第54節:她畢竟是個風塵女子

第54節:她畢竟是個風塵女子

老朱的人在南村碼頭折騰了幾天,把船公司、理貨和報關公司翻了個底朝天,業務單證搜了七大箱,一幫人日以繼夜地查閱單證。

我帶門哲在南村碼頭兜了一圈,看到碼頭這麼大,門哲吃了一驚。南村碼頭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大碼頭了。影響力也非同小可。我把車停在碼頭岸線上,跟老門下車看現場。港內停了幾艘萬噸巨輪。我說:嚴玫走私柴油的萬噸巨輪比這幾個傢伙還大,有十幾層樓高呢。門哲說:這麼大的傢伙停在海上,沒人知道,也太奇怪了吧?我說:問題就出在這裏,咱們的人睜眼瞎呀,怪誰呢?

放眼望去,江海相連,海天一際。這可是一片得天獨厚的寶水,也是一塊得天獨厚的寶地。可惜未能物盡其用。

我們在江邊感慨的時候,一部奔馳在我們身後十來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小平頭從車裏鑽了出來。

我對門哲說:正要找他,他自己送上門來了。門哲說:什麼人?我說:碼頭的外方總經理,咱們想辦法把他弄上車。小平頭笑眯眯地走了過來,遠遠向我打招呼。這丫挺的大概知道我來了碼頭,特別過來找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小平頭說:孫關,你好!好久沒見了。我心裏說:你見我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跟小平頭握手,然後把門哲介紹給他。小平頭說:想請兩位領導去辦公室里坐一下,有些業務問題要請教。我說:辦公室就別去了,咱們另外找個地方聊聊吧,你上我們的車。小平頭看了看我的車,看了看他的車,猶豫了一下,說:好,坐領導的車。他想叫司機把車開回去,往回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拿出手機打電話。一會兒奔馳轉了個方向,開走了。那小子開車狼得很,一轉眼跑沒影了。小平頭上了車坐在後面,嘿嘿乾笑了兩聲。不知這丫乾笑什麼。

我們離開碼頭,向南村城區方向開去。小車兜了幾個圈,兜得門哲和小平頭暈暈乎乎的。後來小車又離開了南村城區,出了市郊,小平頭給轉得七葷八素,不停地問我:孫關,我們去哪兒?我說: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走了半小時,小車開進了一片桃花源里。

我把他們帶到了桃花潭。這裏是郝傑的一個小領地,他和阿文都有股份。阿文給我搞了一張高級會員卡,憑卡可以在裏面隨便消費。我把車停在總服務台門口,對門哲和小平頭說:稍等一下,我去辦個手續,咱們找棟小樓,好好聊。

四位咨客站在門口,笑容可掬,我剛走近,她們立即彎腰行禮,嘴裏說:歡迎光臨。自動門應聲而開。我說:不客氣。大踏步走了進去。總台小姐看了看我的會員卡,把笑容堆上眉尖,說:歡迎入住本酒店,麻煩你簽個名。她遞給我一張住房卡。我在上面留下了筆跡,是一個名人的名字:馬季。阿文當時給我辦卡時,我正跟她在別墅里看電視,電視裏在放馬季的相聲。阿文問我用什麼名字登記,我說:馬季。阿文就把馬季辦到卡裏面了。這事要是讓馬季知道了,非跟我玩命不可。

我拿着房卡出來時,看到小平頭已經把車窗搖開,正四處探頭探腦。他大概對自己的處境有些擔憂了。我上了車,向左打方向盤,把車開到了九號別墅門口。九號別墅位置比較偏,在一個小山腳下,有一條小路跟外面的大路相連,從大路上開車經過,要是不經意看,很難發現。我跟阿文在這裏度過幾次假。上次來的時候下起了大雨,從車上下來,兩步路就把衣服全淋濕了。阿文開心得大叫。她說喜歡看我淋得像個落湯雞的樣子。

進了別墅,門哲說:好地方呀,這裏是好地方呀。小平頭有些縮手縮腳的,站在廳里不敢動。在別人的地頭,他可能不自在。我說:坐,林總請坐。這小子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就知道他姓林。平時跟他沒怎麼打交道,跟郭禿來往多一點。小平頭在靠門口的沙發上坐下,對我和門哲笑笑。

