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大好形勢下,有一些雜音也是正常的

18.大好形勢下,有一些雜音也是正常的

張波、楊銀基在清川呆了三天,上山打了一天獵,收穫不小:野兔7隻,2雄4雌,1隻性別不詳;野獵1頭,雌性;獾2頭,1雄1雌;不管公的母的,統統交賓館大師傅烹飪去了。這些戰利品,大都是張波一個人的成果。他的確是個老獵手,帶的也是自己的獵槍和專用子彈,據他說是德意志*國即西德的產品,*東德的不OK。可見*不是個好東西嘛。楊銀基用的是牛世坤提供的五連發滑膛獵槍,中國造,性能自然不能與西德進口的洋槍洋炮同日而語。不過還好,他打死了一隻兔子,沒有剃光頭,只是一氣把五連發打出去,那隻可憐的兔子已經慘不忍睹,雄雌難辨。牛世坤和李今朝則純粹是獵翁之意不在獵,只是陪練。但他們的收穫也不小,而且是精神上的,至少牛世坤,親自看見了血腥的殺戮,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很尖銳的感覺。李今朝似乎也有同感。

第二天,兩大新聞巨頭在牛書記和主管書記、縣長的陪同下,參觀了清川的各項經濟建設工程和城鎮建設面貌。可惜的是,種植業因為季節的原因,大家看到的只是漫山遍野被砍伐下來的樺櫟樹榦,粗糙的樹皮上有曾經點種過各種菌類的殘留。風景樹也不風景,反而一派蕭瑟。這些只有靠陪同者的解說加以彌補。還有養殖業,萬頭存欄養豬場和牛羊場,動員了四里八鄉的村民把莫名其妙的豬啊、羊啊、牛啊趕集似地趕去了。參觀的人還沒走到地方,便聽到了那些不懂事的牲口們叫聲一片,聞到了臭氣熏天,張波說:“不看了,不看了,都說眼見為實,我看耳朵聽聽鼻子聞聞也為實。”

第三天上午,他們又聽取了清川縣委、縣政府關於發展清川經濟建設及發展構想的彙報。張波聽得懨懨欲睡,不斷地抽煙,把坐在身邊的楊銀基熏得頭昏腦脹。晚上,自然是打麻將,賓館選派了4位最漂亮的小姐服務,沏茶倒水、上水果。如花似玉的山妹子確實水靈,惹得張波眼睛總是不在牌桌上,常常斜視那個身材高挑胸脯挺好的小姐忘了起牌。郭晉川見大家的心思不是忙着贏錢就是忙着小姐,已經顧不上他,再陪下去已屬多餘,就先走了。又打了幾局,牛世坤見小姐們無聊,已經沒有剛進來時的光鮮,乾脆提議,每局4位小姐可以自由選擇掛靠,只算贏不算輸。張波大聲叫好,說舉雙手同意。結果牛世坤、李今朝眾叛親離,早已經觀察到牌勢的小姐們一個個慧眼識英才,都傍大款了,和張波、楊銀基一樣贏了個盆滿缽溢。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八,張波、楊銀基應邀參加縣直機關春節團拜會,與基層同志們共迎新春。關於團拜會,牛世坤做了精心安排。“新華分社社長張波省報副社長常務副總編輯楊銀基同志視察清川工作報告會暨縣直機關春節團拜會”的巨幅橫額懸挂在縣委三樓會議室正中。下午3時,參加會議的人員全部到齊,在一片雷鳴般的掌聲中,張波、楊銀基走上了主席台。

牛世坤容光煥發,首先致辭:

“各位領導,同志們、朋友們!

在新春佳節即將到來之即,我們有幸迎來了新華分社社長張波省報副社長常務副總編輯楊銀基同志光臨清川,視察清川工作,這對我們清川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是極大的支持和鼓舞!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他們的到來表示衷心的感謝!

在過去的一年裏,縣委、縣政府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確領導和社會各界的大力支持下……”

(以下省略)。

“下面,請新華分社社長張波同志講話。”縣長茹文斌宣佈儀程。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張波清了清嗓子,心裏笑道:“媽的,沒想到牛二蛋把事情弄得這麼隆重,害得我後半夜準備稿子!”連夜麻壇鏖戰,他哪有精力把稿子寫好,隨便擬了個題。好在好話套話對他是輕車熟路,面對這些縣裏的小官僚更是底氣十足。他掏出僅有兩頁紙的稿子,開始講話:

“同志們!朋友們!

