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順藤摸瓜
回到霍家灣,已經是晚上九點。孔孟章在辦公室里坐了幾分鐘,一堆的文件也沒心思翻,最後還是起身去了副熱帶。
進了房間,一股香氣裊裊撲鼻,讓他的心立刻寧靜下來。
這是專用於禮佛的香,那天他和梅月耳一起從天香寺買來的。
走進左邊那間,孔孟章就看到了一尊漂亮精緻的佛像,還有佛像前正燃了一半的三支香。
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他突然喜歡上了這種香,喜歡上這種香味。
官場上的起起伏伏,潛伏着太多的玄機,成敗並不完全取決於你的工作,並不取決於你清正廉潔與否。你在前面認真工作,不認真工作的人卻在背後朝你射冷箭,讓你怎麼也認真不起來。你要麼中箭倒下,要麼貓下身來,也抽出弓箭與他對射,射到最後你仍然站着,才算是成功者。
誰能站到最後,甚至也未必取決於你的箭術。
在一陣陣的香煙中,孔孟章想到了宿命,想到了佛的力量。
人們往往苦於在現實中找不到援助之力,才不得不求救於神和佛。要佛來幫助,就得通過佛言佛語,通過上香祈禱,通過佛心的修鍊。
想到這裏,孔孟章也點了三支香插上,然後在佛像面前拜了又拜,喃喃自語。
這一生中,他頭一次對佛這麼虔誠。
收到孔孟章的短訊后,梅月耳興沖沖地趕了上來。一進門就喊道:“回來啦?沒事啦?”
“沒事,本來就沒事!”孔孟章摟着猛撲過來的美人,不停地寬慰着她。
“外面都在傳,說你被中央紀委‘兩規’了。”梅月耳皺着一彎柳眉。“他們還說,凡是被‘兩規’的,都不可能平安回來,肯定要坐牢。聽他們這麼一說,可把我嚇壞了。這兩天,我都沒怎麼合眼,合上眼也儘是噩夢。”
“是誰亂嚼舌頭,說我被‘兩規’呢?”孔孟章罵道,“我那是配合辦案,是他們向我了解一些情況。”
“不是就好,我也在想,看你樣子不像個貪心的人,怎麼會被‘兩規’呢?”梅月耳如釋重負地笑道,“這兩天,我有空就在家裏燒香拜佛,不停地求佛祖保佑你平安歸來。你看,我們那天從天香寺請回來的這尊佛,還真靈驗呢。你能平安無事地回到我身邊,都得感謝佛的庇佑。”
“是啊,剛才我已經謝過了。”孔孟章情真意切地道,“我也祈求佛祖保佑我們繼續平平安安的,每一天都能在一起。”
一滴淚珠滾出梅月耳的眼眶,她把頭一歪,用臉緊緊地貼在孔孟章的胸口。
幸福的電流同時在兩個人身上一陣陣淌過,兩顆心也貼在了一起。
幾番揉摸,感覺又上來了。兩人卷到床上,掀起一片巫山雲雨。
行進到一半,突然不行了。孔孟章翻身下來,躺在床上休息。
梅月耳用手撥弄着那條蚯蚓狀的小軟蟲,奇怪道:“今天怎麼啦?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威風不起來啦?”
“鬥爭很殘酷啊!”孔孟章嘆了口氣,無奈地道,“突然想到了這事的起因,想到了背後的敵人,覺得這傢伙太陰,招法太損,不得不防啊!”
“能夠讓我們市長大人從女人身上軟塌塌下來的,這個敵人不一般啊,是誰呢?”梅月耳半是調侃,半是擔心。
“還會有誰呢?”孔孟章恨恨地道,“就是我的搭檔,那個姓郝的傢伙,他整天就想着怎麼把我扳倒,自己好爬得更快一點。”
“郝束鹿?這傢伙這麼狠?”梅月耳有些不解。“聽說他也是上面看中的人,和你一樣很有前途。我就納悶了,你們為什麼不能好好共事,一起成為霍家灣人民的好領導呢?將來你們都發達了,也可以成為好朋友,何苦一定要斗個你死我活?”
