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香暖玉

第20章 溫香暖玉

馮皓東還在被窩裏就接到了社裏的緊急採訪通知,他急忙套上衣服往外趕,剛關上門,走下一層樓,噔噔噔又跑了回來,打開門,三步並作兩步,從冰箱裏取出一個麵包、一杯酸奶放在茶几上,在旁邊留了一張小紙條:

小懶貓,我去採訪,你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這些東西先墊墊肚子,中午回來給你帶好東西吃。大煙囪。

中午,馮皓東拎着比薩餅回到家,卻是人去屋空。他推開可兒的房門,紅色的絲綢睡衣疊得整整齊齊,擺在了單人床上。除了屋子變得格外整潔,根本看不出蘇小糖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晚的跡象。他像失去了什麼,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取出一根煙,用力地吸了起來。低頭時看到早上的紙條下面增加了一行字,字體粗獷,筆跡圓潤,臉上立馬有了笑意,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寫字倒像個大男人的手筆。”

大煙囪,謝謝你昨晚的盛情款待,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清凌這麼大,我可以找到藏身之所的。放心吧,我一定注意安全。酥糖。

馮皓東從紙條的內容分析,蘇小糖一定沒有離開清凌,而且依着她的性格也不可能離開,可她能去哪兒呢?他開車跑到了蘇小糖的寓所,一扇緊緊關閉的防盜門迎接着他;他來到清凌橋,橋上車來車往,唯獨沒有蘇小糖的身影;他來到和諧廣場,也不見蘇小糖的馬尾辮……她在清凌沒有親屬、沒有同學、沒有朋友,能去哪兒呢?他靈光一閃——酒店,她一定藏在哪家酒店了。可是能在哪家呢?他決定挨家試試,清凌的十幾家大型的酒店都走遍了,一次次地問,一次次聽到查無此人。他一次又一次地撥打着蘇小糖的手機,一次次被告知: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燈光開始統治這座小城。馮皓東開車重新回到了蘇小糖的寓所樓下,萬家燈火中,屬於蘇小糖的窗口漆黑一片。他再一次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他決定,如果這次再打不通,就立刻報警,這麼一個大活人,總不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吧,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撥通了。

蘇:“喂,馮皓東呀。”

馮:“我的姑奶奶,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你半天了!手機也關機,你是不是想把人急瘋啊?”

蘇:“嘿嘿,我手機剛才在充電,剛開機呀。我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們做夢也找不到的地方。”

馮:“找不到你?他們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挖出來。趕緊告訴我,你在哪兒。”

蘇:“我……哎,水開了,我接壺水,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電話里傳來了一串嘟嘟聲。馮皓東的腦袋裏打上了問號,自己打開水?蘇小糖總不能跑到什麼學生宿舍吧?一定是跑到小旅店去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馮皓東的車很快出現在了清凌市有名的小旅店一條街——桃花巷。打聽到第四家旅店,果然看到正往房間走的蘇小糖。

馮皓東叉着腰,瞪着眼睛盯着蘇小糖,眼睛裏像是噴着火。

蘇小糖大眼睛轉了一圈,歪着頭說:“這地方居然也讓你給找到了,你真是神了!”

馮皓東推着蘇小糖走進房間,關上門,繼續瞪大眼睛,質問起來:“你知道什麼人住這種地方嗎?”

蘇小糖瞪大眼睛說:“這裏是旅店,當然是客人住嘍。馮首席,我們才分開十幾個小時,您的IQ明顯下降了。”

馮皓東說:“別在那兒貧嘴。你以為就你聰明?我告訴你,這條街叫桃花巷,桃花在中文裏代表什麼,你明白嗎?”

蘇小糖臉一紅,說:“桃花就桃花,關我什麼事!”

馮皓東說:“我再告訴你,這裏魚龍混雜,什麼事都有,什麼人都有!”

蘇小糖不屑地說:“這樣不是更好嗎?古人不是說,‘小隱於野,大隱於市’。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能藏在這裏!”

