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火驟起

第一章 大火驟起

二○○一年八月十三日,長山那把大火燒起來的時候,葉子菁正在市人大主任陳漢傑家彙報工作。不是她想去彙報,是陳漢傑要找她通通情況。葉子菁記得,自己是吃過晚飯後去的陳家,時間大約是晚上七點多鐘,天剛黑下來,古林路5號院裏竹影搖曳,一片迷離。葉子菁於搖曳的竹影中,踏着卵石小徑走向小樓時,正見着陳漢傑在樓下客廳的大書案旁磨墨。進得門來,便嗅到了一縷淡淡的墨香氣。

陳漢傑見葉子菁到了,仍沒離開書案,和葉子菁寒暄了幾句,就鋪展宣紙,操練起了書法。是岳飛的《滿江紅》,陳漢傑時常最愛操練的詩文之一,葉子菁在許多場合見識過。當時,那場巨大的災難還沒降臨,葉子菁心情挺不錯,便站在一旁欣賞着,和陳漢傑開起了玩笑:“老書記,這麼多年了,您還是壯懷激烈啊?”

陳漢傑自嘲說:“啥壯懷激烈?子菁啊,我現在是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嘍!”

葉子菁笑道:“看您說的,您老現在德高望重啊!哎,傳我來有什麼指示?”

陳漢傑邊寫邊說:“我哪來那麼多指示?就是請你來通通氣!”

當時氣氛挺寬鬆,陳漢傑的語氣也很隨便,然而,通的氣卻意味深長。

陳漢傑先說起了上訪專業戶崔百萬的事:“子菁啊,崔百萬現在到我們人大信訪辦‘上班’了,前幾天還攔了我的車,要人大出面干預他的破產訴訟案。崔百萬可是長恭同志當市長時樹起的致富典型啊,案子又是法院判的,我們人大怎麼好乾預啊?總不能讓崔百萬到省城找長恭同志吧?長恭同志現在可是常務副省長了!子菁,你們檢察院得在法律監督上多做點工作啊,看看法院判的是不是有道理呢?”

葉子菁禁不住一陣頭皮發麻,馬上想到:面前這位老領導該不是要出他以前的搭檔王長恭的洋相吧?陳漢傑做市委書記時,和市長王長恭面和心不和,葉子菁是知道的。據說當年提名她做檢察長,王長恭還在常委會上婉轉地抵制過,陳漢傑沒買賬。在長山許多幹部群眾眼裏,她是陳漢傑線上的人。不過,天理良心,在此之前,陳漢傑從沒對她說過多少工作之外的話,更談不上什麼感情籠絡,這位老領導給她的印象是:老成持重,公允平和。除了重要的幹部人事安排,一般不堅持什麼。王長恭正好相反,風風火火,闖勁十足,是公認的有氣魄的開拓型幹部。市長強書記弱,在他們那屆班子是個不爭的事實。也正因為如此,王長恭破格提上去了,進了省委常委班子,做了常務副省長。據說陳漢傑心裏是不大服氣的。

崔百萬的事葉子菁也知道,報紙電視上曾經猛炒過一陣子。崔百萬靠養狐狸闖出了一條致富之路,住上了價值上百萬的大別墅,引起了王長恭的注意。王長恭就出面抓了這個典型,向省里彙報后,邀了一幫欠發達地區的縣長、縣委書記到崔百萬的狐狸養殖場開現場會。貸款也是王長恭親自批的,要市農行特事特辦,市農行也就特事特辦了。嗣後,長山地區的狐狸多得成了災,價格一落千丈,崔百萬破產也在情理之中了。市農行到法院起訴追債,法院查封崔百萬的財產其實都很正常。

葉子菁覺得陳漢傑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做王長恭的文章,氣量太小了嘛!嘴上卻也不好多說,更不敢勸,只道自己一定抽時間親自過問一下,還開玩笑說了句:“老書記,您跟崔百萬說,讓他別煩您了,以後就到我們檢察院信訪室‘上班’吧!”

陳漢傑的風格是點到為止。崔百萬的事不說了,把《滿江紅》寫完,漫不經心地磨着墨,又說起了另一樁案子:“還有礦區公安分局收贓車的事,也舉報到我們人大來了。子菁,我可和你說清楚:這不是匿名信啊,全是有名有姓的,好幾封哩,我都批轉給你們檢察院了。你檢察長大人看到了沒有啊?有什麼說法呀?”

葉子菁賠着小心說:“我們已經向公安機關發出立案通知書了。”說罷,又補充了一句,“收購贓物罪不在我們檢察院管轄範圍,應該由公安機關立案偵查!”

陳漢傑在書案上鋪展着紙,不無譏諷地說:“好嘛,啊?讓他們自糾自查!”

葉子菁聽出了陳漢傑的不滿,解釋說:“老書記,您的批示我們很重視,我也向礦區檢察院佈置了:雖然由公安機關立案查處,但我們一定監督到底!”

陳漢傑不悅地點了點頭:“那好,子菁,我希望你們好好監督,這件事的性質很惡劣!我們公安局是幹什麼的?辦案抓賊的嘛,現在倒好,和一夥盜車賊攪到一起去了,人家盜車,他們收車!真給我們執法部門長臉啊!江正流這個公安局長是怎麼當的啊?當真警匪一家了?果真如此,他公安局門口的標語就得改,別警民團結如一家了,改成警匪團結如一家吧!‘警匪團結如一家,試看天下誰能敵’!”

葉子菁心中一驚,苦笑道:“哎,老書記,這……這言重了吧?”

陳漢傑擺擺手,又說了下去,說得越發明白了:“子菁同志,對江正流你要警惕,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這個同志人品比較差,沒原則,少黨性,也缺乏法制觀念,擺到市公安局長的位置上恐怕是個錯誤,是長恭同志留下的一個隱患啊!”

葉子菁真沒想到,在大火即將燒起來的這個災難之夜,前任市委書記陳漢傑會這麼評價自己任上提拔起來的一個公安局長,會這麼赤裸裸地和她交底交心,這在陳漢傑的從政生涯中如果不是絕無僅有,也是很少有的,這不是陳漢傑的風格。

陳漢傑沉着臉,繼續說:“子菁,有些話我今天不能不說了:我離開市委書記崗位前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用了這個公安局長。是長恭同志提的名。江正流和長恭同志的關係大家都知道,一九九七年長恭同志就想讓江正流做檢察長,是我頂住了,堅持用了你。去年鄭局長調省公安廳后,長恭同志又想起了江正流,我當時要從市委書記崗位上下來了,就沒有再堅持,就犯下了這麼一個歷史性錯誤!”

葉子菁笑着,婉轉和氣地勸說道:“老書記,也別說是什麼歷史性錯誤,江正流總的來說幹得還不錯嘛,對您老領導和長恭副省長也都還是比較尊重的……”

陳漢傑自嘲地一笑:“尊重?他尊重的是王長恭,不是我!我沒戲了,上不去了,這個小人就要我的好看了!聽說了沒有?人家要辦我家小沐的涉黑案呢!”

