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這才是冰山的一角
我吃了一驚。若塵的話讓我震驚。天啦,我腦子裏幾天來混沌不開,突然給人點醒了。我把這幾天的事像放電影一樣飛快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幾個不太引人注目的細節開始凸現出來。小張離開怡情閣時,楊洋追出去向他交待什麼,看來不是交待什麼,而是打探什麼。楊洋建議把資料複印三份,交給三個人保管,三個人同時出了事。鄭直凌晨玩命跳樓,楊洋上午就現身。這一切一旦聯繫起來,真可以讓人目瞪口呆。我一把抱住若塵,在她臉上咬了一口,痛得她嗷嗷直叫。她在我背上拚命捶,我放開她的臉,又咬住她的嘴唇。這下她想叫都叫不出來了。然後我放開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向波樓。到了波樓門口,我才迴轉身,我看見若塵已經從傳達室里出來了,正向大門口走去。小姑娘穿了條藍色的裙子,花上衣,真是好看得很。
我風風火火地跑進老曹的房間,把他嚇了一跳。老曹正在研究幾個舉報材料。所有舉報材料都是先到他手裏,經他斟酌、取捨並加註意見后再到具體辦案的人手裏。老曹把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說:有事嗎?我說:有件急事要向您彙報。然後我把若塵的猜測和我的推理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老曹聽了也有些發獃。他楞怔了半晌才看着我,說:不是沒可能呀,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老曹拿起電話,叫門哲過來。門哲還沒進來,王普進來了,看到我在裏面,他就說:老曹,你來一下我辦公室。老曹放下手裏的資料,對我說:你跟門哲在這裏等我。
老曹剛出去,門哲進來了。他說:老頭子叫我幹啥呀?我說:等着挨訓吧。過了大半個小時,老曹回來了,臉色有些沉。他進來后,看了我和門哲一眼,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我跟門哲對看了一眼,不敢出聲。老曹似乎調整了半天情緒,才開口說話。他說:情況越來越複雜,剛才王普把我叫了過去,給我通報了一個情況,南村有人到北京活動了,有人在替他們說話。專案組的壓力很大,咱們得抓緊。小孫,你跟門哲馬上去醫院,向醫生了解楊洋的病情,如果可以出院,就把她帶來專案組,就說讓她來協助辦案。如果不能出院,你們倆就留在醫院裏照顧她,要注意安全,不要打草驚蛇。
看來老曹相信我,真的把楊洋當成嫌疑犯了。
老曹叫我不要打草驚蛇,可我已經等不及了。我知道時間對於我們來說已經不多了,越來越寶貴了。在車上我把若塵和我的猜測跟門哲講了一遍。門哲說:這臭娘們兒,我看她絕對做得出。門哲還說:你的這幫女朋友中,就她看起來特不順眼。這鳥人不知道怎麼不喜歡楊洋,倒叫我想不明白。我說:咱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證據,要從這娘們兒身上找證據可能比登天還難。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門哲說:什麼想法?我說:給他們壓力,讓他們動。老曹說,他們在北京活動了,對專案組不利,我倒不這樣看,這說明他們有問題,沒有問題他們急什麼?昨天我突發奇想,壓了鄭直一下,鄭直就狗急跳牆了。今天再壓壓楊洋,看她會不會跳牆。門哲說:行,我支持你,老曹那兒我去做工作。我把車停在住院部門口,根本沒有找醫生就去了楊洋的病房。
