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琥罩的夏季終於巒得明昆起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展開
了闊大的綠葉,膨脹的樹榦脫落下一塊塊老皮,裸露出嫩黃的肌膚。日漸升高的氣溫使尤奇的心情變得煩悶而浮躁,對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毫無準備。
於是,他一不小心就上了別人一當。
這天上午,李模陽參加局務會去了,尤奇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正百無聊賴地在紙上亂畫。門口光線一暗,閃進來一個人影。尤奇一抬頭,撞見了一張膚色黧黑,笑得沉穩的臉。臉上的一對眼珠子靈活地轉動着,亮得刺人。
尤奇剛欲開口問他找准,這人伸出一雙手將他的右手握住了:"你是尤奇?"
尤奇點頭:"是呵!"
"我就知道你是!跟我想像中一模一樣,和你媽也長得很像呵!"這人搖了搖尤奇的手,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下了。尤奇注意到他穿一件灰夾克,白襯衫,打一條鮮紅的領帶,褲線燙得筆直,刀鋒一般似可用來切菜。
"請問您是?"
"哦,前幾天我碰到你媽,說剛到過你這裏呢!譚琴還好吧?"他掏出一盒白沙煙,彈出一支向尤奇一遞,尤奇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
尤奇問:"您認識我媽?"
"豈止是認識?小時候還挺照顧我的,我嘴巴饞了,向她討一毛錢買冰棒,她從沒讓我空手過。我上大學時,她還送過我筆記本呢!當然,多半看在我姐的面子上,她倆是好朋友。哦,我是你外婆家人,還帶點拐彎抹角的親,說起來,你還應當叫我表叔呢!"他談鋒很健,幾乎令尤奇插不上嘴,一綹頭髮搭到眉骨上,他一揚頭,瀟洒地往後一甩。
尤奇起身給他倒了杯水:"請問貴姓?"
"你看你看,我光顧說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拈着遞給尤奇。
尤奇定睛-礁,上面印着:隆興商貿公司經理金鑫。公司地址是在武漢。
尤奇問:"金經理,都做些什麼生意呀?"
金鑫手一揮,頗有氣魄地說:"除了毒不敢販、軍火不敢賣,什麼生意都做,什麼賺錢做什麼!"
尤奇說:"效益還不錯吧?"
金鑫肯定地點頭:"還不錯,我這是私人公司,船小好掉頭,賺多賺少都是自己的,痛快!呃,你和譚琴過得還可以吧?"
尤奇說:"還可以,鐵飯碗,雖然吃不好,可碗裏也少不了。"
金鑫同情地點頭:"是呀,如今光靠那幾個工資,生活質量是好不到哪裏去的。你們生活上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想想辦法。"
尤奇忙說:"謝謝,暫時還沒什麼困難。"
金鑫想起了什麼,眉頭蹙了起來:"按說,你倆也是大學畢業生,應當是有前途的。可仔細一想,在機關里呆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錢只有那麼多錢,官又只那麼大官,還不如跟我出來經商呢!如今要搞市場經濟了,有錢就腰板硬,還是那句老話,財大才能氣粗,誰不曉得,金錢不是萬能的,可是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呀!你要願意,到我公司來當個副經理,包你收入比在機關強十倍!"
尤奇笑笑:"我還沒有這種打算。"
金鑫從頭到腳地看看尤奇,深知底細地笑道:"看得出來,你身上還有知識分子的清高。這不奇怪,我也清高過。可我是先知先覺者,搭上了改革開放的頭班車,抓住了機遇,現在還有末班車搭,你現在不搭,以後可不要後悔喲!"
尤奇微笑不語,看看牆上的鐘,快12點了,就說:"中午了,我請你吃頓便飯吧!"