葉子菁這才恍然大悟:看來老領導找她通情況的真正目的是他兒子的問題?」賾誄潞航艿男《映灤°澹緇嶸系乃搗ê芏啵械乃黨灤°宕蜃懦潞航艿鈉旌?四處斂財,有的說陳小沐靠他老子的庇護,走私騙稅發了大財,還有的說陳小沐是二杆子,凈給人家當槍使,並沒發什麼大財……反正說什麼的都有。不過,葉子菁做了這四年檢察長,倒還沒見有陳小沐的案子移送過來,涉黑更是頭一次聽說。

葉子菁便道:“老書記,我負責任地告訴您:這個案子公安局還沒送過來。”

陳漢傑鬱郁道:“公安局如果移送了,你和檢察院就依法辦吧,該怎麼起訴怎麼起訴,在長山市誰也沒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嘛!不過,有個話我也得說在前頭:誰想拿小沐的那些爛事做我的文章也沒那麼容易!”他又禁不住激動起來,“警匪勾結收贓車不叫涉黑,陳小沐做點小生意倒涉黑了,那就掃黑嘛。啊,徹底掃一下!”

葉子菁本想勸陳漢傑幾句,讓老領導管好自己的兒子,可偏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市人大值班室一位秘書長打來的,說是解放路44號大富豪娛樂城發生特大火災,現場一片混亂,傷亡很嚴重。陳漢傑一聽,急眼了,在電話里就向值班室要車。葉子菁想起自己的車在門外停着,便讓陳漢傑不要等了,坐自己的車走。

和陳漢傑一起出門時,葉子菁看了一下表:二十一時二十分。

剛出大門,就看到了一片撕破夜幕的衝天火光。着火的大富豪娛樂城位於市中心,市委宿舍區在城西,中間隔了三四公里,火光仍是那麼觸目驚心,彷彿一輪太陽憑空跌落下來。陳漢傑很焦慮,上車后沒關門就催促開車,而後用手機不斷地打電話,先打到市政府值班室,得知值班秘書長已到了現場,又把電話打到了現場。

市政府值班秘書長沙啞着嗓門,在電話里向陳漢傑做了初步報告,說是現場情況十分糟糕,火勢很大,有毒氣體四處瀰漫,大約有好幾百人被困死在大富豪娛樂城內,預計後果可能極為嚴重。更要命的是,解放路商業區道路狹窄,消防車根本開不進去,目前消防支隊的同志正在積極想辦法,已就近接通了五個消防栓……

陳漢傑對着手機嘶喊道:“別說這麼多了,救人,現在最要緊的是救人!”

值班秘書長急促地說:“是的,是的,陳主任,已經這麼做了,第一批傷員和死難者搶出來了,現在……現在還在不斷地往外抬死人,已經超過八十人了……”

葉子菁當時就覺得問題很嚴重,這場火災不論怎麼發生的,反正是發生了,將來的公訴不可避免。出於職業性敏感,葉子菁當即想到了收集、固定現場證據。以往的辦案經驗證明:在這種混亂時刻,能夠證明案情真相的原始證據很容易移位換位,甚至消失。於是,葉子菁在陳漢傑打電話的同時,也操起手機緊張地打起了電話,找到了手下的副檢察長張國靖和陳波,要他們立即帶人趕往火災現場待命。

與此同時,他們掛着警牌的桑塔納轎車拉着警笛,左突右沖,一路狂奔。

隨着車輪的飛速轉動,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先是在高遠的天空閃爍,繼而從一座座高樓大廈的間隙掙扎出來,將車前的道路映照得一片通明。葉子菁注意到,他們的警車一路過去時,不斷有救火車呼嘯着,從幾個方向趕往解放路……

二○○一年八月十三日,中共孜江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王長恭到南坪市檢查工作。從南坪市返回省城途中,王長恭悄悄在長山下屬貧困縣川口下了車,想了解一下川口鎮希望小學的建設情況。事先王長恭特意交代過秘書小段:此事不能聲張,不和長山市領導打招呼,當晚也不在長山落腳,到川口鎮看看希望小學就走。

沒想到,長山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沒來,川口縣委領導一個不少,全來了,列隊站在界碑前恭迎,路邊各式轎車停了一大排。進鎮后,還搞了個讓王長恭哭笑不得的歡迎儀式。王長恭先還隱忍着,可看到在大太陽下曬得滿頭汗水的孩子們,終於忍不住了,拉下臉來批評說:“你們這些同志都怎麼回事啊?抓經濟奔小康沒能耐,搞這種形式主義的玩意兒倒輕車熟路!我今天再強調一下: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不能再搞了!別人我管不了,我就說我自己,我下次再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許這麼虛張聲勢,吹吹打打,更不準搞什麼界迎界送,你們不累我還累呢!”

縣委書記王永成挨了訓並不生氣,賠着一副生動的笑臉解釋說:“王省長,這次不是情況特殊嘛,咱川口是您的老家,您對家鄉又這麼有感情,捐資三十二萬幫我們鎮上建了座希望小學,我們家鄉幹部群眾總……總得盡點心意嘛!”

聽得這話,王長恭又不高興了:這三十二萬是他女兒結婚時省城和長山市一些幹部送來的禮金,拒收辦不到,退回去又不可能,他才捐給了家鄉的希望小學,根本不想這麼四處張揚。於是,便點名道姓批評王書記說:“王永成,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怎麼就是不改口啊?這三十二萬是我捐的嗎?作為一個國家公務員,我哪來的這三十二萬?這是長山和省城一些同志們捐的,我不過經了一下手罷了!”

在王永成等人的陪同下,走進希望小學新起的三層教學樓,看着明亮的門窗、嶄新的桌椅,王長恭臉上才浮出了一絲笑意:看得出王永成這個本家縣委書記還是盡了心的,三十二萬的捐款實打實用在教育上了,估計縣裏和鎮上還多少貼了點錢,這就好。這筆錢捐出去后,王長恭就怕王永成這幫小官僚挪做他用。在長山當市長時,王長恭就領教過王永成一回,好像是一九九七年,王永成跑來彙報說,川口境內發現了一座了不起的漢墓,十分珍貴,還說國家和省文物局要給錢保護,前提是市裡也得配套出血,他便從市長基金里批了二十萬。結果倒好,全讓王永成補發工資了,不但市裏的二十萬、省里的十五萬,就連國家文物局的三十萬也差不多全發了工資,害得國家文物局和省里再沒給長山市撥過一分錢文物保護經費。

王永成似乎也看出了王長恭此行的目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王省長,我知道您這次來還是不放心我,怕我們又把這筆錢借用了,其實我們哪敢啊!再窮不能窮了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說,我們還盼着下回您給捐個希望中學哩!”

王長恭哭笑不得道:“王永成,你知道的,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沒下回了!”這話說完,又感嘆起來,“也是的,公事公辦,讓他們捐資助學,一個個給我哭窮叫屈,我女兒結婚,沒請沒邀,一個個全到了,轟都轟不走,都大方得很哩!”

王永成說:“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瞧,孩子們有這麼好的地方上學了!”

王長恭抱臂看着面前的新校舍,沉思着,不無憂慮地說:“這件事孤立地看,也許是壞事變好事,聯繫到目前的社會風氣來看,問題就比較嚴重了!這是正常的人情來往嗎?我看不是,變相的權錢交易嘛!我不當這個常務副省長,肯定沒有這麼多人跑來湊熱鬧!所以,你們都給我小心了,千萬別在廉政問題上栽跟頭!”

王永成連連應道:“是的,是的,在廉政方面,我們一直抓得比較緊。”

王長恭語重心長地告誡說:“組織上抓緊是一回事,自身怎麼做又是一回事。我知道,真正搞好廉政很難。市場經濟條件下,你手上的權力完全可能變成商品,只要你手上有權,不要你去找錢,錢會主動跑來找你。怎麼辦呢?我這裏有三條經驗,不妨說說:一拒絕,二回贈,三捐獻。實踐的結果證明,還是有些作用的!”

王永成討好道:“所以咱長山幹部才說,您比陳漢傑同志了解中國國情!”

