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這個局的業務三科共有五個同志。科長喬正年,正在積極爭取擔任副局長,他的競爭對手是業務一科科長和業務二科科長。副科長劉芒果,準備在科長擔任副局長后擔任科長。再就是兩個副主任科員:徐有福和趙勤奮。
趙勤奮擔任副主任科員比徐有福晚半年,所以徐有福應該算科里的“三把手”。若按梁山好漢排的座次,科長若是宋江,副科長是盧俊義,徐有福就應該是吳用,趙勤奮則為公孫勝。
趙勤奮不想做公孫勝,想做吳用。劉芒果當科長后,“吳用”就是副科長。趙勤奮千方百計想將徐有福擠到後邊去。
科長四十二歲,副科長三十八歲,徐有福三十六歲,趙勤奮三十五歲。科里最後一個同志是一個女同志,叫許小嬌,二十八歲。若科長、副科長、徐有福和趙勤奮是弟兄四人,許小嬌就應是他們的一個小妹妹。若一個可愛的小妹妹整天向四個哥哥撒嬌,四個哥哥干起工作來勁頭肯定會更大一些。當然若許小嬌是他們的“法國”,那就更有動力了。許小嬌若是“法國”,他們幾個就應是“美國”。徐有福喜歡看一些晚報的國際時事版。有一次他看到一篇文章,形容美、英、法、德四國之間的關係:美國與英國是老夫老妻,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愛,但不會分手;法國是美國的情人,儘管經常鬧點彆扭,但誰也捨不得離開對方;德國則是美國的奴婢,心裏十分憎恨美國人,表面上還得做出馴服的樣子。
科里最先使用手機的是許小嬌。科里的同志隔一段時間會在一起“聚一聚”。許小嬌調來后“聚”的次數更多了一些。有一次科里的同志聚的時候局長也來了。正在飲酒吃飯,先是許小嬌的手機響起來,許小嬌便將手機扣在耳朵上講話。許小嬌將手機扣在耳上,就像做完飯將勺子掛在牆上一樣。許小嬌將手機掛起來時,坐在她身邊的徐有福便看見了許小嬌的腋毛。當時是夏天,徐有福看見許小嬌的腋毛后,嘴唇像甩在干灘上的魚一樣張了張,有點吃驚。許小嬌的腋毛像一個剛出生的小孩的頭髮,稀疏而柔軟,就像池塘邊上的茅草一樣。
許小嬌接電話時一直在吃吃笑,笑得特別舒服。電話顯然是一個男同志打來的,且不是許小嬌的老公。現代通信手段給人們的生活增添了多少樂趣!李白、杜甫生活的唐代,動不動就“家書抵萬金”。一封信值這麼多錢,主要是當時沒有手機,尤其是“烽火連三月”的戰亂年代,人們互相聯繫起來十分不便。即使到了蘇東坡生活的宋代,因為沒有流動電話,人們的愛情生活也受到了諸多限制。宋代有個詩人叫李覯的,寫過這樣一首詩:“壁月迢迢出暮山,素娥心事問應難。世間最解悲圓缺,只有方諸淚不幹。”素娥的心事為啥問不出來?就是因為沒有流動電話。如果素娥像許小嬌一樣有一部手機,哪怕她和她的戀人一個在海南島的五指山,一個在東北的漠河,打個手機過去啥誤會都消除了。就不用一個在五指山哭,一個在漠河哭了。那時沒有現在廉價的紙巾,只有“方諸”。“方諸”是什麼東西?也許是一種絲質的手絹,挺值錢的。將“方諸”當做紙巾擦眼淚,邊擦邊扔,普通百姓是怎麼也消費不起的。
包括一百六十多年前普希金的死,應該也與通信手段落後有關係。那時普希金總是收到一些匿名信,說他的老婆、號稱“莫斯科第一美人”的岡察羅娃與這個有染,與那個有染,包括與沙皇尼古拉也不幹凈。盛怒之下的普希金被這些信氣得發瘋,便去與給他戴綠帽子的法國軍官丹特士決鬥。這位年僅三十八歲的天才詩人,就這樣於1837年2月10日上午死在了丹特士的槍口下。如果當時有手機,那些多事的人就不會給普希金寄那些無聊的匿名信,他們也許會打手機,告訴普希金岡察羅娃是一個蕩婦,但正在忙於寫詩和寫小說的普希金,一看“來電顯示”是一些陌生的號碼,他完全可能不接手機。不接手機就可能不知道岡察羅娃對他不忠,不知道就不會與丹特士決鬥,一場悲劇就可能避免上演。
當然這些不着邊際的聯想,只是在瞬間湧上了徐有福的腦際。許小嬌當然也不是岡察羅娃,岡察羅娃給普希金生了四個孩子,許小嬌和她的老公現在還沒有生孩子。不過岡察羅娃為啥在生了四個孩子后,仍然能“引無數英雄盡折腰”,也讓徐有福有點困惑。如果是在徐有福的老家,就是本市那個偏遠的農村,一個婦女生了四個孩子后,體形基本就破壞得令人不忍目睹了,就像被暴雨衝垮的大壩或者沖坍塌的梯田,再不搞一次“農田基建大會戰”將其修復,上級來人檢查萬不可帶去參觀。可當年美艷的岡察羅娃即使在生了四個孩子后,仍在聖彼得堡的上流社會將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迷得東倒西歪。