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配合辦案

7、配合辦案

洪息烽案專案組要找幹部談話,按照條條線線原則,應該由中央紀委至少是省紀委出面。可現在的幹部一聽紀委打電話就害怕,不是轉移財產,攻守同盟,就是狗急跳牆,望風而逃。為防止這些破壞性局面的出現,紀委在找重要的領導幹部談話,都讓組織部門打電話,讓他們甜甜蜜蜜上路,到辦公室見了人,才慢慢地一截一截涼透心。

當然,這種情況不可能出現在孔孟章身上。他細想了一番,覺得自己沒有財產可以轉移,也沒有人值得去串供,更不必開始逃亡生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按照周老大的要求,嚴格要求自己,除了有過女朋友外,其他方面可以說都沒什麼問題,甚至,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廉政勤政的模範。紀委找他談話,把他樹為先進典型還差不多,要想從他身上找出什麼經濟問題,不是為難他,而是為難了紀委。

專案組一個姓張的處長和一個姓郭的處長已經候在部長辦公室,沒問幾句,就把他帶走了。

洪息烽專案組的“兩規”地點在金陽市西郊的竹桂樓,俗稱捉鬼樓,看起來挺神秘的。據以往的經驗,凡是被叫去談話的重要領導幹部,大多不會再回到原有的崗位上。儘管是談話,是配合辦案,但那是說得漂亮,如果僅僅是取個證,只要在辦公室談就行。叫到“兩規”地點來談,可能是已經掌握了什麼證據。這樣一想,孔孟章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紀委,還真是個叫人毛骨悚然的機關。

一路上,孔孟章不停地鼓勵自己,一定要鎮定,一定要從容。現在紀委都在講文明辦案,或許不會吃什麼苦頭。只要自己身正,沒有必要怕影子斜。如果有什麼對自己不利的猜測和傳言,正好借這個機會和他們當面說說清楚。

“孔市長,這次把你找來,主要是想請你談談你和洪息烽之間的經濟往來關係。”張處長戴着眼鏡,說話字正腔圓,像在研究學術問題。

“哦,我和洪書記沒有什麼經濟往來關係。我們只是上下級關係,他到霍家灣來過幾次,大多是檢查工作,或出席會議,待的時間都不多,最多只住一個晚上就走;我到省里去彙報工作,也找他過幾次,但大多談工作上的事。我們之間,並沒有私交,也沒有什麼經濟上的往來。”

孔孟章知道張處長問話的意思,主要是指他有沒有給洪息烽交過錢。如果送過,數量上了線,那就是行賄。據他所知,行賄罪和受賄罪是一樣重的。也就是說,即便沒有受賄,行賄也一樣要坐牢。

“也別關門太早,孔市長,你還是再好好考慮考慮。”張處長說得有些焦慮。

“考慮再久也沒用,我根本就沒給洪書記送過錢。”孔孟章堅決地道。

其實他心裏清楚,錢是沒送過,但逢年過節,也曾給洪息烽送些購物卡或貴重禮品。不過,這些都是辦公室統一安排的,有時甚至是帶了辦公室同志一起去辦的,屬於禮節性的,算不上行賄。

實在要他說,他只能說這些。現在逼着他說經濟往來,他索性啥也不說。

張處長顯得有些失望。這時,郭處長過來了,坐在孔孟章面前,細細地看了他一回。這個姓郭的,看人的眼光有些特別。有時覺得他像個算命先生,在心裏測算着別人的前途命運;有時覺得他是個買賣牲口的,在看牲口的優劣,長膘的速度快不快。

“孔市長,其實你知道,我們紀委辦案,沒有一定的線索是不會隨便找人的。”郭處長話里藏着話。“儘管說是讓你來配合辦案,總不能隨便讓你來吧?據我們了解,你確實和洪息烽之間有過不正當的經濟往來關係,希望你認清形勢,儘早把問題說清楚。現在說和以後說有很大的區別,現在還是黨內談話階段,只要你態度積極主動,即便有些違紀問題,我們也可以建議從輕處分,甚至不處分。可是,如果你對抗組織,抗拒不說,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這我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孔孟章笑道,“我們從小就學習過,好像是常在圍牆上看到。但我實在沒什麼好坦白的,我說過了,我和洪書記之間關係很清白,沒有任何經濟問題,請你們放心。”

“到我們這裏來談話的,一開始都是你這個態度。”郭處長笑了笑,但笑容並不討人喜歡,裏面像是藏着一把鋼刀。“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慢慢改變了態度,最後都談了自己的問題。孔市長,我想說的是,中間這個過程,其實是可以省略掉的。既然把你請來配合辦案,何必非得像其他人那樣,中間拖了又拖,實在拖不過去了,才竹筒倒豆子呢?”