"不行!應當由我請,看在你媽小時候對我好的份上,我也應還這個情呀!走,我請客!"金鑫夾起皮包,熱情地拉拉尤奇的手。
尤奇感到盛情難卻,便給譚琴打了個電話,說中午陪個家鄉來的客人,不回家吃了。然後,就隨了金鑫走到街上。
他們進了一家小餐館,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冰鎮啤酒,邊吃邊聊。金鑫談興依然很濃,說的都是商場上的趣事和他在蓮城的生意。尤奇想了解了解也好,說不定可作小說創作的素材,所以聽得很仔細。
這頓飯只花了二十多元,但是吃得很舒服。飯後,金鑫又邀尤奇去他下榻的軍分區招待所坐坐,尤奇就去了。進了405房一看,裏面坐了好幾個人。金鑫介紹這個是******局的,那個是工商局的,都是生意上的朋友。尤奇和他們寒暄了幾旬,覺得沒有更多的話說,就告辭了。
第二天尤奇就把金鑫忘掉了。
但是第三天,金鑫突然又來到尤奇辦公室,搓着手,為難地說:"尤奇,只怕要請你幫個小忙了,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呢
尤奇毫無戒備,說:"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的。"
金鑫急速地眨着眼睛:"是這樣,我到蓮城來之後,由於信譽好,生意多,資金就有點周轉不過來了!今天煙草局毛局長給我兩箱煙,還差幾千塊錢,提不出來呢!你能不能暫借一下?我的煙就轉出去,後天就可以還你錢了,
尤奇皺起眉說:"可是"
金鑫一笑:"要向譚琴彙報是不是?一看我就知道你是模範丈夫,是妻管嚴。你就沒留點私房錢么?我也不為難你,有多少借多少,這樣你也不要過譚琴那一關了,省得有損你大丈夫的尊嚴。"
尤奇就說:"好吧,我這裏有一千五百元錢,你先拿去解燃眉之急吧。"
尤奇從抽屜里拿出錢包,將錢抽出來遞給金鑫。這是他剛從郵局取來的一部六萬字的中篇小說的稿酬,也是他有生以來最大的一筆稿費,還沒來得及上繳譚琴。金鑫手指蘸點口水數了一遍,收起錢,然後伏在桌子上寫借條。
尤奇說:"借條就免了吧。"
金鑫搖頭:"那怎麼行?口說無憑,不規範的經濟活動我向來不搞。後天是8號吧?嗯,是個好子,這樣吧,後天上午我送錢來,我若有事沒來,你就到招待所來找我。"
尤奇收起借條,點頭道:"就這樣吧。"
金鑫走了,尤奇沒起一點疑心。8號上午,尤奇左等右等,不見金鑫來還錢,就找出他的名片,打了他的呼機,一直沒見他回機。尤奇這才感到有點不對頭,不待下班,就騎上單車往軍分區招待所趕。
到了405房。已經是人去房空。服務員說,姓金的先生昨天就退房走了。
尤奇一時都懵了。
出招待所時,尤奇氣得兩腿都發軟。為寫那部中篇小說,他差不多花了兩個月的業餘時間,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而這1500元稿酬,相當於他半年的工資呵!原本打算交給譚琴1000元,扣下500給葉曼買點小禮物,如還有餘就給他倆作活動經費的,這一來,全泡湯了!
尤奇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便急急地給哥哥寫了信,要他問問母親,有無金鑫這麼一個人。
哥哥很快回了信。信里說是有金鑫這麼一個人,但不姓金,叫羅德壽,金鑫是他後來的名字。信里說這個人從小好逸惡勞,上大學后還偷同學的錢,被開除了,回家后就繼續坑蒙拐騙,而且專門騙親戚、朋友和熟人,因為這樣容易得手。被騙的人只好找他家裏人算帳,家裏人被絡繹不絕的討賬人弄得苦不堪言,一氣之下,大義滅親,將他送到了******局,後來判了三年刑。刑滿釋放后,他仍不思悔改,居無定所,到處作孽。哥哥說,錢到了他手裏,那是討不回來了的,他一般都吃喝嫖賭揮霍掉了。哥哥說唯一的辦法是碰見他后,先掏空他的口袋,然後將他扭送派出所。
後來,後來的後來,尤奇果然碰見了金鑫,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尤奇不可能將他扭送派出所,因為金鑫已經是一個有身份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