王長恭這才想起了過去的老搭檔:“哦,老陳這陣子怎麼樣?情緒還好嗎?”

王永成擠了擠眼,意味深長地說:“好什麼?牢騷大着呢,背後沒少損您!”

王長恭知道,自家這位遠房表侄官運不佳,調來調去做了八年縣委書記,一直沒提上個副市級,對原市委書記陳漢傑意見很大。在長山做市長時,王永成曾經跑來找過他,送過簡歷。他礙着情面,嘴上答應幫忙,可在其後兩次研究幹部問題的市委常委會上都沒為王永成說過什麼話,一直到調離長山都沒說過。王永成不知就裏,便把這筆卧槽的爛賬理所當然地記到了陳漢傑頭上,抓着機會就攻陳漢傑。

此刻,王永成又把早禿的腦袋湊了過來,聲音也壓低了許多:“王省長,聽說了嗎?陳漢傑正慫恿養狐狸的崔百萬到省城找你哩。還說了,這致富典型既是您親自抓的,崔百萬的大別墅又是您支持蓋的,就該把別墅賣給你,讓你替他還貸!”

王長恭心裏很火,臉上卻在笑,口氣也很輕鬆:“那好啊,我這常務副省長就別當了,和崔百萬一起養狐狸去吧!”話一出口又擔心出言不慎會被王永成這幫人利用,便果斷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不無慍意地對王永成說,“少傳這些沒根沒據的話吧,我看老陳不會這麼沒水平!方便的時候,代我向老陳問個好,就說我想他哩!”

王永成看到苗頭不對,把一肚子煽風點火的話咽了回去,又說起了別的。

看過希望小學,原準備馬上趕回省城,王永成死活不答應,一定要王長恭吃個便飯。畢竟是自己的家鄉,王長恭不好不給面子,卻又怕王永成喋喋不休“彙報工作”,便說:“那就抓緊時間開飯,簡單一點,一人一碗手擀麵,吃過趕路!”

王永成連連應着:“好,好,王省長,那咱們就簡單,盡量簡單!”

到縣委招待所小飯廳坐下一看,並不簡單,雞魚肉蛋上了一大桌子,大碗大盤子五彩繽紛,上下碼了兩三層,涼的熱的一起上來了,整個一土老財請客。王長恭馬上得出了結論:川口縣這些年怕還是欠發達,不但是經濟,各方面都欠發達,這幫小官僚想瞎造都造不出個水平來。酒倒是好酒,五糧液,可王長恭一口不喝就敢判定是假酒。在長山做市長時,川口出產的假五糧液坑了他不止一次。

坐到桌前了,不吃也不行,身為常務副省長的王長恭只好再次順應國情,硬着頭皮吃了起來。王永成和川口的幹部敬酒,王長恭一口不喝,只用礦泉水應付。王永成表白說,這五糧液絕對是真的,是辦公室主任親自跑到城裏專賣店買的。王長恭仍是不喝,卻也不反對陪客的這幫小官僚喝。小官僚們見王長恭是這個態度,也就不敢喝了,一個個正襟危坐,正人君子似的。王長恭笑了,說酒開了瓶,不喝也浪費了,能喝的還是喝吧。大家這才看着他的臉色,小心地喝了起來。

[BW(S(X3mm,,)MD2][BG(][BHDWG5mm,WK6mm,WK16mm,WK80mmW]〖WT12.07HX〗〖BM〗〖KG-*5/9〗〓〖WT〗〖〗[PSYMS,+5mm。30mm〗〖BG)W〗[BW)][BW(D(X3mm,,)MD2][BG(][BHDWG5mm,WK80mm,WK16mm,WK6mmW][][PSYMD,+5mm。30mm〗〖〗〖WT12.07HX〗〓[KG-*5/9]〖BM〗〖WT〗〖BG)W〗[BW)]幾杯下肚,王永成以酒壯膽,又試圖放肆,觀察着王長恭的臉色要彙報工作。

王長恭心裏有數,立馬攔住:“哎,永成,吃飯就是吃飯,今天不談工作。”

不談工作便拍馬屁。女縣長率先吹捧王長恭清廉正派,平易近人。王永成接過話茬兒抒發無限感慨,述說長山市幹部群眾對王長恭的深切懷念。由王長恭又自然而然地說起了原市委書記陳漢傑,對陳漢傑的不恭之詞迅速溢滿桌面。一位管政法的縣委副書記還說起了陳漢傑小兒子陳小沐的涉黑問題,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王長恭本來不想發作,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臉一拉,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就這麼一個動作,立即消滅了酒桌上的一種情緒,權力的威嚴不可小視。

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時,王長恭才嚴肅地說:“川口是我老家,我不希望在我老家聽到任何詆毀陳漢傑同志的言論,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動機!我和陳漢傑同志搭班子時是有過一些誤會和不愉快,不過,都過去了嘛!至於他兒子的問題,大家也少議論,更不要幸災樂禍!我看啊,如果不注意,這種事在你們身上也會發生!”

吃過飯,王長恭從秘書手裏要了一百塊錢,放到桌上:“今天簡單的事又讓你們搞複雜了,酒錢菜錢大家請自覺付一下,在座的每人一百,我們算是抬石頭!”

這太意外,也太不給大家面子了,王永成、女縣長和一屋子人全怔住了。

過了好半天,王永成才第一個反應過來:“好,好,我們……我們就按王省長的指示辦!”說罷,讓辦公室主任向大家收錢,自己先掏了一百元。掏錢時,又對王長恭抱怨說,“王省長,其實,您知道,這……這也是咱中國的國情嘛!”

王長恭臉色鐵青,話說得生硬:“這種國情我不準備再順應下去了,再順應下去,你們川口沒啥希望!財政倒掛,你們還這麼大手大腳,老百姓怎麼看啊?什麼影響啊?”似乎覺得有些過分,走到門口,才又緩和口氣對王永成說,“永成,給你土財主提個建議:以後別把冰鎮北極蝦拿去油炸了,那就是冰着吃的!”

王永成被訓昏了頭,隨口應道:“好,好,王省長,那咱以後就冰着吃!”

王長恭拍了拍王永成的肩頭,笑道:“永成啊,咱們別吃了,以後我再來,就搞點野菜什麼的吃吃嘛,既省錢,又別有風味,不比這麼瞎造好啊?!你和同志們就算可憐我也別這麼造了,吃你一次付一百塊,我向你表嬸交不了賬嘍!”

在縣委招待所門口上車時,王永成和一幫小官僚也一一上了各自的車。

王長恭見了,故意問:“哎,怎麼?永成,你們也和我一起回省城啊?”

王永成有些窘:“送送您省委領導。我們……我們就是送送……”

王長恭手一擺:“不必了,不搞界迎界送,就從這次開始吧!”

離開川口時,是二十時五十分,距那場大火的起火時間只有不到十五分鐘了。王長恭記得:秘書小段上車后和他說過這個時間,道是上了高速公路兩個小時內肯定趕到省城。這個記憶應該不會錯。那晚,如果不是王永成把事情搞複雜了,如果他不留在川口吃這頓複雜的晚飯,長山火警傳來時,他的車應該進入省城了。

當王長恭的專車駛過高速公路長山段,距省城還有一百五十多公里時,不是長山市,而是省政府值班室的電話打來了,向他報告了這場嚴重的火災情況。當時,省政府值班室情況不明,報過來的死亡人數是一百一十八人。

王長恭極為震驚,像憑空吃了誰一記悶棍:這麼大的事故,不論是作為臨時主持全面工作的常務副省長,還是作為前任長山市長,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蚴〕欠較虻那敖┤歡梗醭す盟凈殉低T諑繁擼砩嫌檬只凳∥?記趙培鈞和劉省長。趙培鈞書記和劉省長這幾天都不在家。劉省長在北京開一個全國經濟工作會議,趙培鈞則於前天率領孜江省黨政代表團到上海考察去了。

好在這兩位黨政一把手的手機都沒關機,情況及時彙報過去了。

趙培鈞書記和劉省長聽罷電話彙報,都很焦慮着急,明確指示王長恭:立即代表省委、省政府趕往長山市緊急處理事故,儘可能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一刻也不能耽誤!同時,按重大事故上報規定,向中央有關部門如實彙報,不得隱瞞?