“行行行,我省略掉中間環節,我們搞個創新式的談話。”孔孟章認真地擺起交代問題的架勢。郭處長偷偷看了看張處長,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我和洪書記之間,經濟往來問題,多少還是有一些的。比如,逢年過節要給他送些禮品,有時也送一張五百一千購物卡。不過,這都是辦公室統一操辦的,而且有詳細的登記……”

“不!”郭處長舉起手掌,遠遠地擋住孔孟章的嘴,道,“這些咱們不說!禮尚往來的小玩意兒,今天不談。我們就找那些數目大的,挑上萬的說起。”

“上萬的?”孔孟章吃驚地看了看郭處長,覺得他的胃口還真不小。辦案辦久了,真是把什麼人都當作貪官看了。“郭處長,實話說吧,我這輩子都沒碰過上萬的錢。公家的錢,我只簽個字;家裏的錢,都夫人管着。我自己和別人交往,從來就沒摸過這麼大的數目。不管是別人送我,還是我送別人,從來就沒有過!”

“又把門關死啦?”郭處長失望地張大眼睛,掩飾不住內心的怒火。“既然這樣,看來中間這個環節還是省略不掉。那你就再想想吧。”

這時,張處長也站起來了,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架,道:“對,再想想吧,不管遲說,還是早說,反正都得說。”

“可是天不早了呀?”孔孟章看了看窗外,天有些暗了下來。“還要我考慮多久?”

“那倒是。”郭處長點了點頭,想起了什麼。“按說,我們也不能讓你考慮太久。我們讓你來配合辦案,主要是了解一些情況,目前還沒有對你採取‘兩規’措施。也就是說,你是來去自由的,在沒有講清問題之前,你每天都可以回去。”

“我回霍家灣不方便呀?”孔孟章道。

“你的家不是在金陽嗎?”郭處長提醒道。

“家裏是在金陽,可我的工作還是在霍家灣。出來久了,對市裏的工作放心不下。”孔孟章道,“我還是希望你們儘快把我的事談妥了,有個結果,好讓我早些回去工作。”

“今天看來是不行了。”張處長道,“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就回金陽家裏去,和夫人團聚,也一起商量商量,要不要如實向組織上講清問題;二是今天先別回去,索性就住在這兒,等問題搞清楚了,再回去不遲。”

“我選擇第二個方案,問題沒搞清楚,去哪都沒心思。”孔孟章道,“你們給我安排房間,我晚上住在這兒。”

“行,你就住這兒吧,這個房間就歸你住。”張處長道。

“什麼?我就住這間?”孔孟章環顧了一周,發現這房間條件真是不怎麼樣,自從當了周老大的秘書後,就沒有住過這麼差的房間。

“差是差了點,將就一下吧。”張處長笑道。

第二天,兩位處長又來找孔孟章談話。

“考慮得怎麼樣?想了一個晚上,總想清楚了吧?”張處長道,“如果還是昨天那兩句話,那就太對不起我們了。”

“還真是對不起你們。我想了一個晚上,就是啥也沒想起來。”孔孟章平靜地道,“實話告訴你們,我根本就沒啥可想的,我就是個清清白白的人。”

“你不能這樣!”張處長批評道。

“你要端正態度!”郭處長更凶一些。

“別說你們凶一點,”孔孟章不高興道,“就是你們打我,我也……”

“我們紀委不打人!”張處長聲明道,“你別聽人瞎說。我告訴你,我們紀委是文明辦案,以理服人,有事說事。”

“知道,我知道你們文明辦案。”孔孟章點頭道,“我也是第一次領教中央紀委的文明辦案。說實話,你們文明是很文明,可也真讓人痛苦。我向你們提個意見,對於像我這樣清清白白做官的人,你們紀委應該表彰我還差不多,怎麼能逼着我交代經濟問題呢?會不會搞錯啦?”

