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喬正年科長去找了一次局長。倆人在辦公室關着門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話。
喬正年科長是這樣說的:“局長啊,我常常想,我今生不知怎樣才能報答您對我的關愛和呵護。我回憶了一下,我在局裏十幾年,是您像領個小孩子走路一樣領着我走過來的,一直將我從一個啥也不懂的小幹事領成一個科長。對您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時無以報答,有兩句話可以形容我此時的心情:一句是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一句是大恩不言謝。真的局長,我心裏一直是這樣想的。”
開場白說完后,喬正年便適時地提出了他的“使用”問題。
“我的使用問題,我知道局長您心中一直是有我的,可現在咱們局擬報一個副局長的風聲傳出已有一年多時間了,還沒有啥動靜。我思想上也有一些壓力。我今年已四十三歲,按市裡規定,四十五歲以上的科級幹部就不能提拔副處級幹部了。我擔心再拖兩年,一晃將我晃過去。”
“正年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我的心思你也是了解的。咱局裏五個科長,報一個就會得罪另外四個。況且大家的資歷差不多,工作積極性也都很高,對我的工作一貫很支持。所以這裏就有一個時機和轉機問題,現在時機快到了,轉機也快來了:政秘科長馬上要調到某縣去。他愛人在縣裏工作,他在市裡工作,兩地分居十幾年,她愛人也調不到市裡來。也有風言說,他愛人長得很漂亮,在縣裏與縣長有些扯不清的事,愛人也就不想調到市裡來,所以他只好攆回去做個‘護花使者’。一個男人,娶不到一個漂亮老婆,會有一種終生的遺憾;娶到一個漂亮老婆,又有一種終生的不安。彷彿一個家道殷實的富戶,睡夢中也得支楞着耳朵,擔心梁上君子光顧。人這一輩子,怎樣都不容易啊!當然正年,這是咱倆關起門說的私話。不過也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夫妻倆其實就像一根線拴着的兩隻鳥兒,不是你把我扯到這邊來,就是我把你扯到那邊去。有時倆人若憋着勁兒向相反方向扯,弄不好就將線扯斷了。古書里不是常有這樣一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么!政秘科長不想和漂亮老婆各自飛,又擔心將線扯斷,只好無奈地撲棱着翅膀由市裡飛回縣裏去了。這一年多時間,我之所以按兵不動,不報這個副局長,與政秘科長有很大關係呢!早在一年多前他就準備調回去了,但一直下不了最後的決心。這個決心也真不好下,畢竟是從一棵大樹向一棵小樹遷巢呢!鳥兒都選擇在濃蔭蔽日的大樹上做窠,何況人啊!正年你發現了沒有?這兩年間,只要政秘科長到那個縣裏出幾天差,或者他愛人到市裡來開會探親之類,他來局裏上班時臉上不是塗有紅藥水就是下巴或眉骨處用膠布粘貼着紗布——小兩口協商未果,像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一樣談判再次破裂,動武了啊!這一場拉鋸戰到最後,還是政秘科長屈服——小腿畢竟扭不過大腿啊!”