⊥醭すё衩校仙鮮只螅釧凈餱低罰フ履嫘校賢ど絞小?

那晚真是險象環生,想起來還讓人後怕。夜間行車,又是在高速公路上逆行,迎面而來的車輛不斷掠過,刺眼的車燈不時地打過來,照得車裏人睜不開眼。小段和司機的心都提到了喉嚨口上,王長恭卻不管不顧,一再催促司機加速,再加速。

專車駛到長山收費站,收費人員不明就裏,想攔住這輛大膽違章的逆行車輛,秘書小段把頭及時地伸出了車窗,一聲大吼:“讓開,王省長要緊急處理事故!”

收費人員一怔,識趣地提起了收費口的鐵欄杆。

專車略一減速后,箭也似的躥了過去。

由於收費人員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提起的鐵欄杆碰到了車頂,擦出了一片慘白的划痕,司機聽到頭頂發出的那聲破壞性怪響,當即心疼得罵起了娘……

收費站距火災發生地解放路還有十五公里,王長恭的專車開了十八分鐘。這十八分鐘在王長恭的記憶里像漫長的十八年。問題太嚴重,也太惡劣了,這麼多人在這場大火中死亡,社會影響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就在這時候省屬長山礦務集團南部六大煤礦破產關閉,三萬工人失業離崗,社會情緒極為強烈,群訪事件不斷,省委、省政府和長山市委、市政府都面臨著極大的壓力。王長恭一路趕往現場時想:如果此事處理不當,進一步激化群眾情緒,後果將不堪設想……

因此,王長恭在車裏就給長山市委書記唐朝陽通了個電話。得知唐朝陽和市裏的有關領導同志已趕到了現場,正在指揮救火,王長恭簡單地說了句:“好,要採取有力措施,盡量把傷亡和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沒顧得上進一步了解救火情況,就代表省委、省政府下達了第一道指示,“朝陽同志,你們要注意兩點,一、立即封鎖現場;二、在火災真相沒查明之前,有關這場火災的報道不得見報!”

唐朝陽在電話里急促彙報說:“王省長,現場正在封鎖,宣傳部那邊我馬上打招呼吧!不過,就算不見報,這麼大的事也瞞不了,天一亮只怕就家喻戶曉了!”

王長恭知道唐朝陽說的是實話:“所以,才更要注意維護社會穩定,更要注意做好市民群眾的思想政治工作。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就要冷靜,就要正確對待!”

唐朝陽那邊連連說:“好,好,王省長,我們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辦!可……可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呢,我還是先了解清楚再說吧……”

王長恭一聽這話,摟不住火了:“朝陽同志,這麼多人把命都送掉了,你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你這個市委書記是幹什麼吃的?有沒有把我們老百姓的生命財產當回事啊?我問你:這把大火燒起來時,你在什麼位置?在幹什麼?啊?”

唐朝陽道:“我還能在哪裏?起火時,我正和長山礦務集團破產領導小組黃國秀同志談話。王省長,您知道的,幾萬失業煤礦工人還在和我們市裡鬧啊,今天上千號人要去卧軌,差一點兒阻斷了京滬線,我們公安機關當場拘留了八個……”

王長恭心裏一沉,不好再說什麼了:“好,好,朝陽同志,別說了,我知道了!正因為知道煤礦失業工人情緒比較激烈,我和省委才焦心啊,怕這把火一燒,再燒出一堆新麻煩來!好吧,我馬上就到了,有些情況我們見面談吧!”

說這話時,王長恭的專車已駛入了知春路路口,距解放路四十四號着火現場只有不到一千米了。其時,火勢雖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卻仍在猛烈燃燒,濃煙水霧陣陣騰起,時不時地模糊着王長恭的視線,讓坐在車內的王長恭焦慮不已。

好在那夜無風,火勢沒有蔓延到周圍建築物上,王長恭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進入警戒線后,王長恭無意中在一輛消防車前看見了女檢察長葉子菁,身着便衣的葉子菁正向幾個身着檢察制服的下屬交代着什麼,姣好而刻板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王長恭覺得很奇怪,不由得有些惱火:大火還沒撲滅,這個女檢察長急着跑來幹什麼?誰讓她來的?想搞什麼名堂?!這麼想着,車輕輕從葉子菁身邊滑過去了,直到公安局長江正流匆匆迎過來,車才停了下來。

王長恭下車便問江正流:“檢察院怎麼來得這麼及時啊?市委通知的?”

江正流沒在意,沙啞着嗓門說:“好像不是,市委通知之前,葉檢和陳漢傑主任就一起來了,比我還早一步到場!”怕王長恭產生誤會,又解釋說,“哦,王省長,起火時我正研究處理南部礦區的卧軌事件。所以,沒能及時趕過來!”

王長恭心裏有數了:“正流,怎麼聽說抓了八個鬧事工人啊?”

江正流抹了把汗:“不止,今晚還得抓兩個,是策劃者!”

王長恭略一沉吟:“你們依法辦事是對的,該抓一定要抓,不過,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少抓,能不判的就不要判,失業工人也難啊,多一點理解吧!”

江正流應着:“好,好,王省長——您看,唐書記、陳主任正在等您哩!”

王長恭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路燈下,長山市委書記唐朝陽正指着火光閃爍的大富豪娛樂城,和市人大主任陳漢傑說著什麼,陳漢傑的情緒好像挺激動,說話的聲音也很大,不過,因為現場比較混亂,人聲嘈雜,說的什麼王長恭聽不清……

對長山市委書記唐朝陽來說,二○○一年八月十三日是個晦氣透頂的日子。兩樁要命的大事趕着同一個日子一起來了,這在他二十多年的從政生涯中是絕無僅有的。白天是一場突發性的卧軌事件,長山礦務集團一千多破產失業工人湧上了京滬線,差一點阻斷了這條中國最繁忙的鐵路大動脈。忙了一天,連氣都沒喘勻,晚上大富豪娛樂城又來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燒死一百五十多人,唐朝陽真是欲哭無淚。

大富豪娛樂城起火時,唐朝陽正在西郊賓館和礦務集團的同志研究工作。三萬工人失業離崗,給長山帶來的壓力是很沉重的,卧軌事件已經發生了,如果掉以輕心,下一步還不知會發生啥要命的事。作為市委書記,唐朝陽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吃過晚飯便讓秘書通知礦務集團的頭頭過來談話。集團黨委程書記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借口向省委彙報工作連夜去了省城,只把礦務集團黨委副書記兼破產領導小組組長黃國秀和手下幾個人支派來了。唐朝陽雖說心裏有氣,卻也不好發作:礦務集團是省屬特大型國有企業,幹部任免權在省委,人家去向省委彙報工作,你拿他怎麼辦?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只要你不攥着他的烏紗帽,他就不把你當回事。

所以,那晚見了黃國秀,唐朝陽沒一點好臉色,搭拉着眼皮,開口就批評說:“國秀同志,咱們都得負點責任啊,不能一破了之,更不能不顧社會安定!你看今天,如果不是公安局措施果斷,組織了大量警力,京滬線就要中斷了!”