“我這麼想,他可不這麼想。”孔孟章苦笑道,“特別是前幾天上面來人搞了個民意測評,他的票數比我低,心裏就更來氣了。我估計,中央紀委專案組把我找去,很可能是他在背後搗鬼。說不定,有百福就是在他唆使下對我進行誣陷的。”
“把你搞倒,對他有什麼好處呢?”梅月耳問。
“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他更有可能登上常務副省長的寶座。”孔孟章分析道,“如果我們相安無事,他也有可能會上,但最多干到人大政協的副職,然後退休養老。可是他不甘心,他的心很高,非要爬得更高。這次省委副書記洪息烽出了事,他覺得機會來了,非得趁機爬上去。可是上面想先用的人是我,不是他。他對此很惱火,就想出了這個陰招。”
“古話說,無毒不丈夫。這個郝束鹿,看來是個又狠又毒的大丈夫。”梅月耳努力地幫助出主意。“既然他毒,你也不能軟弱。你要想出人頭地,就得比他更狠更毒。他不是用陰招嗎?你也可以用啊。看誰比誰陰,誰比誰狠,誰比誰毒!”
“嚯,還有一句古話,叫做最毒婦人心。”孔孟章忍不住笑道,“看來,要對付姓郝的這個毒丈夫,還得用上你這顆最毒的婦人心。”
“你壞!我這不都是為你好啊?我對敵人毒,對朋友親,我可是愛憎分明的人。”梅月耳捶了他一拳,解釋道。
“是啊,我知道,在郝束鹿面前,你就是最毒的婦人心;在我孔孟章面前,你就是最甜的小甜心。”孔孟章表揚道。
“別盡開玩笑了,想想辦法,怎麼樣對付姓郝的老狐狸。”梅月耳建議。
“你認識有百福這個人嗎?我早就聽說他和郝束鹿關係密切,上次東山區塊開發項目,就是郝束鹿暗地幫助他的結果。因為群眾鬧事,他們想藉機搞掉我,但我沒讓他們得逞。現在看來,因為妨礙了他們的利益,現在他們正聯合起來整我。”孔孟章道,“有百福這次到專案組面前誣陷我,肯定又是郝束鹿在背後搞的鬼。現在,我們要摸清有百福和郝束鹿之間有什麼瓜葛,最好能夠從中找出一些破綻,拿到有力的證據,然後再反戈一擊。”
“有百福這名字我好像聽說過,但他沒有到我們副熱帶來用過餐。”梅月耳道,“按理說,他的生意應該都在霍家灣一帶,如果和郝束鹿有特殊關係,應該能夠查出來。”
“有百福怎麼沒來你們副熱帶用餐呢?”孔孟章隨口嘆道,“要是他常來你們這裏喝酒聊天,你很容易就能探聽到他的口風。”
“不過,他有個堂弟叫有四七的,好像在他手下幫忙,相當於項目經理吧,倒是來我們酒店幾次,我有些印象。”梅月耳搜腸刮肚地想着。
“那你什麼時候把有四七約來談談,看看能不能讓他說點什麼。”孔孟章道,“最好是等他酒喝醉了,才慢慢問他。主要的內容,就圍繞着有百福在霍家灣的工程項目,圍繞着他和郝束鹿的關係去問。還有,那年機關食堂完工後的五一節,他們都在幹什麼,最好也問問看。當然,如果問不出來,也別硬去問,讓人家察覺了不好。”
第二天上午,梅月耳就把公關部經理小龔叫來,問她有百福和有四七的情況。小龔說:“有百福其實來過一次,而且是帶有四七一起來的。那次正好你回郭西探親去了,沒見着。但是,有四七後來又來過好多次。主要原因,據說是他喜歡吃這裏的紅燒魚頭。”
“你和他熟嗎?今天晚上能不能把他約到這裏來,我們請他。”梅月耳道。
“那得找個理由啊。”小龔笑道。
“這樣吧,你就說我們梅老闆想在新的一年裏搞些創新,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梅月耳道,“聽說他想吃些霍家灣的地方特色菜,想當面徵求意見,以便在這方面作些改進。”
“好吧,我馬上去辦。”
小龔長相一般,卻頗討人喜歡。她的工作主要是定期到各單位辦公室主任那裏走走,有時帶財務人員去結個賬。再就是,能夠在機關幹部來用餐時,上去敬個酒,說個笑,有時還能唱個曲助助興。要把副熱帶真正開熱起來,梅月耳真是少不了這樣的好幫手。
晚上六點多,按照梅月耳的吩咐,小龔帶了店裏的兩個財務,一起陪有四七先喝起來。這兩個財務人員通常都是在白天做賬,晚上並沒有什麼任務。今天,是小龔硬把她們叫來,說是要請她們吃飯。來了才知道,原來還有個男的,還是個小包工頭,心裏有些不樂意。好在小龔平時待人很和氣,還說待會兒梅老闆要親自來陪,就沒好意思推卻。
喝了快一個小時,小龔和她的陪酒團隊已經把有四七灌下了三四瓶啤酒。當梅月耳出現時,有四七的眼光馬上拉直了,醉醺醺地道:“梅老闆,美女老闆,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啊!”
