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小招"往往是內部消息流竄出去的源頭,因為酒席戲言往往才是真實的,酒後吐真言啊!

女處長對女市長格外體貼,莫非她聽到窗外風聲,印證了我家裏那位"書記"的推斷?

我給吳副市長撥了電話,她很快下了樓,挎着精緻的皮包,穿着一身旗袍,一眼瞅去,那是去商場購物的行頭,我若是配上墨鏡,那就是富婆保鏢了。

人未到香氣先沖鼻孔,她老遠就叫道:老余,把煙給掐了!

開車以來,還沒聽到這樣冷酷的命令,責令我繳"槍",在部隊上,首長也沒下達過這樣的軍令啊。

我這才想到自己嘴巴上叼着煙捲,好在是車外抽煙,沒玷污到女市長的聖潔,因為昨天她一再強調最反感煙味,給她開車,禁止抽煙。為此,我特意給前任車夫小王打了個電話求證。小王那是滿肚子委屈向我傾訴啊,說余哥哎,知道那是啥滋味了吧?奶奶的,這幾年可把小弟坑苦了,快憋成太監了,這娘兒們也真會修理咱男人啊,比武則天還專斷呀……

不是司機小王矯情,說的是大實話。

這條禁令對公務司機來說簡直是殘忍!你想啊,作為領導司機,首先一條是酒不沾口,這可是硬性指標:領導的尊貴之軀就握在你的方向盤上。出了車禍,重點說,你就是太監的命,搭出性命陪領導殉葬,就算你命大,撈個半身不遂,你也評不上工傷,更別指望烈士了。酒後開車那是犯法的事。領導的肚子重比泰山,你的心臟薄如鴻毛。一個男人不喝酒,少了些烈性,再不抽煙,跟太監沒啥子區別啦。所以,相對而言,那煙就是領導司機的命根子了:一來,煙是別人送上門來的,領導有一條就少不出你一根去,不抽白不抽,又都是高檔煙,豈能浪費?二則,煙能提神養神,很少有司機不是煙君子的,作為領導司機,煙霧是風向標,對識別方向至關重要,況且很多領導喜歡坐加班夜車,你得時刻提醒自己把握方向盤。靠什麼?為人民服務嗎?那是套話,就靠煙了。領導成日東奔西跑,有時候還披星戴月,不辭辛勞地甘做人民老黃牛,司機就是那頭牛前的馬燈,得照亮方向。靠什麼照亮前方的路,防止栽進溝溝里?不是車燈,也是兩個字:煙火!

作為領導級別的,是男人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自己也抽煙。省部級領導我也見過不少,正式場合里你是看不到他們手裏夾煙捲的,他們是禁煙的決策者,自己當然要以身作則,做出榜樣給大小煙民們看,但私下場合就忍耐不住了。記得有一次,一場國際足球邀請賽在本市舉行,來了不少體育界的拳頭重量級人物,也包括幾個省部級領導,聽說是鐵杆球迷,被特意邀請過來的,其實都是偽球迷,醉翁之意罷了。因為領導的關係,給我弄了張靠近貴賓席的座位。我看球時習慣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夾根煙捲,這樣看起來才有滋有味,當然這是對着電視屏幕看球,現場看只能抽煙助興。那天因為挨着拳頭人物們距離近,一直沒敢掏出煙捲來,怕嗆着這些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只冒口水不冒煙的權貴們。一直忍到中場休息,那回中國隊還挺爭氣,上半場居然送給國際友人一個鴨蛋,簡直太振奮人心了。就在我犯煙癮時,陪在貴賓席上的老頭子向我招手,我膽戰心驚地輕腳到了那主席台旁,老頭子什麼也沒說,只做出抽煙的手勢。我當時想啊,老頭子是不是看球興奮得失去方向感了,煙癮再大,你也不能當著這些頭頭們抽啊?

老頭子既然下達手語了,我只好執行。也許在煙事上,老頭子可以像中國隊上半場那樣,挺舉一回,堂堂正正做出東道主的樣子。

說來也真奇怪,那天我匆忙離家時,順手錯把自家老爺子愛抽的紅河揣進了口袋。平常家裏的好煙不少,老爺子卻看不上,說那是腐敗煙,抽起來沒勁。"紅河"硬盒裝在我口袋裏,感覺特別沉,難以出手啊。

我很不好意思地將煙遞到他手上,他皺了皺眉,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責問:前天不剛拿了一條軟包中華嗎?這麼快能吹完了?當麵條吞哪?

