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冬天到南方繁殖蜂群,其實是養蜂人一年中最清閑的日子,雖說寒冬臘月,北方早已是滴水成冰的日子,而南國冬天卻溫暖如春。油菜花盛開,金燦燦一片,更有那不知名的野花,爭奇鬥豔,把個南國冬天打扮得更加妖嬈迷人。西橋村前邊,蜿蜒的石溪河順流而下,在三水匯合的地方,高高聳立的危岩上,千年古塔——龍古塔巍然屹立。相傳朱德元帥率紅四軍“直下龍岩上杭”時曾在龍古塔前留影。時已數九寒冬,龍古塔前江水正烈,四邊山上樹木蔥蘢,一座石橋連接石岸和古塔。姜山河提議,人生有緣來相逢,這次閩西之行,也算緣分,不妨拍個照以作紀念。
這時,一位姓林的福建養蜂人來找姜山河,看情形他們打交道的時間不短了,彼此都很熟悉,講起話來也無拘無束。金成看見,這人似乎和王前也很熟,說話時的樣子很隨便,不時說笑着什麼。金成覺得納悶,王前什麼時候又和這位福建人搞在一起了?真是一個既可怕又讓人不可思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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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多吃了酒,回到房間,腦海中不時浮現起昨夜發生的那些倒霉事,特別是王前的訛詐,自覺心中怨憤難平,欲哭無淚,直罵自己窩囊。想起龍古塔的雄渾偉岸,勇立中流砥柱的大丈夫氣概,當下揮毫寫道:
龍古何輕狂,敢拒千重浪。
淺水群山水,懸石落萬丈。
湍流多飛瀑,咆哮聲蕭蕭。
寒山少翠色,疏云何渺茫?
跋涉萬千里,肩負霜雪苦。
作伴三分蟲,立世在閩中。
長風知我意,高雲無盡期。
頤指南國風,男兒欲展雄。
終於收到家裏的來信。看得出,老母親的信是任靜靜代寫的,無非是讓他一個人在外千萬注意身體,安全第一,決不能有什麼差錯。任靜靜的信寫在另一張信箋上。信上說,她反覆思量,養蜂這工作無論如何不適合他,這樣會毀了他的一生。她已經為他在爭取,估計很快會有結果,究竟什麼結果信中沒有明說,只是希望他千萬不能自暴自棄。她還說,他走後,她總是做噩夢,夢見金成被人欺負,甚至被人毆打,渾身鮮血淋漓。好幾次,她從睡夢中驚醒,一個人痴痴地靠在枕頭上坐到天亮。信中沒有寫,但金成知道,她一定是流着眼淚坐到天亮。
想起那一天晚上的事,金成也流淚了。他精神萎頓,心情鬱悶,這種事讓誰攤上都窩心。現在短褲這個把柄握在王前手上,他只有任這個女人宰割的份了。來信的字裏行間他清楚地感覺到,任靜靜對他用情很深,他甚至能覺察到她跳動的脈搏。他十分感謝靜靜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送來了問候和祝福,送來了一個女人真誠的愛。他第一次對任靜靜動了真情,他在回信中寫道,他也很想她,他會照顧好自己的。最後,他將《詩寄龍古塔》寄給了她。
夜深了,金成久久不能入睡,正迷糊着,忽聽窗外有輕微的響聲,他悄悄地爬起來,隔着窗欞朝外邊看,只見一個人影一閃就不見了。那人個子不高,像是女人的身影,但王前的個子要高多了。
“會是誰呢?”他在腦海中像過電影一樣反覆思考着。“小媳婦?!”當他頭腦中閃過這個身影時,吃驚地睜大眼睛。深更半夜,她到這兒來幹什麼?
