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不到一周時間,黃土地集團玩了“倒口袋”的遊戲,從建設銀行貸出一億元,購買了債券后又進了建行的庫里,也許是專門安排的巧合,梁少華拿到貸款的利率和購買債券的利息之間沒有一分一厘的差別,也就是說用銀行的錢揚了梁少華的名。但多年來他和銀行盤根錯節的關係沒有人能知道。姜和平更不知道錢的籌措過程,看到的結果是,黃土地集團真的購買了一億元的債券。

有了這一個億,拆遷戶的安置和清理工作順利開展。土地拍賣工作也緊鑼密鼓地進行着,一邊拆遷拍賣,一邊動工建設,姜和平自豪地說,我們路山是內陸地區的旱碼頭,要的就是這樣的深圳速度。後來,他對土地拍賣過程感到懷疑,因為當二期工程把半個街道的土地用五個標段分別拍賣完后,最後的贏家竟然都是黃土地集團公司。他還親自參加了一次拍賣會,親眼看到完全按照法律程序開展的整個拍賣過程激烈而又刺激。面對黃土地集團這個大贏家,真搞不懂梁少華到底有多少資金和多大的實力,他們是採用了何種手段,在十幾家參與競買的公司里一路綠燈走了過來。

其實,梁少華和姜和平談過話后,更加雄心勃勃地樹立了穩操勝券的決心。從和姜的談話里他得出這樣的結論,目前姜和平本人還沒有和其他的開發商有什麼勾結。這樣,保守地說,自己初步定的拿下一半工程的目標就能順利實現。他先找到建設銀行的吳行長,說服他給自己提供一個億的貸款,同時購買該行發行的建設債券。事實上,他在找吳行長前就知道該行當年的貸款額度還有幾個億放在那裏。起先吳行長聽到他的想法感到很滑稽,別人拿着自己的錢來購買自己的債券,這算什麼事情呀?因為是老關係,特別是這位吳行長不光收過他20萬賄賂,而且還接受過他的邀請,在省城一起泡過洋妞,用時下人們的話來說他倆是“挑擔”關係,所以就不好意思拒絕。梁少華耐心展示了這個項目的美好前景,他說,在西部大開發中,路山這座老城馬上會乘着大開發的東風成為全省經濟發展的“橋頭堡”,其勢頭真的是很猛啊。經濟發展了,作為升值最快的地價,特別是黃金地段的地價將會很快攀升,房地產特別是改造過的解放大道鋪面必將會翻着跟頭漲價,這全國其它地方都有先例。面對前景如此看好的項目,銀行還有什麼猶豫呢?雖說這筆貸款是在“倒口袋”,但銀行本身不就是在做倒口袋的生意嗎?拿着老百姓存的錢,一放一收地來賺錢。而經過我們集團的手,從你們銀行的這個口袋拿出一億,放到那個口袋時就變成一億幾,安全可靠且利潤可觀,天底下哪兒還有這麼好的事情呢?一席話說得吳行長只有點頭的份兒了。

路山城建局通過電視台和報紙等媒體發出城市土地拍賣開發啟事後,幾天時間就有十多家符合條件的建築企業報名競買,這大大出乎組織者的預料,看來這項工程的確令投資者看好。為了體現公正和嚴肅,他們也費盡苦心,從省里請來了有名氣的拍賣公司主持活動,自然也請了當地的公證處來公證。按照競拍規則,資格審查合格后,每家企業首先交納了100萬元的保證金。

拍賣的第一塊地皮就是緊臨廣場的原供銷社舊址。昔日這裏是何等繁華,經常能進出這裏那是能力和地位的象徵,拿着批條走進這個大院,走出時抬着的是蜜蜂牌縫紉機,抱着的是紅燈牌收音機,推出的是飛鴿、鳳凰牌自行車。但市場經濟的到來給這裏敲響了喪鐘,隨着供銷系統的名存實亡,這個大院也完成了歷史使命,開始走向破落。