門哲一進門就泡茶,這小子跟茶葉好像結了世仇,見了茶葉就想滅它們。他好一口女人,遠不如他好一口茶葉。

我說:林總,你有什麼事請教呀?小平頭說:沒有,想請你們吃頓飯。我說:碼頭生意不大景氣吧?小平頭說:你們整頓進出口秩序,我們堅決擁護。這也是為我們好呀。我說:知道為什麼帶你來這兒嗎?小平頭說:知道,你說我們聊點事。我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小平頭有些緊張地四處看了看,說:還真不知道,這是個好地方。我說:我們變個魔法,三個人進來,卻只有兩個人出去,另外一個人,噗地一下,消失了,變成了空氣,你覺得好玩嗎?小平頭說:孫關你真會開玩笑,真會開玩笑。我笑了笑,呵呵地笑,接著說:你估計消失的那個人會是誰?小平頭說:開玩笑,你開玩笑。

我突然把臉沉下來,眼睛瞪得圓圓的。跟着在房間裏走了一圈。門哲正的倒茶,有些怔怔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要幹什麼。我在小平頭面前停下,輕聲說:我是白道上的人,不會幹這些下三爛的事,可是真要幹起來,比你們香港黑社會還黑。

我又走了一圈,又在小平頭面前停下來,接著說:知道我們的制服是什麼顏色嗎?黑色的。知道我們的肩章是什麼顏色嗎?黑色的。我們的肩章原來還有一道金邊,後來連金邊也沒有了,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黑得沒邊。小平頭給我嚇着了,他出汗了,腿有些哆嗦。嘴裏喃喃說:我是個正當商人,我可沒幹違反法律的事。我說:你不用緊張,我沒說你什麼呀,你不是說我在開玩笑嗎?我開開玩笑而已。哈哈哈,開玩笑呀,你當真了。

小平頭看我真像在開玩笑,擦了把頭上的汗,噓了口氣,嘿嘿笑了。門哲也給我騙了,他也以為我在開玩笑。他說:你丫憋得慌呀,我還以為你丫鬧真的呢。他拿了杯茶給我,我轉手遞給小平頭,說:林總,請用茶。小平頭客氣起來,說:孫關你用,我自己來拿。我一聲大吼:拿着!叫你拿你就拿,裝他媽的假正經幹嗎呀?小平頭着實嚇了一跳,伸手拿住茶杯,手有些抖。門哲又遞了一杯茶給我,我接住,喝了一口,說:好茶。真是他媽的好茶。然後我盯着小平頭的眼睛,長久地盯着他的眼睛,盯得小平頭髮毛,身上出冷汗。

我說:有人向我報告,說你老人家舉報我,說我在西山大酒店嫖女人,嫖的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最性感的女人。我頓了頓又說:這個女人你也認識啊,叫劉萍。你讓她告我,還給她一筆巨款,叫她作證。小平頭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跳起老高。他說:誤會,絕對誤會。我說:不是冤枉呀?小平頭說:冤枉,對,是冤枉。我說:誰冤枉你呀?我冤枉你呀?小平頭說:不,你沒冤枉我。我說:那就是你乾的喲。小平頭結巴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我乾的,你要相信我。我說:我相信你,我絕對相信你,是有人想害我,嫁禍於你。我走過去拿起茶壺,給小平頭加水,小平頭說:謝謝。一口把杯里的茶喝光了,我再給他續了,他又喝了。我把茶壺提在手裏,隨時準備給他加茶。他連喝了三杯,才把頭抬起來,怔怔地看着我。

我說:南村碼頭的情況我略有所知,你是代表外方利益的,你拿的是年薪,好像是二百萬是吧。原來是一百萬,碼頭的生意好,加薪了是吧?小平頭點頭。我接著說:你犯不着去走私,走私對你來說毫無好處,反而損壞了你們的利益。譬如說油輪走私吧,萬噸巨輪要是在碼頭靠一靠,沒有十天半月大概走不了吧?碼頭的收益很可觀啦。可人家明明在碼頭靠了,卻硬說沒靠,完了還說這艘航班取消了,你說可氣不可氣?人家串通一氣發大財,你連聲都不敢出,你也是一個總經理呀,拿的年薪不比別人少,職位不比別人低,你幹嗎要受窩囊氣?因為那些人你惹不起。是不是?