恰在這時,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蘇小糖覺得自己的心臟猛跳起來,她嗖地跑到馮皓東的身邊,雙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里寫滿了緊張。

馮皓東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不要怕。他打開門一瞧,兩男一女,說是查房。

馮皓東再也不瞧第二眼,直指着蘇小糖的鼻子罵道:“你個臭娘們兒,罵你兩句就離家出走。立馬跟我回去,要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小糖低下頭,雙手捂住臉,肩膀不住地抖動着。

馮皓東接着又罵道:“就他媽的知道哭,再哭把你腿打折了。讓你跑,我看你往哪兒跑?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對方見狀,彼此對視幾眼出去了。

關上門,蘇小糖抬起頭,哈哈大笑,笑得擠出了眼淚,說:“馮皓東,不當演員白瞎了您哪!太能裝了……我的媽呀,笑得肚子疼了。”

馮皓東依舊繃著臉,衝著門口喊:“你還敢跟我犟嘴,沒邊了你!”回頭對蘇小糖擠了擠眼睛。

蘇小糖停下笑,擦擦眼淚,問:“剛才那幾個人是幹嗎的?”

馮皓東說:“敲詐的。”

蘇小糖不解地問:“敲詐什麼?”

馮皓東說:“還能敲詐什麼,錢唄!人家以為你是雞我是嫖客,訛錢的。”

蘇小糖掄起拳頭捶在馮皓東的胸口上,說:“有這麼往人身上潑髒水的嗎?”

馮皓東說:“你再不走,人家可就當真了!”

蘇小糖說了句“煩人”,急忙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順從地跟在馮皓東的身後,走出了桃花巷。

當天晚上,為了壓驚,馮皓東找出了一瓶珍藏的茅台,平時滴酒不沾的蘇小糖第一次喝起了白酒。

咽下一口酒,蘇小糖吸着涼氣,說:“這酒好辣啊,鼻子都受不了了!”

馮皓東哈哈一樂,說:“你是用嘴喝還是用鼻子喝?”

蘇小糖說:“別欺負人啊,他們欺負我,你也欺負我!”眼睛立刻就紅了。

馮皓東急忙伸手擦去了蘇小糖臉上的淚水,說:“瞧你,我是逗你玩呢。你啊,就是在蜜罐里長大的,沒受過委屈。今天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他低沉的嗓音極富磁性,講起了自己的事業、婚姻,講起了種種的如意、不如意。

蘇小糖默默地聽着,跟着他嘆氣、大笑。

馮皓東像哄孩子一樣地說:“小糖乖,咱不哭,咱這算什麼難啊?比咱活得難的人太多了。跟殘疾人比,咱們四肢健全;跟孤兒比,咱們父母都在身邊;跟下崗職工比,咱們每月都能領着薪水;跟農民工比,咱們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所以,咱們得知足,咱們活得不錯了!咱得學着放大快樂,縮小不幸,是不是?”

蘇小糖不住地點頭,講起了自己為什麼從北京來到清凌,講起了曾經的愛情故事,講起了自己的夢想……記不起是怎樣的過程,兩人的酒會從餐廳轉移到了馮皓東的大床上,似乎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兩張熱燙燙的唇粘在了一起。像在夢境中一樣,馮皓東的唇一點點地滑過蘇小糖的額頭、眼睛、臉頰、嘴唇、脖頸……一路向下,她覺得自己軟到要融化了,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了……好像過了幾個世紀,她在他身下不住地戰慄,她的手抓着他的後背,直到完全潰敗,魂飛天外,才軟綿綿地垂落,像只貓兒似的偎在他的懷裏……溫暖的陽光穿透藍色的玻璃窗,漫不經心地照在蘇小糖紅潤的臉上,一隻白皙的腳丫兒從被窩裏踢了出來。