黃國秀啥都有數,賠着笑臉說:“是的,是的,唐書記,出現這種突發性事件,我們集團也很意外。今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電話,我立即帶人趕到卧軌現場去了,該做的工作都做了,工人同志也還是聽招呼的,沒出什麼大事。”

唐朝陽看着黃國秀,口氣嚴厲起來:“沒出什麼大事?動靜還小啊?公安民警上去了近兩千人,連市內的交警都調上去了,當場抓了八個!國秀同志,你別忘了:你老婆葉子菁是我們的檢察長,你這邊松一松,她那邊就得多幾起公訴案!”

黃國秀並無怯意,迎着唐朝陽冷峻的目光,苦笑說:“唐書記,這……這事我正要說呢:那八個人是不是拘留幾天就放了,畢竟沒造成卧軌的事實和後果嘛!再說,現在也……也真不能再激化矛盾了,大家都難啊,尤其是那些失業工人!”

唐朝陽沒接這話題,往沙發靠背上一仰,忍着氣做起了工作:“國秀同志,失業工人難,市裡就不難嗎?不瞞你說,看到省里的破產方案,我的心就揪起來了!這麼多失業工人不是擺在別處,是擺在我們長山市啊,處理不好,社會治安必將急劇惡化,兆頭今天就出現了嘛!當然了,對省里的破產決策我們也得理解,南部煤田資源枯竭是事實,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都知道痛,這刀子還是得下啊!”

黃國秀自嘲地笑笑:“是的,是的,唐書記,那就理解萬歲吧!但願這三萬失業工人也能充分理解我們,都高高興興地失業回家,去為國分憂!”話剛說完,臉上的笑僵住了,牢騷噴薄而出,“唐書記,今天沒失業工人在場,又是在你市委領導面前,我得說點實話:我現在真是昧着良心做工作啊!南部煤田的資源是今天才枯竭的嗎?為什麼不早做轉產安排?德國魯爾工業區在資源枯竭前二十年就在安排轉產了!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到底對工人負責了沒有?內心愧不愧啊?!”

唐朝陽心裏躁動着,臉面上卻盡量保持着平靜,甚至是冷漠:“你這話說得對,是該二十年前就做轉產安排,可二十年前我們國家是個什麼情況?我們又在哪裏啊?現在,歷史的責任落到了我們身上,我們怎麼辦?只能盡心儘力解決好!”

黃國秀手一攤:“可這合理嗎?工人們過去的勞動積累到哪裏去了?能這麼不管工人的死活嗎?作為以前南二礦的黨委書記,現在的集團的黨委副書記,我真沒法回答工人同志的責問啊!”接着再次提出了放人的問題,“所以,唐書記,我還是希望您和市委能出面和市公安局打個招呼,對被拘留的八個工人同志,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儘可能地從輕處理,能放最好還是放,畢竟是一時的衝動行為嘛!”

唐朝陽迴避不了了,手一擺,回答說:“衝動不是理由,工人們的情緒可以理解,但違法必須追究,這種衝動在任何法制國家都是不能允許的!這事你不要再說了,我市委書記不能以權代法,你這個破產領導小組組長也不能做工人領袖!”

黃國秀一怔,搖起了頭,無奈地訴苦道:“唐書記,我可真沒想到,您會把我看做工人領袖,破產失業工人可是把我們罵成了工賊啊,都要砸程書記的車了!”

唐朝陽說:“所以呀,你們程書記現在不但四處躲工人,也躲着我和市委嘛,看看,今天就是請不動他!不過,這滑頭還算有眼力,把你推到了第一線做破產清算工作。他和我說了:你這個同志有群眾基礎,工人們肯定不會太為難你!”

黃國秀鬱郁道:“那你市委書記把我看做工人領袖,我……我也認了!”

唐朝陽拍了拍黃國秀的肩頭:“工人領袖是玩笑話,你別當真,但依法辦事是個原則。尤其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更要特彆強調法制!當然,我在下午的會上也說了,處理的重點是組織策劃者,不是有過激言行的工人!你如果想不通,可以回家和找子菁同志談談,相信她會給你做出法律解釋。”怕黃國秀繼續發牢騷,又勸道,“國秀同志,這次省里總是拿出了六個億嘛,聽說還壓縮了兩個基建項目,我們還是多為省里分點憂吧!該市裏的責任我不會推;你們集團呢,該管的事也要管起來。比如:能不能發動黨員幹部把失業工人們組織起來,進城搞點三產啊?”

黃國秀臉上這才有了點亮色:“唐書記,這我倒要向你和市委彙報一下了:失業自救已經在搞了。南二礦去年試行破產,有個叫李大川的黨支部書記把手下的三百多號工人組織了一下,大家把各自的工齡錢集中起來,湊了二百萬家底,搞了個方舟裝潢總公司,現在生意做得很好,連大富豪娛樂城都是方舟公司裝修的。”

唐朝陽高興了:“好,好啊,要推廣李大川和方舟裝潢公司的經驗,在報刊媒體上加強宣傳!在這種特殊的困難時期,黨員幹部要起作用,像李大川這樣的好黨員要樹為典型!那個大富豪娛樂城我抽空也去看看,幫你們吆喝兩嗓子……”

這是唐朝陽第一次聽說大富豪娛樂城,是黃國秀作為失業工人自救的一個樣板工程說的。唐朝陽可沒想到,黃國秀這話說過不到十幾分鐘,大富豪娛樂城着火的噩耗便傳了過來,更沒想到,後來這座大富豪娛樂城會給他和長山市帶來一場如此猛烈的政治大地震,以致於讓他這個市委書記和那麼多幹部在政治地震中中箭落馬?

〈蟾緩烙槔殖親嘔穡敲厥櫬頤椿惚ǖ摹L瞥艫筆泵幌氳繳送齷嵴餉創螅?況會如此嚴重,最初,甚至沒想到立即趕往火災現場,又繼續和黃國秀談了幾句。待秘書接電話時再次提到了大富豪,他才一下子醒過神來,問秘書:“小劉,你……你說什麼?大富豪娛樂城着火?大富豪?情況還很嚴重?”

秘書捂着手機說:“是的,唐書記,情況相當嚴重。消防車開不進去,四百多人被困在火場,加上大富豪娛樂城又裝修不久,有毒氣體四處瀰漫,恐怕……”

唐朝陽驚出了一身冷汗,沒顧得上和黃國秀道別,起身就走:“快去現場!”

