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鴻絕對是有心計有頭腦的人物。
女兒玉殊回京后,柳鴻接手了老太太,暗暗給自己訂了“服務項目七條”:
一是聊天。她抓住老人愛說話、怕寂寞的心理,每天動腦子找好多話題同老太太聊。她還到書攤上買了一本《笑話精選》,有計劃地每天說上幾則,逗得老太太一個勁地樂。
二是陪浴。老太太一個人泡澡感到悶,因而覺得時間長,受不了。她就搬個椅子坐到浴盆旁,同老太太聊天說笑話。這樣每天泡澡從一小時增加到一小時半,老太太還說時間過得快。
三是按摩。說來也巧,柳鴻高中畢業后,在女友郭清雅家住過一段時間。郭父是一位退休的中醫按摩大夫,在家裏開個診所,每天都有腰腿病患者前來就診,柳鴻沒事幹,就跟着學。先是看,記住了諸如腎俞、命門、長強、委中、足三里等十幾個主要穴位,後來在郭老中醫的指導下,也動手干,推、按、捏、揉幾種手法都能熟練運用,只是手勁小了點。沒想到,幾年之後,在這裏派上用場,每次泡澡后,接往來半小時按摩。她手勁小,就使出吃奶勁,使老太太感到有點痛,可按摩結束后,又說挺舒服的。
四是室外轉游,由上午一次變成上下午各一次。而且改變了在草坪小島上坐着不動的做法,她攙着老太太慢慢走動,累了坐下歇一會,歇過勁來再慢慢走動。
五是準時服藥。老年人記憶力減退,吃過葯后常常懷疑是否吃過,有時本來還沒有吃,也記得好像吃過了。為此事,玉殊在時,母女倆常有互相埋怨的情況。柳鴻接手后,將服藥時間排到紙上,一到時間,涼好水,取出葯,送到老太太手裏。這樣老太太不用為想不起是否服了葯而苦惱了。
六是讀報服務。柳鴻從閑談中得知老太太在家時有讀報的習慣,柳鴻就找療養院領導聯繫,辦公室就給小二樓提供兩份報紙。每天報紙一到,柳鴻就將全部題目預告一次,然後按老太大選中的篇目細細讀來。老太太高興道:
“有了報紙,我就知道國家正在幹啥,也知道國際上有啥事了。”
七是娛樂。從閑談中柳鴻了解到老太太上學時,曾是班級文娛活躍人物,就要求老太太唱她小時候唱過的歌,老太太就唱,而且唱得挺認真,柳鴻自己也唱,唱當今的一些流行歌曲。有時柳鴻又要同老太太一起表演,比如合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對唱《劉三姐》中的一些段子,自然是她扮劉三姐,老太太扮陶秀才。一老一少,一高一低,一細脆一暗啞,常常是自個把自個逗得笑個前仰後合,也算達到自娛的目的。
這樣做了幾天之後,柳鴻徵求老太太的意見:“我沒經驗,不知道這樣陪你行不行?”
老太太說:“蠻好蠻好,沒說的了。你比我女兒都考慮得周到細緻。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快年輕了。”
柳鴻說:“這都是我想當然安排的。你有什麼想法?
要有你就不客氣他講出來,我好改正。”
老太太想到一點事,就笑着說:“你硬要我提意見,那就提一條吧。昨天的報紙上,有一篇文章,你沒點到,給漏了,我是過後自己看到的。”
柳鴻問:“哪篇文章?”
老太太說:“題目叫《提防女騙子》,說當前社會上的女騙子日益增多,有的以色相為誘餌,騙錢騙物;有的化妝成尼姑,走家串戶化緣騙錢;還有的裝作受了什麼害,用眼淚迷惑人,向你求助;還有……記不清了,反正有好幾種。像這樣的文章,我還是想聽聽。”
其實這篇文章柳鴻在接到報紙時就看過了。只是做賊心虛,故意漏掉的,現在老太太突然提出,她心裏“咯噔”了一下。但見老太太是隨便說的,沒有別的意思,便放下心來,笑着說:“是我一時粗心就給漏掉了。以後努力改正,預告節目時,一定細心一些。”
老太太笑道:“你可不要當真,要說提意見,可真沒提的。可你硬要問我,我就說了這丁點兒事情。以前演樣板戲時你還小,一定記不得了,《沙家浜》裏,沙奶奶向郭建光徵求意見,郭建光就提了一條意見,說你對我們關心照顧得太好了,頓頓飯時有魚蝦,吃得我們都胖了,笨了,路也不能走,山也不能爬,這樣下去,怎麼能打仗殺敵呢?我這提意見,和這差不多,也是沒話找話,逗逗樂子。明白沒有?”