“搞錯的事,不可能發生在你身上。”郭處長堅決地道,“實話說了吧,你的問題我們查得很清楚,就等着你主動交代,爭取個好態度。不過現在看來,你的態度可不太好,你得仔細想清楚。”

“我知道你這句話是唬人的!”孔孟章道,“如果是其他那些屁股不幹凈的人,可能真被你唬住了。可是我一向清政廉潔,行得正,坐得端,你還真是唬不住我。”

“我們見過態度差的,可沒見過你這麼差的。”郭處長也生氣了,道,“孔市長,到時候可別怪我們態度不好,是你自己態度不好在先。”

“你不可能態度不好,我也不可能態度不好。”孔孟章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郭處長,突然笑道,“你不可能態度不好,那是因為你文明辦案,怎麼可能態度不好呢?我不可能態度不好,那是因為我清白為官,沒有任何污點。說自己沒有任何經濟問題,就是實事求是,就是最好的態度。”

“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的事我們不是不知道,你的經濟問題不少!”郭處長憤憤地道。

“那你倒是提醒提醒,我究竟在哪方面有經濟問題?”孔孟章道,“也許,經過你們提醒,我倒能想起來一些。”

“用不着我們提醒,昨天就說過,你給洪息烽送的錢不少。”郭處長道,“儘管我們已經掌握了事實,但需要你自己說,爭取一個好的態度。”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就別再唬我了,郭處長!”孔孟章順便看了看旁邊的張處長,張處長也很焦急,似乎擔心案子不能儘快突破。“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也只是個處長,對官場上的事並不了解。不是我自誇,我大小也是個市長,是個廳級幹部吧?在官場世故方面,我倒可以給你們點撥點撥。”

這句話一說,倒是把兩位處長都吸引過來了。

不知道是兩人都想通過官場知識的學習,增長才幹,以圖儘快升遷,還是想從中了解到更多的重要案情,以圖儘快破案。

“你們知道我的工作經歷嗎?”孔孟章問,“你們知道我是怎麼當上縣長、市長的嗎?”

“我知道,你的起點高。”郭處長似乎對官場上的事更感興趣,馬上接口點評。“你是周家營的秘書,所以年紀輕輕就做了縣長市長,前途無量啊!”

說是這麼說,郭處長一點都沒有誇獎他的意思,話里少不了有些諷刺的意思,同時也是為了還擊他剛才說他們僅僅是處長的挖苦。

“既然知道我是周書記一手培養,從秘書干到縣長市長,那你們也應該知道,省委副書記洪息烽對我來說,並沒有像在其他地廳級幹部心目中那麼高高在上,非得通過送錢才能接近他,討好他。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懂了。”郭處長道,“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你是省委書記的秘書,省里的領導都願買你的賬,不僅你官運亨通,做事也比較方便。即便你不送錢,洪息烽也對你另眼相看,是嗎?”

“差不多吧,其實,在我們省里,當過領導秘書的人不少,應該有這麼一個不小的群體了。”孔孟章解釋道,“這個秘書群體互相團結,互相支持,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秘書當領導,並不像外人所想像的那樣沒有真才實學,事實上,當過秘書的人當領導,有很多便利之處。一是從領導身邊學到了不少從政經驗,起點更高,進步更快,能力也提高得更快;二是秘書之間的互相照應,使得秘書做了領導之後,能夠很好地協調關係,干起工作來效率更高。所以,凡是秘書出身的領導,和別的領導有個鮮明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協調能力強,再就是,不必到處送錢打通關節。”

聽到這裏,郭處長和張處長耳語了一聲,互相使了個眼神。

“好吧,這事我們暫且不談。既然你說和洪息烽沒有什麼不正當經濟往來,那我問你,你能不能說說你和有百福的事?”看來,張處長的身份比郭處長重要。轉移話題的事,得由他來說。

“有百福?”孔孟章想了想,道,“好像是個建築公司的經理。對,現在主要從事房產開發了,前段時間老百姓還為他的項目鬧事呢。”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紀委辦案真能唬人。從昨天開始要他說和洪息烽之間的事,可能都是虛晃一槍。提到有百福,才是談話的真正開始。

“是啊,你的記性不差嘛。”郭處長又把話搶過去,道,“不是我亂表揚,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有百福的事說清楚,特別是經濟往來方面的事。”

又是經濟往來!真可惡!