大家好!

在新春佳節即將到來之際,我十分有幸地和清川縣的同志們歡聚一堂,共同團拜,高興啊世坤!還有文斌同志!

對了,今年是2000年,全世界都在爭論今年是新世紀的開始還是世紀末年。看看,人有多糊塗,這事應該早點定好嘛!是不是還不是人說了算?好,咱干好咱的工作,不跟他們爭。但不管怎麼說,能在這樣的世紀之交與大家一起團拜,是一件非常難忘有意義的事。

這次來,因為時間緊,我和省報的楊社長僅僅走馬觀花,參觀了我們縣的幾個脫貧致富的經濟建設項目,參觀了城鎮建設新貌,令人振奮哪!這說明,我們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領導班子和我們的幹部是幹事創業的!

同志們哪,清川是個地處偏遠的山區貧困縣,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不容易呀!是我們的幹部和全縣人民共同努力、團結拼搏、艱苦奮鬥的結果!”

(以下省略)總之,他高度評價了清川縣委的工作,並且指出,大好形勢下,有一些雜音,也是很正常的,但這不能阻止清川縣委帶領全縣人民脫貧致富的步伐。關於雜音,他說的不具體,事實上他只是聽李今朝說有那麼一些人總是對縣委的工作說三道四,至於說三道四了些什麼,他並未深究。

“接下來,請省報副社長、常務副總編輯楊銀基講話。”

楊銀基已經感覺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身不由自己地被牛世坤利用了。如果不是張波起鬨,如果不是自己總是優柔寡斷,又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但此時他已經身陷其中,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短,只好言不由衷地順着張波的話溜了幾句。說這些話時,他隱隱地有點臉紅。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縣電視台的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上場。同時工作人員迅速行動,將主席台向兩邊移動。主席台上的領導人隨座走,很快各就各位坐好。

主持人站好位置,開始主持節目:

“接下來,我們歡迎清州豫劇團的國家一級演員柳青為大家表演豫劇清唱――《誰說女子不如男》。”

台下的人誰也沒想到,團拜會還請來了市裏的名角柳青。氣氛一下沸騰了起來,掌聲雷動。

柳青一身戲裝,走向臨時舞台,引吭高唱――

男子打仗在邊關,

女子紡織在家園,

白天去種地,

夜晚來紡棉,

……

柳青一連唱了三段。台下掌聲此伏彼起。

“接下來請欣賞縣曲藝團著名演員羅漢嗩吶獨奏――《百鳥朝鳳》。”

羅漢的嗩吶的確吹得爐火純青,但張波、楊銀基聽得嗚哩哇啦耳朵都吵聾了,可是臉上仍帶着滿意的笑容。

演出結束,牛世坤神采奕奕地再次走到麥克風前,代表縣委、縣政府慷慨激昂地致了閉幕詞。熱烈的氣氛中,魏澤西的那篇唱反調的雜音文章在縣直各單位造成的消極影響和種種猜測一掃而光,不攻自破。

“最後,”牛世坤清了清嗓子,“我代表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祝各位領導,同志們,朋友們,新年愉快,萬事如意,闔家歡樂,幸福吉祥!”

團拜會之後,整個縣裏從縣直單位到二級機構就算放假了。縣委辦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加班加點以《新華分社社長張波,省報副社長、常務副總編輯楊銀基視察清川,對清川工作給予高度評價》為題,印發了*清川縣委(2000)第11號文件,發至全縣各單位,報送省、市有關部門。牛世坤還特別交代李今朝,以縣委的名義,致函省報、新華社每日電訊,將這份文件一式多份寄給他們,並請轉呈《政績工程的憂患》的作者魏澤西、責任編輯和有關審批此稿的領導。

當晚,縣委在賓館舉行了宴會。楊銀基不勝酒力,提前回房間休息了。張波特別能戰鬥,與四大班子一直喝到半夜。

臘月二十九一大早,住在賓館的書記、縣長、常委和特地從家裏趕來的李今朝等縣領導為張波、楊銀基送行。招待所和縣委辦的人正抬着兩個裝滿了禮品的編織袋和一個送給司機禮品的小包放在奧迪轎車的後備箱裏,司機在旁邊幫忙放好,然後使勁把後車蓋壓下。楊銀基看見了,一再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張波視而不見,回頭看楊銀基一眼,心裏鄙夷他太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轉過身,他繼續以飽滿的熱情與面帶微笑的牛世坤和幾位書記、常委們握手告別。走到李今朝面前,還豪放地擁抱了他一下。臨上車前,他雙手抱拳:“過個好年,同志們!”

