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截留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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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幕下安睡一宿的南海市重又蘇醒過來,在晨霧中漸漸舒展出她年輕的面容。南海因靠海而得名,這個僅有六十七萬人口的小小縣級市,因較早得到改革開放的梳理而日顯其獨特的繁華和嬌美。
位於南海市政府大院東側的一排新樓房中,有一幢樓外觀和色彩別具一格,猶如鶴立雞群。這就是令經過這裏的南海市民都要臣服地仰望一番的高官居住地——市長樓。“市長樓”是一種通俗的叫法,其實裏面住着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層次差的還住着一些部門的正職。這些人的吃喝拉撒當然和普通百姓沒有什麼兩樣,但由於他們都是南海市地位顯赫的人,這幢樓房便彷彿高居於南海市民頭頂上的瓊樓玉宇,日夜散發著神聖的光芒。
市長樓最東側的陽台很大,四樓那戶的裝潢很考究,這可以從延伸出來的金屬架和條磚的品味上看出來。至於房間裏面的裝潢,那更非普通百姓所能想像。它的主人自然也是非同尋常,說出來要讓人膛目,他就是曾被稱為全省最年輕縣(市)委書記的現任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
金顯貴身高馬大,眉濃膚白,長得氣宇軒昂。他屬於看上去上輩子就註定今生要來世間支使別人的那種人。然而,道家所謂五行相剋,一物降一物。男人可以憑本事統治天下,女人卻可以先治服男人,然後輕而易舉地將天下攫為己有。這位多年來慣於昂首挺胸、到處指指點點的英雄男子,卻常常在一小女子面前低下頭顱。這小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被南海人民稱為南海市第一夫人的葉如蓮。
葉如蓮的名字和身份讓人立刻聯想起冰清玉潔的美貌。然而,她的容貌其實很一般,要不是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和略顯華貴的衣着,你可能很難將她與農貿市場上賣魚或賣豆瓣醬的女郎區別開來。葉如蓮的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二十五年前,她僅是某大型企業醫務室里的女護士。嫁給金顯貴后,很快時來運轉。金顯貴從一名小幹事很快混到科長、副廠長,眼睛一眨又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這名三十郎當的副處級廠長,在一種特別垂青年輕人的政治環境中很快被推上了東臨縣縣委書記的寶座,成為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九年前,又調任位於全省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南海市的市委書記。而葉如蓮呢,也逐漸將女護士的頭銜改為女職工委員會委員、廠婦女主任、東臨縣財政局副局長、南海市交通銀行副行長,現在,竟然又在行長前面去掉了一個副字!有人說她是雞犬升天,也有人說她是克林頓家的希拉里。是啊,在男人有權有錢就變壞的今天,葉如蓮是憑着什麼藥方什麼套路治服了不可一世的金書記呢?這正是南海市無數大小商人、政客的夫人們,周末躺在冰冷的雙人床上苦苦思索,甚至很想有機會向金夫人討教的首要問題。
今天早上胃口很好,金顯貴端過熱騰騰的稀飯,卻發現餐桌上只有一碟鹹菜。他忍不住嘟噥了一句:“怎麼又是鹹菜?”
葉如蓮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這次的鹹菜是浙江產的‘蔡小珍牌’,又便宜又好吃。”
金顯貴吃了一口,道:“好吃又怎麼樣?還不就是鹹菜?”
葉如蓮道:“吃鹹菜吃膩啦?你這個腐敗分子,吃白食吃慣了,忘記了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
金顯貴不服:“那些錢放着幹嗎?何必天天吃鹹菜呢?建議明天早上換換口味,上點榨菜、什錦菜,或者炒點香乾肉絲什麼的。”
葉如蓮道:“你說得輕巧,我剛剛批了三箱鹹菜,你倒想換口味了。”
金顯貴睜着一雙大眼,道:“三箱?買這麼多幹什麼?”
葉如蓮道:“這蔡小珍鹹菜是老王頭店裏剛進的貨,買的人可多了。買一袋要一塊錢,買十袋以上是九毛,買一箱是八毛。我一口氣進三箱,憑我市長夫人的面孔,終於壓到了六毛五。你算算看,每袋賺了三毛五,三箱是一百五十袋,一下子就賺了五十二塊……”
金顯貴長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以後就天天陪你吃鹹菜。就算是減肥吧。”
葉如蓮笑道:“減什麼肥?你天天在外面吃吃喝喝,還減得下來?對了,今天中午你要陪張廳長吃飯,晚上還要打發掉別的飯局去喝你弟弟的喜酒,我看今天早上吃不吃也無所謂,是不是?”
金顯貴就着兩筷子鹹菜稀里糊塗地灌下一碗稀飯,胃裏咯出一陣酸氣,就懶得與夫人理論。正要叫司機早點來接,電話已經先響了。
“金書記,報告一個壞消息:錢潭已被省紀委關起來了!”
—2—
錢潭是市公安局的局長。金顯貴剛到南海時,他還是交警大隊的一名副大隊長。由於這個人比較懂事,有孝心,金顯貴一步步將他提拔至大隊長、公安局副局長,最後到了市委常委兼公安局局長的重要崗位。可以說,錢潭是他金顯貴的心腹和親信。如果這個人倒下去了,無疑是割去他一塊心頭肉。
葉如蓮馬上將咬了其中兩片的半撮鹹菜又放回去,並用筷子將碟子裏的鹹菜三兩下理成一個漂亮的小山包。然後站起來道:“阿貴,這件事情你要小心,不會影響到你吧?”
金顯貴痛心地歪了歪嘴,道:“這小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我得趕快去和省市領導交涉交涉,不能見死不救啊!”
晚上,坐在南海大酒店蓮花閣包廂里的金顯貴,一邊應付着前來給婚禮捧場的幾位局長,一邊在回想着白天的煩心事。上午他到市紀委找到了麻種桑書記。麻書記說這個案子是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聯合辦的,他們只是幫助做些外圍工作,並不怎麼知道內情。這個老麻似乎有點綿里藏針,不太好對付。下午,他直接給南州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耿瀏湘打了個電話。這位耿書記曾經是附近金海縣的縣委書記,以前常在一起開會,前年才提的常委,不敢不給面子的。只是,耿書記在電話里說錢潭的問題的確比較嚴重,靠倒賣走私車賺了幾十萬。另外,還有受賄和生活作風等問題。耿書記在電話里說盡量給予關照,但問題這麼嚴重,恐怕也有點力不從心。
金顯貴當然不會過於關心錢潭的這條小命,怕只怕他為了立功贖罪,在省紀委的人面前胡說八道。那可就是犯上作亂,作了不肖子孫了。
正想得有點頭疼,妻子葉如蓮跑了過來,心事重重地把他叫到一邊。起先金顯貴以為案子上又傳來了什麼壞消息。不料葉如蓮卻說起酒席上收紅包的事情來。
葉如蓮道:“我剛才走到門口的登記處看了賬本,都已經收了五六萬啦。”
金顯貴道:“五六萬又怎麼啦?難道不該收?”
葉如蓮道:“收是該收,可這紅包怎麼處理你想過沒有?”
金顯貴道:“這是我弟弟結婚的酒席,難道紅包還要歸我不成?”
葉如蓮道:“對,是該歸我們啊。你想,市裏面這麼多幹部來喝喜酒,都衝著誰來的?還不是衝著你這個市委書記?就憑你弟弟那張臉面能收到多少錢?”
金顯貴輕輕地罵道:“這太過分了吧?”
葉如蓮就回得更響了:“誰過分?這錢要是不交給我,就別想喝什麼喜酒!”
金顯貴知道她說得到做得到,再吵下去怕有失身份,便苦着臉去和父母親說了。父母親和管賬的在旁邊嘀咕了老半天,都差點要哭了,最後還是把紅包交了出來。
回到家裏,金顯貴忍不住勸道:“阿蓮,你還是把錢還一部分給他們吧,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葉如蓮收住笑容,數落道:“你就知道為你們家裏人着想。你有沒有替我們家裏人想過。你當上書記后,幫助你弟弟妹妹找工作,謀官職,為你們家裏人謀取了多少好處。現在,連送給你的紅包也要給他們,是我過分還是他們過分?”
金顯貴罵道:“你這都是什麼歪理邪說!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已經有很多錢了,還要這些錢幹什麼?每天吃鹹菜喝稀飯,連買只包子買根油條都捨不得,你這究竟是何苦喲!”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金顯貴怕周圍的幹部們聽見,便不再與她爭吵,懶得理她。
過了一會兒,葉如蓮從房間裏拿出幾張大白紙來。這紙頭也是專門從交行辦公室要來的。她用幾滴膠水將紙頭貼在了大門的背面,金顯貴知道她又犯病了,上前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道:“打倒金顯貴!我們要民主,反對獨裁統治!”
金顯貴看了哭笑不得,直搖頭道:“阿蓮,你幹嗎老貼大字報?在家裏面還搞文化大革命?我看你簡直是江青!”
葉如蓮笑道:“沒有江青的手段,怎麼治服得了你這個土皇帝?”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金顯貴努努嘴道:“快撕掉!”
葉如蓮昂着頭,輕聲道:“不撕,就是不撕,看你怎麼辦?”過了一會兒,她將紙頭摘了下來,道,“下次不聽話,我就不撕,就要讓你現丑!”
進來的是一位小人物,名叫雷堅。此人長得瘦瘦小小,在金顯貴面前更有點畏畏縮縮。三年前,他還是某農場招待所的一名兼職服務員。由於那次金顯貴住宿時,右手正貼着一支創口貼。於是,雷堅非常殷勤地倒好水,並且一再堅持要幫助洗腳。金顯貴也就不忍心再推辭了,他在美滋滋地享受着有人伺候洗腳的幸福的同時,在考慮着要好好栽培雷堅一番。經他力薦,雷堅從農場招待所調進了城裏,並且進了莊嚴神聖的市紀委工作。去年,他又當上了市紀委信訪室的副主任。
金顯貴笑道:“喲,是小雷啊。我今天去紀委時都沒想起你。我正有事情要問你呢!”
雷堅極奉承地道:“我有今天,全靠金書記關心。有什麼事情,您就儘管吩咐吧。”
金顯貴道:“最近聽說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在調查錢潭的事。錢潭已經被關起來了,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雷堅道:“我今天就是來向您彙報這個情況的。省市紀委半個月前就已經對錢潭實行了‘雙規’,他交代的問題越來越多。我們南海市紀委的幹部只在旁邊做些服務工作,具體情況是不讓涉及的。昨天,我在辦案點無意中聽省紀委的一位幹部說,錢潭為了立功,交代出向金書記送過五萬塊錢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於是,我就以回來拿衣服為借口,專門向你報告這件事。請您一定作好準備。省紀委很可能會找您談話的。您可千萬不能出事情啊!”
金顯貴聽了很吃驚,他仔細地想了想,強笑道:“小雷啊,你彙報得很及時,很好。我當初把你調到市紀委,也就是為了今天能有個人通通氣哩。”
雷堅小心問道:“金書記,他們說的五萬塊錢的事,是真的嗎?”
金顯貴道:“具體多少我忘了,但是小意思呢,是收到過一點的。人情往來嘛,這是誰都免不了的。”
在一旁的葉如蓮早已忍不住了,她焦急地問道:“小雷,你說說看,要是碰到這種事情,我們該怎麼辦呢?”
雷堅看了看金顯貴,金顯貴使了個眼色,道:“你說吧,你是紀檢幹部,這方面的業務你懂,你就幫助出出點子吧。”
雷堅道:“現在要想退回去已經遲了,案發以後要做點什麼手腳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弄不好會壞事。現在唯一的辦法是……”
葉如蓮催道:“快說,什麼辦法?”
雷堅道:“唯一的辦法是,萬一來調查,就堅決不承認。”
金顯貴道:“你們辦案不是說坦白從寬的么?”