局長這一番冗長的敘述,分析的頭頭是道,入情入理,令喬正年欽佩。尤其是局長說到最後一句,當時喬正年剛將一口茶水啜入口唇之中,尚未來得及咽下,被這句話逗得一笑,差點“噴茶”——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幅有趣的畫面:政秘科長是一條細細黑黑瘦瘦的小腿,他的漂亮老婆是一條粗粗白白胖胖的大腿,這樣兩條腿幾年間擱一塊兒扭來扭去,最終就像《水滸傳》裏的宋江一樣,雖帳下有驍勇的一百單八將,還是扭不過朝廷,只得招安歸順,俯首稱臣——粗粗白白胖胖的腿將細細黑黑瘦瘦的腿制服——政秘科長就像一隻失意失落失群的孤鳥一般,鬱鬱寡歡地調回那個縣裏去了。
局長此時繼續對喬正年說:“在提拔你們的問題上,我採取的是排除法:政秘科長調走,你就少了一個競爭者。統計科長再過一個月就過四十五周歲了,又排除一個。只剩下你們三個業務科長。如果我現在將你報上去,他倆就會有意見。他倆聯手和我鬧意見,局裏正常的工作就會受到影響。因此我的想法是,設法再爭取一個名額,一次提兩個副局長。我為此已找過市委主管幹部工作的副書記,副書記初步同意。再等一段時間,副書記和書記市長交換一下看法,就水到渠成了。若咱們一次報兩個副局長,剩下一個他就是想鬧意見,也孤掌難鳴。這樣就不會影響到局裏這種來之不易的工作局面。”
喬正年覺得局長已考慮得十分周全。只是三科與一科二科相比,工作量相對小一些。到時候一科二科的科長會不會以此為理由,像過去那些擁兵自重的諸侯逼宮一樣逼局長就範?當喬正年將這種擔心委婉地說出來時,局長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個你不必擔心,親疏遠近我還是分得清的。至於工作量問題嘛,這麼說吧,一戶人家有三個孩子,老大老二特別吃苦出力,上山砍柴,下溝挑水,家裏的活兒他們都包了。老三一天到晚卻在村裏的小樹林裏轉悠着打鳥玩,可父母親心裏最疼的卻是老三,有點好吃的總會偷偷塞給老三。當然我不是說你們是我的孩子,這只是形象的比喻。我的意思我想你能明白,只要名額爭取下來,報誰不報誰那就是我的事了,咱們現在畢竟還是中央集權制嘛!”
那天臨末了局長還特意關心地詢問了科里其他幾個同志的情況。說到劉芒果,局長說:“人品不錯,但工作能力欠缺一些。有一次你下鄉去了,我讓他來彙報一下工作,發現他講話的條理性還是差一些。況且這個同志名字叫得有點那個,容易授人以口舌——劉芒、果,不好不好,就是容易授人以口舌。他爸怎麼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這名字對他的發展還是有影響的。好在他只是一個副科長,如果當了市長,若遇上一個結巴的會議主持人,宣佈‘現在請劉芒、果市長講話’時,還是會有一些副作用的。正年你以為呢?”
“就是就是。”喬正年連忙贊同地點頭。
說到趙勤奮,局長說:“這個同志腦子活,人機靈,辦事能力較強,有時很討人喜歡。不過他好像喜歡與女同志接近,在飯店吃飯時常與那個大堂經理眉來眼去,還是欠穩重一些。這方面在科里沒啥說法吧?”局長有點擔心地徵詢喬正年。
“沒有沒有。他倒是常找機會向許小嬌獻些小殷勤,但許小嬌很少搭理他。許小嬌在這些方面很會把握,伶俐得很,聰明得很。”
“是啊是啊,這個女孩子是這樣的。既巧於酬酢,又高貴典雅;有時含而不露,有時又快人快語。真如夏日之蟬螢,冬日之梅雪啊!總之做人處事很有度的,度掌握得十分好。”說到許小嬌,局長顯得有點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他甚至將原本懶懶地靠在寬大寫字枱后老闆椅上的身子抬起來,目光里頓然有了一種熱切的東西。喬正年當時尋思:局長雖已年過五十,可還是有些春心的。這也難怪,三言二拍里寫的那些人,年近七旬或者八旬還喜歡娶一個小媳婦回來,局長有點心思也不算過分!所謂“百行孝為先,論心不論行,論行世上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行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嘛。
那天最後還提到了徐有福。說到徐有福,局長熱切的目光一下黯淡下來,道:“這個同志人品倒不錯,只是太木訥,太老實,讓人看着有點可憐。”
局長最後以這樣幾句話結束了與科長的交流,他說:“總之你現在就得開始考慮,你上去后,誰接你的手,我的主導思想是就在科里現有的幾個同志中產生。到時你先拿出個意見來,咱們碰碰頭最後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