小平頭說:我不知道,我只管碼頭經營的事,其他事我不管,中方經理管。我說:那些人在後面搞名堂,人家沒跟你交個底呀?也太看不起你了。怎麼能這樣?你不知道後面是些大人物,惹不起的大人物,得罪不得的大人物,你怕他們幹什麼?小平頭帶着哭腔說:我真的不知道呀。

我說:不知道就算了,我帶你去見個人。小平頭說:帶我見誰?我說:我的舊相好呀,你都認識的,劉萍,不是在你的酒店打了七八年工,最近你不是見過她嗎?還跟她親密接觸過,我還見過你讓她寫的血書呢。唉,我睡過的女人都厚道,仁義,她寧願讓你們糟蹋也不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這樣的女人哪裏去找呀。小平頭說:我不見,我不見她。我看了看錶,說:哪能不見呢?她也在這個園子裏,走路過去也就十來分鐘,開車過去兩三分鐘,現在才五點鐘,咱們去一趟回來還能趕上吃晚飯。小平頭說:我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說:那怎麼行呢,咱們一場朋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呀。

小平頭賴在沙發上,好像那裏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他這樣子真讓我瞧不起。門哲站了起來,走到小平頭身邊,突然伸出左手,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小平頭從沙發上拎了起來。他說:咱們孫關請你去看他的相好,你得給個面子呀。

門哲把小平頭拎到車上,放在後排。那傢伙坐在座位上,好像給抽了筋一樣,軟得像一攤泥。

前幾天我給劉萍打了個電話。我本來把這姑娘徹底忘了。要不是門哲說有人舉報我有生活作風問題。我也不會想起她。難得的是這姑娘拚死保護我。我不值得她這樣。

我跟她好幾年沒來往了。我後來也不去西山大酒店了。劉萍後來給我打過幾個電話。說想見我,還叫我有空去看看她。我以種種借口拒絕了。她畢竟是個風塵女子,儘管是個風塵奇女子,況且她還跟碼頭那幫人攪得不清不楚。

聽見我的聲音,劉萍有些激動,然後她就哭了。是在電話裏面哭的,哭得很傷心。我聽到她的哭聲,心裏很難受,還很感動。有些後悔這兩年沒跟她來往,她可能是一個很不錯的紅顏知己呢。我說:你怎麼哪?還在西山大酒店嗎?劉萍說:不在,那裏呆不下去了。我說:那你現在在哪兒呀?劉萍說:我沒事幹了,在宿舍里休息。我說:那我過來看看你。你告訴我地址。劉萍把地址告訴了我,然後說:你別來了,過幾天我來找你。我說:還是我過來吧。

劉萍住在中建花園,是她自己供的房子,兩房一廳。那裏環境還算不錯。我把車停在劉萍住的樓房前,往上看了看,看到八樓陽台上有個人影閃了一下。我估計是劉萍在看我。這丫頭住八樓,是最高層,顯然是揀了個便宜樓層,方向也不好,偏西,靠馬路邊,大概是為了省錢。我爬上八層,站在走廊里,敲門。房裏響起了腳步聲,聲音逐漸靠近,然後停止了。我等了半天,門卻沒有打開。我隔着門板叫了聲:劉萍。裏面沒有動靜,過了幾十秒鐘。劉萍說:你別進來了,裏面亂得很。有話我們隔着門說吧。我說:那成什麼體統,別人還以為我要幹什麼呢,你不是想見我嗎?我也想見見你呢,快把門打開。劉萍沒說話,裏面也沒有動靜。我有些急,抓住門把就擰。門開了,原來她早就在裏面開了門。

見到劉萍我嚇了一跳。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全是疤痕,兩個眼眶全黑了。我說:這是怎麼哪?伸手去摸她的臉,她往後退了兩步,腳還有點瘸。我說:他們打你了?她說:我自己跌的。我說:是嗎?跌成這樣?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痛得叫了一聲,咧了咧嘴。她的手也給人打傷了。我把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看到身上也是傷痕纍纍。我說:自己跌的,跌了幾百次吧?

眼淚從她秀氣的有些變形的大眼眶裏流了出來,順着面頰往下流,流到脖子上,交匯在一起。她的淚腺很發達,眼淚像自來水一樣,源源不斷。我說:讓你受委屈了。劉萍終於哭出了聲。她楚楚可憐的樣子真讓我心動。這哪裏像那個晚上生動無比渾身充滿力量的女人哪。我把她攬進懷裏,扶着她的肩,慢慢走到沙發邊,跟她並排坐下。我讓她哭,任她哭了個夠。

劉萍把自己哭得筋疲力盡,才從我手臂里掙脫出來。她走到廚房裏洗了把臉,把淚擦乾淨了。然後從冰箱裏拿了罐可樂,遞給我,說:謝謝你來看我。我說:你別跟我客氣,你坐下來,把經過告訴我。劉萍說:都過去了,算了,你沒事就好。我說:你不說我不會走的,你知道我的脾氣。劉萍說: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提起來我又傷心又難過,他們真是人渣,什麼都幹得出來。我說:行,你不說就算了,我會找他們,叫他們說。劉萍說:你別惹他們,他們會殺了你,他們說過好多次,說你不聽話,要找人滅了你。我說:還不知誰滅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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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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