雷堅道:“這只是政策宣傳而已。人家不是總結了么——‘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金顯貴笑道:“真是這回事么?”
雷堅跟着笑道:“我自己也是辦案的。這種一對一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認,誰都沒法結案的。”
金顯貴笑道:“好的,我沒看錯人啊。你現在是個副主任,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關鍵是要把工作做好來。下步我們要對紀委幹部進行交流,到時候我會推薦你再上個台階的,最好是到案件檢查室去幹個主任,你看怎麼樣?”
紀委幹部的職級比其他單位高半檔,雷堅知道,紀委各室的主任就是副局級,有了這位置,當過農場招待所服務員的他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3—
位於南海郊區的假日酒店一直顯得有點孤單寂寞,甚至還有點平淡無奇。但今天的假日酒店卻忽然增添了一種神秘感。在後來的許多日子裏,南海市黨政機關的要員們住在這裏開會或陪客時,仍在細細地體會着什麼,但始終一無所獲。
“在南海乾了這麼多年,我始終問心無愧,我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情。”金顯貴面對着辦案人員,早已成竹在胸,“南海這幾年來發展很快,這雖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但為了南海,我確實是付出心血的。”
在省紀委案件檢查六室副主任吳東南看來,金顯貴彷彿不是在向組織上交代問題,倒像是一位多年不得志的幹部在向組織部門努力推銷自我。
“你不要關門太早。”吳東南嚴肅地道,“你是省管幹部,我們知道你在南海也是作出一定貢獻的。正因為這樣,沒有一定的證據,我們是不會輕易把你找來的。而且,我們找你談話的事,南州市的領導甚至省委的分管領導,都是支持我們的。”
“是啊,”金顯貴眨了眨眼道,“我並不怪你們,有的人對我有意見,向組織上提供假證據也是有的。現在社會發展了,什麼怪事都有。我在南海乾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干工作要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有人想整我,想早點把我擠出南海,我早有所聞。對於這種心術不正的小人,我們決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因此,今天借這個機會,我想請求省紀委的領導幫我澄清一下是非,打擊一下他們的氣焰,決不能讓小人得志!否則,南海的風氣是好不起來的。”
在此後的幾天裏,金顯貴一會兒擺功一會兒訴苦,全然沒有一點承認錯誤的意思。吳東南也覺得這枚果子比較難啃。他從南海市這幾年來出現的問題談到市公安局局長錢潭個人的錯誤,甚至還縮小範圍,談到了市委在使用錢潭這個人時的失誤。但金顯貴只承認自己用人失察,至於經濟方面的往來是沒有的。金顯貴想了半天,認為已經摸清省紀委的老底,便肯定地說:“錢潭這個人到我家裏來過幾次,都是逢年過節,送過幾瓶酒幾條煙,我推辭不掉,也就吃掉了。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要是太正經,周圍關係也搞不好。我們市裡是這樣,你們省里的領導幹部也免不了這樣。人情往來是不可避免的。但金錢上我是很注意的,我從沒有收過錢潭的一分錢”,金顯貴拍了拍胸脯道,“這我可以用我的黨性來保證。”
錢潭已經明確供出他曾經在自己被提拔為市委常委兼市公安局局長后,於清明前一天到金顯貴家裏送過五萬塊錢。在許多細節問題上都講得十分清楚。但是,要讓這五萬塊錢發揮出把金顯貴扳倒的作用,還必須得到金顯貴本人的承認。吳東南道:“錢潭在南州市委任命他為南海市委常委的文件下發后,為了感謝你的大力推薦,曾經到你家裏來過,是嗎?”
金顯貴想了想,道:“我想起來了,他是曾經來過的,好像是清明前一天。”
吳東南道:“他都給你送了些什麼?”
金顯貴道:“送了什麼?時間長了,讓我想想。”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腦門,道,“好像是兩瓶五糧液,還有兩條中華香煙。”
吳東南道:“你再仔細想想,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金顯貴道當然清楚,除了這些還有一隻信封,裏面裝着當時他非常喜歡但現在覺得害人不淺的五萬塊錢存摺。對於這件事,他不能讓自己多想,他必須裝出的確沒有收到過這隻信封的樣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心理上百分之百地取信於省紀委的辦案人員。於是,他皺了皺眉頭道:“真的沒有了,我用黨性、用良心向你保證,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吳東南又讓他想了半小時,勸道:“你不要說得那麼堅決,你這種態度對你是沒有好處的。現在你的問題還處在黨內階段,你必須實事求是地向組織上講清楚。”
金顯貴裝傻道:“難道他還有錢送給我么?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想起來了,當時他的確說過要送點錢給我,但被我一口拒絕了。我記得當時中紀委正在查一位副省長的事情,還向全國通報過,我是深受教育的。你想,在那火候上我還敢收錢,這不是頂風違紀、自取滅亡嗎?”
吳東南覺得很氣憤,但金顯貴是省管幹部,又不便於發作,對他談話還得講點藝術性。於是又耐心地道:“金顯貴同志,據我們了解,你的問題是不少的。你這樣下去我們很難幫助你改正錯誤,將來也不可能有從輕處分的機會。省委已經批准我們對你實行‘雙規’,你就好好把自己的問題想清楚吧。”
可是,金顯貴並沒有認真地去想問題,而是反過來“教育”辦案的同志。他對吳東南道:“上次我聽說有個幹部犯了錯誤,知道自己性命難保后,為了立功贖罪,留住性命,便在裏面胡編亂造,說給這個領導送了多少,給那個領導送了多少。結果呢,一查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吳主任,我們一定要吸取這個教訓,不能因這種人而冤枉了好人啊!現在南海市還面臨著許多困難,許多外商在談項目時都指名要找一把手談,我在這裏面待久了,對南海的發展不利啊!”
吳東南被他說得心煩,便派手下的另兩名辦案人員輪番做他的工作。吳東南覺得,要想讓金顯貴認罪服法,恐怕還得從其他地方尋找缺口。剛好,南海市紀委書記麻種桑私下來找吳東南,向他透露了金顯貴與南海服裝廠廠長朱強的關係。這幾天,南海許多對金顯貴有看法的幹部得知金顯貴被省紀委叫進去后,便紛紛通過各種關係前來反映問題。這些人反映最多的,就是金顯貴借幫助南海服裝廠上項目之機向廠長朱強索要巨額賄賂的事。
朱強很快也被關進了南海假日大酒店的某一間房裏。吳東南很快了解到,朱強這個人年紀輕,今年才三十五歲。十一年前,他畢業於南州紡織大學。由於專業對口,進服裝廠工作三年後,便擔任起南海市舉足輕重的服裝廠的副廠長。兩年後,廠長因經濟問題被判刑,朱強便輕而易舉地坐進了廠長的辦公室。這個人比較好色,據說在擔任副廠長期間,曾經與廠長在同一張大床上共同玩弄過同一名女工。這一正一副,真可謂配合默契。自他親自掌管廠長大印后,更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從廠里的近千名女工中選出十大美女,號稱十大時裝模特,經常在上級領導和外地客商面前搞些煽情的表演。有時,也少不了某種特殊服務。而身為一廠之長的他,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十大模特他已經玩得像自己的十個指頭一般得心應手。至於經濟方面的問題,雖有一些反映,但並沒有什麼確鑿證據。據說,他開支很大,花錢如流水。在公關方面很有一套。他和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之間的關係非尋常可比。
具有豐富辦案經驗的吳東南,用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向年輕氣盛的朱強發動了強大的政治攻勢。雖在經濟上有許多問題,但迫切希望保住服裝廠廠長位置的他,不得不擠牙膏似的向辦案組透露一些在外開支方面的問題。但辦案組需要的不僅僅是在某地買了件貴重物品,在某餐廳開了張一萬元的發票等表面現象,更重要的是要他供出向領導幹部行賄的樁樁事實。每次談到這裏,朱強便信誓旦旦地道:“我自己是沒有問題的,這一點可以用時間來證明。為了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我們對外開支的確比較大。可是,我要是說出去的話,今後怎麼出去做人呢?”
吳東南嚴肅地道:“我們辦案組已經查閱了你們廠里的賬目,在你當廠長的五年時間裏,你們用於請客送禮的費用就達三百多萬。請客吃飯的事你暫且別說,你就把送禮的事一筆一筆向組織上說清楚。否則,這些錢只能算到你個人賬上。”
朱強苦着臉道:“這些明明是送給別人的,怎麼能算到我頭上呢?”
吳東南道:“那你得證明給我們看啊,否則,我們怎麼相信你呢?現在有不少領導都犯有財產來源不明罪,就是因為自己不能說明巨額財產的來源。這和你的問題是同一個道理。你只有把花掉的錢一筆筆說清楚了,我們才能相信這些錢沒讓你變相貪污,落到自己口袋裏。你說是不是?”
朱強想了想,道:“這些年開支那麼大,我就是想說,也記不那麼清楚啊!”
吳東南道:“你記不清楚我們到時候可以把廠里的賬本全部給你搬來,讓你仔細核對,直到搞清楚為止。不過,我覺得現在沒必要這麼做。有些小的開支我們先不管它,你就把這些年用來公關的最大的幾筆開支先寫一寫吧。”
辦案筆錄紙看上去很簡潔,除了一道道的橫線,其他什麼也沒有。可是,在朱強看來,那一道道的橫線就像是一條條細麻繩,時刻準備捆綁和勒索他,時刻準備了結他的前途和性命。同時,也在考驗着他這個生意人並不怎麼純凈的良心。
香煙抽了一包又一包,房間裏瀰漫著煙霧。深夜裏,朱強流着淚道:“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4—
吳東南得知朱強在流淚,知道他要寫出點什麼了。過了一會兒,等朱強停筆時,他拿過紙頭一看,只見上面寫道:1997年香港回歸前,送給省建行信貸處處長龍建明價值萬元的金幣兩枚,送給南海市建行行長一枚,送給南海市委書……
吳東南發現最後那幾個字還沒寫全,可能是思想鬥爭過於激烈。於是便故意認真地勸道:“這點事情你還想這麼半天,人家早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啦。你沒進來的時候可能就已經知道了,我們找金顯貴談了好長時間了,很多問題他自己都已經說清楚了。你是個聰明人,你想,要是他自己沒說到和你之間的事,我們會忍心冒着影響服裝廠的經濟建設的風險把你找來么?實話告訴你,就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們照樣可以定你們的錯誤,金顯貴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你也可以定個行賄罪。”
朱強聽得有點傻了,吳東南便又拋出這麼一句:“據我們了解,金顯貴收到的,遠遠不止金幣這麼點東西。你還是要把送給他的錢物徹徹底底地,一筆筆地全部寫清楚!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朱強又流下了眼淚,道:“讓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
吳東南道:“行,你再好好想想吧。但是,我們時間是有限的。”
第二天,朱強還是沒有寫下去。他像是一位遭受巨大不幸的老婦人,時而沉默不語,時而抱頭痛哭:“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吳東南覺得這樣下去還是不行,如果不乘勝追擊,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據南海市紀委書記麻種桑反映,朱強父親早逝,最聽母親的話。而他的母親原先是南海市紀委的案審室主任,后調任市民政局紀委書記,現已退休在家。麻書記說,朱強母親是一位比較正直的人,曾經查處過好些違法違紀幹部。在南海,可以說是一位老革命了。讓她去勸勸兒子,或許會起點作用。吳東南覺得這個辦法很好,於是,就馬上上門找到了朱強母親,向她曉以利害。朱強母親很快就寫了張條子,要朱強儘快向省紀委講清問題,立功贖罪,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
朱強看了紙條,確認這是母親的字,便又是一場大哭。
當天晚上,吳東南看到了朱強寫的材料。上面寫的關於朱強向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行賄的事實十分清楚:1997年6月送金幣兩枚,價值兩萬元;1998年國慶前夕送人民幣三萬元;1999年秋送給金顯貴出國開支美金五千元。
吳東南憑着這一詳細的材料,向金顯貴又一次發動了進攻。金顯貴也有點傻了,沒想到朱強這個最讓他信任、最講哥們義氣的小兄弟,竟然會把他們之間的事情全都抖了出來。省紀委的辦案人員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從點到的個別細節上看,朱強顯然已經全面招供。
金顯貴向一個辦案人員問道:“要判幾年?要是我承認這些錢,我會判幾年?”