“經濟往來,那都是公家的往來。有百福是建築承包商,我記得他是洪書記介紹過來的,我在辦公室里接待過他一次。”孔孟章不停地翻動眼帘,找尋着記憶中的往事。“好像是我們霍家灣市政府機關食堂要翻修,還要擴建兩間房,就這麼個小工程,居然驚動了洪書記。洪書記打電話給我,說有個叫有百福的人,要到霍家灣來找我,想把食堂的活攬下來做。我在電話里說,我盡量努力。”

“你是怎麼把工程給他的?招標了嗎?”張處長特別問起招標,因為現在有這個規定程序。

“好像沒有招標,嚴格來說,有些違反規定吧?”孔孟章笑道,“不過,這個工程實在是比較小,全部加起來,也就一兩百萬的事兒。而且,它還不是一個整體。翻修是一部分,擴建又是一部分,還有內部裝修,等等。如果把每個部分都分割開來,就只有幾十萬的工程量,可上可下,可以不搞公開招標。當然,主要還是洪書記打電話來要求關照,我們就鑽了政策空子。我專門給事務管理局打了招呼,讓他們把工程交給有百福做。不過,我也曾再三強調,不論是誰介紹來的,都要嚴格監督,工程質量一定要過關。”

“這些情況我們也有所了解。”張處長斯斯文文地問道,“我們現在想知道的是,有百福在拿到這個工程后,是怎麼感謝你的?”

“感謝我?”孔孟章眼皮子翻了翻,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是指他送了我多少錢吧?哈,說起來你們信不?他根本就沒送錢給我。何況,這是洪書記介紹過他來的,要感謝,他應該感謝洪書記吧?反正,我沒拿到過他一分錢。更主要的是,我從不收人家的錢,特別是包工頭,我總是離他們遠遠的。要不是洪書記介紹他來找我,這種人我可能見都不願意見。”

“話別說得太過。”郭處長黑着臉又開口了。“你還是仔細想一想,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可不是這樣。”

“那你再提醒一下,我在何時何地,收了他多少錢?”孔孟章話里有些火藥味。

“我們現在不說。”郭處長開始賣關子。“昨天我們就說過了,現在是黨內談話階段,我們希望你爭取主動,一定要有個好的態度,這對你有好處。如果什麼都不說,而是讓我們來說,那還叫什麼談話?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子虛烏有的事,實在想不出。”孔孟章道,“我總不能為了在你們面前爭取個好態度,就給自己捏造個罪名吧?”

“你這是什麼話?”郭處長官不大,脾氣也不小。“你把我們中央紀委看成什麼啦?我們紀委是這樣辦案的嗎?我辦案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辦過一起冤假錯案。我老郭從來就不是個搞逼供信的人。”

“那就好。”孔孟章淡淡地道。

“但是我提醒你。”郭長道,“我們辦案,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那就好。”孔孟章還是那麼淡然自若。“我也提醒你,我孔孟章是個好人,不是壞人。”

“好人壞人不會寫在臉上,也不是由自己說了算的。”郭長處道,“得由事實來說話,得由組織上說了算。”

“我還真請求組織上把我搞搞清楚,看我是壞人還是好人。”孔孟章說得有些真誠。“要不,我請求你們對我採取‘兩規’措施,反正已經來了,不搞清楚我不出去,行不?”

“嚯,自己要求組織上採取‘兩規’措施,聽上去有些新鮮啊?”郭處長被孔孟章的招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聽你這麼說,好像還真是很清白似的。但是非常遺憾,根據我們對你進行外圍調查的結果,你的問題還真不少,不像你自己所說的那樣清白。”

“行啊,既然問題很多,‘兩規’調查可以徹底查清我的問題,你們就打個報告上去吧。”孔孟章索性一杠子橫插過去。

“這你放心,該‘兩規’的時候我們會對你‘兩規’的。雖然你是省管幹部,但為了配合案件調查的需要,我們中央紀委也可以直接對你進行‘兩規’。”說話的是張處長。他總是有理有據的,每句話都像是有出處。“但是現在我們還想緩一緩。主要是考慮到你平時工作還不錯,這些年政績明顯,群眾反響也還好。另外,有些方面的問題也還處在界線上,最好是通過談話在黨內解決。所以,我們更希望你主動談自己的問題,爭取一個好的態度,希望你明白我們對你的良苦用心。”

其實,孔孟章請求他們對自己“兩規”,只是一時氣憤。真要“兩規”,他還是有些恐慌的。經濟問題上,曾經收過一些小數目的禮金禮卡,這些倒不至於上綱上線。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拋物線梅月耳。與她發生關係,那可是違反社會主義道德的。他在梅月耳面前提出過一個初級階段理論,但黨中央的論斷是指整個經濟社會,在道德上顯然不可能採納他的初級階段理論。

雙方相持了好長時間,郭處長口水說干,喝了好幾罐茶,還是沒有敲開孔孟章的嘴巴。這個從基層檢察機關抽調到中央紀委專案組的老檢察官,心裏窩着的怒火越來越旺。

“好吧,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們提醒你一下。”張處長開始轉換角度,目的還是一樣。“你們機關食堂的工程完工後,大約是四五月份的事吧?五一節你們放假休息,有百福有沒有來找過你?”