等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瞧主席台那頭,蒼天啊,好幾個拳頭們正在煙霧繚繞中,桌面上那盒"紅河"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個個騰雲駕霧着,賽似神仙了。

操,都他媽憋不住了!冠冕堂皇,連盒煙也不隨身帶上,也真是兩袖清風!我心裏罵著,後悔當時沒拽出一根來,這會兒只能咽口水。

你放心,直播鏡頭絕對不會在這時候上來趕熱鬧,豈能醜化"球迷"形象?

扯遠了,回到前面鏡頭。

吳副市長這一聲斷喝,我的煙捲當即掉在了地上,趕緊賠笑道:沒在車裏抽。大丈夫能屈能伸,姑且妥協為妙。

"車外也不行,太難聞了,老余你怎麼不長記性啊?"吳副市長連連揮着手,好像毒氣攻身一般,造作扭態。

跟老頭子開車這麼多年,還從沒討罵過,今兒個好嘛,一上崗就挨罵,這傢伙要真是主政了,那還不成了小王所說的武則天。女人得天下,男人只好進宮當龜奴了。

部隊養成的習慣,首長上車前,我得先拉開車門,習慣成自然,一直用在了老頭子身上。因為事先沒向小王打聽吳副市長的坐車習慣,這次我沒上去給她開車門。

這領導坐車,坐前還是坐后,往往取決於個性。性格張揚霸道的,自然要坐在前面,路過之人,無須看那特色車牌號,只要瞅那張尊臉一眼,自當退避三尺去,比八台大轎還來得威風。碰上交警同志,他得敬禮,卻不是來抄牌。老頭子屬於前排型領導,胖胖的身子往我旁邊一墩,比警笛管用。到了鄉間小路,老頭子一般搖下車窗,叫車放慢速度,望着田野,做出一副微服私訪的親民模樣來,巴不得在田間彎腰耕作的農民起身看到他們的父母官,為他體察民情而感動。但大多數農民好像都不認識他,儘管家家有電視,老頭子也天天光顧新聞時段。問題是現在從上到下的新聞時段都是異口同聲,我種好我的地,你講你的話,互不干涉才好哩。有一次,老頭子居然讓我停車按響喇叭,吸引老農們的注意,老農們確實停下了手裏的活,向這邊張望,可還是無動於衷,手都不情願擺動一下向領導問好,倒是旁邊的牛犢子蹬開蹄子朝這邊"哞"叫了幾聲。老頭子觸景生情,道出他官場中最幽默的一句成語:對牛彈琴!

也有例外情形。我在部隊給首長開車時,首長跟老頭子的秉性差不多,也是火爆性子,卻坐在車后。原因很簡單,軍牌車目標太大,萬一違反交規碰上了麻煩事,司機可上前抵擋一面,坐在後面,一般人是不敢窺探的。當然了,在我開車的那幾年,還沒發生過膽敢攔下首長車的事情,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違規是在所難免的,軍車嘛,交警也樂得當睜眼瞎。

吳副市長屬於後排型的,比較收斂,這跟她外表有點不搭配,我原以為她跟她那位老學友志趣相投。一個干涉男人抽煙的女人,就算她是女總統,也是專橫跋扈之流,理當坐在前面張揚那不可一世的官相。坐在後面的官員一般比較謹慎,在官場上跌打滾爬,像條泥鰍般圓滑,屬於中庸之人,這類官爺政績一般,但聲譽好,容易建立良好的上下關係。在老百姓眼裏往往錯以為是兩袖清風的清官,可一旦劣跡敗露,常叫群眾瞠目結舌,不光中飽私囊,還能牽連出江山美色來。這種官爺即使被帶上審判台,也會偽裝到底,涕淚縱橫,叫苦連天:比我貪的人多的是,我自認倒霉。而坐在前排的官爺相對來說有股子視死如歸的勁頭,判個死刑也不會哭叫一聲:堅決上訴!心裏可能在狂笑:二十年後老子又是條漢子!