轉眼間就要過農曆除夕了,小媳婦家從生產隊分到了大半木桶牛骨頭湯,喜滋滋地提回了家。金成看了看,除了蘿蔔,其他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吃晚飯時,小媳婦端給他們一碗經過重新加工的牛肉湯燒蘿蔔,大概又加了作料,總算還能入口。吃飯時金成看見,刁小三幾次伸筷要挾牛骨頭,都被小媳婦打掉了筷子。金成想起自己來時曾帶來一塊二斤多重的鹹肉,本來準備過年時大家吃,現在想到王前就噁心,乾脆送給小媳婦。
這一天,金成從姜山河那兒回來,遠遠看見小媳婦正站在自己的房門前,手裏拿着一封信。金成奇怪又是誰來信了,接過信才明白是小文的。信是用航空寄來的,“這個丫頭性子就是急,寫平信可以了,還要加航空,彷彿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等到讀完信后,他才猛然想起,一直忘了給小文去信,怨不得她在信中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什麼陳世美、王魁、潘仁美,估計她搜盡枯腸,把古裝戲中能夠想到的壞人名字全部拿來了,她覺得還不解恨,又在信的末尾加上負心郎、玩弄感情等詞語,金成看后都笑了起來。不過信的末尾的幾句話卻讓他嚇了一跳:她馬上就會趕到龍岩來。還特地加了一句,說金成肯定被王前這隻母狗勾引壞了。
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小文一到龍岩,他和王前的事肯定要穿幫,那還了得,整個世界都會翻天的。前天,他已經答應王前,決定負擔她回去的路費,喜得她兩條倒掛眉不停地顫抖。夜裏,王前又來敲門,要和他發生關係,被他堅決拒絕了。他得趕快寫信制止小文,這時,小錢跑來敲他的門,因為分攤來回的路費,他們和姜山河發生了第一次衝突。
龍岩上杭一帶是福建著名的木材產地,每年姜山河他們南下繁殖蜂群時,總是將蜜蜂壓縮在幾隻蜂箱裏,到龍岩后再買當地生產的新蜂箱,這樣既省了不少來時的路費,回去又增加了需要的新蜂箱。姜山河他們來時的蜂箱少,分攤的運費也少,可回去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蜂箱增加了好幾倍,姜山河仍堅持按照來時的路費計算,理由是他去找關係聯繫車皮,多用了錢也貼了不少人工,應該得到補償。小錢不同意,他並沒有增加幾隻新箱子,他說通路子送禮的費用已經多分攤了,再提就沒有意思了。兩人幾乎紅了臉,為分攤費用的事不歡而散。金成認為小錢是對的,只是礙着姜山河的面子不便講出來。
這一天,姜山河讓人捎信來,說他偶然覓得一首詩,想請金成賜教。金成見詩意平庸,缺乏意境,為不拂他的雅興,拈筆附一首《七絕·和友人》:
相逢何須曾相識,異國佳節逐笑顏。
三分小蟲縱橫處,共向閩西一枝春。
姜山河也是老高中生了,讀到高中畢業時,老母親要抱孫子,決意叫他回鄉結婚務農。他中等個子,方臉盤,看上去敦厚老實。他拖長尾音抑揚頓挫地朗讀着金成的《七絕·和友人》,連聲贊道“好詩好詩”,說著一定要留金成吃飯。金成連連搖手,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這飯不吃了。”姜山河制止道:“不可,就憑你老弟一席話,飯是一定要吃的。我從不吃酒,今天高興,破戒也吃兩盅。”
姜山河叫人炒了兩個菜,拿來兩隻飯碗,各倒了半碗酒,金成先敬老薑,端起碗一飲而盡。姜山河翹起大拇指誇道:“好酒量,文人豪飲,李太白斗酒詩百篇,金成也是酒興催詩興,下筆如有神。我也來湊個雅興。”說著,端起碗也幹了個底朝天。立時,血直往頭上涌,臉漲得通紅,眼裏似乎也有了血絲。金成見狀,慌忙要奪他手中的碗,被他用手擋開了。“你真的以為我不能喝酒,你錯了,其實我挺能喝的,今兒咱老哥兒倆來個一醉方休……”他緩一口氣,看一眼金成,繼續說道:“小錢那傢伙不是東西,他想擠兌我、羞辱我,他還嫩了一點。我姜山河吃的咸鹽比他喝的水多,跑過的橋比他走過的路多,他憑什麼和我計較?今兒不是說酒話,我不會帶他去江西了,讓他一個人留在龍岩,看還敢凶不凶?”