楊洋看到我跟門哲,呆了一下。跟着笑了起來。她知道我們不是來看她的,我們剛剛才來過,現在又來,這是不正常的。我就是要讓她覺得不正常。我說:曹組長讓我和門處來接你去波樓,你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走。我用的是命令的口氣,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這句話的含義也很豐富,表面看像專案組請同志們去喝咖啡。我就是要她產生這種誤解。楊洋坐在床上,手裏拿着一本書,她半天沒有反應。大概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有點不知所措。門哲說:動作麻利一點,領導等着你呢。
楊洋把書合起來,放在床頭柜上,下了床。她站在床邊,伸手去扎頭髮,背對着我們,把頭髮紮好,她說:我換件衣服。門哲說:行,你的包我替你拿了。他眼疾手快,把楊洋的提包抓在手裏。她包里裝着手機,他是要切斷她跟外界的聯繫。楊洋本來有很多借口索要這隻包,譬如要塗口紅,要描眉,要梳頭等等,因為這些東西都在手袋裏,不知什麼原因,她沒有要,她只是看了一眼門哲手裏的手袋,轉身進了廁所。她在廁所里折騰了十來分鐘,出來的時候換上了她的衣服,頭髮梳得很順溜。
我開車。門哲在我旁邊,楊洋坐在後排。我們都沒防着她會跑,她也沒有想着跑,能跑哪兒去呢?我開着車,心裏有些難受。這樣對付楊洋真不是我的心愿。她也算是我的女人哪,我們畢竟有過一夜溫柔。我們還是多年的戰友、同事和親密的朋友,我希望我和若塵都錯了,我們在發神經,我們是偏執狂。可我知道事實可能正好相反。我從後鏡里看着楊洋,她正看着前方,神情獃滯,儘管這樣,她那張臉還是美得驚人。這娘們兒是標準的北方美人,輪廓分明,但皮膚很好,光滑潔白,肌肉結實、細膩,長得珠圓玉潤。她這張臉要是去鉤男人,不知多少男人會上鉤。憑她的姿色,她可以像阿容說的那樣坐着掙錢。
阿容在南村混出人樣子后,經常說,她是坐着掙錢的女人,因此她很看不起那些躺着掙錢的女人。坐着掙錢的女人不多,所以她們可以自豪。我突然想起阿容給”雙規“后還沒見過她,我應該趁這個機會去見她一面,說不定能從她嘴是掏出一些東西出來。想起阿容,我心裏又開始難受。這個女人本來可以生活得好好的,不知是誰把她內心的邪惡慾望給燃燒起來了。在這件事上,我有不提醒之過,我一早就知道她有今天,可我沒有去阻止她,我看着她滑向深淵,有點幸災樂禍的。當然我的提醒可能是在曝晒的路面上灑下的一滴水。當然我要是把這滴水灑下去了,我現在就沒有這麼難受。咱還有臉見她嗎?我把車停在大院裏,跟門哲押着楊洋進了波樓。先去我們的辦公室。門哲去向老曹彙報。老曹還沒想着把楊洋當犯罪嫌疑人呢,門哲要跟他做工作。門哲一走,楊洋就盯着我看,她大概想從我臉上找些頭緒出來。我不敢看她,怕自己心軟,怕自己把持不住。我從桌上拿了根煙,點着火,點火的時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半天才把煙點着。楊洋說:立誠。聲音有些抖,陌生。她想跟我搭話。我沒理她,裝做沒聽見。楊洋說:你把我當犯人抓呀?我幹了什麼?我突然起了惻隱之心,說:你別多心,這是例行公事,前幾天,我也是這樣來的波樓。楊洋說:你別跟我客套,你得跟我交個底呀,咱們畢竟是多年的感情。她知道到了這種地步,我不會違反原則,可她還是想以兒女之情打動我。這是唯一的辦法。我說:老曹的想法我也摸不透,我還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楊洋說:你就會敷衍我。這娘們兒開始用身體語言向我進攻,還真有效,我要是再跟她聊下去,非給她俘虜不可。我說:你坐吧,我出去一下。