“廢話少說,聽說你最近很長時間沒有光顧副熱帶,先罰酒三杯!”梅月耳作撒嬌狀下命令。當男人誇獎女人漂亮時,女人就有了撒嬌的資本。
“梅老闆遲到,應該梅老闆先罰!”有四七藉著酒勁猛喊。
小龔和她的同事一起罵有四七,說他耍賴。最後,雙方達成了妥協,梅月耳說:“這樣吧,我們一起罰,一起喝三杯。噢,不過我剛才在隔壁幾桌喝多了,恐怕一口氣下不去,我們還是一杯一杯來,總共十分鐘之內幹完,怎麼樣?”
“行,這個辦法比較科學。”有四七先一口悶下第一杯,得意道,“我還有兩杯,就看你的啦。”
梅月耳也跟着一口悶下。接着,兩人聊了一會兒副熱帶的生意,還像模像樣地向有四七請教了地方特色菜,有四七似乎有備而來,一說就說出十七道,有的居然還是祖傳菜肴。
當有四七說完這些地方菜時,兩人都早已喝完了三杯酒。
“有老闆,你們最近在忙什麼工程呢?”梅月耳隨意問道。
“最近我們可忙了,有兩個項目同時上馬。一個是種子公司大樓,一個是廣場附屬設施工程。我得兩邊同時跑,哎呀,誰讓我是有百福的弟弟呢!”
“你們有百福很有實力啊,他怎麼什麼工程都能做呀?”梅月耳問,“他怎麼又搞成片開發,又拉建築工程呢?”
“那是,我們有百福還真有福,最近幾年,工程越做越大,生意越來越興旺啊!”有四七得意地吹道,儘管他只是有百福的一個手下。
“聽說你們百福和市領導關係很好,是真的嗎?”梅月耳試探道。
“那還有假?要拉工程,路上沒有人肯定不成。我們百福大哥之所以業務發展那麼快,主要就是市領導在背後支持他,關心他。”有四七夾了口菜塞進嘴裏,一截菜葉掛在嘴角一抖一抖地,猛吹道,“我也順便沾了光,開始跟着走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啦!”
“支持有百福的會不會是郝書記呀?他能拿到那麼多工程,可能是郝書記幫忙吧?”梅月耳欲擒故縱。“不過我也懷疑,郝書記那麼嚴肅的人,官架子很大,多少人想攀都沒攀上,他會和有百福扯在一起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梅老闆?”有四七得意地笑道,彷彿和郝束鹿關係鐵的不是有百福,而是他自己。“郝書記官架子確實很大,可是和我百福哥的關係,就如同親兄弟一般。他看得起我們百福哥,兩人在一起的親熱勁兒,你是沒見過,簡直就是無話不談,再秘密的事,也不迴避他。你說,他們的關係好到了什麼地步?”