不管前排後座,對一個司機來說,都無關緊要,就算領導走錯了道,鋃鐺入獄,司機總是案外人,車技再差,也不能把小車開進監獄門裏吧,手中只要握的是方向盤,那就平安無事。這跟手握筆桿的大秘小秘們有着本質區別,蜜蜜們往往在那錯道上起着推波助瀾之功效,摟進了大魚,小蝦也得墊背啊。

老實說,吳副市長一入座,我就開始反胃了,那香水味太刺激鼻子了。此時此刻,我卻不能點燃一根煙來沖淡那股味兒,能不噁心嗎?一路上我都用飲料來充實嘴巴和咽喉,沒有煙霧的車道,讓我這個老司機的視野反而變得模糊起來,心裏有些不踏實了。第一次給女領導開車,讓我想到老頭子的夫人來。老婆子當過醫院院長,退休前的坐騎可比本田高檔多了。退休后可能不太適應徒步節奏,所以,時常動用奧迪趕路。夫唱婦隨,老院長也是前排就坐,發號施令直接乾脆:往右拐,到下一個街口再往左,有條巷子,巷尾有家小商鋪賣山貨的。反正只要老頭子不用車,老院長就不閑着。有個禮拜天,老頭子上舊物市場逛悠(後文再詳細交代其收藏癖),沒多大收穫,就讓我開車先回。返回途中就接到老院長的電話,說小余快過來,我這邊有急事,別管老頭子了。老院長事再急,哪怕心臟病突發也不會遙控自家醫院的120,始終想着奧迪。我只好從命,結果讓她一路指揮着開到了郊外一家賣草藥的農家小院,在那裏擇選了老半天草藥。偏偏老頭子在市場搜到一個笨重的老式大吊鐘,叫我給他馱回去,一邊是草藥,一邊是古鐘,輕重不一,卻也都是傳統項目,顧此失彼啊,最終老頭子是打車回的。所以,我感受過女官僚在車前的威信。好在吳副市長坐在後頭,一路上跟我也無話可說。期間,吳副市長接聽了兩個電話,像是A縣那邊打來的,她電話里回復對方:不上縣政府了,直接去檢察院。然後才交代我說:開車上縣檢察院。

作為領導司機,甭管啥場合,車上車下,只要有領導的身影,你就得時刻明確自己的身份。參與政事話題那是最大的忌諱,此時你若是向領導打聽上檢察院幹啥,那你肯定自討沒趣,耐心一點的領導會小聲叮囑一句:開好車。意思是,我去幹嗎不是你司機能操心到的,讓我平安抵達目的地才是你的本分,你不是我的參謀秘書;脾氣大點的會怒問一句:想叫我給你開車嗎?語氣顯然是怪罪你犯規了,司機參政就跟太監理朝一個道理。這裏所說的政事不包括人事,領導主動跟自己司機溝通的話題往往在人事上。比如老頭子在任時,每逢提拔下屬,對某個人拿不定注意時,時常側面問我一句:你覺得某某怎麼樣?有道是當局者迷,讓老頭子身邊的高參們評價一個幹部,主觀性太強,水分太大,原因就是那些高參們早被人套住了,脖子上勒了根繩索,自然迷失了方向。所以,老頭子要選擇個局外人給他參謀,比較客觀。這也是為什麼這類司機被人尊稱為"書記"的主要緣由,不參與內政的司機比起領導身邊那些成日周旋於內政的高參們,要單純得多,領導有時候就需要身邊有這樣單純的腦袋幫他梳理自己複雜的思維。人和事本身是無法割裂開的,若某某跟司機私交不錯,那司機乘機向領導美言幾句,往往能起到四兩撥千金的效用,如同潤滑劑滴在領導的腦門上,讓他轉動的腦袋靜止在一個名字上面,烙下印記,官運就此降臨了。與此相反,司機沖某某嘲罵幾聲,那就如同釘子砸在領導的腦門上,生痛起來,便連根拔起當廢品給扔了。領導會想啊,一個司機都看不上的人選拿到常委會上討論,簡直是浪費口水。

可能在部隊待過,習慣保密條款,即使我能猜出領導的心思,也選擇保持沉默,除非領導主動發話。

我跟老頭子這麼多年,之間從沒談論過他腦子裏的大政方針,這點也許是老頭子最欣賞我的。為人實在嘛,從不沒事找事,像個娘兒們亂嚼舌頭,畫蛇添足。

反正一路上我都沉默着,反胃着,只盼着快點到檢察院,好出去透口氣。我實在受不了女市長身上的香水味,估計她聞到我身上的煙味,感受也一樣。所謂異性相吸,在女領導和男司機之間,是絕無可能發生的。

