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過午飯,尤奇和譚琴正準備午睡,門被敲響了。尤奇一開門,西裝革履的婁衛東滿面春風地跨進門來。譚琴眉一揚:"喲,衛東回來了!"
她那驚喜的樣子很讓尤奇看不起,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尤奇把婁衛東讓到沙發上,調侃道:"嗬,舉手投足都有點華僑味了。衛東,我還以為你投奔資本主義不回來了呢。"
婁衛東笑道:"哪能呵,外國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美不美,還是故鄉水呀!"
尤奇說:"那是,還是在國內當公僕強,要是在國外,這一趟東南亞之旅,就得自己掏腰包了是不是,一個人得花四五萬吧?"
婁衛東說:"不用那麼多,每人兩三萬吧,都是幾家農場掏腰包、政府窮得只能開工資,哪有這筆開支?"
婁衛東說著遞過一包禮物。
尤奇接過一看,是椰子糖,口裏說:"嗬,要開洋葷了。"心裏卻在想,該不是南方哪家合資企業產的吧。他抓了一把給譚琴,又剝了一粒扔進自己嘴裏,說:
"衛東,資本主義花花世界到底啥樣子,給說說,我們洗耳恭聽!"
婁衛東就眉飛色舞地侃侃而談起來,先是新加坡,接着是吉隆坡,然後是曼谷,是芭堤雅,一路驚嘆下去,感慨下去讚美卜去。
尤奇沒有聽到多少實質性的內容,他更多的時候瞟着妻子的臉。他很不喜歡譚琴坐得離婁衛東那麼近,很不喜歡她臉上那種童稚般的專註和毫不掩飾的嚮往。那種專註和嚮往與其說是對旖旎多姿的國外風情的憧憬,不如說是對能夠公費旅遊國外的身份的膜拜。
婁衛東描述到曼谷的時候,津津樂道地提到了人妖,並拿出他與人妖合影的照片來。婁衛東說,這是他一生中見到的最美的女人。其實人妖不能算是女人,人妖是從小由男性閹割培養而成,應該說是沒有性別的人,但尤奇懶得去更正他。
尤奇拿過照片仔細端詳,那人妖比婁衛東高過一個頭,穿三點式泳裝,戴一個插滿彩色羽毛的頭飾,很親熱地摟着婁衛東的肩。模樣確實漂亮,製造這種漂亮的殘酷人們卻常常忽略不計,這是一個追求表象的時代。
尤奇放下照片,忽然問:"衛東,去過紅燈區嗎?"
尤奇的這一詢問很富有挑釁性,其動機應當說有點陰險。因為這個考察團的回程飛機甫一落地,各種傳聞就在蓮城各機關沸沸揚揚了。傳說考察團去了曼谷不該去的地方,不僅看了艷舞,還看了性交表演,女人用生殖器開啤酒瓶等,真是駭人聽聞。尤奇本來將信將疑,偶然地遇到一位文學同道,同為考察團成員的《蓮城日報》的副總編輯,傳聞便得到了證實。副總編輯繪聲繪色地將他們的經歷描述了一番,還說看錶演時,某部委那位一貫道貌岸然的女書記也在場。尤奇聽后,覺得自己的耳朵都髒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墮落、更噁心的嗎?
婁衛東到底是官場中人,久經考驗了的,臉不變色心不跳,只是微微一笑,迅速地瞟了譚琴一眼,輕輕地搖搖頭,就全盤否定了。
尤奇說:"沒關係,我們給你保密。"
婁衛東笑道:"你們不要聽信謠傳,真沒去。作為一個城市的黨政代表,能去那種地方?這點黨性原則還是有的。我即使不怕愛滋病,也要顧忌身份呀!"
尤奇見他假話說得比真話還真,也就無可奈何了,只好點頭附和道:"對對,前程要緊。"
譚琴立即伸手往尤奇身上一戳,對婁衛東說:"你別聽他的,正事都被他說歪了。"
婁衛東大度地笑道:"老同學嘛,想說啥就說啥,別人那裏,還享受不到這份輕鬆隨意呢。"
譚琴嘆了一口氣:"咳,衛東,我們這幫同學中你最有出息,不像我們"
婁衛東夾煙的手左右晃晃:"呃,話可不能這麼說,尤奇的知名度就比我高嘛。"
譚琴說:"那只是虛名,屁用。"
尤奇說:"還沒有屁有用呢,屁還可以臭一陣子。"
譚琴不快地白尤奇一眼,接著說:"其實呢,我們也不是很在乎這個,只是在政府機關這個環境裏,幾年不提拔人家就會認為你這個人不行你看,只要一碰到熟人,總是問你,提了沒有?怎麼還沒提呀?好像你犯了錯誤似的。事實上我們局裏像我這樣有文憑、有能力、有工作實績的有幾個?本來,按規定進機關工作兩年以上就可以提到副科級,現在我都快七年了,還沒動靜。這不正常啊!"
