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漲船高
四十九
得知葉子菁在“八一三”大案判決之日,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捅了一刀,林永強大為吃驚:儘管他很不喜歡這個多事的女檢察長,更不贊成對周秀麗判決的抗訴,但對這種暴力事件的發生仍是無法容忍的。這不是對葉子菁個人的挑釁,是對政府和法律權威的挑釁,如果容忍了這種挑釁,沒準哪一天他這個市長也會吃上誰一刀!
和唐朝陽在電話里簡單地通了通氣,林永強便驅車趕往市公安局。
這是當晚七點多鐘的事,距行刺事件發生過了不到兩小時。
趕到公安局值班室時,唐朝陽已先一步到了,正沉着臉聽江正流、伍成義和辦案人員做彙報。一位刑偵大隊隊長彙報說,儘管當時在場同志反應比較及時,兇手還是趁亂逃了。現場群眾中沒誰攜帶兇器,現場也仔細找了,找遍了各個角落也沒發現任何兇器。唐朝陽很惱火,說是竟然在我們的法庭門前行刺檢察長,事件性質極其惡劣,影響太壞了,指示江正流和公安局本着從重從快的原則,精心組織,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破案。林永強也發了一通市長的大脾氣,明確要求江正流和伍成義說:這個案子要定為大案要案,要限期破案,短則十天半月,最多一個月!
林永強從公安局出來,原說要和唐朝陽一起去醫院看望葉子菁的,不料,剛上車就接到了王長恭秘書小段的一個電話。前不久,林永強把小段的哥哥安排進了川口縣政府班子,由農業局長提為副縣長,小段心裏挺感激的,關鍵時候總給他通風報信。
今天這個電話又很關鍵,小段透露說:“林市長,事情看來麻煩了!‘八一三’大火案判了這麼多瀆職幹部,判得又這麼重,長恭同志說,包括你和唐書記在內的幹部處理估計就得水漲船高了,長恭同志知道了這個判決結果后,愁得直嘆氣啊!”
林永強馬上警覺了:瀆職者的法律責任要追究,領導責任也是要追究的。據說中央有關部門一直緊追不放,幾次來人來電催促,要求省里把負有領導責任的幹部處理方案報上去。中央追省里,省里便追市裡。前幾天,市委、市政府經慎重研究后,將擬處分的十二個處級幹部的處分方案報給了省委。現在案子判了下來,省里研究處理幹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包括對他和唐朝陽等市級領導幹部的處理。
無名怒火一下子躥上心頭,對葉子菁僅有的一點同情全被憤恨取代了:簡直是他媽的混蛋,已經判了這麼多人,判得又這麼重,檢察院竟然還對周秀麗的判決提出了抗訴,竟還要把周秀麗處以極刑!如果周秀麗該殺頭,禍水繼續往上漲,他這個市長豈不要被追究瀆職罪了?這樣拼下去怎麼得了?他的仕途豈不全玩完了?!
小段也說到了這一點:“就說周秀麗吧,受賄三十萬就判了十五年,檢察院還提起了抗訴!如果葉子菁抗訴成功,真把周秀麗判了死刑,林市長,你想想吧,你這市長還能幹下去嗎?撤職都是輕的吧?讓長恭同志怎麼在省里為你們說話啊!也不知你和唐書記是咋掌握的,就眼看着葉子菁和檢察院這麼亂來啊?!”
林永強心情益發鬱悶,連連應着:“是啊,是啊,有些情況我和你說過,這個葉子菁誰掌握得了啊?再說,唐朝陽同志又是這麼個不陰不陽的態度……”
小段安慰說:“林市長,你也別緊張,據我所知,長恭同志對你和唐書記在態度上還是有區別的,我看是把賬全記到唐書記頭上了。有個事你知道嗎?就是今天下午的事:長恭同志得知判決情況后,打了個電話給你們唐書記,想請市委出面做做葉子菁的工作,讓檢察院撤回抗訴,唐書記又給頂回去了,說不好辦哩……”
林永強心裏怦然一動,突然做出了個決定:“段處長,您看我能不能向……向長恭省長做個彙報啊?最好安排在今天晚上。我……我馬上就趕過去,馬上!”
小段有些為難:“林市長,這合適么?現在都八點多鐘了,你趕過來最快也要三個小時,都半夜了,再說,我也不知道長恭同志有沒有安排?其實,林市長,你彙報不彙報都無所謂,關鍵是讓葉子菁和長山檢察院把對周秀麗的抗訴撤回來,別再這麼胡鬧了,事情到此為止算了!”
撤回抗訴談何容易?林永強卻也不明說,只道:“等我見過王省長再說吧!”
車快到人民醫院門口時,小段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說是和王長恭聯繫過了,同意林永強過來,還特意交代,這次就不一定拖上唐朝陽了。林永強本來也沒想過要和唐朝陽一起去,聽到這話心裏更有數了,在醫院門口,匆匆和唐朝陽告了別,信口開河說,有些火災受害者家屬找到他門上去了,他得趕回去緊急處理一下。
唐朝陽也沒懷疑什麼,只交代說:“林市長,你可千萬不要輕易表態啊,要盡量做做受害者家屬的工作,咱們檢察院的起訴和法院的判決,我看都沒錯嘛!”
林永強笑道:“唐書記,這還用你說?我知道,都知道!代我向子菁同志先問好吧,就說我抽空再來看她,讓她安心養傷!”說罷,急急忙忙再次上了車。
車從長山一路開往省城時,林永強有一陣子又懷疑起自己的決定來:他這麼急着往王長恭家跑是不是合適?省委調查組畢竟還呆在長山沒走啊。再說,這次又是背着唐朝陽去的,萬一被唐朝陽知道,唐朝陽會怎麼想?該不會罵他賣身投靠吧?卻也顧不得了。就算王長恭有問題,就算王長恭日後會倒台,可今天王長恭還在台上,他就得識時務,就得去彙報。事情很清楚,這麼一把大火,傷亡和損失又這麼嚴重,省委在市長和市委書記兩個主要領導幹部中撤下一個做替罪羊是有可能的。他身為市長,責任當然不小,可火災發生時,他畢竟只上任五個月嘛!唐朝陽來了一年多,又是一把手,責任應該比他大。更何況唐朝陽對王長恭的指示一直陽奉陰違,這陣子又不斷硬頂,王長恭能饒了唐朝陽?看來,長山註定要出個政壇烈士了,他們這對老搭檔也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啊……
然而,到了省城楓葉路7號王長恭家,見到王長恭以後,王長恭卻絕口不談唐朝陽的事,也沒提到幹部處理問題,甚至沒談案子的判決,淡然地看了林永強好半天才說:“小林市長啊,你這麼急着跑到我這裏來幹什麼?想打探什麼消息啊?”