“五一節?我想想。”孔孟章記性還不算,有百福的那張小肥臉,馬上浮現在眼前。“我想起來了。五一節那天,我並沒有回金陽,可能是要接待省里某個領導。那天晚上,有百福到我宿舍來看我,對了,我們聊過一二十分鐘。因為我有些疲倦,沒和他聊太久。”

“他都和你說了什麼?”張處長問。

“哦,無非是些客套話。比如,這個工程幸虧有我關照,現在已經完工,資金也都打進來了,表示感謝的意思。”孔孟章回答。

“除了語言上的感謝外,沒有其他方面的表示?”張處長已經把話挑明了。

“哦,你指的是金錢物質方面的感謝。”孔孟章笑道,“你不提醒,我還真忘了。那天他到我房間裏來,拿了點冬蟲夏草,還有一盒西洋參。他進來時,手裏東西並不多,我印象很深。他臨走時,我讓他把東西拿走,他硬是不肯,我想,反正是點禮品,也就收下了。後來,我一直沒有退還他。”

“只有禮品嗎?”張處長的眼神里充滿疑惑。“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肯定沒有!”孔孟章語氣很堅決。“我連這點禮品都想退還他,難道還會收他的錢?如果有錢,肯定會退的,但是我保證,我根本就沒見他送過錢。”

“有沒有購物卡?”張處長再次提醒。看來,已經細得過分了。

“沒有。我懂你們的意思。”孔孟章道,“你是說有百福在給我禮品的同時,還送了我購物卡。我告訴你們,真的沒有。在中央紀委面前,我實話實說。平時工作上往來,我也收過一點購物卡,比如五百、一千的,數目不是很大,我也收過。有的自己開支掉了,有的也送給其他人,這都是禮尚往來嘛。但是,有百福那次真的沒有送我,如果有,我不可能不說。不就是一點購物卡嗎?即便我說了,也不可能讓我坐牢,我何必隱瞞?”

“那倒未必。”張處長道,“這張卡數目不小,你會不會故意不說?”

“數目不小?”孔孟章圓睜眼睛,道,“難道是上萬的?不可能啊?以前我每次收到卡,都讓秘書去超市刷一下,看看數目多少。少的收下,多的退還。但是,有百福真的沒有送過,不但大數目的沒有,小數目的也沒有。不信,你們問問我秘書,如果他沒有幫我去超市刷過,那就是沒有。”

“你自己就不會去刷?”張處長問。

“哦,你們知道,我們霍家灣市地盤不大。”孔孟章苦笑道,“如果我收到一張卡就往超市跑,一方面我沒這麼多時間,另一方面也會讓人看到,影響不好。所以,我養成一個習慣,凡有人送卡的,都讓秘書去處理,數量小的才收下。而且收到以後,我自己開支掉的只是一部分,其他也都是送人的。”

郭處長沉默許久,突然來了勁。

“那麼,你把這些卡都送給誰了?有沒有送給洪息烽?”

“經你這麼一提醒,我還真想起來了。”孔孟章道,“有一次洪書記到我們霍家灣市來檢查農業農村工作,到我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我從抽屜里拿出兩張卡,塞在一個信封里給他的。”

“他收下了嗎?數目多少?”郭處長興奮地道。

“收下了。但是,數目並不大,每張大約一千元左右。”孔孟章道,“其實,我昨天就已經跟你們說過,我的確給洪書記送過禮卡。除了辦公室那次外,每年春節前,我們都會到他辦公室去拜訪他,然後送些禮品和購物卡。不過,這些都是辦公室操辦的,我經手一下而已。但在我辦公室的那次,購物卡不是辦公室購買的,而是其他人送我的,我只是借花獻佛。”

“那麼,在五一節之後的幾天時間裏,你們還見過面嗎?”張處長繼續問道。

“五月二號、三號?”孔孟章陷入沉思,搖了搖頭。“二號三號我回金陽了,沒有和他見過面。”

“我們知道你回金陽了,但據我們調查,你們又見面了。”張處長的眼神里充滿質疑。“孔市長,請你再仔細想想,你們是什麼地方見的面,見面以後都幹了些什麼。”