A縣對我來說,閉上眼睛也能開進小巷子裏,太熟悉了。這裏是老頭子的官場第一站,也是起家的地方。當年南疆戰役結束后,他這個野戰團長也回到了生他養他的土地上。從水利干起,一步步爬到縣委書記的位置,着實褪去幾層皮。所以,老頭子一直對A縣感情深厚,進了市裡后,時常利用權力之便給予關照,在A縣上下,口碑不錯。過去在市長位子上,有事沒事他都愛往老窩裏鑽,過去扶持過的幹部也因為他的發跡而把持縣政,那裏算是老頭子的老巢吧。事過境遷,老頭子也就對這塊故土有所眷戀。剛退下那陣子,A縣死黨們怕老頭子一時難以適應,特意請他過去靜養了一段時間。回來后,老頭子感喟一聲:還是故土養人啊。

A縣上上下下的領導跟我也都是熟人。車剛開進檢察院大門,一個副縣長就過來了,車一停下就給上級領導拉開車門,滿面堆笑地說:辛苦吳市長了。吳副市長沒握他伸將過來的熱情大手,他只好攥住了我的手,加倍抖動着問:老爺子身體可好?我接過他的煙捲,點上后貪婪地猛吸一口,吹出濃煙說:每天早上練太極,快成張三丰了。這句話把對方逗得大笑起來,一旁的吳副市長也露出點笑意,可很快就晴轉多雲,問:人都到齊了嗎?副縣長忙說:正在會議室等您哩。隨後,檢察長也迎接出來,在檢察長的引領下,他們直接去了會議室。副縣長的司機把我拽進樓上一間空房裏,裏面坐着好幾個司機,正在耍撲克牌。見我進來,他們還像過去那樣套起近乎來,又遞煙又倒茶的。想起老頭子的感喟,我這個失落的司機跟主子一樣,也只能在這片故土上尋回往日的影子。

主子換了,飯菜都變味了,幾個男人圍着一個女人也不好行酒令,吳副市長執意要吃工作午餐,其他官員也只好委屈將軍肚皮坐進了職工食堂。

我們司機坐在一起也難以咽下那些清淡口味,沒吃幾口飯,都冒起煙來。

因為是女領導,席間自然就免了提供免費香煙的習慣做法,大家坐在那裏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很不得勁兒。副縣長的司機湊近我耳朵,嘀咕一句:余哥,怎麼給女的開上車了,麻煩大了。

換成是老頭子,此時一定是坐鎮在"東方"大酒店,也還是"北京"廳,然後在"酒鬼"彌散的醇香中吐灑對這片故土的眷戀情懷。熟悉老頭子口味的部門,接待他時都上"酒鬼",老頭子對"酒鬼"的評價是:喝到嘴裏,香而不沖;進了肚子,熱而不燒。他向來拒絕洋酒,說那玩意兒都是馬尿。有時候趕上關係不錯的省領導來視察,老頭子就當仁不讓地"客隨主便",也要上"酒鬼",誘導省領導中"鬼"。"酒鬼"是"小招"以前的必備酒,聞到酒氣,就知道老頭子是東道主。"酒鬼"比起那些國寶級品種來,物美價廉,至少老頭子是這麼認為的。

這趟A縣之行,對我來說心裏很是失衡,基本是空着肚子往回趕路,心裏特別鬱悶,後悔聽從老婆的讒言,沒上"小招"謀差。這第一趟差讓我空手而歸,連盒香煙都沒撈進口袋,實在憋屈。

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啊?副縣長司機的話又讓我怪罪起老頭子來,莫非傳說中的曖昧關係是真的,你將我小余安插進來給你當耳目使喚嗎?

吳副市長好像也窩着一肚子氣,沒出縣城就自言自語道:膽子也太大了,住房公積金也敢挪用,要徹底法辦!

管你啥金啥銀的,我是一塊鋼板也沒撈到!

我一言不發地開着車,直到回了大院才習慣地問了一句:吳市長,下午要用車嗎?