馮皓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蘇小糖。

蘇小糖像被這種目光吵醒了,抬起長長的睫毛,目光恰好定格在了馮皓東的身上。

馮皓東抽回目光,對着鏡子舉起手裏的剃鬚刀,繃緊下巴,轉動腦袋,在臉皮上小心地刮著,一道又一道。刮一道,就露出了一道青色。

蘇小糖淺笑,腦袋鑽進了被窩裏。

馮皓東拽下肩上的毛巾,胡亂地擦了兩把,坐在床邊,撩開被子,將殘存着香皂味道的臉貼到了蘇小糖的臉上,在她耳邊輕聲地說:“小糖,你是一個小妖精。”

蘇小糖就勢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說:“你是一隻大野獸。”

馮皓東的激情被蘇小糖的這句話再度喚起,他嗖地鑽進被窩,緊緊地摟住她,說:“我就是一隻大野獸,我來吃小妖精了。”

……《列子?說符》曰:“人有亡斧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斧也;顏色,竊斧也;言語,竊斧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斧也。俄而-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復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斧者。”

這個故事在曹躍斌身上重演了,當他在清凌帖吧里看到被置頂的帖子《形象工程害死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小糖,心裏罵道:這個蘇小糖,簡直就是清凌的剋星,《環境時報》上不能發表文章,就跑到網上興風作浪!

令曹躍斌頭皮發麻的是,整個帖子矛頭直指田敬儒,說清凌市委領導為了搞什麼政績工程,撈取政治資本,不顧群眾需要和清凌的實際,利用手中權力,引進有污染隱患的招商項目。形象工程、污染工程、官商勾結成為帖子三個部分的小標題。帖子的最上端是一幅漫畫,畫上的一個人頭戴烏紗手拿官印,儒雅的外表與田敬儒極為相像。另一個人則點着頭,哈着腰,手裏握着厚厚的一沓鈔票,瘦削的身材像極了江源。帖子的下面是多達十幾頁的跟帖,內容更是五花八門。他看得腦袋生疼,拿起電話,通知辦公室把網絡信息管理辦的蔣主任找過來。

曹躍斌對網絡算得上有所了解,深知網絡具有傳統媒體無法企及的傳播優勢。因為主抓宣傳工作,逼着他不得不關注網絡上關於清凌的隻言片語,稍有空閑他都會到網上搜尋一番,瞧瞧是不是有了風吹草動,是不是出現了負面新聞。偏偏怕什麼來什麼,明晃晃的帖子像塊刺眼的膏藥,正好貼在了臉蛋兒上。他急忙又在搜尋引擎上查找了一番,值得慶幸,這樣的帖子只出現在了清凌貼吧,現在只能希望能夠趁早將“火勢”撲滅。

就在這時,蔣主任推門進來了,看到曹躍斌沉着一張臉,他腦門兒湧出了一層汗珠,支支吾吾地說:“曹部長,我……”

曹躍斌指着電腦問:“清凌貼吧里的帖子,你看見了沒?”

蔣主任說:“我已經安排人去刪除了。”

曹躍斌說:“那就好。另外還得安排人給我盯着,發現哪兒冒頭了,趕緊給我掐滅了。”

蔣主任說:“已經排班了,二十四小時,歇人不歇馬。”

曹躍斌說:“給我盯緊了,最近出的事太多了。”他腦袋向後靠在椅子上,閉起了眼睛。

蔣主任說:“我走了。”剛走兩步,又折了回來,“曹部長,刪貼公司說如果不能馬上支付費用,他們就不接受業務。現在刪貼是明碼實價,刪一條最少幾百塊,多者幾千元,資金……”

曹躍斌長出一口氣,說:“先回去盯着吧,資金的事,我再想辦法。”

蔣主任悄悄地出去了。

曹躍斌想起這些事就一肚子的氣。現在消除負面新聞的成本越來越高,傳統媒體、網絡媒體,哪個都不敢忽視,要想擺平就要用錢。市政府撥的資金有限,花錢的地方多得數不清,到頭來受憋的還是他這個宣傳部部長。有時候,憑着關係和面子,各單位、各部門都能拿出來一些錢意思意思,但總歸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說穿了,消除這些負面新聞的目的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書記、市長的臉面。按照他的想法,應該設立專項資金用在負面新聞的封殺上,不過這個想法怕是一時半會兒難以落實。田敬儒對他的工作很支持,方方面面開了不少綠燈。何繼盛卻總是擺出一副不冷不熱的面孔,要點錢就像是刮腸割肉。