“照你這麼說,他們倆是經常在一起吃喝,在一起玩耍,甚至可能一起……”梅月耳皺了皺眉,問有四七,“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一起……”
“一起光屁股!”有四七興奮地喊道。
“對,會嗎?”梅月耳故作天真地問。
“那,我怎麼知道呢?梅老闆,你也有資產階級思想,啊?”有四七的眼睛開始色迷迷起來。“你居然對領導的私事感興趣……”
“誰呀,誰感興趣呀?”梅月耳突然嚴肅道,“老娘才不關心你們男人那點破事呢!來來來,喝酒,喝酒!”
小龔也喊道:“來,有老闆,我敬你一杯!”
兩位財務也先後敬了有四七半杯。
梅月耳繼續和他扯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問這些?實話告訴你,我是想知道你們公司關係是不是真的靠硬,看你是不是在吹牛,我不是想多拉點生意嗎?看你們很少來我們酒店,我以為是你們公司不景氣呢。你知道不,現在霍家灣市好一點的單位,都愛來我們副熱帶。住在亞熱帶,吃在副熱帶嘛,難道你沒聽說過?”
“聽說過,我當然聽說過了。但我們百福不太喜歡你們這裏的口味,並不是公司不景氣。相反,他的生意好得很,在好幾家酒店同時定點呢。既然梅老闆想拉生意,找我是沒錯的,我回去就跟我們百福哥說說,讓他把業務給你們一點。不過我也提醒你一句,有些菜還得改進。其實,也就是增加一些特色菜嘛,這並不難做到。”
“喲,那我可得謝謝你了!”梅月耳激動地站了起來,敬有四七一杯。“照你這麼說,你們公司還真有實力,看來,還真是靠上郝書記這棵大樹啦?”
“那還有假?”有四七一口悶下梅月耳敬的那一大杯啤酒,紅着眼道,“不瞞你說,他們倆現在就在環島酒吧一起喝酒。本來,我也想跟着去的,可百福哥說我多嘴多舌,怕我亂說話,硬是沒讓我去。”
“你也不像個多事的人,我看挺厚道的。”梅月耳先給他喝口蜜。“平時辦事的時候,經常跟着有百福吧?”
“那倒是,我給他當下手,跑跑腿。”有四七爽快地道,“比如我們出去跑關係,我就常跟着提東西,大包小包的,都是我花力氣。不過到了關鍵時刻,還是百福哥親自出馬。”
“你們是不是常去金陽呀?”梅月耳問。
“那是,省城領導多,要跑關係,少不了常去省城。”有四七說。
“我好像有一次在哪裏見過你。”梅月耳故意抓耳撓腮,一驚一乍道,“想起來了。好像是你們在市政府機關食堂那個工程完工以後,應該是五一節吧,我就在金陽看到過你,是不是?”
“真的假的?”有四七張大嘴道。
“沒有看錯吧?”梅月耳故作驚恐。“看你在省府門口那一帶轉悠。當時我正好坐在出租車上,從你身邊經過,因為車子很堵,開得很慢,我看你看得很清楚。當時大家都忙着辦事,我也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
“你也在省城辦事?”有四七問。
“那當然,你們做大生意,我是做點小生意。我們都得到省城找靠山,少不了跑跑關係,到領導家裏打點打點。”梅月耳含蓄地笑道。
“彼此彼此。”有四七道,“其實我們那次也一樣,也是去打點關係的。除了到一些部門跑了跑,就是找郝書記談點事兒。”
“郝書記不是在霍家灣么,幹嗎去金陽找他?”梅月耳問。
“不是放假嘛,郝書記回省城和老婆孩子聚聚。”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有四七把領導的情況盡量詳細介紹。“領導要放假,我們可始終沒閑着。我跟着百福一家家地跑,可辛苦啦!到了晚上,百福還把郝書記約到外面喝茶,我一個人在馬路上等了一兩個小時呢!”