從A縣歸來,我又被閑置了,本田的方向盤讓吳副市長親手掌控起來,閑得鬧心啊!正副市長們都出去了,偏偏她吳副市長大白天的也自己開車公幹。小車班就留我一個,蹲坑一樣難受。

長此以往,絕對要患坐瘡的。

有關領導自己開車干私活兒,現如今已成趨勢。老輩領導們再牛氣,能把人當驢子使喚,卻沒勇氣親手開動四個輪子,其中緣由可能還是安全意識強,自己那雙駕馭權力的工具,一旦用到機器上,他們就失去了自信。而年輕一輩的精英領導則完全不同,雙手既能牢牢地握住權杖,也能準確地把握四個輪子的方向盤,二者和諧統一,加速度運作權力,具備破釜沉舟的膽識,智勇雙全。在這點上,跟吳副市長比較,開不動四個輪子的老頭子,是沒有理由不退居二線了,好給吳副市長這樣的人傑們讓道。四個輪子的小車跟兩條腿的小秘,在功能上是一致的。機關領導廢除秘書制后,那些老子輩的一時很不習慣,因為他們習慣了背後有枝筆讓他們台前的嘴巴長出花花來。所以,他們換個手法,變通一下,把秘書類的角色安置在督辦科、研究室一類的新崗位上,其實是換湯不換藥,人還是舊人,新用而已;精英卻是反潮流的代表,因為他們本身就筆鋒犀利,本身就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完全是自力更生,何必在自己背後照出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多餘的影子來?

跟老革命們相比,精英分子的私人生活要豐富多彩得多,私生活精彩,那就得設法保護自己的私隱,畢竟是公眾人物,透露出去,等於斷送仕途。儘管生活作風已不怎麼用來上綱上線,當成鬥爭工具,但還是個聲譽問題。在這個魚目混珠的年代裏,道德底線如果超越了法律規範,法律制裁不了你,道德可能讓你背黑鍋。在私生活上,老革命往往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就沒想過把所謂的私隱藏進四個輪子裏的車尾里,自己開着躲避人們的視線,所以,在老革命的眼裏,秘書靈活運用,司機更是一個也不能少。

在此,我敢放言,有關老頭子跟"咖啡夫人"之間捕風捉影的事,純粹是流言蜚語,除非她"咖啡夫人"自己將車開到老頭子的床上,那就是我看不到的風景了,嘿嘿。

老頭子偶然的私生活還是放在自己的根據地A縣。他那破嗓子只適合咆哮軍歌,當軍歌嘹亮之時,旁邊陪唱的小姐們只有豎起耳朵聽的份了,那分貝絕對賽過炮火轟鳴。末了,有人提示老頭子:要不要再去蒸蒸?老頭子兩眼一瞪:讓老子出那身臭汗,還不如再蹲一回貓耳洞。至於帶小姐開房,再放肆的屬下死黨在老頭子面前也不敢調笑。不過,等坐回到車上,打道回府時,老頭子會閉目養神嘆息一聲說:還是年輕的好啊,小余,要不你上去試試?繼而哈哈大笑,一笑了之。

今天我這個光桿"書記"非常空虛,搜刮老頭子的舊影子來填實自己,老頭子肯定要打噴嚏的:媽的,老子都進養老院了,哪個龜兒子還在算計老子?!

說曹操曹操到,老頭子的新"方向盤"小姜吹着煙,進了政府小車班。人大和政府辦公樓相鄰,不同的機關,步伐也不一樣。小姜小我好幾歲,三十齣頭,可步伐已進入晚年,一走三搖,像個腦血栓後遺症患者,老氣橫秋的。