想到這,曹躍斌覺得應該把清凌帖吧里發現的新情況向田敬儒彙報一下。多請示、勤彙報是他從政多年的心得,也是他從一個基層幹事做到宣傳部部長積累下的經驗。

田敬儒辦公室的門虛掩着,曹躍斌敲敲門進去,田敬儒正在看文件,對他點了下頭,他靜悄悄地坐到了沙發上。田敬儒很快從文件上抽回了目光,指着對面的椅子說:“躍斌,坐那麼遠幹嗎?咱倆有距離還能產生美?”

曹躍斌一笑,抬起屁股,坐到田敬儒對面的椅子上,說:“我得向組織上靠攏靠攏,聽老婆話跟黨走嘛。”

田敬儒說:“聽老婆話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干涉他國內政。跟黨走是必須的,無條件的。”

曹躍斌說:“都是必須的,無條件執行。”

兩人哈哈一樂,田敬儒問:“最近宣傳上怎麼樣?《環境時報》那邊沒問題了吧?”

曹躍斌說:“沒問題了。”

田敬儒說:“那就好!”他呷了口茶,等着聽曹躍斌的彙報。他心知清凌帖吧的事,曹躍斌一定會向他彙報。

曹躍斌真是順着他的思路來了,說:“田書記,今天網絡上又出了點問題。清凌貼吧上發現了一些不利於市委的帖子,我已經通知網絡信息管理辦公室馬上去處理了。”

田敬儒說:“不錯,你處理得很及時。”

曹躍斌說:“您也看到了?”

田敬儒說:“辦公廳剛彙報完。他們只是彙報,反應還是沒你快,我還沒打電話問你,你就已經開始處理了。”

曹躍斌心裏微微得意了一下,說:“這是我們宣傳部應該做的。田書記,我懷疑這個帖子是蘇小糖弄的。”

田敬儒一笑,說:“蘇小糖?你怎麼想到她了?”

曹躍斌氣哼哼地說:“除了她還能有誰?一看那風格就是她寫的。現在《環境時報》上面擺平了,她編了一筐的特稿沒處發表,就打起了網絡的主意。她跟咱們是較上勁兒了,不整出點事不罷休啊!”

田敬儒搖搖頭,說:“別激動,這事不是她乾的,絕對不會是她。”

曹躍斌挺了挺身子,瞪着眼睛說:“不是她還有誰?”

田敬儒一笑,問:“要不我去調查一下?”

曹躍斌臉騰地熱了,說:“不敢!田書記,蘇小糖個人的具體情況正在調查,一有結果,我就向你彙報。”

田敬儒說:“抓緊吧。查個人就這麼困難?只是在北京調查一下,又不是到國外查。”

曹躍斌的臉更紅了,屁股底下像是坐了針芒,不安地晃了晃身子。

田敬儒心裏又生出了一些不忍,說:“我能確定這條帖子不是蘇小糖發的,也是根據她的行文風格分析出來的。她寫稿子條理清晰,最喜歡用實例說話,而且一向只對事不對人。那條帖子……”他喝了口茶,把後半句“那帖子是針對我來的”咽了回去。

曹躍斌遲疑了一下,說:“那能是誰呢?”

田敬儒說:“可能性太多了。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些負面新聞封殺住,僅僅刪了清凌吧的還遠遠不夠。毛主席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定要控制住苗頭,別讓它出現在別的網站上。不要等到不可收拾了才知道着急!”

曹躍斌不住地點頭,心裏頭卻長了草。一個蘇小糖都沒擺平,面對龐大的網絡,他覺得自己變成了童話故事裏與巨人搏鬥的小矮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卻不及人家動動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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