對方模糊地解釋了一通后,勸他主動認錯,爭取從寬處理。金顯貴道:“好的,讓我仔細想想,人情往來是有一些的,可是,這叫我從哪說起呢?”
正在他一遍遍重複着“從哪說起”之時,省紀委的這名辦案人員忽然覺得肚子不對,坐上馬桶才知道是拉肚子了,而且毛病不輕。吳東南命他馬上去醫院檢查,同時要麻種桑派一個人來臨時看管一下金顯貴。由於近來市紀委工作繁忙,檢查室的人已經全部被省紀委抽來搞外圍工作了,麻書記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抽人,正好,信訪室的一名副主任從外地信訪調查回來,便火速命他前來接替。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雷堅。
麻種桑去年剛從市建設局局長的位置上升遷到市紀委書記,不知道每個幹部深層次的底細。這一下,可是大大地便宜了金顯貴,從而也為雷堅提供了一個效命沙場、頂戴染紅的好機會。
金顯貴剛在筆錄紙上寫下了“收到朱強兩枚金幣”一行字,腦子裏想的是這兩枚金幣色澤鮮亮、光彩照人,現在要上交組織,真是捨不得。正好,一個瘦小的影子進了房間。金顯貴眼睛一亮,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另一個看管的同志正好在門口的走廊上散步,雷堅便簡單地了解了一下案子進展情況。當他看到金顯貴寫的那行字后,便皺着眉頭道:“不行,你怎麼能這麼寫呢?你這不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人家的刀板上去么?”
金顯貴道:“我也是沒辦法啊。省紀委的人說朱強都已經坦白了,我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有的連細節都十分清楚。他們要我立功贖罪,爭取主動哩。”
雷堅道:“這都是辦案的策略,你怎麼能上他們的當呢。送錢送物都是一對一的事,你自己不承認,就是對方承認了,他們又怎麼能定你的罪呢?”
金顯貴嘆了口氣道:“我開始也是這麼想,這個道理你以前也說過。可關在這個裏面日子實在難過,我聽他們講道理都聽膩了,想想也有些道理,承認了也就算了。他們舉了好多例子,有的頑抗到底,結果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有的老實承認,結果是從寬處理,有的僅僅是黨內批評教育一下。我想,我在南海是有貢獻的,就算承認了這點禮金禮卡之類的問題,他們總不可能撤我的職吧。昨天我問過省紀委的人了,他們說這點問題大概是黨內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而已。”
雷堅又苦皺着眉道:“你怎麼能相信他們呢。我們辦案子都是這麼勸人家的嘛。你自己想想,朱強送給你的鈔票是多少?不判個五年十年才怪哩。根據黨紀規定,兩千塊就開除黨籍,我們南海經濟發達一些,但收了五千塊也保不住黨籍了,怎麼能保得住職務呢?再說,你承認了朱強的錢,就等於被打開了一個口子,以後的苦還有得受哩。”
金顯貴道:“你說得有理。”他把那張紙縮成一團,塞進了口袋裏,道,“我差點上他們的當。人家說共產黨的宣傳工作厲害,真的不假。我這個老共產黨員自己都差點被宣傳得迷糊了。虧得有你,小雷,這一關過了以後,我不會虧待你的。”
雷堅道:“謝謝金書記的栽培!”
金顯貴道:“下一步我該怎麼做呢?”
雷堅道:“永遠別開口,神仙難下手!”雷堅見金顯貴笑了,便又繼續道,“另外,朱強那邊的工作,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幫助去做一下,能夠叫他翻供的話,那省紀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整出什麼問題了。只要再忍半個月,我保證你出去還是干你的市委書記。”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金顯貴什麼也沒寫,什麼也沒說,這讓吳東南好生奇怪。
雷堅一有空就往樓下跑,他早已打聽到了朱強的住處。只是,省紀委給辦案人員定的紀律太嚴,樓上的看管人員與樓下的看管人員不能見面,這就使雷堅失去了與朱強直接見面的機會。
雷堅把下面的情況向金顯貴作了彙報,並說:“現在唯一的路子是通過餐廳服務員。因為,只有餐廳服務員有機會進入朱強的房間。”
金顯貴道:“對,我想起來了,假日酒店餐廳里有位服務員,好像是叫何小霞的,她是我大姨夫家裏的什麼親戚。當時在農村裡很苦,是我介紹她進假日酒店上班的,而且還轉了戶口。這個人嘴邊有顆痣,三十歲左右,個頭長長的。我以前在假日酒店吃飯時碰到過幾次。我寫個條,你讓她試試看。”
雷堅在去餐廳吃飯時,很快就找到了嘴邊有痣的何小霞。何小霞對金書記被關在假日酒店的事很吃驚。雷堅道:“現在只有送飯的服務員有機會進房間,金書記是沒事情的,就是樓下的那個南海服裝廠的廠長朱強嘴巴不牢,怕他在裏面亂說。你最好是想辦法把紙條送進去,這樣大家就都沒事了。”
何小霞道:“可是,以前送飯從來沒叫到過我呀。都是小紅小月她們去送的。”
雷堅道:“這要見機行事嘛,你可以找個借口,學學雷鋒,幫助送一下的。”雷堅從口袋裏摸出五百塊錢和一張小紙條,塞給小霞道,“這是金書記的一點小意思,要你一定收下。還有紙條,是送給朱強的。金書記是個好人,我們可不能讓朱強在裏面亂說,亂說是害人的。只要這次沒事,今後你就有好日子過了,金書記說準備推薦你當酒店的副總經理呢!”
果然,小月因為這幾天來例假,行走不太方便,何小霞便主動請纓。只是,小月是給金顯貴送飯的,那個地方不是她的目的地。於是,何小霞便提出讓小紅送樓上,她負責樓下的那位。小紅沒想那麼多,也就答應了。
何小霞走到朱強房間裏時,發現裏面還有一個人,心裏吃了一驚。因為,紀委辦案子通常都是兩個人看管。用餐時,兩人是輪流去餐廳的。何小霞把飯菜端到朱強寫材料的桌子上。這時,看管的人在看電視,於是,何小霞便用身子擋住那個人的正面,趁機拿出那張條子,在朱強睜大的雙眼注視下,特意把它塞到了碗底下。
朱強一邊吃,一邊留意着看管的人。乘他不備,迅速將碗底的紙條塞進自己的褲袋裏。這時,看管的人又換班了。朱強提出上衛生間。在衛生間裏,朱強打開了那張紙條,只見上面寫道:“朱強,我什麼問題都沒有。請你不要亂說。只要你實事求是,不害我,以後我會重用你的。”落款是三個熟悉的大字:“金顯貴”。
朱強不看便罷,一看便痴痴地坐在馬桶上起不來。直到省紀委的人叫他名字時,他才迅速地將紙頭撕碎,塞進馬桶里用水沖走了。他覺得自己犯了大錯誤,他過高估計了省紀委的能力,同時也低估了金顯貴的能力。金顯貴畢竟是省管幹部,一名堂堂的市委書記。他應該具有頑強的抵抗力。而自己竟然沒有想到這點。不能,不能再犯錯誤了。如果自己承認送錢給金顯貴,而金顯貴死不承認,到時候,只怕金顯貴還是做他的市委書記,而他自己則要離開廠長寶座,弄不好還會被當地法院判罪入獄。因為,南海市公檢法的領導,都是在金顯貴領導下開展工作的,實際上很多班子成員都是金顯貴一手提起來的。他們怎麼會不向著金顯貴書記呢?
朱強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招。他向吳東南提出要再看一下自己寫的材料,可能上面的時間和數字有些出入。吳東南把材料給他以後,他乘辦案人員不注意,便將它們都撕碎,然後都衝出了馬桶。辦案人員發現后,才知道被朱強耍了。
吳東南等人聲嘶力竭地要朱強交代究竟是什麼動機。朱強道:“我根本沒有給誰送過錢,這些都是你們逼我乾的。”
一連幾天,朱強都咬住這句話不放。此時,省紀委領導接連打電話來催問案件進展情況,並對吳東南提出了批評。省檢察院還專門派出了兩個小夥子前來協助辦案。這兩個小夥子自恃辦過一些大要案,聽說朱強翻供,便自告奮勇地要求由他們來收拾朱強。兩人進屋后,便關上門,讓紀委幹部到外面去。然後,兩人將朱強按在牆壁上,不停地左右開弓。直把朱強的嘴打得歪歪的,嘴角流出了血。
吳東南怕他們鬧出什麼事來,進去以後,便制止了他們。這時,只見朱強一邊用手擦血,一邊哭道:“我沒給誰送過錢,你們打死我也沒用,我不能害人啊!”
接下來,朱強還真犯了病。經醫院檢查,朱強心臟有些問題,需要住院治療幾天。看來,這個案子要黃了。
經向省紀委領導請示,辦案人員暫時撤回省城。
不料,半個月後,朱強向法院遞交一紙訴狀,控告省紀委和省檢察院的辦案組成員刑訊逼供,將人打傷住院。此案一時轟動省委省政府機關。省紀委書記非常惱火,沒想到這個案子竟讓吳東南辦成這個模樣,真是讓人失望。好在省紀委與省公檢法領導都是全省反腐敗聯席會議成員,考慮到南海這個案子的複雜性,朱強告狀的事也就大事化小,協調解決掉了。
這年冬天特別寒冷。但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卻迎來了春風得意的好日子。他接到的省委紅頭文件上赫然印着一行字:任命金顯貴同志為省農業廳副廳長兼省機械管理局局長。
—5—
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省紀委辦案人員再一次悄悄地開進了南海市。現在,原任市委書記金顯貴已經調走,新的市委書記是省里下派來的。在這種新的氣候下,舊勢力的部分阻力已不復存在。
吳東南已被派往東海縣去辦另一個案子去了。此次帶隊到南海市來的,是省紀委重案室主任於天青。他上任不久,就接連查辦了寧州市政府副秘書長楊善良誣告案、紹州市東方商城重大經濟串案、桐城市副市長買兇殺人案等,在全省乃至全國產生了強烈反響。這次,省紀委領導又把南海市的這個有頭無尾的懸案交給了他,他再一次感覺到了肩上擔子的沉重。他覺得,不論以前取得過何種成績,如果不認真對待眼前新的任務,把眼前的案子辦砸了,這不僅會影響到他這個省紀委重案室主任的聲譽,更重要的是影響到全省反腐敗鬥爭的聲勢,從而也影響到人民群眾反腐敗的信心。
此次與他一同前來的,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唐進、馮強、陸文明等人。重案室副主任王之問正帶着另一撥人在外地辦案,此次不能一同前來。
與南海市交界的南陽縣有一家森林招待所,地處偏僻南陽林場內。與南海市區僅相距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於天青以省紀委研究室的名義到南海搞調研,調研的題目是《推行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的難點及對策》。他們每天夜宿於南陽森林招待所。實際上,所調查的每一件事,都始終圍繞着金顯貴的問題展開。
住在森林招待所二樓的於天青久久不能入睡。展開在模糊的枱燈下的,是一封皺巴巴的舉報信。半個月前,南海市的退休老幹部余天海借到省城探親的機會,給曾經在南海辦案過的省紀委案件檢查六室的一位同志送來了這封舉報信。信中反映南海市個體老闆錢成山為了買下即將改制的南海電容器廠,給金顯貴送了一張十萬塊錢的存摺,戶名是“鄒生”,密碼是“9999”。從這一舉報的幾個特點來看,舉報人、舉報對象、時間、地點及具體細節都非常真實,可信度高,很值得一查。
自從上次吳東南在南海查案受挫后,省紀委領導對南海的事既十分關心,又十分小心。金顯貴一調走,來自南海的舉報信如雪片般飛來,但許多舉報內容都似是而非,沒有明確的調查線索。而這封舉報信卻非同一般。省紀委分管信訪和檢查的常委、副書記都在信上籤了字,要求認真查處。省紀委書記考慮到金顯貴這個案子的複雜性,親自點了於天青的名,併當面指示道:“為了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榮譽,我對你寄予了厚望。你在南海搞不出名堂不要收兵,也不要來見我。”
今天白天,於天青已經摸清了錢成山的住處和鋼材經營部所在地。但據他妻子說,錢成山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已外出聯繫貨源,恐怕一兩天回不來。於天青說:“我是建築公司的承包人,想和他談筆鋼材生意。”於天青寫了張紙條道,“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他回來的話,請他馬上給我打電話。”
從白天的情況看來,錢成山並不是存心要舉報金顯貴的。但他肯定說過不利於金顯貴的話。余天海轉交的那封舉報信,據說是一個不願意透露身份的人讓他轉交的,現在已經查不出舉報人的下落了。可能舉報人本人也是道聽途說,只不過聽得比較仔細罷了。但願這一切都是事實。於天青幾乎是懷着祈禱的心情,期盼着錢成山能夠早一天給他打電話。
說來也巧,晚上十點多鐘,錢成山就從外地給於天青打來了電話。原來,錢成山當晚打電話回家,得知有人聯繫鋼材生意,便馬上撥了於天青的手機號碼。於天青要他馬上回來面談,錢成山說辦完成便回來。
第三天早上九點,於天青的手機里又響起了錢成山的聲音。在臨時訂下的南海賓館209房間裏,於天青表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直奔主題,詢問了他向金顯貴送錢的事。起先,錢成山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不想害人的意思。於天青說了幾句當前的反腐敗鬥爭形勢,在一旁的唐進便接着話題,有滋有味地向錢成山訴說起黨和國家的各種方針政策、有關法律法規,以及當事人積極配合紀檢機關辦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於天青對唐進的政治教育工作較為滿意,不時在一旁點點頭。
錢成山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語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瞞你們了,反正我是大虧了。我化了一大筆冤枉錢,什麼都沒撈到,我還保他做什麼!”