林永強做出一副生動的笑臉說:“哪裏,王省長,我……我是來彙報哩!”
王長恭身子往沙發上一倒,說:“好啊,要彙報什麼啊?說吧說吧!”
林永強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怔了一下,吞吞吐吐道:“王省長,聽段處長說,您對‘八一三’火災案的判決,有……有些看法?擔心幹部處理時會水漲船高?”
王長恭很意外:“這個小段,胡說些什麼,啊?幹部處理的事還沒研究呢!”
林永強揪着心問:“王省長,估計也快了吧?現在外面傳言不少哩!”
王長恭不接茬兒,冷冰冰地打官腔道:“小林市長啊,你不要想得這麼多嘛!當一天市長就要負一天責任,就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嘛!共產黨人嘛,不能這麼患得患失啊!對了,以前你也向我和省委表過態嘛,表態的話我還記得呢!這個,啊,隨時準備接受省委的處分,包括撤職下台,你這個同志態度還是比較端正的嘛!”
林永強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怔了好半天才說:“王……王省長,我的情況您……您是知道的,火災發生時,我……我調到長山不過五……五個月啊……”
王長恭看着林永強,不高興了:“林市長,你什麼意思啊?要推卸責任了?”
林永強連忙擺手,話語中帶上了哭腔:“不……不是,王省長,該我的責任我不……不會推,可……可我和唐朝陽同志的情況還……還是有區別的,朝陽同志來長山的時間畢竟比我長得多。再說,他……他又是一把手!”停頓了一下,怯怯地看着王長恭,“王省長,您不也……也反覆強調要……要保護幹部嘛……”
王長恭冷笑道:“保護幹部?也不想想你們長山的幹部值得保護嗎?保護的結果是什麼?髒水全潑到我頭上來了!好像我和周秀麗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忍辱負重,一次次去長山,一次次和你們談,包括陳漢傑同志,要你們顧全大局,維護長山幹部隊伍的穩定,不要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們呢,誰把我的話當回事了?你們非要鬧嘛,你們講原則,講法制啊,現在還讓我說什麼!啊?”
林永強急於把自己從“你們”里脫出來,拚命解釋道:“王省長,有些情況您是知道的,陳漢傑不去說了,唐朝陽也不聽您的招呼啊!關於周秀麗,我就在會上提出過,要考慮她在城管方面的歷史貢獻。唐朝陽理都不理!判決前,我提議市委和政法委先討論一下,慎重一點,又讓唐朝陽否了。唐朝陽說:不能以權代法,就讓我們的檢察機關去依法起訴,讓法院去獨立審判!葉子菁有唐朝陽和陳漢傑做後台,哪還把我的話當回事?再說,我也不敢把話說得這麼明!我更沒想到,法院已經從嚴從重判了周秀麗十五年刑,葉子菁竟還提起了抗訴,還要求判死刑!”
王長恭“哼”了一聲,極力壓抑着內心的憤懣:“好,好啊!我們這位葉檢察長幹得太好了!唐朝陽同志領導下的長山市委太有法制觀念了!”突然間還是失了態,手往茶几上狠狠一拍,震得茶几上的茶杯和煙灰缸都跳了起來,“把周秀麗斃了,用這個女同志的血,用我們改革者的血去染他們自己的紅頂子吧!”
林永強明知王長恭這話不對,卻違心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嘛!王省長,您說說看,在這種情況下,我……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我真是欲哭無淚啊!”
王長恭沉默片刻,拍了拍林永強的肩頭,表示了某種理解,又說了下去:“不過,我看啊,我們這位唐朝陽同志的紅頂子也未必戴得牢!周秀麗拿了蘇阿福三十萬就該槍斃了,他唐朝陽就不是簡單的領導責任了吧?就算不辦他的瀆職罪,也該撤職下台了吧?”臉不由得又拉了下來,“永強同志,我知道現在的事情很難保密,我也不打算在你面前保密,可以告訴你:我這回也要按原則辦事了!”
林永強討好說:“王省長,就算處理了朝陽同志,也不能讓葉子菁再這麼胡鬧了!我準備親自和葉子菁談談,建議她和檢察院撤回抗訴,黨的領導必須堅持!”
王長恭搖頭苦笑道:“還談什麼黨的領導啊?葉子菁和長山檢察院你我領導得了嗎?我看不如讓他們獨立算了!不說了,反正你林市長看着辦,按原則辦吧!”
送林永強出門時,王長恭才又意味深長地說:“永強同志,你不要想得太多,你的情況我心裏有數,在講原則的前提下,該為你說的話我還會說。你呢,也好自為之吧,起碼不要像唐朝陽和葉子菁同志那樣,用別人的血去染自己的紅頂子!”
林永強聽明白了,也揣摩准了:王長恭在幹部處理問題上傾向性很明顯,唐朝陽估計是在劫難逃了,鬧不好真要被撤職。他的問題好像不是太大,王長恭十有八九還會繼續保下去,當然,人家也要看他的具體表現,看他是不是好自為之!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當然要好自為之了……
五十
捅在左臀部的那一刀深達四厘米,傷及了大腿股骨,從下刀的位置看,行刺的兇手好像並不想置她於死地。葉子菁因此認為,這可能是報復,更有可能是威脅。
黃國秀說:“別管是報復還是威脅,反正這一刀你已經挨上了,就好好接受教訓吧!恐嚇電話又不是沒有過,我再三提醒你小心,你呀,就是不往心裏去!”
葉子菁道:“這種事防不勝防啊,讓我怎麼小心?‘八一三’大案判了這麼多受賄瀆職、濫用職權的犯罪分子,恨我的人能少了?別說我了,你和小靜多加小心就是了。尤其是小靜,讓她以後放學就回家,這陣子小記者團的活動盡量少參加!”
黃國秀擺擺手道:“這話你和小靜去說吧,人家小靜崇敬的是你!”說著,將一個作文本遞到葉子菁手上,“看看這個吧,你女兒寫你的:《護法英雄》!”
葉子菁隨口問道:“哎,小靜呢?今天怎麼沒來看我啊?”
黃國秀說:“來過了,當時你還在睡覺,就回家給你燒飯去了!”
葉子菁看起了女兒的文章,只看了兩頁就笑了:“這小靜,真能吹!”
黃國秀也笑了起來:“別說了,子菁,我已經批評過她了,我說你這寫的是你媽嗎?分明是大俠!也可以理解,這陣子咱寶貝女兒正在看武俠小說,迷得很!”
葉子菁不看了,把作文本往床頭柜上一放,正經作色道:“這可不行啊,將來大學她還想不想上了?你當爹的別一天到晚和她嬉皮笑臉,得和她認真談談了!”