大前年,和梁懷念老婆沾點親的一個鄉黨委書記和梁掛上鉤后,二爺長二奶短的發揚了愚公移山精神,堅持每天不間斷地給他家裏送新鮮蔬菜,一年多時間的辛苦終於感動了梁懷念,剛好原供銷社的領導退休空出了位子,他就安置了該鄉黨委書記到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單位當上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算是個副縣級幹部。農民出身的新主任看着單位的窘況十分着急,先帶領十幾個堅持上班的同志們清理了院子,還在院子裏種上了幾分地蔬菜,後來還是通過梁懷念的關係,到銀行跑到了幾十萬貸款,把臨街的七十多米圍牆拆倒,蓋起三十多間簡易房子租賃出去,雖說房租不是很高,但不僅解決了人員工資,還隔三差五地給大家發點小錢,一個已經死去的單位又死而復生重新被救活。這次城市拆遷時,孟偉首先盯上他們,拿出方案找他們談時大家果然一拍即合,不僅把大部分下崗職工安置到未來的廣場辦公室工作,而且還給供銷社的職工每人補助一套單元房,同時在未來的寫字樓里留幾間給供銷社做辦公室用,從領導到群眾都樂得同意,拱手把地皮的一切權利交給了城建局。

由於是路山歷史上第一場拍賣會,按照姜和平的指示精神,城建局煞費苦心做了周密的策劃,原本打算把拍賣現場放在巨天大酒店28樓豪華的大會議室,卻遭到梁少華的拒絕,他說自己作為參加競買者,會場放在自己的地盤上不妥當,要是中得標來,外界恐怕說是在自己的店裏搞了什麼動作,沒有中標的話,自己沒台階下那更是不好意思了,還是恕不接待。孟偉聽到此言,也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成熟、老道和幹練、精明。於是,會場後來放在了行署賓館。

這段時間裏,關於拍賣會的預告,電視、報紙、電台等宣傳工具輪番轟炸,已經造起了聲勢。到了拍賣這天,賓館上空放起十多個大綵球,還用鼓風機吹起兩個拱型的大彩門,每道門口各有一班嗩吶隊和洋號隊使勁地吹奏,張燈結綵,鼓號齊鳴,拍賣會搞得隆重熱烈。在任何熱鬧的門口總是擠滿普通的老百姓,但他們永遠只是遠遠地張望,對這樣熱鬧的拍賣活動,各單位也都發了入場觀摩的票,只有那些牛皮十足、西裝革履的人才有資格走進現場。本來就是拍賣這一件事情,但興許是為了體現領導重視的緣故,拍賣台還像其它會議室那樣設立了主席台,地區領導的牌位依次一字排開,領導也都按規矩依次就坐,倒是把拍賣會的主角——省里來的拍賣師擠到了旁邊,哭笑不得的他,只好木然地呆在一旁冷眼觀看這些“演員”表演。

拍賣會先是由主管副專員主持,原來說好姜和平講話,但可能是見過大世面的他感覺在這裏講話不倫不類的有點掉價,就把這差事交給了常務副專員魏有亮。魏有亮當然也是照本宣科地念了講話稿,在一通“今天的拍賣活動掀開了我區嶄新一頁,具有劃時代重要意義”之類的講話后,拍賣才算正式開始。