錢成山繼續道:“去年我們南海市流行起企業轉制,有的搞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有的是整體出售,甚至向社會公開拍賣。當時,我看中的是南海電容器廠。因為我以前在電容器廠干過供銷工作,熟悉這方面的業務。如果讓我買下,一年賺它一兩百萬是不成問題的。當時很多人都看好這家企業,市工業總公司的領導主張向社會公開拍賣。我為了達到壓低售價並單獨買下該廠的目的,專門到市委書記金顯貴家裏向金書記表明了自己的意向。金書記早先就認識我的,以前還在大會上給我發過個體企業稅收大戶的獎牌。他很爽快地表示願意幫忙。我說想好好謝謝他。他說到時候辦張存摺給他就行。戶名寫什麼‘鄒生’,密碼是‘9999’。我為了讓他早點去幫我打招呼,第二天就把一張十萬元的存摺送到了他家裏。”
於天青問:“當時他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錢成山道:“有的,他妻子葉如蓮也在一旁,對我很客氣。我以為這事百分之百成了。誰知一個星期以後,電容器廠還是向社會公開拍賣了,由於價格抬得高,我沒能買下這個廠。事後,我給金書記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忘了給我打招呼。金書記說已經打過招呼了,可是市政府的幾個市長都主張拍賣,他一個人頂不過,也就隨他們去了。他問我是否還想買其他什麼廠,他可以幫我去說說看。我報了電纜廠、機械廠等名字,但由於種種原因,最後都沒有辦成。我正要求他辦其他事情,結果,聽說他調到省里當什麼廳長去了,真是見鬼,想起這十萬塊錢丟到水裏我的心就一陣陣地痛。我給金書記打電話,金書記不在家,是他老婆葉如蓮接的電話。我就向她討要這十萬塊錢,可她支支吾吾地,說以後有事情還可以找他們幫忙。唉,反正這錢是不可能討回來了,算我倒霉,就當我自己生了場病吧!”
唐進問他是不是曾經和別的人說起過這件事。錢成山道:“說是不敢說的。但有時和朋友喝酒喝高興了,忍不住要露幾句出來。究竟和哪些人說過也忘記了。沒想到你們會找到我,真是神了!”忽然,錢成山像是發現一座金礦似的,眼睛裏透出一種異樣的亮光,興奮地道:“對了,現在好了,你們省紀委查一查金顯貴這個貪官也好。這下,我的這十萬塊錢可以替我要回來了吧?”
於天青道:“根據規定,行賄的款子追回來后,是要統一上繳財政的。”他怕錢成山太失望,便又補了一句道,“不過,你要好好配合我們辦案,到時候我盡量幫你說說看。”
錢成山露出一陣傻笑。唐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以後,絕不能和任何人說起我們今天見面的事,包括你老婆。因為這次我們到南海來工作是秘密進行的,暫時還不能暴露我們的真實行動。要是你透露出去,那是要誤了我們大事的喲!”
錢成山道:“不說,保證不說。我用人格向你們擔保。”
位於省委大院大門東側的省紀委信訪室的一間接待室里,顯得比往常熱鬧了點。現在全國上下反腐敗鬥爭一浪高過一浪,人民群眾反腐敗的信心得到了增強。他們反映的問題五花八門,但都是圍繞着當前反腐敗鬥爭這個主題。
信訪接待室的小方正在記錄一位老同志關於戶口遷移過程中增收城市增容費方面的反映,這時,他身旁的那隻電話響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小方機靈地撳下了錄音鍵。這位中年男子在電話里訴說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故事。他說:“我是南海市的,什麼單位?我是老百姓啊。我姓葉。我向你們揭露金顯貴的腐敗問題。金顯貴,就是我們南海市的原市委書記,現在的省農業廳副廳長,對。兩年前,我求他幫我找工作,送給他八萬塊錢,可他什麼事也沒替我辦成,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貪官。在哪送?在他家裏。是一張存摺,他要我送存摺的,戶頭上要我寫‘鄒生’,還有個密碼,是9999,對。請你們一定好好查查他,不要像上次一樣不了了之。”
小方正要再仔細追問下去,對方就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住在南陽森林招待所里的於天青,正在分析着吳東南上次調查金顯貴的案卷,希望從中梳理個眉目出來,避免重蹈覆轍。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裏面傳來他非常熟悉的、分管重案室工作的省紀委副書記老韓的聲音。
“小於啊,沒錯吧,這個電話可不能打錯喲。”老韓在電話里向於天青透露出省紀委信訪室接到的這個神秘的舉報電話。認為這與上次余天海轉交的舉報信上反映的內容有驚人相似之處。兩個舉報反映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說明了同一個道理。那就是金顯貴這個人收受賄賂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膽大妄為,到了非常惡劣、非查不可的地步。
於天青在電話里向老韓彙報了錢成山交代的情況。這更印證了老韓的想法。他說:“你先別忙着去打攪金顯貴,反正他現在也不在南海。接下去的任務是千方百計找出打舉報電話的這個姓葉的人。如果找到,並且證實他舉報的一切,那就可以向金顯貴開刀了。”
於天青完全贊同老韓的計劃。只是,南海雖不大,也有六十七萬人口,到哪去尋找這個姓葉的人呢?而且,他也沒有留下任何相貌特徵。唯一可用來推測的憑據,就是舉報人的聲音。對,這倒是個很有用的寶貝。於天青馬上派陸文明趕回省城,要他把小方錄下來的帶子帶來。
陸文明長得矮矮的,高額頭、大腦門,看上去很和善。於天青看他眯着嘴笑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兩天沒喝酒了,便笑道:“再熬一熬,等把帶子拿回來了,我陪你喝二兩,怎麼樣?”
從錄音分析,於天青認為舉報人自稱“老百姓”,很可能恰恰相反,說明他是一位黨政機關幹部。於是,便要求南海市紀委書記麻種桑幫助排查一下南海市姓葉的幹部,看看是不是有誰請金顯貴幫忙找過工作。兩天後,麻種桑拿來密密麻麻的五頁幹部表,上面是全市各部門各鄉鎮姓葉的幹部名單。但是,經過幾天來的努力,還是沒有找出有哪個姓葉的人有請金顯貴找工作的嫌疑。
難道打電話的真是南海市的普通百姓?不會的,從舉報人舉報的口氣來分析,他對黨政機關的工作比較熟悉,而且了解吳東南調查金顯貴案件的有關情況。那麼,為什麼南海市姓葉的幹部裏面沒有這號人呢?是不是調查得還不夠細?