黃國秀忙道:“葉檢,彙報一下:剛談過,就是今天的事!我很嚴肅地對黃小靜說了,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資訊時代,估計社會上已經沒有大俠這種職業了!”
葉子菁哭笑不得:“老黃,你這還叫嚴肅啊?小靜能當回事嗎?!”
黃國秀像似沒聽見,自顧自地道:“小靜說,她真是大俠就好了,就能為你當保鏢了!比如這回,那個兇手不可能得逞,她一發功就把兇手的兇器給收了……”
葉子菁苦笑不已:“等她黃小靜成大俠時,只怕我也成白髮魔女了!”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寶貝女兒了,還是說正經事吧!老黃,對周秀麗的判決,我們檢察院提起了抗訴,這事你可能也聽說了吧?聽到外面什麼反應沒有?”
黃國秀說了起來:“這事我正想說呢!這麼抗訴有沒有法律根據啊?王長恭來長山的事我和你說過,人家一再強調周秀麗的貢獻,就算不考慮貢獻,也不至於判死刑啊!外面議論不少,甚至說你們兩個女同志爭風吃醋,公報私仇!”
葉子菁平靜地聽着:“老黃,你覺得我是在公報私仇嗎?”
黃國秀道:“哎,子菁,這你別問我,我只是向你轉達社會反應嘛!”
葉子菁問:“老黃,說心裏話,你認為這個周秀麗該不該判死刑?”
黃國秀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子菁,說心裏話,我也覺得判死刑重了些,周秀麗受賄瀆職,造成的後果是很嚴重,就算十五年輕了,最多也就是個死緩吧!”
葉子菁長長嘆了口氣:“連你都這麼看,這抗訴只怕能理解的人就不多嘍!”
果不其然,當天下午市長林永強便來了,抹角拐彎要求葉子菁撤回抗訴。
客觀地說,林永強剛進門時態度很好,對葉子菁進行了親切慰問,還把醫院女院長叫來交代了一通,搞得葉子菁挺感動。林永強主動提到了抓兇手的事,對葉子菁發狠說,如果江正流抓不到這個行刺的兇手,他這個公安局長就別幹了!葉子菁反倒有些替江正流不安了,要林永強別這麼武斷。林永強說,這不是武斷,是要給他們公安局施加一點壓力,這種案子不破還得了?我這個市長還敢當下去啊?!
談到抗訴問題,林永強口氣變了,憂心忡忡說:“葉檢啊,對周秀麗的這個判決,非抗訴不可嗎?我看不一定吧?是不是能撤回來啊?‘八一三’大火案搞到今天,連你這個女檢察長都挨了壞人的刀子,矛盾激化到這種程度,讓我憂心啊!”
葉子菁沒當回事,笑道:“林市長,你別憂心,有膽量讓他們再來一次嘛!”
林永強不接葉子菁的話茬兒,按自己的思路說著:“葉檢,我專門到司法局找法律專家們諮詢過,我們法院判周秀麗十五年,判得並不輕,量刑還是適當的,你和檢察院怎麼還是揪住不放呢?對周秀麗,你們是不是有些情緒用事了,啊?”
葉子菁這才認真了:“林市長,抗訴是我們檢察機關的事,最終怎麼判是法院的事,是不是就判死刑,我們檢察機關說了不算嘛,得以法院的判決為準!”
林永強心裏啥都有數:“是的,是的,葉檢,那你們能不能把抗訴撤回呢?”
葉子菁不想和林永強當面爭執,敷衍說:“抗訴材料已經正式呈送上去了,再由我們出面撤回來肯定不行。林市長,你還是等着讓省高法駁回吧!”
林永強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看你這話說的!你葉子菁現在是什麼人?你提起的抗訴案誰敢駁回?不怕你女包公手上的鬼頭鍘鍘到人家腦袋上去啊,啊?”
葉子菁也笑了起來,口氣挺溫和:“林市長,我得糾正一下,我們檢察機關可不是什麼包公啊,我上次彙報時和您說過嘛,我們就是濟公,雖然窮,還得主持正義。我們手上也沒有什麼鬼頭鍘啊,只有法律賦予我們的責任、使命和義務……”
林永強做了個手勢:“哎,打住,打住!葉檢,你這話我又聽出意味來了:你這同志是不是又在為你們檢察大樓的事,這個,啊,變相批評我和市政府啊?”
葉子菁倒真沒想到那座停工的檢察大樓,可聽林永強這麼一說,便也將錯就錯了:“林市長,批評您和市政府我不敢,可我們檢察大樓總還得建啊,是不是?”
林永強點頭應道:“是的,遲早總要建,老停在那裏我心裏也犯堵!可長山的財政情況你知道,你家老黃也知道,我和政府也難啊!這陣子,為社會保障資金的事又弄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請長恭同志來了趟長山,也只求到一百萬!”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子菁同志,就衝著你受傷躺在這裏還掛記着檢察大樓,這事我也得想點辦法了:可以考慮找個資金雄厚的建築公司先帶資幹着,再次啟動起來,市政府做擔保!我這市長再困難,也得先給你們這群窮濟公弄套新袈裟嘛!”
葉子菁高興了:“林市長,那我和長山檢察院的同志們就先謝謝您了!”
林永強笑道:“謝什麼?這又不是誰的私事,你們檢察院吃的是財政飯嘛,長山政府和市財政有責任、有義務為你們分憂解難!”話題一轉,“不過,子菁同志啊,既然吃着市政府的財政飯,你們也要多少聽聽政府和我這市長的招呼啊!不能用錢找我和市政府,辦起案子來眼裏就沒有市政府嘛,比如對周秀麗的抗訴!”
葉子菁這才後悔起來,覺得自己真不該在這種時候將錯就錯,便輕描淡寫說:“林市長,抗訴是我們的職責,如果抗訴理由不成立,省里駁回也很正常嘛!”
林永強眼睛驟然一亮:“葉檢,如果抗訴駁回,你們是不是就此罷手啊?”
葉子菁卻笑着搖起了頭:“不,不。林市長,如果證據事實沒有改變,如果駁回的理由站不住腳,我和長山市人民檢察院就不能放棄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啊。我們也許會去省城,請求省人民檢察院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請抗訴!”
林永強怔了一下:“葉檢,我聽明白了!這就是說,你一定要把周秀麗送上刑場才罷休,是不是?”長長嘆了口氣,“你知道現在外面是怎麼議論你的嗎?”
葉子菁平淡地說:“這我不太清楚,林市長,你說吧,說給我聽聽!”
林永強給葉子菁掖了掖被角:“算了,不說了,你已經受傷躺在病床上了!”
葉子菁說:“林市長,你不說我也知道,有人說我公報私仇,是不是?”