他原本在鄉里開吉普車,現在鳥槍換洋炮,土八路穿上了黃軍裝。雖說是個編外人士,可畢竟在司機行列里那也算飛黃騰達,入閣了。不是他命好,更不是開車穩當,而是有個當過兵的父親。父親老薑當年在老頭子的麾下,一仗下來打折了腿,退伍成了農民,每月領少許撫恤金,主要靠耕地為生。過去老首長在任時,老兵找過很多次,希望給兒子找條好道,老頭子也念舊情,可要是把他兒子直接送進城裏找個工作,老頭子又不太情願,覺得有失原則,結果就讓當地鄉政府來安置,讓他成了司機。本來是可以給鄉領導開車的,鄉領導知道他父親跟老頭子的關係,巴結還來不及哩。可人家小姜說了,桑塔納檔次太低,不夠划弄的,先弄輛破吉普車練手腳,等技術過硬了進市裡給市長開奧迪。有關係在,空話也顯得分量十足,鄉領導也只好當真了,破例從鄉派出所專門找來一輛老爺車,讓他小姜馳騁。破吉普車基本是小姜專用,下鄉時才馱上幾個哥兒們,架勢比鄉長書記牛多了。有一次,老頭子下鄉檢查工作,回來路過那個鄉,就順便去看望老兵,中午跟老兵喝了不少米酒。小姜也不知從哪兒聽到了風聲,破吉普車轟然而至,當著老子的面,給市長灌上了。老頭子那天情緒很高漲,跟他父子倆你來我往喝得很開心,結果可好,挪不動步子了。下午就沒往回趕,準備休息好再走。小姜提出建議,說家裏雞鴨成群,市長休息也鬧個耳根不凈,請市長上鄉里睡個舒坦覺去。老頭子剛開始還罵小姜,說老子跟你爹在貓兒洞裏跟老鼠為伴也能做上美夢,雞鴨個球啊。老薑一聽也跟兒子一樣勸道:老首長就上鄉里一趟吧,也聽聽鄉幹部對這小子的工作評價,不料老首長說,這小子沒少給我惹是生非啊,上回隔壁村還有人問我,家裏的雞是不是多了幾隻?人家兒子媳婦在南方打工生孩子,關你小子屁事啊?非得上門去罰款,人家一雙老人帶一個孫女兒,在家夠可憐的了,你要罰款,沒錢還掏雞窩,奶奶的,這不成鬼子進村了?你給老子說說,到底咋回事?小姜一聽,理直氣壯地跟老子吼道:雞確實抓了幾隻,放在鄉政府大院裏養着,沒人饞那一口,不信市長過去瞧瞧,養得賊肥賊肥的。這叫工作方法,等雞一下蛋,我就給送回去,這是做好事啊,市長,您說是不是?老頭子聽到這兒,紅臉板成青色了,本來不想挪步子,被這爺倆雞毛蒜皮的事給挑動神經了,破口大罵著:軍閥作風,眼裏還有老百姓利益嗎?你們鄉計劃生育指標是靠養雞崽來湊數不成?鄉長叫啥啊?

不等小姜開口,老頭子已貓進車裏,讓小姜頭前帶路,嚇得破吉普車差點沒撞在自家院牆上,哼哧着往前猛跑開來。小姜肯定已在車裏向鄉領導電話通氣:來者不善!

到了鄉里,早有幾個人戰戰兢兢地候在門前,想搶步上來跟市長親熱一下手掌,又不敢輕易出動:槍打出頭鳥!這時候的書記鄉長可不敢排資論輩,講究前後次序了。倒是小姜主動取代了他們的位置,跳下吉普車,給老頭子開了車門,哈腰叫了聲"叔叔"。在官府門前叫"叔叔",實在是小姜的高明之處,現身說法讓鄉里的頭頭們知道:我和市長關係非同尋常。老頭子此時的臉色早恢復到紅潤狀態,也就是說,先前的怒氣是做給老兵看的,因為過去的老首長一直遵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群眾路線。在半道上我就看出老頭子的臉部表情緩和了,見到破吉普車在前頭狂沖,老頭子還提醒我慢些開,說這幫土皇帝也有難處,這幾年計生工作鬆懈了,年輕人都進了城,老一套辦法也不好使了,可也沒聽說過掏人家雞窩的,太荒唐了!

老頭子一下車就換了張熱臉蛋,居然朝小姜"哼"了一聲,再看那些哆嗦一旁的鄉大員們,當即像一個個彈簧,騰身而出,搶着伸出手掌來,也忘卻手掌次序了。

來看看啊,路過,聽說你們這院牆裏的雞養得不錯,食堂伙食一定改善了吧?老頭子笑眯眯的,調侃起來。

尾隨在後的大員們面面相覷,不敢吭聲。還是小姜替代政府喉舌:叔,咱沒說假話,每隻雞腿上都編上號了,到時候原璧歸趙。這個成語的錯用讓老頭子哈哈大笑,停下腳步就朝旁邊的雞群瞅去。果然,每隻雞腿上都拴有一塊紅布。小姜不虧是掏雞窩高手,順手一拽,就將一隻花母雞揪到了手上,送到老頭子眼前,說:叔,你看,上面都註明了哪村哪戶的,不會錯的。

老頭子沒理會他,回頭問鄉大員: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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