姜山河的話讓金成大吃一驚,真要這樣,麻煩大了。除非特大的蜂場,小蜂場是單獨包不起一節車皮的。另外,車皮計劃十分緊俏,需要通關子送紅包提早預訂。現在姜山河要單獨甩下小錢,其實是最狠的一招,在小錢的“軟肋”上猛插了一刀。
“我看不會吧,老薑也是世面上走的人,最起碼的信譽總是要講的。”小李懷疑地說。“不過,酒後吐真言,我覺得倒像是真的。”王前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說事情十分簡單,只要滿足了老薑的條件,那就全解決了。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金成此時反而有些清醒。老薑怎麼會因為一首破詩特地來找他?從不喝酒的他又突然搶酒喝?他是敲山震虎,通過我來向小錢發警告:如不乖乖就範,我就有好果子讓你吃。
小錢決定去找福建人老林,問清他和姜山河商談的情況。老林不在西橋,在古田。小錢和金成轉了幾次車好不容易才找到古田。說起古田,連小學生都知道,紅軍在那兒開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會議,從而奠定了古田在中共黨史、解放軍建軍史上的地位。古田(當地人叫做“苦田”)是一個典型的閩西山村,四邊峰巒起伏,山高林密,油菜開花要比西橋那兒晚幾天。
來古田越冬繁殖蜂群的不多,居住分散,很不好找。他們走過一個長長的林地,翻過一個小山包,碰到一個老農模樣的人,小錢打着手勢要找養蜂的人,老人搖搖頭,眼神中流露出茫然的目光,急得小錢抓耳撓腮沒了主意。金成靈機一動,跑到路邊采了一枝野花,然後張開雙臂做了一個蜜蜂振翅飛翔的動作,老人恍然明白,指着前方的樹林連連點頭,嘴裏不知在講些什麼。他們繞過一片山坡地,在長長的向陽田埂上,十幾隻蜂箱一字排開,一個戴着蜂罩的人正在忙碌着,小錢走上前正要打聽,那人也抬起頭來。
“老林!”金成和小錢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老林很熱情,告訴他們,本來想和他們一起去江蘇,姜山河要價太高,他無法接受,現在已談妥和另外一撥人一起去上海郊區,不日也要起程了。這時小錢心頭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金成突然想起龍古塔前他和王前打招呼的事,於是問他以前是否認識王前?老林感到有些奇怪,說幾年前王前來南方放蜂他們就熟悉了。“她早就開始放蜂,那她為什麼還欺騙人,說她對養蜂一竅不通呢?”金成看了小錢一眼,見他的眼神也有些茫然,兩人都沒有再講什麼。
金成他們回到進士府時已經是深夜了,一路上山路崎嶇,車輛顛簸,兩人早已筋疲力盡,草草吃了一些東西后只想快一些睡覺。金成洗好腳連燈都沒有點就急忙鑽到被窩裏,剛躺下就感到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伸手摸時,似乎是一件衣物。他正想推到旁邊去,彷彿憶起了什麼,點亮燈一看:“短褲?!”他吃驚地叫了起來,眼前放着的正是自己那條被王前拿來訛詐他的短褲。他來不及細想,悄悄摸下床,對着油燈就燒了起來。
躺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是誰,暗中在幫助我?”他把熟悉的人一個個排來排去,突然,一個名字躍入腦海:小媳婦。那天晚上的神秘身影終於知道是誰了。這一晚,他睡得十分香甜,自打到龍岩來,今晚睡得最踏實了。
第二天一早,王前像鬼魂一樣幽幽地來了。金成剛起床,正在院裏刷牙,王前屋裏屋外轉了一圈,皺着眉頭問道:“你燒什麼了?一股焦味道,怪難聞的。”金成滿嘴白沫,刷得正起勁,他已聽清了王前的問話,又故意問了一句,這才“哇”的一下往地上吐了一口水,彷彿吐掉了滿嘴的不愉快。“這還用問,不是快要動身了嗎?把晦氣全扔在這個鬼地方,一身輕鬆到江西去,這樣最好。”王前似乎並不理睬金成的回答,說道:“老薑又來催了,你趕快把鈔票給他送去,賬也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金成對她翻了翻白眼,表示不明白她說話的意思。王前陰冷着面孔,目不轉睛地盯着金成看。金成笑着打趣她大清早跑這兒來發無名火,太過分了。“你想賴賬?”王前惱怒地叫了起來。“我沒有借過你什麼,賴賬的話從何說起。再說整天打不義之財算盤的人,是要遭報應的。不過——”金成突然逼前一步:“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撒謊說你是第一次來南方放蜂?這裏到底有什麼陰謀?”
“金成,算你狠,我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看誰最後能斗過誰?”王前恨得咬牙切齒,氣得七竅生煙,兩條倒掛眉在微微顫抖着。
兩個多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動身前往江西的日子也定下來了。這一天,金成他們和小媳婦結清了房租和伙食費用,金成又遞給小媳婦一百元錢。小媳婦接過錢后愣了一下,眼睛裏滿是疑惑和不解。金成說:“非常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你終於使我擺脫了噩夢,成為一個自由人。我很慚愧,任何方式都無法回報我對你的感激之情。”開始小媳婦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等到弄清楚他的意思時,她的臉由紅變紫,漸漸有了慍怒之色,她把一百元錢扔在地上,轉身一言不發地跑回屋裏,倒把金成弄了個老大沒趣,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正躲在房間裏偷聽的王前突然明白了一切,恨得咬牙切齒,說道:原來是這個小賤人壞了我的好事。當下氣得在房間裏兜圈子,惡狠狠地把窗欞上裱糊的窗紙連搗了兩個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