林永強這才鬱郁道:“不止這些啊,話多着呢!你過去不是說過么?不能用無辜者的血染自己的紅頂子,現在有人說:那也不能用改革者的血,自己同志的血去染紅頂子啊!還有人明說了,你是要用周秀麗同志的血去染自己的紅頂子了!”
葉子菁火了:“誰這麼胡說八道啊?周秀麗是誰的同志?什麼時候又成改革者了?林市長,我不否認周秀麗任城管委主任期間做過好事,當年的張子善、劉青山在戰場上立過大功,不是照樣判了死刑嗎?‘殺了張子善、劉青山,挽救了兩萬,甚至二十萬幹部!’這是毛澤東的評價!所以,林市長,我不隱瞞,我們長山檢察院抗訴的量刑建議就是要判周秀麗死刑,就是要警示那些敢於瀆職、濫用職權的犯罪分子!周秀麗受賄情節非常惡劣,受賄造成的後果也極其嚴重,大家都知道的,致使‘八一三’大火的死亡人數急劇增加,這是無法否認的血淋淋的事實!”
說到最後,葉子菁已有些氣短聲弱了,眼裏浮出了閃亮的淚光。
林永強勸道:“葉檢,不要這麼衝動,這對你養傷不利!有些話我今天本來不想說,可我真不願看着你進一步激化矛盾,也怕傷了一些幹部的心!子菁同志,不能太理想化啊,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你的原則性、高尚情操和道德勇氣,都讓我敬佩,但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必須面對現實啊,你冷靜地想一想,如果你們檢察院的抗訴成功了,周秀麗真被判了死刑,我們長山的幹部們會怎麼想啊,啊?”
葉子菁說:“林市長,誰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敢瀆職。您別把我想得多高尚,也別說敬佩,我承受不起,真的!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在履行職責罷了!”嘆了口氣,又懇切地說,“林市長,我不知道您今天說的是您個人的意思,還是哪位領導同志的意思?但我知道王長恭同志的態度,自從案子涉及到周秀麗,王長恭同志就一直在干涉。可我硬着頭皮挺過來了,也因此得罪長恭同志了!”
林永強苦笑道:“子菁同志,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也坦率地告訴你:你得罪的不是一個王省長啊,還有一大批幹部,甚至可以說是長山的一個官員階層啊!”
葉子菁不由激動起來:“是的,林市長,這是事實,我已經躺在這裏了嘛!昨天伍成義找我了解情況時,我還向伍成義說:兇手線索不要在受害者家屬中找,受害者家屬就是對判決有些不理解也下不了這種毒手!兇手要在那些瀆職單位或個人身上找,就是你說的那個腐敗官員的階層!我很清楚,我得罪了他們了,可我不敢得罪法律,不敢得罪我們廣大老百姓,不敢得罪一個法律工作者的良心!”
畢竟是來看望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因公負傷的女檢察長,林永強雖說心裏極為不滿,卻也不好像打招呼會議那樣大發市長的脾氣,談話就這麼不冷不熱地結束了。
當晚,陳漢傑趕來看望葉子菁。葉子菁將情況和陳漢傑說了,覺得很奇怪:已經到這種時候了,這位市長大人怎麼還敢這麼公開為周秀麗說話,為她做工作?
陳漢傑經驗豐富,深思熟慮說:“子菁啊,其實這並不奇怪!案子已經判完了嘛,幹部處理也要開始了,也許就是這幾天的事,省里傳過來的消息不少。微妙的是,王長恭還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仍然做着事故處理領導小組組長。在長山幹部的處理上既有建議權,又有很重要的一票。林永強當然要看王長恭的臉色,繼續討好王長恭嘛!我看林永強今天說的這些話,很可能都是王長恭的意思喲!”
葉子菁不解地問:“這個滑頭市長就不怕王長恭以後倒台連累他嗎?”
陳漢傑笑道:“連累什麼?就許你們檢察機關的抗訴,不許人家發表不同意見啊?法院不就判了周秀麗十五年嘛,這就是法院的看法嘛,很正常嘛!”略一沉思,又說,“我看,得提醒朝陽同志小心了,搞不好朝陽同志要吃大虧啊!”
葉子菁警覺起來:“朝陽同志要吃大虧?老書記,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陳漢傑判斷說:“林永強這麼賣身投靠,人家長恭同志心裏能沒數?拿處理意見時能虧了他嗎?朝陽同志堅持原則,一直不願把你葉檢撤下來,支持你們獨立辦案,王長恭能不乘機報復?甚至有可能找借口撤了朝陽同志的市委書記職務!”
葉子菁心裏一驚:如果事情真是這樣,唐朝陽堅持這個原則就太不容易了!可心裏仍不太相信:“王長恭當真有這麼大的能耐?省委和趙培鈞同志就會聽他的?當真沒有公道和正義了?老書記,你估計唐書記被撤職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陳漢傑說:“我看八九不離十吧,王長恭只要向省委這麼建議,就會有充分的理由,省委和培鈞同志想保也保不住,揮淚斬馬謖也得斬!就像你們對周秀麗提起抗訴一樣!”嘆了口氣,“如果想避免這種結果,恐怕也只有搞次政治妥協了!”
葉子菁盯着陳漢傑問:“老書記,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主動撤回抗訴?”
陳漢傑點了點頭:“王長恭善長打政治牌,做政治交易,這筆交易他要做啊!據朝陽同志說,王長恭為此又在電話里和他打招呼了,朝陽同志還是頂住了!”微微一笑,和氣地看着葉子菁,“你們長山檢察院能把抗訴撤回嗎?啊?”
葉子菁略一沉思,緩緩搖起了頭:“老書記,說心裏話,我現在非常敬佩,也非常理解唐朝陽同志,真心希望這位領導同志能留在長山市委書記的崗位上,繼續為長山五百萬人民做些大事實事。可我真不敢拿原則,拿法律和誰做交易啊!”
陳漢傑頻頻點着頭:“是啊,是啊,看來朝陽同志要付出代價了!”
五十一
唐朝陽怎麼也沒想到,林永強會這麼沒原則,為周秀麗做工作竟然做到了葉子菁的病床前!是不是那位長恭同志又給林永強許什麼願了?這位昔日的同志加兄弟是不是還在指望幹部處理時王長恭重要的一票?這陣子他和林永強說了多少啊,明敲暗打,一再讓林永強多想想黨和人民,多想想自己身上的責任。看來林永強根本沒想,心裏仍然只有一己私利,這個年輕人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共產黨人的氣味了!
陳漢傑的判斷和他完全一致。當陳漢傑說到幹部處理,要他多加小心時,唐朝陽馬上心領神會,明確表示說:“這一次我準備付出代價,哪怕是沉重的代價!”