可見女性的魅力有時簡直像原子彈一樣,你根本想不來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許小嬌與岡察羅娃相比,除其魅力會對男人形成“核輻射”外,她還比岡察羅娃多了一部手機。趙勤奮有一次對徐有福講,夏天的某個下午,他曾在大街上見過一次許小嬌。許小嬌穿一件十分漂亮的長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邊接手機,一邊邁着輕盈而優雅的步伐穿行,像風兒拂過樹梢梢一樣,豈止是儀態萬方或者風情萬種?當時趙勤奮一下看呆了:一個女人將手機扣在耳上邊走邊講話,怎麼會那麼美不勝收,攝人魂魄!許小嬌在手機上與人講話時,總是那樣小聲地吃吃笑。在對方聽來,就像老年人喜歡使用的那種“抓撓”,在後背上很舒服地抓着撓着,舒服極了。
那天吃飯時許小嬌剛講完手機,局長的手機又響了。許小嬌接手機時,總是溫聲細語,吹氣如蘭。局長接手機時,卻像跟人吵架,冷不丁喊一聲,會將旁邊的人嚇一跳。局長的電話是他妻子打來的,問他回不回家吃飯。局長當時很不耐煩地喊:“不回去了,在外面吃上了!”然後啪地掛了手機。由此可看出局長在家裏的地位。
當時局長掛機后,便將許小嬌的手機要過去捏在手中。男人們為了靠近一個女人,總是要藉助於一些“第三者”。當年沙皇尼古拉為了接近岡察羅娃,忽然任命普希金為宮廷近侍衛,這樣岡察羅娃就可以隨時出入宮中。局長當然沒有尼古拉皇帝那樣的權力,他想接近許小嬌,只能將許小嬌的手機捏在手中。如果許小嬌在彼岸,局長在此岸,許小嬌的手機就是局長的渡船。這個年逾五旬已顯出老邁的局長,可不知道許小嬌的厲害,許小嬌是不會讓他這隻渡船靠岸的。與普希金同時代的匈牙利音樂家李斯特,當年在巴黎對一位名叫瑪麗的貴夫人一見鍾情。當李斯特準備向瑪麗示愛時,詩人海涅警告他,想征服這個女人是不可能的,因為她的心是包在幾英寸厚的冰層之中。好奇的李斯特十分想剝開冰層,看一看下面是否蘊藏着一座火山。他以火焰一般的攻勢融化了瑪麗心外的冰層,倆人在某年某月某天私奔,雙雙離開巴黎來到瑞士的日內瓦。在日內瓦,瑪麗一口氣為李斯特生了三個孩子。
貴夫人瑪麗與美貌絕倫的岡察羅娃的共同特點是:生活十分奢華。瑪麗每年的個人開支是三十萬法郎,而岡察羅娃每年至少需二萬盧布。為了供養這兩個美人兒,李斯特在長達十年時間中奔波在歐洲各國之間,不停地舉行音樂演奏會,用才智給瑪麗換回法郎。而普希金為了還岡察羅娃在服裝店與車行的欠債,不得不向沙皇尼古拉借三萬盧布。可見在家中養一個美人,是需要很多錢的。當一個男人不得不向與自己妻子有一腿的男人借錢,反過來再用借來的錢給妻子買衣服穿時,該是一件多麼令人羞辱的事情!
局長的渡船要想划入許小嬌心的港灣,顯然不僅僅是捏捏許小嬌的手機就能辦到的事情。問題是很多事情在未有結果前都是個未知數,局長並不知道他的船永遠也划不到彼岸,這會兒他才剛在此岸解開纜繩,抬起頭眯着眼睛眺望對岸美麗的風景。
那天局長將許小嬌的手機捏在手中,笑着對大家說,現在有些人真是太無聊了!老是給人發那麼些不健康的短訊。局長的話剛講到此,他的手機嘀嘀響了兩聲。局長低頭看看手機屏,便笑了:“說曹操曹操到!”他將自己的手機端到喬正年眼前,另一隻手仍在用勁捏着許小嬌的手機,就像那些老年人總是捏着兩個健身球一樣。
喬正年看完局長手機上的短訊,一邊笑一邊按順時針方向將手機遞給劉芒果,劉芒果看畢又遞給趙勤奮,趙勤奮再遞給徐有福。徐有福看着嘿嘿嘿笑起來。許小嬌好奇地將手張開,想接過來看一看。喬正年已探身將手機抓去,順手遞給局長,並望着許小嬌笑着說:“女士不宜。”
大家正笑間,趙勤奮的手機彷彿回應局長的手機似的,也嘀嘀響了兩下。趙勤奮瞅瞅手機復又笑起來。並按反時針方向將手機遞給劉芒果,劉芒果看畢遞給喬正年,喬正年再遞給局長,就像小娃娃們玩的那種擊鼓傳花一樣。局長又隔過許小嬌遞給徐有福。徐有福看畢,又隨着大家傻乎乎地笑。許小嬌知道不是什麼好話,這次連手都沒伸。局長瞟了許小嬌一眼,從徐有福手中抓過手機說,這些短訊太低俗,屬於精神污染,應在清除之列!有些短訊還有點意思,既不低俗下流,又能博人一笑,讓人有一種輕鬆的感覺。比如有人給你發短訊說:有一座金山,在你辦公室桌底下。將辦公桌向後挪一米,再向左挪一米,再向前挪一米,再向右挪一米,然後在靠右的兩條桌腿中間挖下去。此時你以為能挖出金燦燦的黃金了,可再往手機上看,卻出來一句:狗正在看短訊呢!有時又會說有幾個美女找你呢!出門向左拐,再向右拐,向前走三步,然後向後轉:你以為能看到美女了,可一看手機,又在罵你呢,屏幕上顯示的是:你真是個老色鬼!
局長說了這樣一番話,大家便再次開心地笑起來。局長則低頭把玩許小嬌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