唐進和馮強也在一旁分析舉報人身份的種種可能。馮強道:“我們可以找一找與找工作相關的部門領導了解一下。”
唐進道:“是啊,姓葉的人如果要找工作,肯定會找人疏通。比如所在單位的一把手,或者市人事局的局長。”
“對,”於天青接過來道,“這個人可能是幫助自己的什麼親戚找工作,當然不會是到什麼企業去當工人。目標應該是黨政機關事業甚至行政編製的幹部。身兼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市人事局局長很可能會認識這個姓葉的人。”
市人事局局長王丁榮正在辦公室里通過互聯網瀏覽當天的國際國內新聞。當市紀委麻書記帶着於天青等人進來后,他好不容易才恍過神來。這位王局長其實也是金顯貴一手提到人事局這個重要崗位的,但麻書記並不知道這一內情。
於天青說要找一個姓葉的幹部談一談黨風廉政責任制方面的問題,但一時又找不到這個人。但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近一兩年來向人事部門要求幫助什麼人安排過工作。在機關里混了大半輩子、頗有城府的王丁榮局長,早已從於天青漫不經心的談話中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前段時間省紀委在南海查了好幾個月,一無所獲地退兵之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此次以調查黨風廉政建設責任製為名,可謂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6—
王丁榮心裏十分有譜。近年來要他幫助安排工作的人何其之多,姓葉的人也有好幾個,但都已辦得非常完滿,不可能會出什麼漏子的。加上他王某人做事一向老道,他做官的原則一向是既要撈好處又絕不給紀委留下任何把柄。於是,他十分大度地把省紀委和南海市紀委的領導統統請進了小會議室,然後叫來了市人事局的幹部調配科科長和科技幹部科長,請他們幫助找一找這個姓葉的人。
查閱了幹部調配檔案並經大家努力回憶,近三年來與姓葉的機關幹部有關的調配人員共有五人:第一個是灘頭鄉黨委書記葉志海,自他一步步當上領導幹部后,自己雖然吃了皇糧,但家裏的結髮妻子還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業戶。為了既讓她找到工作,又保證收入豐厚,他已多次找過市人事局局長王丁榮,請局裏的正副局長和幹部科長吃飯不下十次,到王局長家裏也去過三次。最後,葉書記的妻子終於被安排到市計經委下屬的散裝水泥辦公室輕輕鬆鬆地做了名收發員。葉書記雖然開支了不少,但那都是公款,因此,他對王局長始終是心存感激的。第二個是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副局長葉長松。他的女兒因大學畢業后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而有意在家“候補”。去年,市土管局公開招考土地監察大隊工作人員。他女兒分數入圍后,經過有關領導打招呼,終於順利地進了土管局。第三個是市委辦公室秘書葉洪,他從中專畢業后便安排在某鄉政府當文書,由於有些文字功底,被調至市委辦當秘書。但他的女友還在鄉里當計生員。在他所服務的某市委副書記的關照下,他的女友也順利地調到了城關鎮計生辦,現在兩人正值新婚燕爾之際。第四個是南湖鎮一位副鎮級調研員,姓葉名土根。他的兒子在部隊裏混到了個副連級,但在家裏等了一年還是進不了市機關。老葉就到處跑了一年。在南湖鎮黨委書記、鎮長的關心下,現在他的兒子已經進了市委統戰部民族宗教科工作。小葉的調動是屬於組織部管的。但由於當時老葉曾經到人事局來跑過多次,所以人事局的幹部都是知道這一情況的。第五個是姓葉的,王丁榮差點忘了,是幹部調配科長重點補充的。這個人是市工商局的退休女幹部,名叫葉詩。她的女兒曾想進工商局,但南州市工商局一直卡着不放。由於現在工商部門是垂直管理的,南州市工商局不同意,南海市人事局也沒法子。因此,市工商局現暫時安排她在局辦公室打字,屬於臨時工性質。葉詩一家的活動目標是南州市工商局,只要上面工作做通就行。因此,她不必去找當時的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況且她是個女的,與舉報人的性別有異。
看來市人事局已經提供不出這個舉報人的下落了。於天青惆悵地想了想,準備結束今天的人事局之行,便道:“算了,我們只是想隨便了解一下。聽說這個人對黨風廉政責任制落實情況,以及人事制度改革方面有些積極的建議。我們就找機會來看看。沒想到你們南海市人事局這麼重視,還翻閱了這麼多的材料。”他轉過頭對市紀委麻書記道,“老麻,我們還是到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有什麼好的建議。”
從南海市委大院回到南陽森林招待所之前,於天青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麻種桑。他說:“看來這個姓葉的人一下子是找不到了,我估計,這個人根本不姓葉。麻煩你再留意一下,看看機關幹部中,有其他什麼人在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而且現在還沒有找到的,很可能在人家面前發過牢騷。這個人的特點,一是機關幹部,二是中年男性,三是聲音略微沙啞,四是對金顯貴意見比較大。”
接下來,麻種桑派出案件檢查室和黨風廉政室的四名幹部,分成兩個小組到各鄉鎮各部門暗中了解具有以上條件的機關幹部。但是,兩個暗訪組辛苦了幾天幾夜,仍然找不出明顯符合上述條件的機關幹部。有的人聲音雖然沙啞,但看不出他對金顯貴有什麼特別大的意見。這也難怪,因為我們黨一直教育廣大黨員要團結不要分裂,因此,廣大黨員幹部即使對某人或某事有些看法,都已經習慣於深藏不露,甚至已經習慣於在辦公室說好話、回到家裏說壞話的“兩面人”生涯。況且,暗訪組也只是比較隨意地了解,又不能打草驚蛇,搞得滿城風雨。這就大大阻礙了這次暗訪行動成功的可能性。
麻種桑剛到森林招待所去過一趟,他和於天青愁容滿面地相對而坐一個多小時,也談不出結果來。於天青擔心這個案子深入不下去,會影響省紀委的榮譽,可又想不出什麼好法子。麻種桑因為幫不了於天青,心裏也覺得很難過。
走在市機關會堂門口,麻種桑腦子裏還在想着那個神秘的舉報人,想着他的種種特徵。有時又好像想出了是誰,有時又覺得根本就沒有這號人。正在低頭納悶,迎面走過來一個白髮老者。但見此人身高一米八,雙顴高聳。要不是微駝的脊背,更顯得其氣宇非凡,讓人誤以為是下來檢查工作的中顧委哩。
“小麻!你在想啥呢?”老者遠遠地叫住麻種桑。麻種桑很不習慣地聽人如此稱呼自己,不解地回過頭來,頓時化愁容為笑臉。“喲,是老革命呀。今天沒找人下棋去?身體還好吧?”
此人為山東南下幹部,原南海縣第一任縣長趙之峰。老趙拍了拍麻種桑的肩膀,道:“想什麼心思呢?是在構思什麼作品,還是在為反腐敗鬥爭操心?”
“就我這點水平,還能構思什麼作品?”麻種桑笑道,“趙縣長啊,現在群眾對我們要求高,我們的工作不好做哩!”
老趙估計他的確是在想辦案方面的難題了,正想找紀委書記發發牢騷,便扯住麻種桑的袖子道:“工作難做關鍵要依靠革命群眾嘛,我們當年打江山不就是認準這個理么?你小子,當年的小蘿蔔頭,今天都幹上市委常委啦,也不請我們老頭子喝一盅。”
麻種桑便熱情地拉住老趙道:“去去去,家裏正好有兩瓶高粱燒,我叫老太婆熱兩個菜,咱們好好喝兩盅。”
老趙推辭道:“這次就算啦,我自己討酒喝,太為難你了吧?”
麻種桑道:“不不不,我正想向你討教一些工作上的事呢。藉著老酒,找你這個老革命聊一聊,不是正好么?”
老縣長趙之峰經麻種桑這麼一客氣,酒癮也就真的勾上來了。
因為老趙年紀大,患有輕微的風濕和關節炎。麻種桑就向他推薦了浙江產的著名的五加皮酒。像血液般鮮紅而黏稠的五加皮酒,略帶藥味,但也很好進口。三盅下去后,老趙就開始翻起革命的老皇曆了。“改革開放政策不錯啊,小平同志對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可是立下大功哩。現在好啦,家家戶戶住洋房,有吃有喝的,當年我在山東沿海當漁娃娃時,可真是想不到會有今天啊!”
麻種桑乘機吹道:“這五加皮酒不錯吧,待會再拎兩瓶回去?”
老趙笑道:“好喝,下回再來嘛。”然後就着一塊臭豆腐,又喝了兩盅。忽然,老趙眼睛紅紅地,道,“酒不錯,歌也唱得好聽,現在的廣告做得真好。”
老趙深情地唱道:“船頭上風浪大呀/爸爸一網網捕魚蝦/魚蝦養大我進了城呀/家裏就剩下他老人家/爸爸,好爸爸/買上兩瓶紅紅的五加/千里迢迢看望他/爸爸,好爸爸/五加皮酒紅如血/喝上幾口面如霞。”
麻種桑知道老趙是想起他那個貧困的漁村以及養他到十三歲時自己就餓死在破船上的老父親了,便也跟着唱道:“船頭上風浪大呀/爸爸一網網捕魚蝦/兒在城裏不放心呀/時時牽挂他老人家/爸爸,好爸爸/船頭風大你少打魚/行動不便你早回家/爸爸,好爸爸/飯前喝口紅五加/健康長壽麵如霞。”
老趙抹了抹眼淚,感慨地道:“這歌不知誰編的,咋編得這麼好,一句句唱到我心裏去。讓我覺得我的老父親還活着呢!”
麻種桑笑道:“你自己都做老爺爺了,還想你那一百多歲的老父親哩。”
老趙也笑了,道:“現在生活這麼好,要是他老人家還活着,那該多好啊!”
麻種桑想起省紀委正在查的案子,便適時地感嘆道:“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可我們的一些黨員幹部卻放鬆了思想改造。解放戰爭早已結束,而我們反腐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還在繼續進行着,我們的仗打得很艱苦啊!”
老趙喝了口酒,直了直腰板,大聲道:“是啊,想起現在社會上這些貪官污吏我心裏就惱火。不說別人,就拿我們南海市的原市委書記金顯貴來說吧。他在南海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麼鳥事?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們夫妻倆都可以開銀行了!”
麻種桑笑道:“他老婆本來就是交通銀行的行長嘛!”
老趙道:“她是不光在外面開銀行,我看她家裏面也可以開銀行了。”老趙伸長脖子,有點神秘兮兮地道,“小麻啊,你聽說過沒有?去年一個撿垃圾的跟着金顯貴老婆的屁股後面,剛看她一包東西甩進垃圾箱就鑽了進去,結果在一盒發臭的生日蛋糕里發現了厚厚一疊人民幣,回家一點,剛好是一萬塊錢。還有一次,據說是春節過後,一個親戚在自己開的雜貨鋪里幫助金顯貴代賣幾條大中華香煙。在南海做生意的兩個小青年剛好在這家雜貨鋪里一人買了一包。其中一個人在路上拆開抽時還不注意,回到家裏繼續找煙抽時,才發現裏面儘是一卷一卷的鈔票。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雜貨鋪準備買下鋪子裏所有的中華牌香煙時,老闆告訴他說剛才和他一起來買煙的另外一個人剛剛把所有的香煙買走。”
麻種桑道:“稀奇事!現在什麼事都有,難怪老百姓對我們的工作還不滿意,我們黨內的腐敗現象還非常嚴重啊。可金顯貴是省管幹部,不要說我們,就連南州市紀委都沒有權力查。加上他在南海的關係複雜,我們也是力不從心啊。”
老趙氣呼呼地道:“金顯貴還是要由省紀委來收拾,要是省紀委吃不消,我看請中紀委來查一下也是應該的。金顯貴不倒,南海人民的氣就不順。”
麻種桑也喝了口酒,道:“南海人氣不順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真正敢出來揭露金顯貴問題的人並不多。這也不能光怪紀委無能啊。”
老趙想了想,道:“你說得沒錯。南海人在背後發牢騷的不少,可真正能夠站出來說話的人不多,敢於到紀委舉報的就更少了。我常對那些發牢騷的人說,‘你們大膽舉報,要是不敢在舉報信上署名,你們就署我趙之峰的名字!’金顯貴不在南海時我這麼說,金顯貴在南海時我也是這麼說的。他們怕金顯貴,我趙之峰怕他個鳥!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他們還能夠拿我怎麼樣?大不了就賠上這條老命吧。”
麻種桑藉機探道:“老趙,我聽說南海市機關幹部裏面,有一個人曾經找金顯貴幫忙過。他為了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給了金顯貴一筆錢,可金顯貴至今還沒有幫上忙,而且也捨不得退錢。我們聽說過這事,可就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老趙拍了拍腦袋,道:“找工作?後來又沒找到?好像聽說過這事。”
老趙接過麻種桑遞過的煙,找了半支,才恍然大悟地道:“有個叫鄭韓子的人曾經找過我。他是三年前從部隊轉業的,在部隊裏是個技術副連。可是一直待在家裏,就是找不到理想的單位。現在企業形勢不好,職工紛紛下崗,他最想去的還是機關里的行政事業單位,可行政事業單位現在編製卡得又緊,他找了好些人幫忙都沒辦成。開始,我也並不認識鄭韓子。是我女兒單位里的一個同事介紹到家來的,她的這個同事是鄭韓子姐夫的小舅子。鄭韓子要我幫他去說一說,他不知道我這個人是不管事的。我女兒也是礙於情面,才硬着頭皮把人家帶到家裏來的。”
麻種桑道:“他現在在哪上班?”
老趙道:“我也不清楚,可能還在家待業吧。我雖然沒有幫助人家找到工作,可從我女兒那裏聽到了你剛才講的那件事。我女兒也是聽她的同事講的。據說,鄭韓子剛從部隊回來時找過市委書記金顯貴,花了不小的開支,但一直沒有辦成。我女兒說,‘人家許諾說,只要你幫助他進機關,他可以送你五萬八萬的呢。’小麻啊,你看,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借自己的老面孔去替人家說情,也沒福氣享用這幾萬塊錢呢。啊,哈哈!”
麻種桑聽了很興奮,便繼續問道:“這個鄭韓子是不是有什麼親戚在機關里工作?”