然而,讓唐朝陽沒想到的是,這代價來得快了些,僅僅一周之後,省委、省政府對長山市領導幹部的組織處理工作就開始了。王長恭以“八一三”火災善後工作處理領導小組組長的身份,帶着領導小組其他成員和省組織部、省紀委有關幹部,到長山來主持召開經驗教訓總結會了,要求市委和市政府兩套班子參加。更沒想到的是,不是別人,而是王長恭在會上對長山市委堅持法制原則的精神予以了充分肯定。
會議一開始,王長恭就談笑風生說:“同志們啊,先說明一下:這個會主要是總結經驗教訓,組織處理免不了,可重點要擺在總結經驗教訓上,同志們在思想上不要背包袱!為了把這個會開好,我特意和小林市長提前打了個招呼,伙食一定要安排好,就算明天拉出去槍斃,今天也得讓同志們吃幾頓飽飯嘛!是不是啊?”
唐朝陽聽到王長恭這話就想,要拉出去“槍斃”的這個人恐怕就是他了!
是一次政治上的槍斃,槍斃的理由估計會很充分:作為長山市委領導班子的一把手,一座城市的最高領導者,面對這麼一場災難性的大火,組織上從嚴處理,就算把你一擼到底,你也無話可說。唐朝陽太清楚組織處理和法院審判的區別了。法院審判有法律細化出的剛性標準。組織處理則就大可玩味了。組織對你印象好,想保你,給你個黨內警告,行政處分,也算處理過了,不想保你你就死定了。王長恭是不會再保他了,人家已經明言“槍斃”了,這聽上去是句玩笑話,實則透着政治殺機。
王長恭話說得滴水不漏:“槍斃不至於,開個玩笑罷了!可教訓要汲取,領導責任要追究!在這裏,我要糾正一下最近聽到的錯誤言論。有些同志說啊,長山這把大火燒死這麼多人,只判了一些小魚小蝦,級別最高的不過是市城管委主任。我現在就代表省委、省政府鄭重告訴同志們:這些小魚小蝦沒逃掉,大魚大蝦肯定也逃不了!還有的同志又是一種意見了,說是瀆職幹部判了那麼多,又判得那麼重,比如說城管委那個姓周的主任,判了十五年還要抗訴,怕水漲船高。我也可以告訴同志們,沒這麼回事!水還是那些水,船還是那些船,法院對瀆職犯罪分子的依法判決,和省委、省政府對在座某些同志領導責任的追究,是性質不同的兩回事,是出於愛護的目的!當然,愛護也要講原則,在這一點上,朝陽同志和長山市委做得就很好,有原則,講法制,在省委常委會上,培鈞書記給予了高度評價!有關情況我也向培鈞書記和省委常委們介紹了,我說朝陽、永強同志和長山市委不容易啊,這麼大的一場火災,社會影響這麼廣泛,上上下下涉及了那麼多人,來自各方面的干擾和壓力可想而知,朝陽和永強同志硬是頂住了嘛!”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唐朝陽和林永強,又和藹地說,“朝陽、永強同志啊,我這可不是喪事當著喜事辦啊,經驗教訓要好好總結,該肯定的還是要充分肯定嘛!是不是啊!”
唐朝陽表情平靜地道:“長恭同志,這得力於您的正確領導和大力支持嘛!”
林永強看着王長恭,極是漂亮地當場將唐朝陽賣了:“王省長,這您可表揚錯了,‘八一三’大案能辦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我們班長唐書記掌握得好啊,我這個市長不過執行罷了,有時執行都不得力!王省長,在這裏,我得先向您和省委做個檢討,我這人心太軟啊,有時也愛感情用事,唐書記可沒少批評我啊,我呢,過去還不太服氣,今天聽您這麼一說,才知道自己在原則性上是有不少問題哩!”
唐朝陽覺得一陣噁心:林永強想幹什麼?這究竟是檢討還是獻媚?他是不是想說明,讓王長恭極不滿意的這一切都和他沒關係,全是他唐朝陽一個人的事?這個政治小人怎麼一點廉恥都不講了?還什麼同志加兄弟呢,他過去真是瞎了眼!
王長恭和林永強的配合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林永強話一落音,王長恭便接上來說:“永強同志,你有這個自我批評精神就好!在講原則這一點上,你是要向朝陽同志學習,我也要好好學習嘛!”話頭突然一轉,“堅持原則,依法辦事,應該充分肯定,但是,不能把喪事當做喜事辦!長山這把大火燒死了一百五十六人,人民的生命財產損失慘重,雖說火災肇事者和相關瀆職犯罪分子受到了嚴懲,可這還遠遠不夠!這把大火暴露的問題觸目驚心。同志們要反思一下,我們對人民負責了沒有?該承擔什麼責任?我和陳漢傑同志就有責任嘛,在一些幹部的任用上,在制度建設上,給你們這屆班子留下了不少隱患。我在省委常委會上已經做了兩次深刻檢查,前天還向中央寫了引咎辭職報告,準備承擔自己的歷史責任,決不含糊!”
這倒是唐朝陽沒想到的,王長恭作為前任市長引咎辭職,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於是,在接下來的表態發言中,唐朝陽認真檢討了自己作為一把手的失職,說自己官僚主義作風嚴重,沒把人民的生命財產放在心上,忽視了安全問題,對“八一三”大火負有主要領導責任最後,當著王長恭和與會者的面,鄭重提出引咎辭職。
王長恭在唐朝陽表態結束后,做了即興發言,聽上去語重心長,實則是在定調子:“朝陽同志,我知道你會有這種態度!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同志,對同志們要求嚴格,對自己的要求會更嚴格!你的檢討我看也是實事求是的:永強同志雖然是市長,可來長山的時間畢竟很短嘛,不過五個月嘛!你這個市委書記呢?來了一年多了,都忙了些啥呀?能這麼官僚主義嗎?能這麼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嗎?!”
事情很清楚,人家在搞誘敵深入,你明知是套還得往裏鑽!不鑽還不行,人家臉一拉,會甩起鞭子把你往套里趕,這位王長恭同志把政治手腕玩得爐火純青了。
林永強跟在唐朝陽後面做了檢查,也一臉真誠地提出要引咎辭職。
王長恭卻阻止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怎麼回事啊?同志們要把這個會開成辭職大會啊?小林市長,哦,還有在座的同志們,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總結表態時不要開口辭職,閉口辭職,大家都辭職,長山這盤買賣還要不要了?我們的改革事業還干不幹了?!我把話說清楚:省里要引咎辭職的是我王長恭,市裡就是朝陽同志,你們其他同志要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用行動給黨和人民挽回損失!”