尤奇笑:"譚琴你算找對了師傅,這事讓婁大秘書指點指點迷津,助上一臂之力,准成。"
婁衛東點點頭:"這問題確實也該解決了。有合適的機會,我找人做做工作。關鍵是在你們局長,提副科級,完全是局裏說了算,只要往上一級備個案就行了的。你們局長我了解,他資格老,一直想升一級,沒如願,就把氣往下屬身上撤了,搞成了武大郎開店,比他高的都不要,能力強的都壓着。"
譚琴信服地說:"是呵是呵,局裏好幾年都沒提拔幹部了!"婁衛東眯起眼,想了想說:"譚琴呵,你在為人處世方面可能也有欠缺。有才能的人往往鋒芒太露,弄得別人都提防着你。有時候是不能顯得你有多大本事多大能力的,傅還有一些時候又是不能不顯得你沒有多大本事多大能力的,逶時機、地點和力度的把握要十分準確,就看你有沒有敏銳的眼光和應變能力了。另外,丑們從大學出來的人,一般都很清高,有些事很俗,不願意去做。其實沒有必要,要知道到什麼山裡唱什麼歌,跟俗人打交道就得俗,不然就牛頭不對馬嘴。別看這個長那個長,一個個冠冕堂皇的,誰也沒出家,都是俗人。何況,做俗事往往是很有效果的,譬如平常往領導家走動走動呵,節假日買點禮物看望看望呵,要是和領導感情融洽了,你單刀直入地提出來,都沒問題的。你們倆在這方面肯定做得不好,特別是尤奇。"
尤奇連連點頭:"對對,透徹,精闢,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感情投資的匱乏是我們這幾年最大的失誤!"他扯扯譚琴的袖子,"老婆,按照婁秘書指明的方向前進,肯定心想事成!"
譚琴瞪他一眼:"別油腔滑調好不好。"
婁衛東笑道:"尤奇我曉得你不以為然,這藥方對你確實也沒用,除非你不再搞業餘創作。"
尤奇問:"這又是何說法?"
婁衛東說:"你要是玩玩票,偶爾寫寫也就罷了,顯得你有寫作才能,有文字水平,也是為官的條件之一。可是你要寫小說,又在省里都寫出了點名氣,這就讓人提防你了。誰都知道,作家講究的是有創作個性,要獨立思考,又總是以批判的眼光看現實的。你想想,哪個領導願意沐浴在你批判的眼光里?換了你,也不願意吧?"
尤奇就笑了:"哎呀,到底是婁秘,講得很精彩,講得很文學!看來,戥只有將文學這勞千子戒掉了!"
婁衛東就指點着尤奇,官模官樣地笑了:"只怕你本性難移喲。只要你有心去做,保證易如反掌,嘿嘿,革命不分先後嘛。不過呢,其實呢,不當官時想當官,當了官也會覺得沒多大意思的。"
尤奇說:"你這就是富貴病了,飽漢不知餓漢飢。國也出了,人妖也摟了,還要怎麼樣?"
婁衛東說:"就像你們文人說的,喪失了自我呢。"
尤奇笑道:"得,出去一趟就被資產階級精神污染了,花了"摟衛東嘿嘿直笑,說:"在老同學這裏聊天我還要什麼遮攔?譚琴你放心,你的事我記掛着,有機會我會幫忙的。不聊了,再聊影響你們休息了,告辭!"
兩口子便送老同學下樓。
婁衛東走後,回到屋裏,尤奇在沙發上躺下來。譚琴收拾着屋子,臉上開朗了許多。尤奇說:"譚琴,吃定心丸了吧?"譚琴說:"沒影的事,定什麼心?"
尤奇看了看她的臉說:"譚琴,我都替你累呢,為了一個破副科級處心積慮,何苦喲!"
譚琴挖尤奇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尤奇說:"什麼話,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你整天愁眉苦臉,我日子能舒暢么?我真心希望你能當官,要不我都快記不起你笑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了。你就照婁衛東說的去做吧,其實那些我們也不是不懂,只是不願意丟掉那份清高和做人的尊嚴而已。"
譚琴說:"只有你們臭文人才講究什麼清高。別人都看不起你,你還有什麼清高和尊嚴可言?人要走投無路了,什麼不會做?"
尤奇心裏倏地有了一種警覺,坐起身說:"做人還是要有一定準則的,你不可亂來喲!弄不好因小失大!如果你自己都不愛護自己,別人是不會可憐你的!"
譚琴不言不語,一副決絕的樣子。
尤奇忽然就心煩意亂起來,不時地瞟着譚琴,她的身體似乎正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