我站在走廊里抽了兩根煙。門哲才從老曹那裏出來。他說:怎麼站這兒了?我說:抵擋不住了,那娘們厲害,難怪湖南那個鳥女人可以把看管她的拘留所所長搞上床,咱跟那窩囊廢一樣,也是普通人哪。門哲說:誰叫你對她賊心不死?我說:不說這個了,老曹怎麼說?老曹說:先不見她。我估計他是怕到時搞錯了,沒人打圓場。我說:還是領導水平高,那現在怎麼辦?門哲說:既來之,則安之。老曹交待說,要趕緊找證據,這事由你而起,你想辦法吧?我說:房裏那位,總得給她一個交待吧?門哲說:放在三樓,我給她交待幾條紀律。我到廁所去拉尿,拉完了尿又洗了把臉,在裏面磨了半天才回辦公室。
楊洋已經給門哲送到三樓了。上面全是專案組請來喝咖啡的。主要是海關幹部。地方的人關在三輪賓館。據說把八層樓的賓館住滿了。
門哲在泡茶喝,他說工作要做,日子也得過。這丫挺的是個享樂主義者,大家都在緊張地辦案,他卻想着吃喝玩樂,還敢在阿文的酒店裏搞女人。他說生活問題不是問題,大不了落個處分,再大不了開除。海關的日子他早過膩了,就是下不了決心走人。他經常對我抱怨,說自己也是個處級幹部,可在北京還得踩自行車,看看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處長開奔馳,科長開寶馬,普通幹部也能開個本田。這才叫過日子嘛。也該讓俺下來風光幾天,可就是不讓俺下來,這不是存心跟我作對嗎?所以他下來一次就得享受一次。從阿文那兒詐來的茶葉,天天泡,原來說給老曹一點,後來也不給了。全犒勞自己。
我跟門哲邊喝茶邊研究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沒有別的辦法,還是得查原始單證。專案組進駐南村前,已經派了大批海關幹部秘密收集證據,一舉拿掉了以程麗容為代表的四大走私集團,十五個處級幹部、六十三個科級幹部和一大批政府官員浮出了水面。波樓的單證室堆滿了從各大公司和有關進出口管理部門搜來的原始資料,裝了八大麻袋。那時專案組沒想到,這才是冰山的一角。
我說:咱們要查的資料可能不只八麻袋,得找老曹要點人才行。門哲說:我們去找他,順便向他彙報一下我們的思路。
我們進去時,老朱在向老曹彙報工作。老曹讓我們坐下等着。他說:你們也聽聽,商檢林金鑽在賓館裏割脈自盡。
林金鑽是商檢的副局長,跟老程同時被”雙規“,關在三輪賓館裏。老朱說:他沒有換洗衣服,帶口信叫家裏人給他送,不知什麼原因老沒送過來。他以為家裏人不理他了,想自盡。好在發現得早,不然要出人命了。這件事對其他人刺激很大,有些人也想不開,開始絕食。發現這個苗頭后,我們立即分頭做工作,還說服林金鑽家裏人給他把衣服送來了。現在大家的情緒都比較穩定,有些人還表示要坦白交待,爭取從寬處理。
老朱彙報完了,老曹送他出門,還交待他要把工作做細。
老曹在我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說:有什麼想法?我說:我們決定兩條腿走路,一方面派人查閱原始單證,一方面對嫌疑人加大審訊力度。單證以南村碼頭為主,主要是船舶艙單、報關單、合同和發票,除了查海關的內部單證,還要查船公司、碼頭理貨、報關行、外輪公司,還有石油公司,這些工作實際上三天前就已經有人在做了,現在是要進一步擴大範圍,查深查細。可能要增加人手,我們是來找你要人的。老曹說:行,這邊的案子已經接近尾聲,可以抽一部分人先協助你們工作,我再從別的海關調一批人過來。我說:審案的人也要你支持一下,聽說你手下不乏精兵強將。老曹說:我的底你也摸得很清楚呀,是不是有內奸?門哲說:領導可不要懷疑我,我是個優秀黨員。老曹說:你急什麼?我還沒指名道姓呢。我說:我要的人我可得指名道姓。老曹說:行,隨你點將。我就把門哲介紹的幾個人點了過來,讓他們先對付三樓的那幾個強硬分子。又要了十來個人去審市政府四大公司的人,看能不能挖些料出來。不過我估計沒什麼收穫,程麗容他們是走白道,來明的,嚴玫一夥是走黑道,來暗的。估計絞不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