這話說得真漂亮!既報復了他這個不聽招呼的市委書記,又拉攏了人心。
晚上吃飯時,王長恭笑眯眯地把唐朝陽拉到自己身邊,還給唐朝陽敬了杯酒,似乎很貼心地說:“朝陽同志啊,感謝你的理解和支持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啊?啊?你我引咎下台,承擔責任,其他同志就好處理了!”好像唐朝陽撤職已成了事實,又半真半假地問,“朝陽同志,說說看,離開市委書記崗位后想干點啥啊?我們一起開個公司好不好呢?而今邁步從頭越嘛!”
唐朝陽壓抑着心頭的極度反感,笑道:“怎麼?王省長,你還想發財啊?”
王長恭呵呵大笑起來:“哎,朝陽同志,為什麼我就不能發財啊?啊?當官不能發財,做生意就要發財嘛!做生意的都不發財,咱們國家的經濟就別發展了!”
唐朝陽這才勉強應付說:“王省長,我呀,今後還是想研究點實際問題!”
王長恭又樂了:“那也好啊,朝陽同志,去省農科院做副院長怎麼樣?農業問題既是實際問題,又是大問題,你真有這個想法,我可以鄭重向省委建議!”
這分明又是個套,而且太明顯,也太拙劣了!唐朝陽這回不鑽了,引咎辭職是沒辦法的事,安排新的工作崗位,組織上還得徵求他本人的意見,他不能這麼被王長恭牽着鼻子走!於是,明確聲明說:“王省長,我可沒有這個想法啊!我在大學是學機械製造的,和農業沒任何關係,就算下台搞研究,也研究不了農業嘛!”
王長恭“哦”了一聲:“朝陽同志,你不是農大畢業的嗎?我還搞錯了?好,好,你這麼一說,我就有數了!”話頭一轉,談起了工作,“你我的事先不說了,還是說說你們處級幹部的處分方案吧!省委原則上同意你們的處理意見,只是對個別同志還有些想法。比如:公安局長江正流,黨內警告是不是輕了些呢?”
唐朝陽頗為意外,以為聽錯了:“王省長,對江正流同志的處分輕了?”
王長恭點點頭:“這個同志是不是應該考慮調離現崗位,行政降級啊?”
唐朝陽意味深長地看着王長恭,故意刺激王長恭說:“王省長,關於江正流和您的關係,長山方方面面的說法可不少啊!都說這位同志是您一手提上來的……”
王長恭表情莊嚴:“哎,朝陽同志,你這就不對了嘛!不能因為正流同志是我建議使用的幹部,就從輕從寬嘛,必須講原則嘛!朝陽同志,你們可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替正流辯解啊,情況很清楚嘛!公安局內部瀆職和腐敗問題很嚴重,正流同志這個局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看再擺在這種要害崗位上很不合適嘛!”
唐朝陽想了想:“王省長,那您認為誰做這個公安局長更合適呢?”
王長恭笑道:“哎,朝陽同志,怎麼問起我來了?你們市委研究決定嘛!”
唐朝陽一聲誇張的長嘆:“這恐怕不是我的事嘍,我隨時準備下台走人了!”
王長恭臉一拉:“朝陽同志,你好像有情緒嘛?!不客氣地說,在這一點上你得學學我!我告訴你,請你記住:中央只要一天不免我的職,我就會恪盡職守,承擔起我的責任;就算決定請我下台了,我也要把長山的事全處理完以後再下台!”
唐朝陽全聽明白了,這實際上等於公開告訴他:不把他從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弄下來,人家不會輕易下台!再說,你還弄不清人家是不是真向中央打了辭職報告!
王長恭營造的政治剿殺氛圍極為成功。在嗣後兩天的會議中,除了林永強到他房間裏彙報了點瑣事,應付過一次,沒哪個市委常委和副市長再到他房間來過,大家已經在躲着他了。林永強的房間倒是客人不斷,據秘書彙報說,林永強似乎因禍得福,要取代他成為一把手了。市級幹部處分方案在這種氣氛下拿出來了:他被予以撤職處理,林永強行政記過一次,主管副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各記大過一次。對處級幹部的處分也做了個別調整,江正流黨內嚴重警告,行政上降一級使用,調市司法局任副局長。根據政法委田書記的提議,暫由伍成義出任公安局代局長。
王長恭代表省委、省政府做了總結講話,要求長山市委對處級幹部的處分儘快宣佈,新聞媒體公開報道。而對包括唐朝陽在內的四個市級幹部的處分,則待省委慎重研究決定之後,由省委另行宣佈。王長恭明確說,處分結果也將公開見報。
聽王長恭做總結講話時,唐朝陽心裏冷颼颼的: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他早聽王長恭的招呼,以權代法,壓着葉子菁,或者撤了葉子菁,把失火辦成放火;如果他按王長恭的意思庇護周秀麗,極力把周秀麗從案子中脫開;即使到了判決后,如果能按王長恭的要求多做做葉子菁的工作,讓檢察院撤回抗訴,他也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可他在原則問題上不願妥協,也不敢妥協,結果就被人家以原則的名義裝進去了。而林永強眼睛向上,喪失原則,大耍政治滑頭,烏紗帽卻保住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這個黨,這個國家就太危險了!不錯,作為長山市委書記,他的確不能推卸自己應負的一份領導責任,也從沒打算推卸這個責任,可那位同樣應該負領導責任的市長林永強同志怎麼就這麼平安開溜了呢?
讓唐朝陽沒想到的是,在這種孤獨而艱難的時刻,在同志加兄弟的老搭檔林永強賣身投靠的時刻,市人大主任陳漢傑毅然站了出來,這個和他沒有任何歷史淵源關係的前任市委書記把他心裏想說的話全說了出來,說的是那樣大義凜然……
五十二
陳漢傑和市政協金主席是在總結會散會後,被王長恭請去通氣的。參加通氣會的,除了王長恭帶來的省事故處理領導小組成員和省委組織部、省紀委的有關同志外,還有唐朝陽、林永強和長山市其他七個在職市委常委,拉開的陣勢很強大。
氣氛從一開始就不輕鬆。陳漢傑已得知了會上的情況,進門就掛着臉,對王長恭陰陽怪氣地開玩笑說:“王副省長啊,怎麼聽說你們大家判了唐朝陽同志一個斬監候啊?我老陳呢?該是斬立決了吧?你看是不是把我老傢伙也拉出去槍斃啊?”
王長恭毫不示弱,聽起來也像開玩笑,可話裏有話:“陳主任,看你說的,就算把你拉出去槍斃,也得培鈞書記來勾啊!我算老幾?我和你,和朝陽同志一樣,現在都是待罪之身!所以,你陳主任也不要這麼急,該和你結的賬總要結的!”
陳漢傑呵呵笑道:“好啊,那我就候着了,你王副省長可別公報私仇啊!”