老趙道:“好像有,對了,聽說他的哥哥在南郊鎮當副鎮長,名字也叫鄭韓什麼的,對,叫鄭韓兒。這兄弟倆都是外地人,連名字都有點特別。”
—7—
南陽縣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像一座美麗的別墅。前幾年,這裏僅僅是南陽林場的職工食堂,後來外面的客人多了,經過幾次修建,終於成為一個普通又不太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處。
南海市南郊鎮副鎮長鄭韓兒與省紀委重案室主任於天青面對面地坐着,雙方都在不經意地琢磨着什麼。
於天青覺得鄭韓兒長得有些傻愣愣的,況且他很可能是揭露金顯貴的舉報人,便開門見山地試探道:“聽說你曾經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金顯貴?”
鄭韓兒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金顯貴?沒有,我沒找過金顯貴。”
於天青沒料到他會這麼堅決,便繞一個彎問道:“聽說你和金顯貴比較熟?”
鄭韓兒道:“是的,我們是比較熟。金顯貴是從東臨縣調過來的,我們都是東臨人。見面時,我們都說一口地道的東臨話。因此,我們是比較熟悉的。”鄭韓兒忽然有些結巴,但還是傻模傻樣地道,“不,不過,我沒有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他。”
於天青嚴肅地道:“鄭韓兒同志,你一定要實事求是向組織上反映問題。雖然我們不是調查你的問題,但不管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只要牽涉到你,只要你了解的,你都要毫無保留地向組織上說清楚。”
鄭韓兒道:“那當然。知道了肯定說。”
於天青道:“聽說,你不但找過金顯貴,還在他身上開支不少?”
鄭韓兒又結巴道:“沒有,沒有的事。我要是送錢給他,他幹嗎不幫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弟弟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呢。況且,憑我和金顯貴的老鄉關係,要是有事求他,還用得着送錢么?”
於天青道:“那你究竟有沒有找過金顯貴?”
鄭韓兒好像很委屈地道:“沒有,真的沒有。我要是找過他,送錢給他,他不會不幫忙的。我們是老鄉,說話更要實事求是,我不能隨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於天青和唐進、馮強等人如何勸說,鄭韓兒還是一口一個不知道,一口一個沒找過金顯貴。
難道舉報人真的不是鄭韓兒?會不會是鄭韓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來的鄭韓子,同樣是一問三不知。
於天青把舉報人的電話錄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着。
唐進皺着眉頭道:“不像,這兩兄弟的聲音都不太像。”
馮強兩手插在褲袋裏,在屋裏轉來轉去。陸文明到衛生間裏洗了幾隻蘋果,一人一隻地遞了過去。他很隨便地笑道:“很簡單,要麼是其他人,要麼是他們中的一個人裝出了這種聲音。”
於天青道:“對,這錄音里的聲音有點沙啞,要說是裝的,也有可能。”
馮強道:“聲音可以裝,說話的口音應該是差不多的。”
於天青道:“是啊,我們可以根據口音的特點,把這幾句話仔細地分析一下,看看這種口音和鄭韓兒兄弟倆是不是一樣。”
接着,陸文明把帶子倒到頭,又重新開始放了起來。
於天青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唐進道:“還有,我姓葉的‘葉’字,他念成‘也’。”
馮強道:“9999的‘9’字,他念成了‘舅’。”
陸文明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們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這個人說話挺有特點的。只要照着這種聲音去找,不怕找不着。”
於天青道:“我們分兩步行動。一方面我們請南海市紀委的麻書記了解一下鄭韓兒這個人的情況。另一方面,我們把鄭韓兒兄弟再找來談一談。注意,這回要偷偷錄音。”
鄭韓兒再次坐在於天青面前的時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靜,但臉色卻與上次有些不同。
於天青要唐進拿筆錄紙做好筆錄準備,然後故意非常嚴肅地道:“這次又叫你進來,為什麼你知道嗎?”
鄭韓兒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於天青問:“你,姓什麼?”
鄭韓兒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鄭。”
“你是黨員幹部,還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黨員幹部,不能把對自己的要求等同於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鎮長的?”
“我是199(舅舅)6年當副鎮長的。”
“哪一年參加工作的?”
“我是19(舅)85年參加工作的?”
“你父親姓鄭,你母親姓葉,是不是?”
“我父親姓鄭,我母親姓吳,不姓葉(也)。”
“你母親不姓葉?那你老婆姓葉,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葉(也),她姓張。”
唐進和陸文明在偷偷地笑,只有馮強還是嚴肅地守在邊上。他想等於天青臉色好一點再作表示。
不料,於天青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厲聲道:“鄭韓兒,你站起來!”
鄭韓兒更傻了,只得乖乖地站了起來。
於天青指着他鼻子,怒罵道:“你!你明明給金顯貴送了錢,還給省紀委打了電話。為什麼不承認?是不是心裏有鬼?”
鄭韓兒眨了眨眼,嘴巴張得大大地,像是犯了大錯誤。
於天青從他的臉色上進一步明確了自己談話的方向,便繼續罵道:“你還是不是個黨員幹部?還想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是真的送過錢,還是在誣告人家?據我們調查,你對金顯貴有些想法,乘他調走之際,胡亂編造事實,捏造金顯貴的罪狀,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鄭韓兒木訥地道:“沒,沒這個想法。”
於天青道:“你老實交代,你給省紀委打的那個電話,是不是捏造事實?”
鄭韓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沒打過電話。”
於天青道:“我問你是不是捏造事實!沒有問你有沒有打過電話!你有沒有打過電話,我們早已調查清楚。省紀委信訪室早就錄了音,你打電話的地點和號碼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難道還要我把調查的經過向你仔細說清楚嗎?”
鄭韓兒低下了頭。
於天青見他有些承認的意思,便也平靜了下來,耐心地問道:“鄭韓兒,你說,你在電話里反映的問題,是不是你捏造的?”
鄭韓兒眼睛紅紅的,嘆了口氣,道:“我沒有捏造事實。”
於天青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錢?是怎麼送的?請你把事實的前後經過老老實實向組織上講清楚。”
鄭韓兒道:“我,我沒有送過錢。”
於天青道:“沒有送過錢?那還不是捏造事實嗎?如果真的沒有送過錢,那也要說清楚。為什麼沒有送過錢卻要說送過錢,為什麼要誣告領導,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查清你誣告陷害領導的錯誤,對你進行黨紀政紀處分,甚至法律上的制裁,也是我們的職責。省紀委雖然查過金顯貴的問題,但如果有誰要誣告他,我們同樣要查。如果金顯貴真的沒有什麼錯誤,我們對他進行保護,也是應該的。”
鄭韓兒痴痴地道:“這件事不太好說,讓我再想想吧。”
在另一間房裏,南海市紀委書記麻種桑已經搜集到了有關鄭韓兒的詳細情況。他對於天青道:“鄭韓兒是金顯貴的老鄉,他們都是東臨人。據說,兩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說一口東臨話,讓人覺得他們倆挺熱乎的。估計金顯貴也曾經幫過鄭韓兒處理過一些小事情,但在關鍵問題上,也就是他弟弟鄭韓子落實工作的事情上,沒有幫成。於是,鄭韓兒對金顯貴明裡尊重,暗地裏很有些意見。他舉報金顯貴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於天青道:“鄭韓兒這個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麼當上副鎮長的?”
麻種桑道:“我們南海是個縣級市,很多幹部都是從農村來的。可能土是土了一點,但實際上並不傻。特別是鄭韓兒這個人,長得又矮又胖的,說話速度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的,讓人覺得智商不高。從小就被他的同學們稱為‘憨兒’。但這個憨兒看上去憨厚,實際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鎮,他處理問題,協調問題的能力還算比較突出的。因此,他從一個小小的農技員很快就干到了經濟發展較快的南郊鎮副鎮長,而且還是鎮長候選人呢。他今年才三十齣頭,很有發展前途。”
於天青道:“麻書記,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鄭韓兒很可能給金顯貴送過錢,而且打舉報電話的就是這個人。經過我們再三教育,他的態度已經有所好轉。但他現在還有一些顧慮,還需要我們繼續做工作。”
麻種桑道:“是的,像他這樣一個精明能幹、很有前途的年輕幹部,是不會願意被牽涉到這種事情裏面去的。”
於天青道:“為什麼?”
麻種桑道:“你想,如果他向你們交代了向金顯貴送錢的事實,就會在許多方面不利於自己.給領導送錢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現在又主動去舉報人家,讓某些心存雜念的領導知道這件事後,就會對他另眼相看,覺得他是個不講義氣、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認這種事情后,可能會被判犯有行賄罪。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么?”
於天青道:“嗯,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要對症下藥,針對他的這些想法,努力做些疏導工作。我們要真正做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向領導行賄是錯誤的,但只要他積極配合組織上查清金顯貴的錯誤,我們可以不作計較。”
鄭韓兒開始在筆錄紙上寫材料了。
經過於天青和唐進等人的反覆勸說,鄭韓兒終於甩下包袱,輕裝上陣。他彷彿又回到了中學時代,坐進了老師命題作文的課堂里。他的其他功課並不出色,只有語文課,特別是寫作文是他的強項。幾乎每篇作文寫完后,第二天都會被老師作為範文在課堂上公開點評。自從中學畢業后,他只寫過幾篇較為簡單的公文,而這一次,省紀委重案室主任於天青給他佈置了一個嶄新的命題,他覺得自己文如泉涌,語句特流暢,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範文哩。
於天青躺在床上細細地品味着手裏的一疊材料。他覺得,這幾頁材料不僅寫得漂亮,提供的證據也非常有查辦價值。他相信,有了錢成山和鄭韓兒這兩個人的證供,不怕金顯貴不認賬。
鄭韓兒寫的材料內容很多,但於天青很快就理出了重要的幾條線索:兩年前,鄭韓兒的弟弟鄭韓子從部隊轉業,希望能夠安排到黨政機關工作。可是,鄭韓兒憑着他的活動能量,多次託人說情,終因當前機關單位人滿為患且面臨精簡,只有幾家效益好點的企業,努力一下還是可以進的。但鄭韓兒兄弟倆對企業不滿意,一心想進黨政機關,最好是擁有實權、將來能夠有所發展的重要部門。於是,鄭韓兒想起了平時不太願意動用的、在普通人看來是最管用的一條門路——他的東臨老鄉、當今南海市委書記金顯貴。有天夜晚,他打電話后得知金顯貴在家裏,於是便帶着弟弟鄭韓子前去拜訪,手裏只是拎了點補品。金顯貴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后,滿口答應,並開門見山地問他們想到什麼部門。鄭韓兒說他們是外地人,為了防止別人欺負,最好是能夠進公檢法。金顯貴表示可以向公檢法和人事部門說說看。臨走前,鄭韓兒說要謝謝金書記,不知道該怎麼謝。金顯貴聽后,竟然大膽地提出送他一張存摺即可,署名“鄒生”,密碼為“9999”。第二天,鄭韓兒就再次上門,送上了一張八萬元的存摺。過了幾天,鄭韓兒見沒有音信,便給金顯貴打電話,金顯貴說工作忙,還沒有去說。又過了一個星期,鄭韓兒再次打電話給金顯貴,金顯貴在電話里說已經幫助說過了,現在法院還需要兩名法警,只要他沒有得罪過法院領導,這件事情是沒有問題的。正在鄭韓兒兄弟倆滿懷喜悅地期盼時,人事部門又傳來壞消息。由於很多人都想進法院,法院領導和人事局領導的條子、電話應接不暇,市裡領導意見有分歧,最後決定用公開招考的方式錄用。由於鄭韓子文化程度不高,況且他是送了八萬塊錢的,於是他連報名都沒有報。金顯貴答應再幫助到其他單位去說說,可還是沒有消息。這樣,一直到他調離南海,還是沒有幫他辦成這件事。鄭韓兒兄弟倆對此異常惱火。鄭韓兒曾打電話給金顯貴,要他歸還那八萬塊錢。可金顯貴說現在還是剛到省城,還沒站穩腳跟,等以後上下左右的關係熟了,再幫鄭韓子安排到省城來工作。鄭韓兒再也不相信他了,便在電話里威脅說:如果不歸還,就向省紀委揭發他。可金顯貴膽子大得很,掉進嘴裏的肉還是不肯吐出來。於是,鄭韓兒就向省紀委打了那個匿名電話。
唐進、馮強二人立即趕到南海市交行,要求新任的南海市交行行長王一平幫助調查錢成山的十萬元和鄭韓兒的八萬元這兩筆款子的下落。金顯貴的老婆葉如蓮曾經是這家銀行的行長,下面的很多幹部都是她提的。但這位新上任的王行長卻是省里派下來的,因此,他很願意配合省紀委的工作。經過電腦搜尋,發現這兩筆款子都已經被取走,但取走的地點不在原先的存款處,而是在南州市的湖山儲蓄所。
“事不宜遲,我們要馬上回南州去查一查,這裏面肯定有重大秘密。”
於天青帶着唐進等三人回到了南州,在南州市交行領導和湖山儲蓄所主任的支持下,兩筆款子的下落很快查清:十八萬元均已在去年下半年先後分四十三次取走,戶名已註銷。
於天青問:“難道就沒有留下取款人的筆跡?”