坐在警燈閃爍的專車裏,一路往火災現場趕時,中共長山市委書記、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堅定信仰者唐朝陽平生頭一次迷信起來,不斷地在心中祈禱:老天爺保佑,千萬少死幾個人,可不能再亂上添亂了!最好現在就來場大雨,下得越大越好!然而,把目光投向車窗外,唐朝陽看到的卻是一片響晴夜空。

尤其讓唐朝陽掃興的是,恰巧收音機里在播天氣預報,一位女播音員正用她熟悉的口音述說著天氣情況:“八月十三日夜間到八月十四日白天,長山地區天氣晴朗,偏西風二到三級,最低氣溫二十五攝氏度,最高氣溫三十五攝氏度,降水概率為零……”

更要命的是,市長林永強這時候偏偏不在長山。八月十二日晚林永強率着一個招商團去了美國,現在剛到三藩市,上午他還和林永強就卧軌事件通過電話。

葉子菁後來想,從長山複雜的政治歷史背景考慮,她也許不該這麼早又是這麼主動地出現在火災現場。她不是消防隊長,而是檢察長,身份既特殊又引人注目,必然會招致一些同志的猜忌:你這個檢察長想幹什麼?惟恐天下不亂嗎?在其後的辦案過程中,葉子菁不得不一次次婉轉地解釋:她這絕不是存心找誰的麻煩,而是因為巧合,如果那晚她不在陳漢傑家彙報工作,如果陳漢傑沒有接到火警電話,如果陳漢傑當時有車,她也許會按部就班等待市委、市政府的通知。相似的情況也發生在常務副省長王長恭身上,如果八月十三日王長恭不到南坪市檢查工作,也不可能及時趕過來和唐朝陽、陳漢傑進行這麼一次尷尬的會面。

葉子菁記得很清楚,她和陳漢傑趕到現場不過十分鐘,市委書記唐朝陽和公安局長江正流便一前一後匆匆趕到了,來得都比較及時。當時,公安局的警戒線還沒組織起來,現場聚着不少圍觀群眾,一片混亂喧囂。更要命的是,許多消防車被牢牢堵在解放路中段一大片違章建起的臨街門面房前,根本無法接近着火的娛樂城——這一點給葉子菁的印象極為深刻,葉子菁親眼看到消防支隊的一位警官滿頭大汗,跳着腳四處罵娘,讓手下的官兵們在一輛輛消防車前臨時接長水龍帶。

陳漢傑和唐朝陽看到這種糟糕情況,臉色都陰沉得嚇人,二人和公安局長江正流商量了一下,便通過江正流連着下了幾道命令:立即組織警戒線,封鎖現場;疏散娛樂城周圍建築物內和在場圍觀人員,以減少新的傷亡和不必要的損失;用水龍壓住火勢,盡一切力量救人。對解放路中段那片嚴重阻礙救火的門面房,二位領導和江正流誰都沒提起,也許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來不及提,也許是忽略了。

葉子菁卻沒忽略這一事實,以往的辦案經驗告訴她,這個事實必定會成為將來瀆職立案的一條重要線索。因此,副檢察長張國靖和陳波帶着檢察院的幾個同志一到現場,葉子菁馬上把張國靖和陳波悄悄拉到一邊,囑咐他們對消防車被阻的現場情況進行錄像拍照,在不影響救火的前提下,儘可能多搜集一些類似的原始證據。

就在這時,王長恭的專車到了,幾乎是擦着他們的身子開過去的。由於四處是人,車開得挺慢,葉子菁在火光的映照中看到了王長恭熟悉的面孔。就像王長恭對她的過早出現感到驚奇一樣,她也感到很驚奇:這位前長山市長現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怎麼這麼快就從省城趕過來了?是一個省委領導的責任心使然,還是……

一切都不得而知。包括王長恭在內的三位省市領導面對這場大火都想了些什麼,見面之初又說了些什麼,葉子菁都不知道。當時,她離他們談話的地方——人民商場門口有一定的距離。她只知道一個基本事實:在二○○一年八月十三日災難性的夜晚,在大火未熄的第一時間裏,對此可能負有領導責任的王長恭、唐朝陽、陳漢傑再次聚到了一起。後來,不是別人,正是王長恭不無震怒的聲音把葉子菁吸引到了這三個省市領導身邊,讓葉子菁目睹了一個難忘的場面。

王長恭手指顫抖,指着那一大片建到了路面上的門面房,大聲責問唐朝陽和陳漢傑:“……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些違章建築怎麼還沒拆?我在長山做市長時就做過批示的,要拆,拆乾淨。兩年了,怎麼就是不執行啊!”

葉子菁真沒想到,第一個注意到這個嚴重瀆職事實的竟然是前任市長王長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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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漢傑是側身站着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說話的口氣不急不忙,卻話裏有話:“我說長恭同志啊,你不要這麼官僚主義嘛,你看看,這些門面房可都是剛蓋起來的啊,最多半年!”聲音在這時候提高了,帶着明顯的怨憤,“我剛才還和朝陽說呢,現在我們有些同志,膽子太大,心太黑,要錢不要臉,要錢不要命!”

唐朝陽也解釋說:“是的,是的,長恭同志,今天不是聽陳主任說我還不知道,舊的違章建築拆了,新的違章建築又蓋起來了,有令不止,防不勝防啊!”

陳漢傑又發泄說:“有什麼辦法呢,敢這麼乾的人,我看一定有後台!”

王長恭仍像當年在長山當市長時那樣果斷而有氣派,手一揮,怒氣沖沖道:“那我們就連他的後台一起查查,看看誰敢包着護着!”

陳漢傑贊同說:“好,長恭同志,你和省委有這個態度,我們就好辦了!”

唐朝陽也說:“長恭同志,對您的這個指示,我們一定認真貫徹執行!”

陳漢傑說的後台是誰,葉子菁當時並不知道,可從三位領導的對話口氣來看,陳漢傑好像是多少有些知情的,而王長恭和唐朝陽則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畢竟火情嚴重,關於門面房的違章佔道問題,就議論了這麼幾句。作風強硬的王長恭沒和任何人商量,便對站在一側的公安局長江正流下了一道命令:“正流同志,調鏟車,調推土機,馬上調,把這些門面房全給我推了,為消防車讓道!”

江正流應了一聲“是,王省長”,轉身跑步離去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陳漢傑轉過身子,四處尋覓着,高聲叫了起來,聲音有點怪怪的:“哎,哎,葉子菁,子菁同志啊,你在哪裏啊……”

葉子菁遲疑了一下,快步走了過去:“陳主任,您……您找我?”

陳漢傑指着不遠處的門面房:“你們檢察院得把這拍下來,立此存照嘛!”

葉子菁本想說,自己已經安排下去了,可覺得陳漢傑這話有些意味深長,而且王長恭和唐朝陽又黑着臉站在面前,便不動聲色地點頭應了,像似被動地接受了陳漢傑的指示。不料,正要領命走開,身着檢察制服的張國靖和瀆職侵權偵查處一個拍照、錄像的同志突然出現在大家面前不遠處,弄得葉子菁頓時有些窘迫不安。

王長恭看到張國靖和那位拍照的檢察人員,馬上對陳漢傑說,言詞中透着明顯的譏諷:“老陳,葉檢察長敏感得很嘛,哪用得着我們下命令啊!”不無深意地看了葉子菁一眼,又說,“很好嘛,子菁同志,關鍵時刻就是要有這種敏感性!”

葉子菁聽出了王長恭話中的不滿,想解釋一下:“王省長,也是巧了……”

王長恭沒讓葉子菁說下去,口氣嚴厲地道:“子菁同志,你不要解釋了,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作為檢察長,你有你的職責,我們不會幹涉,但是,在目前這種緊急情況下,救火救人是第一位的,你們的現場取證絕不能干擾救援工作!”

葉子菁賠着小心道:“是的,是的,王省長,這我已經向同志們交代了!”

唐朝陽也跟在王長恭後面下了一道指示:“還有,要注意保密,不管發現什麼情況,多麼嚴重的問題,未經省委、市委許可,一律不得擅自對外宣佈!”

葉子菁點了點頭:“唐書記,這……這我明白!”