王長恭也呵呵笑了起來:“陳主任,你只管放心好了!公報私仇肯定不會。不過,向你老學習一下,搞點大義滅親,倒也不是沒可能!”說罷,擺了擺手,“好了,不開玩笑了,言歸正傳,向你和金主席通報一下情況,聽聽你們的意見!”
其實,這些情況不通報陳漢傑也知道,一切完全在他預料之中。他今天來參加這個通氣會,就是想為落入陷阱的唐朝陽說點公道話,也和這位口口聲聲代表省委的王長恭同志理論理論!就算不能改變什麼,也要讓大家了解一些相關情況,讓同志們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位滿嘴大話的王長恭同志究竟在耍什麼政治把戲?!
政協金主席在此之前沒什麼思想準備,聽完對唐朝陽和林永強等人的處分方案和處分理由后,很替唐朝陽惋惜,直截了當地提出:“王省長,對朝陽同志的處分是不是太重了?難道非撤職不可嗎?朝陽同志可是剛熟悉了長山的情況啊,有很多大事想辦呢,比如坑口電站,還有市屬國企全面改制的事,我看以不撤為好!”
王長恭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金主席啊,市委書記的職務和一百五十六條人命怎麼比啊?想想那些在大火中哭泣的冤魂,朝陽同志,你說重不重呢?”
唐朝陽苦笑說:“是的,金主席,您別說了,我覺得這處分還是適當的!”
陳漢傑看了看唐朝陽,又看了看王長恭,談起了自己的意見:“王副省長,朝陽同志能有這種認識很好,沒推卸自己的責任嘛!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把朝陽同志往火坑裏推啊!我贊成金主席的意見,朝陽同志以不撤為好!永強同志調來長山的時間不長,朝陽同志也不太長嘛!再說,朝陽同志並不是市長,是市委書記,對行政事務也管不了這麼具體嘛!所以,王副省長,我看還是應該由你我多承擔一些責任!你能主動引咎辭職當然很好,可也不一定非逼着朝陽同志辭職嘛!”
王長恭實在是下套的高手,馬上把臉轉向唐朝陽,又將球踢給了唐朝陽:“朝陽同志啊,請你向陳主任解釋一下好不好?我和在座的哪一位同志逼你辭職了?”
唐朝陽落入了王長恭的套中,看來是難以掙扎出來了,不無痛苦地說:“老書記,您錯怪王省長了。王省長和任何一位同志都沒逼我辭職,是我自己決定要為‘八一三’大火承擔主要領導責任!一把大火燒死了那麼多人,讓我日夜不得安生啊,別說撤了我,就算處分再重一點,開除黨籍,開除公職,我也沒話可說,真的!”
王長恭衝著陳漢傑笑笑:“看看,你把朝陽同志的覺悟想得太低了吧!”身體往沙發靠背上一倒,又不無譏諷地說,“陳主任,不要以為只有你覺悟高,朝陽同志和我覺悟也不低,我們引咎辭職是不謀而合嘛,就是要主動站出來負責任嘛!”
陳漢傑被激怒了,拉下了臉:“我說王副省長,你建議省委先撤了我行不行?你不要譏諷我,我告訴你,打引咎辭職報告的還有我老陳!如果你真那麼有胸懷,完全可以和我一起把責任全擔起來,讓朝陽同志他們這屆班子輕裝上陣嘛!”
王長恭也拉下了臉,話說得梆硬,簡直是擲地有聲:“陳主任,你我的責任是你我的責任,朝陽同志的責任是朝陽同志的責任,這是兩回事!請你不要這麼討價還價,也不要試圖和我,和中共孜江省委做什麼交易,共產黨人必須講原則!”
陳漢傑拍案而起:“王長恭同志,你很清楚,我老陳從來不會做什麼交易,更不會拿原則做交易!倒是你,很有些生意人的氣味!今天既然把話說到了這一步,我們不妨來一次暢所欲言!王長恭同志,‘八一三’大火案發生后,你想沒想過和唐朝陽同志,和長山市委做交易?你可以不承認,但事實一樁樁一件件全擺在那裏!”
王長恭反倒冷靜了:“陳主任,不要這麼激動,請坐下說,我洗耳恭聽!”
陳漢傑沒坐下,仍站在王長恭面前:“王長恭同志,是誰這麼容不得葉子菁同志?是誰在事實不清的情況下就向大家表態,該保的還要保,市級幹部爭取一個不撤?是誰這麼護着犯罪分子周秀麗,拿方清明的匿名信大做文章,在會上大發脾氣?又是誰一次次向唐朝陽同志和長山市委施加壓力,要把葉子菁從檢察長的崗位上拿下來?新檢察長人選你都替我們長山選好了嘛,就是那個聽你招呼的副檢察長陳波嘛!陳波同志表現得好啊,出發去搜查周秀麗,也沒忘了給你通風報信!”
王長恭聽不下去了,也站了起來:“陳主任,你……你說完了嗎?”
陳漢傑手一擺:“沒有,王長恭同志,請你再忍耐一下,讓我把話說完!如果唐朝陽同志也像陳波同志和我們今天在座的某位同志那樣,看着你的臉色行事,事事處處聽你的招呼,及早撤了葉子菁,把失火辦成放火,把周秀麗從案子中脫出去,我相信你會兌現你的承諾:市級幹部一個不撤!這是不是交易啊?可朝陽同志這個市委書記和朝陽同志領導的這個長山市委說到底是過得硬的,在原則問題上沒妥協,沒聽你無原則的招呼,你今天就以原則的名義把朝陽同志裝進去了!”
王長恭又開了口,語氣陰沉地問:“陳主任,你現在是不是說完了?”
會議室里的氣氛緊張極了,充滿了火藥味,彷彿划根火柴就會爆炸。
陳漢傑點了點頭:“先說到這裏吧,王副省長,請你指教了!”說罷,重回沙發上坐下了。坐下時才注意到,坐在斜對面椅子上的唐朝陽眼裏含着淚水。
王長恭開始反擊了,眼睛不看陳漢傑,卻看着林永強和長山市委常委們:“同志們,陳主任今天對我的批評很嚴厲啊,責問很尖刻啊!主席當年說陳伯達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我看陳主任也有這個氣勢啊!按說,我職責範圍內的工作沒必要向陳主任彙報,但和同志們通通氣還是必要的,以正視聽嘛!”這才將臉轉向了陳漢傑,“陳漢傑同志,請問:我們對‘八一三’大火案有沒有一個偵查取證過程?最初的放火結論是在我的指示下做出的嗎?葉子菁是不是在辦案過程中上過方清明的當,走過一些彎路?難道就一點都批評不得嗎?她這個檢察長和長山檢察院當真獨立於黨的領導之外了?在案子進展緩慢,上壓下擠的情況下,我這個領導小組組長建議換一個檢察長不可以嗎?唐朝陽同志和長山市委聽不聽都很正常,哪來的什麼交易呢?你陳主任是不是因為自己做慣了交易才這麼想啊?至於陳波為搜查周秀麗的事向我通風報信,就更讓我奇怪了!陳主任啊,你這些小道消息都是從哪兒來的啊?你怎麼就是對這種事感興趣啊?心態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陳漢傑冷冷道:“王副省長,我的心態你不必揣摩。不過,這件事的消息來源我倒可以告訴你:是葉子菁同志向我彙報的,坦率地說,我聽到后很吃驚!”