“他們在喝茶,憑啥你一個人在馬路上等?”梅月耳驚奇道。
“還不是和今天一樣?”有四七突然壓低嗓子道,“和領導談事情,我在旁邊不方便唄!我是個粗人,就會幹力氣活。不過,我為人忠厚,從不壞事兒。讓我在馬路上等,我就在馬路上等,從不埋怨他。”
“好樣的!”梅月耳又給他戴了頂高帽。然後問道,“在哪喝茶?應該是金陽最好的地方吧?”
“也沒最好,圖個方便唄,主要是離郝書記家近。”有四七道,“不過,那家茶館的名字很好記,叫虞美人。你們說,哪個男人去過以後還忘得掉呀?”
“哈,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都花得很!”梅月耳聽得心驚,卻大笑幾聲,對小龔和兩位財務道,“三位美人,還不快給有老闆敬酒?下回我們這兒的生意,可就指望着有老闆啦。”
三人不停地勸酒,把有四七灌得七倒八歪,最後讓人扶着上了出租車。
客人散得差不多了,梅月耳才回到樓上的房間。孔孟章接到短訊,已經候那裏多時。
在佛像面前拜了三拜,坐在沙發上,發現孔孟章還看着那尊佛像,看着那裊裊升起的香煙。
“照你這麼說,五一節期間,有百福去金陽虞美人茶室請郝束鹿喝茶,商談秘事,還把有四七晾在馬路上不讓進去。”孔孟章臉色黑黑,嚴肅地道,“他明明和郝束鹿在一起,可是在中央紀委辦案人員面前,卻說是和我在一起,而且也是虞美人茶室,還給我送了錢,這說明了什麼?”
“這明擺着就是栽贓陷害,倒打一耙嘛!”梅月耳替孔孟章罵道。
“就好比他自己到洗頭店嫖娼,完了之後不但不悔過,反而到紀委面前告一狀,說人家去嫖娼了,而且還說出了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可是這個時間和地點,恰恰是他們自己嫖娼的時間和地點。你說,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孔孟章苦笑道,“哈,荒唐啊,真是太荒唐了!這世上壞人多得去了,可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壞法。”
郝束鹿不屬猴子,但目前看來,最想害他的人除郝束鹿外並無第二人。山羊鬍子說錯了?可他在好些方面都說得奇准呀?不管他,先想想怎麼對付郝束鹿這隻老狐狸。對,郝束鹿應該是屬狐狸的!
“他們這麼壞,你這麼忠厚,只知道賣力干工作,以後可得當心,小心提防着點。”梅月耳關心道,“對了,要不是我今天晚上用勸酒的辦法把拿話套他,只怕你這輩子都不知道他們的壞,到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呢!”
孔孟章用搖頭的姿勢繼續批判他的敵人,同時也肯定了梅月耳的工作。梅月耳便過去摟着他的脖子,撒嬌道:“你說,你老婆我這招順藤摸瓜的辦法厲害不?”
“厲害!”孔孟章表揚道。
“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把我調到市紀委去搞案件調查,或者調到檢察院幹個反貪局長?”梅月耳鬧道。
“怎麼不行?我看你很行嘛!”孔孟章順話反說,扯道,“關鍵是編製嘛,如果你是個公務員,哪怕是個全額撥款的事業編製,我可以想辦法把你轉成公務員。到市紀委幹個案檢室主任,或者檢察院的反貪局長,我看你是綽綽有餘嘛。”
“真的假的?”梅月耳笑道,“我很適合辦案吧?”
“那還有假?”孔孟章開玩笑道,“其他人辦案只會有什麼調虎離山計、苦肉計等等,三十六計最多能用三十五計,可你呢?三十六計樣樣精通,特別是他們不會的那一計,你最在行。”
“哪一計?”梅月耳不明白,鎖着雙眉問道。
“還有哪一計?你今天晚上剛用過的。”孔孟章看梅月耳眉頭鎖得更緊了,便把頭一揚,道,“美人計呀!”
梅月耳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后,馬上拿出兩隻粉拳往他身上胡敲亂打,大喊:“孔孟章!你壞!你壞!你壞死了!”