望着那輛黑色的奧迪駛出賓館,牛世坤終於鬆了一口氣。然而還來不及回味自己的得意之作,那個錄音機像可怕的幽靈從他的腦海里飄過,情緒一下子跌入了低谷。天上飄起了雪花。因為牛世坤一時還沒有想起接下來該幹什麼,賓館大院裏前來為張波、楊銀基兩大新聞巨頭送行的書記、常委們也不好意思離開,但他們的表情里顯然有一種已經沒有毅力再繼續堅持工作和奉陪下去了的期待。他們迴避着牛世坤的目光,一個個低着頭,終於看見了牛書記向他們擺擺手,好像還說了句大家都辛苦了,早點回家的吧,於是一個個鑽進了自己的汽車。牛世坤知道,一轉眼,他的這些同僚們就行駛在回家的路上了。他也轉身上樓,卻見李今朝還站在他身後,身上已經沾着些許的雪花,仍在堅持等待他的指示。可是牛書記已經沒有什麼可指示了,他也精疲力盡了,擺擺手,都回家過年吧,過個好年。

再四周望望,原來一直停在賓館大院裏隨時準備為他開道的三菱警車也不見了。自己這是要升遷,人已經這樣了,人未走茶已涼,想想他的前任,那種被人攆走的凄慘,真是世態炎涼啊。牛世坤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落寞。難道真是世紀末年了嗎?他回到辦公室,也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打道回府。打開抽屜,他看見了那個隨身聽,最近一個時期,這個冒名頂替的隨身聽竟然真的成了他的隨身聽,他猛地抓在手裏,想把它摔個粉碎,想想,又把它放下了。它只是因為人為的錯誤成了一個替身,它無辜,也無過……他把它裝進了包里。看來,牛世坤只能懷着這種凄涼和不安的心情回家過年了。

“篤,篤。”

這時候有人敲門,聲音很輕,會是誰呢?牛世坤說:“進來。”

怯怯地進來的卻是那晚伺候他們打麻將的那個身材高挑的賓館服務員。

“你有什麼事嗎?”牛世坤很親切。他也說不出為什麼,他此刻的心,變得很柔軟。

服務員紅着臉,手哆嗦着,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錢,大約的兩三千元吧:“牛書記,這錢,我不能要……”

“為什麼?”

“因為……反正……不合適。”

牛世坤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她皮膚很白,很細膩,那地方挺挺的,他很想抱起她,但見門虛掩着,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進她的口袋裏:“你叫什麼名字?”

“高依娜。”

“這名字很好聽。是正式人員嗎?”

高依娜緊張地搖了搖頭。

“你是哪裏人?”

“城郊鄉。”

牛世坤這才想起,自己的手還握着高依娜的手在她的口袋裏,猶豫一下,又用力捏了一下,抽出來,說:“這是你應得的,我說了。”牛世坤走開了。

高依娜說:“那,牛書記過年好。我走了。”

牛世坤忽然轉過身,說:“我告訴你依娜,你過了年,你就是賓館正式職工了!”

“謝謝牛書記。”高依娜似乎並不特別地吃驚,鞠了一個躬,退出去,轉身,輕輕關上了門。

牛世坤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拿了一塊糖嚼起來。說辦就辦,他馬上給郭晉川打電話,拜了一個早年,安排了一個人事。之後,他又按了一下辦公桌上的紅色按鈕。

秘書小馬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見牛書記正在收拾,馬上過去幫忙。牛書記說:“小馬,你還沒走?也早點回家過年吧。”

秘書說:“我送牛書記走了再走。我家近,走着就回去了。”收拾完畢,他提着包,送牛世坤走到樓下。

雪還在下,地上已經下了薄薄的一層。一輛豐田越野警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在清川1號車前面。余長水從警車裏下來,接過小馬手裏的提包說:“牛書記,我送你回家。”

牛世坤上前握了握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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