“明白了。”柳鴻說著,撒嬌地摟住老太太的脖子。
不知是精神作用,還是延長泡澡和增加按摩起了作用,反正老太太的病自柳鴻服侍以來,一天天好轉。以前只能慢慢挪着步到草坪小島上去,現在每天兩次出門,變坐為走,扶着柳鴻的肩,在房間至醫療室之間慢慢走幾個來回。老太太這全歸功於柳鴻,感嘆道:“合該我的病好,要不,怎麼會遇到小柳你呢?”
女兒玉殊回京后,總有點不大放心,最初那幾天,幾乎是每天一個電話,總機就直接轉到房間來。每當老太太接電話時,柳鴻考慮到人家母女之間有些心裏話,自己在跟前恐怕不方便,就躲到外面去了。其實她並沒有走遠,就在窗戶下面踱走,窗戶開着,屋裏老太太說了些啥,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天,是柳鴻服侍老大大的第三個星期的最後一天,玉殊又打來電話了。柳鴻照例是把話筒交給老太太手裏,就到外面去了。
玉殊在電話里說:“媽,這一陣總算過去了,領導催着讓我去伺候你。我準備下星期去。”
老太太說:“你總有做不完的工作,這我知道。你就不用來了,我啥時回去時,你來接我就成。”
玉殊問:“這行嗎?”
老太太說:“沒問題。小柳照顧得很周到,可以說無微不至,身體好多了,精神也愉快,你上你的班去,我倒想讓小柳多陪我一段時間。玉殊,媽跟你說句心裏話,媽有點離不開小柳了,你說怎辦?”
玉殊說:“那我就不去了,讓她多陪你一段時間好了。”
老太太的話,柳鴻在窗外都聽見了。她感到時機成熟,腦子裏裝了好幾天的一個主意,可以實施了。
柳鴻回到房間后,坐到老太太身邊,低頭不語,滿腹心事的樣子。
老太太瞧着她問:“你怎麼啦,小柳?”
柳鵬說:“我估摸玉殊姐要來了。她一來我就得走,我捨不得離開你。”
老太太說:“我跟玉殊說了,我啥時回北京時她再來接我。咱們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呆在一起。”
柳鴻絕對是一個好演員,臉上頓生喜色,但隨即又憂傷起來,“那一個月以後呢?”說著竟眼裏湧出淚水。
這一下子牽動了老太太的感情神經,她也幾乎要掉淚,一伸胳膊將柳鴻摟在懷裏,撫着柳鴻的頭髮說:“孩子,我何嘗不是這樣呢?不過還是學點古人的胸懷吧,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中。還沒到歧路,我們怎麼就沾巾了呢?”頓了頓又說:“你可以給我寫信,打電話,節假日還可到北京看我,這樣不就可以經常見面嗎?”
柳鴻說:“無親無故,老往你那裏跑,人們會有閑話,說我攀高枝兒,賴着纏着你,總得有個名分才是。”
老太太說:“社會上熟人相交朋友相交有的是,你我作為忘年之交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什麼名分不可。”
柳鴻沒再吭聲。過了一會,她突然喊道:“姑媽,我取報去吧。”
老太太愣了:“你稱我姑媽?”
柳鵬說:“我昨天晚上夢見你是我姑媽,醒來越想越覺得像這麼回事。在咱中國,母親和兒女多數不同姓,可跟娘家侄兒侄女卻是同姓,你我同姓柳,這一點吻合了。
還有,我照着鏡子細細琢磨過,我的臉型和眼睛有點像你,這也應了‘養女像姑媽’的俗語。因此就讓我喊一聲姑媽,圓了我的夢吧。”
說罷,嫣然一笑,取報去了。
老太太愣了片刻,也就釋然,反正歲數在這兒擺着,你是小輩人,愛稱呼什麼就稱呼什麼吧。至於這稱呼後面有什麼事情發生,連想都沒想。
打這以後,柳鴻就喊老太太姑媽,慢慢的,老太太也就習慣了,默認了,心裏想:就算是我認了個干侄女吧。
我娘家有四個侄女,柳鴻就算第五個了。
到這一刻為止,柳鴻第一步目的已經達到,有了一筆可觀的政治資本,就看她看怎麼樣利用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