王長恭的口氣這才多少緩和了一些:“子菁同志,唐書記和市委的這個指示很重要啊,這麼大的事故,驚天動地啊,大家都要有全局觀念!”就說了這麼幾句,省委書記趙培鈞的電話打來了,詢問現場救援情況。王長恭揮揮手,讓葉子菁走了,自己從秘書小段手裏接過手機,口氣鎮定地向趙培鈞書記彙報起來……

這時,擠在頭裏的七八輛消防車的水龍頭全接通了,加上原已接通的八個消防栓,十幾條水龍從幾個方向撲向大富豪娛樂城,火勢得到了進一步控制。待就近調來的推土機和鏟車開到現場時,佔道門面房的拆除已無多少必要了。可在王長恭的指令下,佔道的門面房還是拆了,沿原路向里拆除了約兩米左右,履帶式推土機在前面開道,鏟車和許多救援人員跟在後面清理,迅速為消防車清出了一條通道。

然而,當一輛輛消防車開到大富豪娛樂城時,最後幾團暗火也熄滅了。

這一切的一切全點滴不漏地進入了檢察院瀆職侵權偵查處的攝像機。

災難過後,長山的夜空呈現出原有的安詳和平靜。那些躥上夜空的瘋狂火舌,伴着火光四處翻滾的濃煙,在煙火中騰起的陣陣水霧一下子全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如果不是身在現場,不是親眼目睹,葉子菁會以為這是幻覺。

長山市中心最大的也是最高檔的一座娛樂城就這樣在大火中報銷了,霓虹燈下的絢麗輝煌不復存在了,大富豪的夜夜狂歡成了一種記憶。對那些災難發生前曾流連於此的幸運者來說,記憶應該是美好的;而對災難之夜死難者的親人們來說,記憶則是異常沉重的。一場猛烈的大火將大富豪娛樂城變成了一座猙獰的廢墟,廢墟上一個個焦黑的窗口像一隻只血盆大口,把許多無辜的生命吞噬了。

焦黑的屍體當街擺了一片,一具具屍體還在從大富豪娛樂城的廢墟里往外抬,情景觸目驚心。葉子菁在此前的一生中從沒見過這種悲慘的景象:許多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了,身上的手機、BP機卻沒燒毀,竟在死者身上響個不停。葉子菁後來才知道,許多死者的身份就是根據這些打來的電話和BP機上的信息搞清的。

具體的傷亡數字是八月十四日零點四十五分出來的:死亡一百五十四人,輕重傷員六十七人,其中二十六人是市消防支隊救火官兵。

清場完畢,在指揮車前和公安局長江正流、副局長伍成義碰頭時,江正流陰沉着臉向葉子菁通報說,死亡人數估計還有進一步增加的可能,三十幾名重傷者中只怕還會有人陸續出現在死亡名單上。據江正流和伍成義介紹,經初步辨認,已查明死亡者中有二十三名政府公職人員,涉及到公安、工商、稅務等六個部門,其中副處以上幹部五人,有一位稅務專管員一家三口竟全被燒死在大火中了。

這些情況葉子菁已注意到了,有些屍體確是穿着制服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個警官,參加這種高消費娛樂活動不但穿了警服,竟然還佩帶了槍械!葉子菁本想把情況向江正流反映一下,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現在不是討論政風警紀的時候。

江正流嘆息說:“這下子麻煩太大了,驚動了長恭省長,夠咱們喝一壺的!”

葉子菁意味深長地說:“只驚動了長恭省長?肯定要驚動中央,驚動全國了!”

江正流連連道:“是的,是的,唐朝陽書記和陳漢傑主任臉都青了!”

葉子菁這才問:“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江局,伍局,你們心裏有點數了嗎?”

江正流看了看副局長伍成義,伍成義皺着眉頭道:“現在誰敢說有數?不過,我已經安排人手緊急排查了。目前說法比較多,有的說是電線短路引起的,有的說是顧客抽煙時亂扔煙頭引起的,還有人說是壞人放火,反正什麼說法都有!”

葉子菁提醒道:“不論有多少說法,事實只有一個:火燒起來了,而且傷亡十分慘重。這把火怎麼會一下子燒得這麼大?有沒有瀆職問題?消防法規他們是怎麼執行的?”指着面前一片狼藉的路面,“這些佔道的門面房又是怎麼回事?都是哪家的?哪個部門批准他們蓋的?如果不是消防通道被堵,傷亡不會這麼嚴重啊!”

江正流說:“這個情況我和老伍注意到了,葉檢,我同意你的判斷:這裏面肯定有嚴重的瀆職問題!就算是有人故意放火,瀆職這一條也逃不掉!”停頓了一下,又說,“據初步了解,佔道門面房是大富豪老闆蘇阿福蓋的,是不是有哪個部門批過還不清楚。”

副檢察長張國靖插上來道:“葉檢,我們還發現了一些線索:大富豪娛樂城根本沒有營業執照,沒有文化娛樂經營許可證,也沒有消防檢查合格證,基本上可以斷定是違法經營,而且,在公共場所的治安管理上也有很嚴重的漏洞。”

葉子菁看着張國靖有些吃驚:“這個蘇阿福膽子怎麼這麼大?啊!”

江正流也不太相信,看了看張國靖,又看了看伍成義,狐疑地問:“張檢,伍局,你們到底搞清楚了沒有?啊?這麼大的火,有些證照是不是被燒掉了?”

伍成義彙報說:“江局,不是這種情況,火併沒燒到蘇阿福的辦公室,起火時辦公室鎖着門,我們和張檢他們砸開門,仔細檢查了現場,還拍了不少照片。”

江正流仍不相信,驚問道:“那麼……那麼,蘇阿福又是怎麼燒死的呢?”

張國靖回答說:“蘇阿福死在豪華包間巴黎廳,估計是在陪什麼重要客人。”

葉子菁這才知道身為大富豪娛樂城老闆的蘇阿福竟然也燒死在這場大火中了?

鞍艘蝗碧卮蠡鷦職復右豢季拖韻殖雋飼八從械陌彀改訊齲也凰黨ど絞懈叢擁惱?治背景和省市領導的微妙態度,就蘇阿福的死已經夠讓她為難的了。

蘇阿福不是一般人物,是長山市著名民營企業家、省政協委員,社會關係極為複雜。這場造成重大傷亡的大火和已經初步暴露出來的瀆職問題估計都與此人有關。敢於這麼無照經營,佔道大蓋違章建築,權錢交易的情況估計是免不了的,這場災難背後的腐敗現象肯定會十分嚴重,不知會涉及到什麼人,涉及到多少人。但這個關鍵人物一死,很多事情就難查了,許多秘密也許將會成為永遠的秘密……

這時,一個公安人員急急地過來了,俯着耳畔悄悄向江正流彙報了幾句什麼。江正流一愣,呆不住了,匆匆結束了這次碰頭:“葉檢,先說到這兒吧,我得去處理點急事!接下來是咱們公安、檢察兩家的事了,我們就好好配合,及時通氣吧!”

葉子菁嘴上應着,心裏仍想着死去的蘇阿福,甚至想到:會不會有什麼人為了掩飾自己的某種秘密,故意放火燒死蘇阿福?關於放火的說法,葉子菁一到現場就聽到了,江正流剛才也提到了,不過,目前看來還沒有什麼事實根據。再說,就算什麼人要對蘇阿福搞殺人滅口,也未必採取這種極端的辦法,傷害這麼多無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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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阿福的屍體顯然是受到了某種特殊關照,是單獨擺在娛樂城車庫裏的,旁邊還有兩個公安人員臨時守護着。屍體的上體部分已經大部燒焦了,整個腦袋像個黑乎乎的大炭球,五官難以辨認。葉子菁過去在一些公共場合見過蘇阿福幾面,也在報紙、電視上看過蘇阿福的形象,現在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於是,便指着屍體問張國靖和伍成義:“張檢,伍局,你們怎麼能斷定他就是蘇阿福?會不會搞錯啊?”