拍賣師喊出了起拍價后,手舉小木槌等待人們競拍,興許是54畝地每畝30萬元總計1620萬的價格像一隻有力的大手,掐住了路山這些小老闆的喉嚨,令他們大氣難出,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梁少華輕蔑地一笑,心裏產生了極大的舒服感,他用眼神暗示了坐在不遠處的趙娟。“2號給出1680萬元,還有沒有更高的?”隨着拍賣師瀟洒的報價聲,全場的目光馬上投向風情萬種的2號趙娟。拍賣師的眼睛掃射着全場,他看到只有坐在後面的三個人在竊竊私語,於是掌握着火候慢騰騰地叫起“1680萬第一次,1680萬第二次,1680萬第——”,“1700萬!”後面那幾個外地人猶豫地舉起了牌子。見有人競價,拍賣師彷彿注入了強心劑,提高嗓門大喊:“1700萬了,1700萬了。”趙娟帶着蒙娜麗莎般的笑容,再次舉起牌子。“1780萬,2號又給出1780萬!”拍賣師把目光投向後排,見剛才的那幾個人嘀咕着,現在都垂下頭,他知道故事到了尾聲,為這場只進行了兩個回合就匆匆收場的競拍感到遺憾,“1780萬第一次,1780萬第二次,1780萬第三次。”他的聲音繼續沒有大的情緒變化,“啪”的一聲木槌落地,黃土地集團贏得了黃金地段的開發使用權。台上台下都響起了一通掌聲,姜和平想親自過去表示祝賀,但念頭只是在腦海里閃現一下,又感覺不妥當,今晚的電視新聞里一放,老百姓看見自己和一個剛拿到土地的大款站在一起親熱地握手祝賀,恐怕影響不太好,就遠遠地和梁少華揮手算是打招呼,走向台邊的側門。臨出門時下意識地回頭瞥過去,見許多話筒伸到梁少華面前:這小子又該風光了!不知道從中能賺多少黑錢?這樣想着,也對自己心裏突然產生的淡淡的失衡感而感到奇怪。

也不知道梁少華這小子究竟有多少錢,在隨後的半年裏他一發不可收地竟然拿下了路山城最繁華的解放大道兩邊幾乎所有地皮的開發項目,路山老百姓都把解放大道改名為梁家大道了。

其實,僅僅只是幾個月的時間,路山的房地產經濟已經開始拉動。在地委、行署等政府一些人士一驚一乍地今天喊、明天叫“路山地區出現了歷史上最嚴重的經濟泡沫”時,梁少華開發的單元房價一路飆升,特別是最好的鋪面,每平方米已經賣到接近兩萬元。普通職員和低收入者更在喊叫着,賭咒這樣的局面維持不了幾天,有的人甚至幸災樂禍地等待這些新的“地主們”一夜之間走向破落,但有錢人卻一聲不吭地埋頭收購鋪面。

半年後,在腳手架林立的解放大道上最後一塊土地拍賣時,積蓄待發的路山當地幾個老闆私下結盟,一定要打破梁少華獨霸房地產市場的局面。這最後的黃金地塊一邊緊鄰路山縣政府,另一邊和正建中的路山購物中心挨着。如果說解放大道是一顆鮮活的大白菜的話,那麼這裏無疑就是最生動的白菜心。老闆們被梁少華的壟斷所刺激,眼看着路山城都要姓梁了,再這樣下去他們什麼生意也無法再做了。

經過四次拍賣,特別是次次都是梁少華拔的頭籌,所以沒有懸念的拍賣會顯得比較冷清,領導也無暇再來顧及,新聞報道也是蜻蜓點水,後來幾塊地皮的起拍價甚至都低於第一次的每畝30萬元,但拍賣之所以還能進行下去,是因為那些陪買的公司都是梁少華安排的,他們參與只是為了湊夠法定的報名數,使其符合法定程序。至於地價為何壓低,城建局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受到了市場變動的調節”。

這次的拍賣起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台下那些買主互相開着玩笑,大聲喧嘩着旁若無人,彷彿他們是來逛農貿市場的。已經習慣了路山拍賣會沒有一點懸念的拍賣師再也進入不到那個職業的興奮狀態,按照程序在懶洋洋地喊出每畝28萬元的底價后,就再也打不起精神,因為按照前幾次的規律,經過加五千、八千塊的一兩個回合的叫賣,象徵性地漲到30萬元左右,拍賣會就算給畫上了句號。