“有的,取款底單上面留有取款人的筆跡。”湖山儲蓄所主任說,“但是,由於時間太長了,底單已經存到倉庫里,恐怕一時難以找到。”
於天青堅定地道:“只要底單還在,我們就是大海里撈針,也要把它找到。”
去年下半年的底單共二十多隻大麻袋,在倉庫里紛紛排開。唐進、馮強、陸文明等人像垃圾婆似的一人打開一隻麻袋,仔細地搜尋着標有“鄒生”名字的存款底單。
於天青在一旁看得吃力了,自己也動手打開一隻麻袋。過了一會兒,於天青象發現新大陸似地道:“找到了,這張‘鄒生’,取走的是六千元。”
唐進也喊了:“我也找到一張‘鄒生’,是四千元。”
接下去,馮強和陸文明都陸陸續續找到了“鄒生”。
經過將近一天時間的努力,四十三張寫有“鄒生”的底單均已找到。最令人興奮的是,其中有一張底單上面,在取款人姓名欄里,竟然寫了“金顯寶”三個字。
金顯寶,金顯貴。看上去是多麼像兄弟倆的名字啊!
經省紀委黨風廉政室翻閱幹部廉政檔案后得知,金顯貴的確有一個弟弟,名字就是金顯寶!
—8—
在南州市做水果生意的金顯寶被帶到了南陽縣森林招待所。
與此同時,銀行底單上的簽字筆跡與金顯寶的筆跡一起,被火速送往省公安廳作筆跡鑒定。結果很快出來了,四十三張底單上的二十八張共十萬元,全系金顯寶一人的筆跡。但另外十五張共八萬元卻並非金顯寶所為。
於天青道:“我們先向金顯寶發動攻勢,同時,還要想辦法查清另外八萬元上面究竟是誰的筆跡。”
唐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這個人肯定也是金顯貴非常親近的人。我們可以從近到遠展開調查。首先是金顯貴本人的筆跡,其次是他老婆葉如蓮的筆跡,再次是他們夫妻雙方的父母或兄弟姐妹等。”
於天青肯定道:“你分析得很對,我看,說不定就是他老婆葉如蓮所為。”
接着,他對陸文明道:“小陸,你負責辦這件事。你可以到省交行去一趟,請省交行紀委的同志協助一下,馬上搞到葉如蓮的筆跡。然後送到省公安廳去。”
森林招待所里的日子很不好過。起先,金顯寶是作好了賴賬準備的。不料,銀行底單和公安部門的鑒定實在讓人躲不過去。沒辦法,他只能招了。
大約是在去年夏天,金顯貴在從南海去南州開會的途中,用手機給金顯寶打了電話,約他中午一起吃餐便飯,有點事情要面談。在一間小餐廳里,金顯貴拿出一張八萬元的存摺,並告訴了他存摺的密碼。金顯貴還說,他家裏的錢都是老婆管的,他沒有自主權,因此,這筆錢就委託弟弟保管。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取出來用。
金顯寶遠沒有金顯貴精明。他做水果生意並不用心,加上嗜賭成性,生意上賺來的幾個錢都輸得差不多了。於是,就一次次從銀行里取出這十萬塊錢。最後,同樣也都輸在了賭場上。
金顯寶已經交代清楚了,省紀委的辦案人員都鬆了口氣。由於南海市紀委的同志都比較忙,看管人員便又換上了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
中午,於天青由於腸胃有些不適提前離開了飯桌。不知為什麼,他想親自去陪一下金顯寶,然後替下還沒有用餐的雷堅。
走近金顯寶住的房間裏,聽到裏面有忽輕忽重的談話聲。他覺得有些奇怪,就在門口站住了。可是,他越是想聽,就越是聽不清楚。他就這樣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地移進了房間。這時,他發現雷堅正咬着金顯寶的耳朵,輕輕地說些什麼。當他轉過身來看到於天青時,忽然傻了,臉色瞬間發青,又由青變紫。
於天青裝作一無所知,告訴他先去吃飯。雷堅一邊走,於天青一邊送出來。送到走廊上,於天青忽然叫住他,問他剛才在和金顯寶談些什麼。雷堅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麼,天氣,身體,對,我要他注意身體。因為他似乎吃不下飯,我勸他保證身體,一定要吃飯。”
於天青覺得他解釋得有些荒唐,便笑了起來,道:“好的,謝謝你這麼關心,你快去吃飯吧!”
雷堅以為自己解釋得很圓滿了,便步伐輕鬆地走進了餐廳。
在房間裏,於天青問道:“金顯寶,我問你,剛才雷堅在和你說些什麼?”
金顯寶猶豫道:“剛才沒說什麼。沒有啊。”
於天青道:“我走進來的時候,明明看到雷堅正咬着你的耳朵說什麼嘛。”
金顯寶慌張道:“噢,是是是。他剛才是對我說了。他說什麼時候約我去釣魚,我們都是朋友嘛!”
於天青道:“什麼?你們是朋友?”
金顯寶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本能地用手掩住嘴巴,道:“不,我們不熟悉。這次是剛剛認識的,大家一回生兩回熟嘛。於主任,你雖然是領導,但我們也可以做朋友的嘛。你說呢?”
於天青順着他的意思,繼續問了其他一些事情。下午,於天青把麻種桑找來,要他談談雷堅的情況。麻種桑說對他的情況不太熟悉。於天青要他馬上去調查清楚。
傍晚,麻種桑急匆匆地趕到森林招待所,向於天青道歉道:“於主任,真對不起,是我一時馬虎。雷堅這個人的確有些問題。他原先在南海林場招待所當服務員,後來不知怎麼和金顯貴搭上關係,被金顯貴推薦到市紀委來的。因為我到市紀委的時間不太長,他們之間的這層關係我還沒了解清楚。據說,雷堅這個信訪室副主任的職務,也是金顯貴極力要前任紀委書記提上來的。”
於天青對馮強道:“你協助麻書記突擊審一審雷堅,要他交代出自己和金顯貴的關係。憑我的直覺,這個人一直在幫助金顯貴和我們搞對抗。說不定啊,上次省紀委到南海來出師不利,就是這個人在從中作梗。”
陸文明從南州打電話來說,省公安廳的鑒定已經出來了,另外八萬塊錢果真是葉如蓮取走的。
“你就別來南陽了,”於天青在電話里指示道,“我們馬上班師回南州!”
在南州市郊外的省經貿培訓中心宿舍樓里,三層樓分別關進三個重要人物:一位是省農業廳副廳長兼省農機局局長金顯貴;一位是金顯貴的夫人、南州市交行信貸處處長葉如蓮;再一位就是金顯貴的弟弟金顯寶。
於天青對辦案人員部署道:“我們分三組進行談話,第一組由唐進負責對金顯貴談話;第二組由馮強負責對葉如蓮談話;第三組由陸文明負責對金顯寶談話。”
唐進眨了眨眼道:“恐怕人手不夠。”
於天青道:“我們另外再抽些人來。”
馮強在南陽審雷堅審到一半,就被叫到南州來了。那邊的事已經有了些眉目,於天青便讓麻種桑負責繼續調查了。馮強想了想葉如蓮這個人,皺了皺眉頭道:“女人比較麻煩。”
於天青道:“女人就用女人來對付,我們抽兩個女同志來看管,你負責談話就行了。”
由於金顯貴已經與省紀委有過一次對抗的經歷,這塊骨頭可能最難啃。於天青就把重點放在了唐進的這一組。
令於天青欣慰的是,唐進很善於做思想工作。他發現,唐進那雙始終充滿睡意的眼睛裏,總是不經意地在琢磨着對方的,通過漫不經心、不着邊際的談話,忽然抓住對方的某個要害,把被談話人一步步引向黨紀國法砌成的死胡同里。
錢成山的十萬塊錢和鄭韓兒的八萬塊錢,不僅有送錢人的口供,而且還有他親弟弟金顯寶的交代材料。這兩件事情,可謂事實清楚,鐵證如山。儘管金顯貴身為省農業廳副廳長,腦子極管用,他想千方百計地迴避這一切,可是,這些證據和材料恰如一支支“小李飛刀”直逼其心窩,讓他禁不住冒出一陣陣冷汗。
唐進的思想攻勢,加上於天青在一旁親自勸說,終於使金顯貴拋棄了南海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私下傳授的秘方,在省紀委辦案專用的筆錄紙上交代了收受這兩筆錢的前後經過。他希望省紀委就此了事,把他的問題控制在“黨紀的範圍”,以使今後在工作中改正錯誤,繼續“為黨和人民作貢獻”。
第二組馮強碰到了一個真正的“釘子戶”。葉如蓮這個人貌不驚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但視錢如命,極其狡猾。雖有省公安廳的筆跡鑒定,但葉如蓮裝作很委屈的樣子,說是鑒定有問題,要求省紀委慎重對待一個幹部的前途問題。馮強反覆向她做思想工作,可謂苦口婆心,但葉如蓮似乎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當馮強說話的時候,她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似的低着頭,豎著耳朵;當馮強要葉如蓮交代問題時,她又像一個聾子似的,表示剛才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知道。至於她和她的丈夫有什麼經濟問題,更是一問三不知,完全是一副弱智女人的狀態。
於天青已經將金顯貴的問題向省紀委領導作了彙報,省紀委及時向省檢察院作了通報。省檢察院決定以受賄罪對金顯貴進行立案偵查。緊接着,檢察院就對金顯貴的住處及他們夫妻倆的辦公室進行了搜查,但均未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這一切,讓人深感意外。
據群眾反映,金顯貴夫妻利用職權之便,近年來大肆攫取錢財,數額巨大,恐有數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之多。但目前僅掌握十八萬元的證據,離這一目標相差還太遠。為了進一步控制金顯貴,便於下步辦案工作的開展,省檢察院作出了對金顯貴拘留的決定。
可能是金顯貴覺得省紀委唐進的勸說帶有一點“欺騙”的性質,拘留之後,他忽然翻供,認為以前交代的十八萬元錢純屬逼供誘供。他說,那十八萬元錢都是問他們借用的,並且早已經歸還。
更讓人可惡的是,陸文明負責談話的金顯寶,不僅沒有繼續交代出其他問題,而且也翻了供。
於天青認為金顯寶翻供疑點最多,便親自協助陸文明調查他翻供的原因。
由於金顯寶在翻供后多次重複幾句紀檢監察機關內部的專業術語,這使於天青想起了那天南海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和金顯寶竊竊私語的情景。
南海那邊,麻種桑對雷堅的案子不再有什麼進展。於天青當夜趕往南海,從金顯寶的那幾句專業術語大膽推斷出雷堅的口授內容,並以金顯寶已招供為借口,向他施以強大的政治壓力,經過三個小時的努力,雷堅於凌晨時分承認了事實。
於天青再接再厲,又使雷堅交代出了上次省紀委調查金顯貴時,他從中通風報信的行為。
有了雷堅的交代,金顯貴和金顯寶的翻供行為很快就徹底破產。金顯寶承認了在雷堅的指導下,適時翻供的事實。金顯貴承認了當初老實交代是想保住位置,而現在翻供是害怕受刑事處分的心理過程。另外,他還承認了上次省紀委調查時,雷堅的確從中“幫過忙”的事實。
於天青要金顯貴繼續交代其他方面的經濟問題,但是,不論於天青和唐進等人如何做工作,他還是一口咬定就是這十八萬,其他問題一點都沒有了。
最讓於天青傷腦筋的還是葉如蓮。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要是在解放前,派她去搞地下工作倒是挺適合的。”於天青無奈地嘲笑道。馮強也笑了笑,苦着臉道:“這個人就是什麼也不說,與案子有關的話你一句也別想問出來。她一會兒低頭不語像頭瘟豬,一會兒瘋瘋癲癲像個傻大姐。唉,這種貨色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負責看管她的那位女同志也在向於天青訴苦。一個說:“這個人行為很反常,昨天我們倆到走廊上去了一下,回來發現這個人沒有了。我們四處找,想想不可能跑出去呀。這裏是四樓,她不可能跳窗戶的,從門口出去更不可能,因為我們倆始終站在門口的走廊上。虧得我們沒有到樓下去找,否則就上當了。我們找遍了衣櫃和床底下,還是沒有。最後,從卷着的窗帘布里發現她一動不動地躲在裏面。”
另一個說:“我們雖然是兩個人看她一個人,可我們比她還要吃力。從看管她開始,我們就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這個人白天也不怎麼休息,可晚上神氣好得很。她一會兒上廁所拉小便,一會兒又拉大便。一個晚上不知道要折騰多少次。而且,一進廁所就老半天不出來,我們擔心她出事,就守在門口,時間久了,就大聲喊她,她才出來。”
馮強道:“是啊,看管這種人,她自己是裝瘋,看管她的人倒真要被她搞瘋了。”
於天青聽了他們的反映后,想了想,堅定地道:“你們辛苦了。不過,她越是這樣胡搞,越是說明她問題嚴重,說明他們夫妻倆有着嚴重的經濟問題。你們要時刻提高警惕,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同時,還要注意她是不是會露出什麼破綻,以便我們快速突破案件。”
這天晚上,葉如蓮意外地沒有上廁所。但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睡覺。
到天快亮的時候,兩位負責看管的女同志終因幾天幾夜沒睡覺,疲勞過度,這會兒竟然同時睡著了。
有一位女同志睡夢裏還提高警惕,夢見葉如蓮跳窗逃跑了。驚醒過來后,一看床上,果真沒了人影。她趕忙叫醒另一位。
兩人四處找,仍舊找不到人影。最後,她們發現窗戶被打開了,而且,窗戶的鐵框上面捆着布毯的一角。這時,她們聽到窗戶下面有聲音。把頭伸出去一看,原來是葉如蓮將布毯和被單撕捆成一條長長的“繩子”,現在她正抓着“繩子”的另外一頭懸在空中,由於“繩子”太短,沒地方落腳,而她身體附近恰好有一隻空調排風機,她盪着身體想努力地踩上去,可怎麼也夠不着。當她聽到上面兩位看管人員的斥責聲時,便大喊“救命!”