張國靖說:“不會搞錯,我們在他褲子口袋裏發現了一串鑰匙,全是他辦公室和他家門上的,還有他的奔馳車,我們的同志已經試開過了。蘇阿福的老婆也證實,大火燒起來時,蘇阿福在巴黎廳,正招待兩個北京客人,她和他通過電話。”

伍成義補充說:“兩個北京客人也燒死了,三具屍體都在巴黎廳,蘇阿福和一個客人的屍體在門口,另一個客人在房內,現場我們錄了像,隨時可以調看。”

葉子菁一怔,提醒道:“這個錄像一定要注意保密,還有蘇阿福的死,暫時也不要透露出去!現在看來,這個案子可能會比較複雜。如果大家知道蘇阿福已經死了,涉嫌受賄瀆職的問題很可能查不下去,有些人就要一推六二五了!”

伍成義道:“葉檢,這個問題我已經想到了,也向江局長彙報過了。”

葉子菁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哦,正流同志是什麼意見?”

伍成義道:“江局長不但同意了,還特別交代了,先不要把蘇阿福列入死亡名單,暫時放在重傷名單上,對外一律說蘇阿福沒有生命危險,正在搶救。”

葉子菁明白了:“這麼說,死亡人數實際上已經是一百五十五人了?”

伍成義說:“是的,是的,葉檢,這事咱們兩家恐怕也得統一一下口徑!”

葉子菁點了點頭:“好吧!還像過去一樣密切配合吧!你們江局長說得對,下面是咱們兩家的事了,這麼大的火災,死了這麼多人,不徹底搞清楚不行啊!”

剛說到這裏,手機響了起來,市委通知葉子菁立即趕到街對面人民商場四樓小會議室參加市委、市政府召開的緊急會議。葉子菁不敢怠慢,吩咐副檢察長張國靖和已在現場的檢察幹部繼續配合公安部門進行現場取證,自己急忙走了。

從大富豪娛樂城出來,踏着滿是積水的解放路趕往人民商場時,破產丈夫黃國秀突然來了個電話,開口就問:“怎麼回事,子菁?聽說燒死了一百五十多人?”

葉子菁沒好氣地道:“也不看看幾點了,好好睡你的覺,沒你的事!”

黃國秀也沒啥好聲氣:“我睡什麼睡?方舟裝潢公司的李大川在咱家坐着呢,正和我說情況,方舟總公司第三施工隊的人被抓走了兩個,說是涉嫌放火……”

葉子菁的頭一下子大了:天哪,她怎麼把這個茬兒忘了?大富豪娛樂城可是李大川方舟裝潢公司旗下的一幫下崗失業工人施工裝潢的,在裝潢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些經濟糾紛,她這位破產丈夫曾經向她討教過法律解決的途徑!如果真有哪個愣頭青因為這些經濟糾紛在大富豪娛樂城放了一把火,那問題就太嚴重了,也太可怕了?

』乒閎叢詰緇襖鎘邪逵醒鄣廝擔骸白虞跡堇畲蟠ê臀業姆治觶嘔鶚峭耆豢贍艿?!蘇阿福欠了方舟公司第三施工隊查鐵柱他們二十萬裝潢款,施工隊一直是通過合法途徑討要的。這事我和你說過,查鐵柱是準備起訴蘇阿福的……”

葉子菁馬上打斷了黃國秀的話頭:“老黃,你別說了,在事實沒查清之前,任何分析都只能是分析,不具備法律意義!給你一個慎重建議:請李大川馬上離開我們家,這位同志現在出現在一個檢察長家裏是不合適的,很不合適!”

黃國秀不高興了,在電話里叫了起來:“有什麼不合適?啊?葉子菁,你別忘了,這不但是你檢察長的家,還是一個破產領導小組組長的家,一個黨委副書記的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能不管不問,我既有這個責任,也有這個義務!”

葉子菁壓抑着心頭的不悅:“你說得很對,你是有責任,有義務,不過,我們家既不能成為檢察院,也不能成為黨委辦公室,工作最好還是都到辦公室去談!”

這話說完,葉子菁立即合上了手機。

沒幾分鐘,手機又不屈不撓地響了起來。

這時,葉子菁已走進了人民商場四樓小會議室,面前不時地走過一些趕來開會的有關領導同志。幾個領導同志都提醒葉子菁接電話,葉子菁估計是黃國秀的電話,想關機不接,猶豫了半天又沒敢——在這種緊張要命的時刻,隨時都可能有什麼重要電話打進來。葉子菁只好努力鎮定着情緒,躲到會議室一角接起了電話。

沒想到,就這麼片刻的時間,新情況又出現了?

』乒憧誥徒校骸耙蹲虞跡惚臼掄媧蟀。霉簿值轎頤羌易ト肆耍?

葉子菁十分意外,一怔,壓低聲音問:“哎,哎,老黃,怎麼回事?啊?”

黃國秀道:“怎麼回事?市公安局來人了,就是現在,要把李大川帶走!”

葉子菁明白了:肯定是公安那邊的調查取證工作涉及到了李大川,便語氣平和地道:“老黃,這個情況應該想到嘛,大富豪是方舟下屬第三施工隊裝潢的,作為方舟裝潢公司的老總和法人代表,李大川有義務配合我們搞清問題嘛!”

黃國秀衝動地說:“葉子菁,我告訴你:今天向唐書記彙報工作時,我還向唐書記介紹過李大川的事迹,唐書記是有指示的,要把李大川這種為政府分憂的好黨員樹為典型!你們這麼干,是不是也向市委請示一下?聽聽唐書記的意見啊?”

葉子菁想都沒想便道:“我看沒這個必要,唐書記和市委也得依法辦事!”

〖BF〗也是巧,這話剛落音,市委書記唐朝陽正好從葉子菁〖BFQ〗面前走過。

唐朝陽注意地看了葉子菁一眼,問:“怎麼?說情的電話現在就來了?”

葉子菁識趣地合上了手機,“支吾”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唐朝陽步履沉重地走了兩步,又緩緩回過了頭:“子菁同志,你是檢察長,有個招呼我要打在前頭:說情風要堅決頂住,這場火不論涉及到誰,不論他官多大,地位多高,都要給我依法辦事,一查到底,否則,我們沒法向老百姓交代啊!”

說這話時,唐朝陽眼睛紅腫,臉色難看極了。

公安局長江正流恰在這時抹着臉上的汗,匆匆走進了會場。

唐朝陽又叫住了江正流:“江局長,現場有沒有發現什麼放火證據啊?”

江正流謹慎地回答道:“唐書記,我們……我們正在緊急排查!”

唐朝陽緊追不放:“會不會真是放火,啊?有沒有這方面的證據?”

江正流搖搖頭:“唐書記,到目前為止現場還……還未發現這類證據!”

唐朝陽臉一拉:“那就叫下面不要亂說,才幾個小時就謠言滿天飛了!”

江正流似乎想說些什麼,可見唐朝陽臉色難看,始終沒敢說,賠着小心連連應着,和葉子菁坐到了一起。一坐下,就對葉子菁嘀咕說:“搞不好真是放火哩!”

葉子菁嚇了一跳,小聲問:“放火?誰放火?方舟裝潢公司的工人?”

江正流卻沒說下去:“現在還說不清楚,伍局正在審那些嫌疑人呢!”

葉子菁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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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公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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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火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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