捉鬼樓裏面高高掛着的國旗正在迎風飄揚,門口站崗的武警也像旗杆一樣肅然屹立。
在操場上,一隊武警剛剛操練完畢,正高喊着“一二三四”,繞着大樓外的裙樓正步走去。
一個看上去極其平常的地方,居然有這麼多武警值守着,稍有分析能力的人都會為之驚愕。只是,人們通常不會有機會獲得這種驚愕。這裏實在太偏僻了,旁邊還有一片田野,忙於伺弄莊稼的農民沒有興趣搞分析,有興趣的人往往缺乏遊盪至此的閑心。
這天中午,終於來了一位愛分析且沒閑心的人。他從車上下來,走近門口時就捕捉到了一陣陣的驚愕。
其實,他是第二次來這裏。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邊,是被中央紀委辦案人員帶來的,一路上在車裏忐忑不安,滿腦子想着配合辦案的事,根本沒心思觀察外面的動靜。後來專案組沒從他嘴裏挖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又讓人把他送了回去。他始終坐在車裏,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今天,自己一個人坐車來到這裏,仔仔細細地觀察着走到傳達室登記,才發現這個地方如此威嚴,如此讓人驚心動魄。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捉鬼樓的樓房再普通再平常,只要中央紀委專案組一進駐,馬上就會響起龍嘯虎威,翻捲起某塊疆土的政治風雲。
自古以來,民怕官,官怕匪。而今太平盛世,匪患匿跡,做官就怕紀檢委。
當他在房間裏看到張處長和郭處長時,努力調了調自己的心理,覺得沒必要繼續怕下去。今天來這裏,不來配合辦案,不來接受調查,而是來反映問題。
本來,張處長要出去搞外調的,接了孔孟章的電話后,他就一直在辦案點上候着。既然大老遠趕來,總有重要的話想說。
“上次從你們這兒回去后,我就一直納悶,有百福為什麼要誣陷我?我是有恩於他的人,再沒情義的人,不謝我也算了,也不至於害我呀?”孔孟章接過紙杯喝茶,但只淺淺地喝了一點。顯然,語言表達上的饑渴要遠勝於茶水。“昨天我讓人了解了一下,結果讓我大吃一驚。我覺得,這件事必須馬上向你們報告。”
“了解到什麼?說說看。”張北處長是位經濟學博士,他對辦案當中遇到的問題,有着學術型的熱情。
“有百福在你們面前說我那年五一節和他在金陽虞美人茶室喝茶,結果我根本就沒去過那裏,因為連續幾個晚上,我都在周書記家裏,上次也和你們談過。”孔孟章矜持凝重的表情,透露出內心的沉重。“昨天有百福的堂弟,也是他公司里的助手有四七,在霍家灣一家酒店裏和人喝酒聊天,無意中說漏了嘴,說那個五一節,他跟着有百福到金陽到處找人送錢送禮,還在虞美人茶室請人喝茶。”
“有百福去虞美人喝茶?”張處長聲音提了上來。“和誰?”
“說出來你們不信,居然是我的工作搭檔,霍家灣市委書記郝束鹿。”孔孟章用盡量平淡的語氣掩飾住內心的憤懣。
“有百福說是和你在虞美人喝茶,結果有線索證明他是在和郝束鹿喝茶。”張處長略有所思地道,“這裏面像是有點問題,但有上不了什麼高度。那麼,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郭處長也來了勁,問:“是啊,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呢?”