聽張處長的口氣,像是他和有百福一起幹了見不得人的事。

“難道說,有百福請我去了娛樂場所,我們一起玩女人?”孔孟章歪着嘴,言語裏含着諷刺。“我跟有百福總共才見過兩三次面,每次見面不超過二十分鐘。就憑我們的交情,我能跟他一起幹這種事?不要說我這輩子沒幹過,即便我想干,也不會挑他陪我干啊。”

“你想偏了。”張處長提醒道,“我們並沒有說你去娛樂場所嫖娼的事。這次把你叫來,主要是想讓你談談經濟方面的問題。”

“你是說,有百福把我約出去,又送我錢啦?”孔孟章推測道。

“是啊,有百福把一切都交代了,現在就等着你自己說了。”張處長用關切的目光掃了他一下,像是醫生在看着一個應該住院的病人。

“簡直是笑話。也不知道我得罪誰了,居然會冒出這麼個有百福,還硬說我收了他的錢。”孔孟章的表情既然不像哭,又不像笑。“按理說,這個有百福是洪書記介紹來的,我也幫了他的忙。既然我沒收他的錢,他心裏應該感激我才是啊,為什麼平白無故地朝我臉上潑污水呢?”

郭處長開口了,幽幽然道:“你不會是說,你幫了他的忙,收他的錢是應該的,他不應該把你供出來吧?”

“如果我真收了他的錢,他供了也應該,我不怪他。現在的問題是,我並沒有收他的錢,他為什麼偏要說我收了?難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他一定要這樣害我?”

“你是說有百福在誣陷你?”郭處長臉上掛着對孔孟章根本不信任的表情。

“就是啊,他憑什麼誣陷我?”孔孟章道。

“但是,我們不認為他在誣陷你。”郭處長道,“根據我們的調查,發現有百福的口供可信度比較高。”

“你說說看,他可信度體現在哪裏?”孔孟章說。

“他送錢的對象可不止你一個。”郭處長說,“就拿機關食堂這個小工程來說吧,因為涉及到洪息烽和你,所以,送錢的對象有你們兩個。現在,洪息烽已經承認了,他確實收過有百福的錢,而且時間地點數目都吻合,你說,他的口供應該可信吧?”

“洪息烽承認收了他的錢?”孔孟章吃驚道,“那他為什麼沒送我錢?”

“他送了呀,他在口供里說得清清楚楚。”郭處長道,“所以,孔市長,不是我們要冤枉你,不是我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你不給我們面子,不配合我們辦案。你想想,像你這樣硬拖着,對你有什麼好處呢?反正這筆錢的數目也算不上太大,我勸你還是供認了吧,拖到後面,弄不好我們越查越多,對你更不利。”

“要不,這樣吧。”孔孟章經受不住郭處長的死纏爛打,討饒道,“你們說說看,他送錢的時間地點,我再想想具體的細節,好不好?”

“好吧,我們就再提醒你一下。”張處長翻了翻手裏的幾張筆錄,道,“五月二日晚上十點鐘左右,在金陽虞美人茶室,你和有百福見了面。接下去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想了一會兒,孔孟章突然一拍大腿,喊道:“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兩位處長眼睛都亮了起來,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想起來了!”孔孟章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在家裏吃飯,大約七點鐘左右,周書記的秘書打電話給我,說老頭子要找我打牌,於是,他的司機就過來接我,我在他家裏打麻將一直打到十一點多。”

“在周家營家裏打麻將?”兩位處長異口同聲道,看上去非常失望。

“對了,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不僅五月二日,三日的情況也是一樣。白天,我陪家人去公園轉轉,晚上在家裏吃過晚飯,就去周書記家裏打牌。這件事,不僅我家裏人可以作證,周書記家裏的司機、秘書、保姆,都可以為我作證。”

說到這裏,孔孟章笑道:“哈哈,可以為我作證的人太多了,這個有百福,想要誣陷我,還真沒這麼容易!”

張處長派人到孔孟章和周家營家裏作了一些了解,同時,又讓孔孟章寫了情況自述。

“看來,有百福的口供和你自己提供的情況有很大的出入。”張處長說,“我們覺得奇怪,有百福給洪息烽送錢的事已經被證明是真的,可給你送錢的事,又有些破綻。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是誣告,那你覺得他有什麼動機?”

孔孟章想了很久,才冒出一句:“最大的可能,就是政治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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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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