“三十萬。”後排左邊有人舉起了牌,一口漲了兩萬,令拍賣師的眼皮彈了一下。

“三十萬八。”可人的趙娟依然用她那口好聽的吳語說著。

“三十二萬。”前排右邊又有人舉起了牌。

“三十二萬八。”趙娟不緊不慢地繼續舉牌。

“三十四萬。”後排有人舉起了牌。

這時趙娟不由得拿眼瞄了一下樑少華,看到他揮手的暗示,同時,也看到坐在梁少華周圍的那些人開始走動起來。

“三十四萬了,還有沒有加價的?”拍賣師顯然已經被挑逗得開始興奮了,“三十四萬第一次。”他環顧全場,控制着節奏,甚至拖延了一會兒,不得不提高聲音叫出“三十四萬第二次”,眼睛投向了趙娟。果然,她不負期望地又喊出“三十四萬八”。拍賣師又大叫起來:“這位女士給出了三十四萬八,還有沒有加價的?”他掃視剛才那幾個競價的人,卻見他們都在忙着和別人交頭接耳。

“三十六萬。”前排一個一直一言不發的人第一次舉起牌子。

“三十六萬八。”趙娟當仁不讓地接跟着。

“三十八萬。”

“這位先生給出了三十八萬了,還有沒有加價的,有沒有?”拍賣師彷彿又回到了省城的拍賣場,情緒高漲,靈牙利齒。“好,這位女士又加了八千,三十八萬八,現在已經到了三十八萬八千了,還有沒有加價的,有沒有?有沒有?”拍賣師像是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一輛跑車,面對平坦寬敞的大道,只有繼續保持速度,高速前進。最後報價的那位先生扭過頭去把目光投向後方,他多麼希望那幾個同盟軍有誰再喊起來,因為按照先前的約定,他已經多喊了一次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幾乎同時接到了幾個同盟軍的短訊,內容如出一轍:“撤吧,我們拼不過他!”而另一個短訊是梁少華髮來的:“只要快閉嘴,就能拿十萬。”他頓時明白同盟軍們撤退的原因。他們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啊!他感嘆着也只好選擇了撤退,他知道來這裏和到賭場沒有什麼兩樣,玩到最後的贏家永遠是最有錢的,而梁少華是最有錢的人,也是這裏最大的贏家。此時,他關心的倒是一會兒到哪兒去領取十萬元?只喊叫了兩次,就賺到十萬,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啊?他相信梁少華不會賴賬的,因為這是生意場上的規矩,何況自己還保存着他的短訊呢。

“三十八萬八第二次!”拍賣師像一個被挑逗性起的男人,渾身慾火中燒的,只想逼迫對方就範。但這裏畢竟和風月場有別,即使為了痛快想強姦犯罪,哪怕完事就死也辦不到的。他用老鷹般的眼睛掃視着大家,似乎也看出場下不正常的貓膩之事,只好盤算起收場的事情。“三十八萬八第三次!”“啪!”他舉槌猛地一敲,顯得有些沮喪地說,“成交。”

此時,笑到最後的梁少華心裏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儘管他的這種滿足還是用錢買來的,但感覺很特別。其實,早在這次報名時,看到路山當地的幾個建築商都參加競買,他就感覺到其中有什麼問題。他調動各方面關係想搞清楚內幕,但卻沒有結果,而沒有結果其實就是最大的結果,組織如此嚴密,一定有更大的陰謀在裏面。所以他就留有一手,提了50萬現金到拍賣場,並把自己的人分別安排到對手的附近。才經過幾個回合就看清楚他們的同盟關係,馬上指示助手們採取行動,當場送現金五到八萬基本上就搞定了他們。但坐在最前排的、也是他們同盟軍里最有實力的賈老闆卻不識時務,硬是兩次抬高4萬塊,梁少華只得在先搞定其他人後,最後才去瓦解他。至此解放大道成為名副其實的“梁家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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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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