“僅僅是換了個人喝茶,當然上不了什麼高度。”孔孟章淡然一笑。“但是,如果你把這事當作一場政治鬥爭,高度馬上就上來了。”
“政治鬥爭?”張處長和郭處長雖是中央紀委專案組的處長,但他們都知道官場上級別高低的重要性。如果不是辦案對象,更得高看一眼。眼前的市委書記官兒比他們大,還提到了政治鬥爭,讓他們眼睛都為之一亮。“接著說。”
“作為局外人,你們有理由懷疑這場政治鬥爭的真實性,但我身處其中,我不懷疑,而且堅信它的存在,深知它的殘酷。”孔孟章語氣越來越堅定,心中的怒火正一點一點地往外冒火星。“有百福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害我,誣陷我,除非一種情況,那就是他害了我之後,能夠獲得更多的好處。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這話用在有百福的頭上,是再恰當不過了。”
孔孟章喝了口茶,這回有些氣急,喝了一大口,然後繼續道:“我的推測是,郝束鹿許諾給有百福更多的工程項目,讓他有機會獲取更多的利潤,而條件則是讓有百福幫助他除掉我。他們商量好的辦法,就是誣陷我受賄。我甚至可以這麼推斷,他們商量這事的時候,就在虞美人茶室,為了把時間地點說得更準確,不讓紀委看出破綻,有百福就在你們面前說了和我一起喝茶的時間和地點,而事實上恰恰是他和郝束鹿喝茶的時間和地點。我甚至還可以進一步推斷,他所謂送我的錢,恰恰是送給郝束鹿的錢。所以,郝束鹿不僅是陰謀策劃政治鬥爭的陰險政客,而且還是收受賄賂的腐敗分子。這次來找你們,就是向你們反映這條線索,建議你們查處郝束鹿誣告陷害同事、收受賄賂的違法行為,為民除害,為黨清除蛀蟲!”
“好吧,我們再找有百福談一談,看看裏面有沒有你說的破綻。”張處長點了點頭,馬上又現出幾分猶豫。“不過,可能會有難度。”
“誣告案很難查的。”郭處長也附和道,“還有一點,我們專案組的查處重點是洪息烽,而不是你們這些省管幹部。如果要查,也只是順便帶一帶,更主要的還是查你們和洪息烽之間的經濟往來關係。”
經郭處長這麼一說,孔孟章回想起第一次來這裏時,眼前這兩人一口咬定他給洪息烽送過錢的那股狠勁,就一下子理解了他們。
“我們查你個人的經濟問題時,發現有百福提供的線索不太準確。但這只是一個方面。”郭處長繼續道,“還有一個方面就是,你並不是我們專案組的查處重點。”
張處長擔心郭處長的答覆有些出軌,便馬上開口“補台”道:“當然,如果真發現有違法違紀的,我們也會一併查處,關鍵還是看證據。一旦有明顯的證據,我們可以扯個線頭,然後把後面的部分移交給省紀委去扯。”
孔孟章走後,張處長馬上讓人把有百福找來,讓他談談那年五一節去金陽到處送禮的事。
與有四七的傻勁相反,有百福非常精明。他聽出了紀委領導問話對自己生意上的重大危害,於是開始玩弄避重就輕的把戲,把五一節去哪些領導家走動,送了些煙酒的事一一說了。至於禮金禮卡,他一概不談。
“我們有明確的線索,證實你五一節去虞美人喝茶,但不是和孔孟章,而是和郝束鹿。”郭處長狠狠地訓道,“你沒有送錢給孔孟章,而是送給了郝束鹿!”
“哪有這事……”有百福目光飄移,臉對着郭處長。
“你和郝束鹿商量好陷害孔孟章,究竟出於什麼目的?”郭處長繼續訓斥。因為不是他們要辦的重點案件,他希望通過一番訓斥立即突破有百福,然後把線頭交給嶺西省紀委。
“和郝束鹿一起陷害孔孟章?這更荒唐啦!”有百福斜睜着大眼,看上去極其委屈。“他們領導之間的矛盾,我怎麼敢卷進去?我一個生意人,誰也不敢得罪。事實上是,郝束鹿也好,孔孟章也好,和我的關係都不錯,他們都和我去虞美人喝過茶。區別就在於,郝束鹿沒收錢,而孔孟章收了我的錢。”
“我們已經找到人證,證明孔孟章沒有和你喝過茶,五一節晚上他都在別的地方。”郭處長聲音還是很響。
“哦,那我可能記錯了。”有百福目光閃爍地道,“但是我可以肯定,孔孟章確實是和我喝茶了。如果不是五一節,那就是六一節,或者就是國慶節、中秋節。”
“你還真能扯,把六一兒童節也扯上了?”郭處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要不要我找一張二十四節氣表來,給你參考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