兩人用力拉“繩子”,終於將葉如蓮“救”了上來。這一天,葉如蓮稍稍老實了點,她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這條死魚重又鮮活起來了。她還是不停地上廁所,而且每次上廁所的時間都很長。兩個女看管可被她給折騰苦了。
有一次,她們覺得葉如蓮進廁所的時間實在太長久了,便起了疑心。她們守在廁所門口好一會兒,決定突然推門進去。
葉如蓮正坐在馬桶上,將一張紙揉成一團,然後匆匆地回到了床上。其中一位女同志警惕性極高,她很想拿到那張紙頭,便跟着她到了床頭。這時,葉如蓮乾脆把那張紙頭塞進了褲襠里的最隱秘處。
這下,要把那位女同志給激怒了。越是如此,越是說明這張紙頭有鬼。在厲聲呵斥下,她還是不肯拿出那張紙頭。
兩位女同志一個按手,一個按腳,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團紙從葉如蓮的短褲裏面掏出來。
—9—
省經貿培訓中心宿舍樓一片黑暗,只有四樓和五樓的幾個房間裏還亮着燈火。於天青正懷着異常激動的心情,閱讀着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件”。
阿海、阿秀:
你們好。我們現在出了點事,可能你們已經知道了。省紀委正在調查我們,請你們務必幫我辦一件事。我這裏有一筆大額資金,是朋友存放在我這兒的,現在不宜明說。但省紀委查得緊,需要想辦法解釋一下。阿秀的舅舅在香港,你們儘快與他取得聯繫,讓他幫忙承擔一下,就說是他存在我這兒的。下面的話,要想辦法讓他記住。問:
“你在葉如蓮那裏共存了多少錢?”答:“大概有一千多萬元。其中人民幣一千一百萬元,港幣三百萬元,美金二十萬元。”問:“你為什麼要把錢存在葉如蓮那裏?”答:“葉落歸根,我始終想回到南海來的。阿蓮是我外甥女的表嫂,又是銀行的行長,我信得過她。”問:
“你是用什麼辦法把錢存進去的?”答:“我每次回南海都帶些錢給她存,或者托親戚帶去。每次錢存進去后,她都給我一張收條。”
…………
很明顯,葉如蓮隨時都準備逃出去,或者買通什麼人,把這封信帶出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這麼一來,金顯貴夫婦擁有一千七百萬元巨額財產的秘密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暴露了出來,為於天青全面突破金顯貴夫婦經濟問題提供了鐵證。
於天青協助馮強做葉如蓮的思想工作,要她徹底交代一千多萬元財產的來龍去脈。葉如蓮開始仍舊是沉默不語,後來問久了,便說是她信口雌黃,是她臨時編出來的,她極“誠懇”地道:“我應該向你們檢討,我用這種方法來戲弄你們是不對的。”
她的這番鬼話當然不會有人相信。從她的種種反常舉動來看,她擁有一千七百萬元財產不僅可能,而且是經過她反覆計算過的,應該說是一筆極為準確的數字。難就難在葉如蓮太工於心計,這個女人不太好對付。
阿海和阿秀也被找來了。阿海說:“我們和金顯貴、葉如蓮雖是親戚,但並不常往來。他們當官的,有錢有地位,不太看得起我們。我們也不去找他們的。”
阿秀說起來則是一肚子的火:“你們別以為我們會幫他們。他們就是找我們幫,我們也不會幫的。金顯貴雖是我的表哥,可有事求他他照樣不幫忙,他們夫妻倆只認錢,不認人。我的一個親戚在中學教書,想調到縣城來,我找了他之後,他答應幫助說說看,可他根本就沒去說。我這個親戚的一個同事,各方面表現都比他差,但在給金顯貴送了兩萬塊錢后,很快就被調到了縣城。”
馮強耐心地道:“如果他們有存摺或者什麼貴重物品存放在你們這裏,請你們儘快交出來。否則是要按照窩藏罪論處的。”
阿秀道:“存摺和貴重物品?他們才不會放我這兒呢!他們不會擔心被我們貪污掉嗎?這兩夫妻才小氣呢。他們到我們家來過兩次,可每次都是空手來的。我到他們家也去過兩次,看到他們家裏的香煙老酒到處都是,水果補品都堆到陽台上去了,有些水果已經發臭了,可他們從來不捨得分點給我們。據我了解,其他親戚也從來沒有沾到過什麼便宜。”
葉如蓮看來是不太可能開口說真話了,於是,於天青和他的辦案人員一起研究了一下,決定把重點放到金顯貴身上。因為這些錢雖是葉如蓮存放,但絕大多數都是通過金顯貴收受來的,他應該是這場戲的主角。
接下來的許多天時間裏,於天青和唐進輪番做金顯貴的思想工作,至於思想工作的方式方法,也作了一些改進。他們不再和他講大道理,而是拿出刑法和黨紀條規,逐字逐句地向他講解。於天青在講解中還結合了近年來全國各地的一些大要案,把法律條文和黨紀條規講得非常生動,非常深刻。
金顯貴態度有了好轉,但還是沒有如實交代所有的問題。他聽說自己妻子保管了一千七百萬塊錢后,也嚇了一跳,張大嘴巴道:“怎麼會有這麼多?”接着又無奈地道,“我們家的錢都是她保管的,她究竟從哪裏弄來了多少錢,我確實也是不清楚啊!”
於天青覺得還是要繼續做金顯貴的思想工作。半夜裏,他獨自躺在床上抽煙,抽着抽着,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第二天,他專程來到省第三監獄,找到了原寧州市政府副秘書長楊善良。楊善良曾因誣告陷害市政府領導並犯有嚴重的經濟錯誤而受到省紀委的查處,案件的直接經辦人就是於天青。楊善良由於在交代問題時有立功表現,法院量刑時作了適當考慮,同時,他在服刑期間態度較好,最近剛被減刑兩年。於天青通過監獄領導,要楊善良給金顯貴寫封勸告信,奉勸金顯貴如實向組織上交代問題,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
金顯貴在看了楊善良的信后,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這天晚上,他一口氣就寫出了十筆共七十萬元的收賄問題。
第二天,還在接着寫。他正像一位處於創作高峰期的青年作家,寫了一行又一行,寫了一頁又一頁,幾乎都快寫瘋了。
於天青和馮強要葉如蓮交代出自己與金顯貴共同收受賄賂的違法違紀事實,他們反覆說道:“金顯貴已經徹底交代了,他要你積極配合,爭取組織上從寬處理。”
葉如蓮還是裝聾作啞,不肯交代問題,關鍵是她認為省紀委在欺騙她。
於天青把錄像放給葉如蓮看。在錄像里,金顯貴流着眼淚,誠懇地道:“阿蓮,我們還是如實向組織上交代問題吧,我已經徹底交代清楚了。我們犯下了大罪,現在,只有老實交代,將功贖罪了!”
葉如蓮睜大眼睛,她簡直不相信金顯貴真的會交代問題。但是,錄像里的人分明就是她朝夕相伴的丈夫金顯貴。忽然,她失聲大哭,並要求省紀委的同志再給她放一遍。接着,葉如蓮也如實交代了夫妻倆共同收受賄賂的事實,其中還有十餘筆是她利用行長的權力單獨受賄的。兩人攫取的錢財總數,與上次寫的那封信里的數字完全相符。
為了爭取立功,葉如蓮還供出了錢財的存放處。在金顯貴第一次被省紀委調查之際,葉如蓮就僱人打造了一件大衣櫃,並把保險箱也安裝也進去。前段時間,她把這件大衣櫃裝上貨車,運到了一個遠房親戚家裏。當省檢察院和省紀委的同志趕到這戶人家家裏時,他們自己也不敢相信大衣櫃裏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直到檢察人員用斧頭劈開后,才發現裏面真的藏了一隻保險柜。打開櫃門,裏面是一疊疊的存摺,美金、港幣和人民幣。此外,還有金條、金銀念幣、珍貴郵卡等。全部金額加起來,共有兩千萬元之巨。
半年以後,於天青仍在外地辦理一個重要案件。晚上,他從省電視台的新聞節目裏再次看到了金顯貴夫婦的形象,只是,現在看上去顯得蒼老了許多。在法庭開庭審判的畫面外,傳來女播音員極平靜的畫外音:“金顯貴被一審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葉如蓮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於天青心情沉重地關上了電視機。他希望類似的新聞在電視裏出現得少些,少些,再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