王長恭口氣一下子嚴厲起來:“我更吃驚!一個辦案的檢察長遇事不向市委彙報,不向我這個領導小組組長彙報,卻跑到你陳漢傑那兒嘀咕,正常嗎!?另外,我也澄清一下事實:在我的記憶中,陳波同志沒給我打過電話,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唐朝陽插了上來,當面將軍道:“王省長,你可能記錯了,陳波確實給你打過這個電話,葉子菁也向我彙報過這件事!葉子菁很憂慮,和我說,就算她下來,不當檢察長,也不能讓陳波這種不講原則、不講法制的同志做檢察長!而你呢,王省長,為了把葉子菁拿下來,再三建議我們起用陳波同志,這是不是事實啊?!”
王長恭把臉轉向了唐朝陽,臉色難看極了:“唐朝陽同志,就算這件事我記錯了,就算陳波真給我打過這個電話,又能說明什麼呢?陳波不能向我彙報嗎?向我彙報就變成通風報信了?就變成不講原則、不講法制了?這是哪一家的邏輯啊!”
陳漢傑意味深長道:“王副省長,這要問你嘛,我和朝陽同志對你的行為邏輯感到困惑嘛!剛才談對朝陽同志的處分時,你還提到在大火中哭泣的冤魂,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你怎麼對周秀麗這麼情有獨鍾呢?周秀麗被捕前的事不說了,怎麼對長山檢察院的抗訴也這麼不滿啊?好像還在四處做工作,想撤回抗訴吧?”
王長恭逼視着陳漢傑:“陳主任,你這說法又來自唐朝陽同志吧?啊?”
陳漢傑把目光再次投向唐朝陽:“王副省長又點你的名了,你說說吧!”
唐朝陽說了起來:“好吧!葉子菁提出抗訴的當天,王副省長就打電話給我,要我和長山市委想辦法做工作,爭取讓葉子菁撤回抗訴。在電話里王副省長情緒挺激動,明說了,如果周秀麗真判了死刑,幹部處理可能就要水漲船高了!”
陳漢傑看着王長恭笑了:“王副省長,這件事你也可以否認,沒有旁證嘛!”
王長恭嘴角抽顫了半天:“陳主任,我否認了嗎?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要否認,我這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就不要當了!我請問一下在座的同志們,我王長恭還是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這個公民有沒有權力對一個案件的判決發表個人的看法?周秀麗這十五年徒刑不也是法院判的嗎?我連贊同一下的權力都沒有嗎?”
唐朝陽平靜地道:“王副省長,你不是一個普通公民,你是中共孜江省委和孜江省人民政府的高級領導幹部。你的一言一行,對下屬幹部,下屬單位,有着難以估量的重大影響!在目前這種特有國情條件下,幹部由上級任命,烏紗帽拎在上級手上,我們有的同志就不會去看老百姓的臉色,就會去看你們這些領導的臉色!”
王長恭手一揮,反駁道:“你唐朝陽什麼時候看過我的臉色啊?啊!”
陳漢傑再次插上來:“所以,你就不保護朝陽同志了嘛,就建議撤職嘛!”
王長恭倒也坦率:“當然要撤嘛,這是毫無疑問的!今天我在這裏講,以後在省委常委會上也會這樣講!就是要講原則嘛,不能只對別人講原則,不對自己講原則!”看着在場的林永強和幾個市委常委,又說了起來,“同志們,陳主任剛才對我有個批評啊,說我在事實情況不清的時候就提出保幹部,對市級幹部爭取一個不撤。這我不否認,我既說過這話,也為此做了不少工作,這就犯錯誤了嘛!儘管我是出於好心,主觀上是想保持長山幹部隊伍的穩定,可這不是理由啊,沒把情況搞清楚就表態,喪失原則立場了嘛!現在看來,還是唐朝陽和陳漢傑同志做得好啊,支持葉子菁和檢察院把案子辦到了這種程度,第一批就起訴了三十七個,還要另案處理一批蘇阿福黑名單上的另一些腐敗分子嘛!好啊,大快人心啊,我和省委充分肯定!但是,我仍然要說,功是功過是過,對長山幹部要這麼評價,對周秀麗也要這麼評價!不瞞同志們說,為抗訴的事,我不但找了唐朝陽同志,也找了省政法委、省檢察院和省高院,就是要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為這個干過好事的幹部討個說法!我可以告訴同志們,我的態度沒變,還是要保護幹部,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堅定不移地保護幹部!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我王長恭都不能冷了那些認真幹事的同志們的心,都不能為了愛惜自己的政治羽毛,不管底下同志們的死活!”
讓陳漢傑和唐朝陽沒想到的是,王長恭話一落音,林永強率先鼓起了掌,隨即其他在座的常委們也熱烈鼓掌,甚至連省委組織部的那位年輕處長也鼓起了掌。
陳漢傑這時已看清楚了:現在不但是唐朝陽,包括他這個前市委書記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之中。王長恭的庸俗政治學迎合了在座幹部們明哲保身的心理,原則和正義便不復存在了。這種情況陳漢傑不是沒想到,來開這個通氣會之前就想到過,可卻沒料到這些同志的反應會這麼明顯,這麼強烈,竟然為王長恭公開鼓掌!
就在這時,政協金主席站了起來,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提起包便往門外走。
王長恭有些意外:“哎,金主席啊,你怎麼走了?會還沒開完呢!”
金主席仍向門外走着:“小王省長,你們好好開吧,我得到醫院掛水去了!”
王長恭臉上掛不住了,向前追了兩步:“金主席,你還沒談意見呢!”
金主席在門口站住了:“小王省長啊,我的意見不是被你堵回去了嗎?你真想聽,我就再重複一遍:我不贊成撤了朝陽同志這書記!”看着陳漢傑,又說,“老陳,你還沒看出來啊?人家小王不想聽咱們老傢伙說三道四啊,趕快散了吧!”
陳漢傑卻說:“別,別,老金,我勸你也不要走,得把這會開出點水平來!”
金主席不聽陳漢傑的勸:“算了,我身體吃不消,再開下去要犯心臟病了!”
王長恭拿即將徹底退下來的金主席毫無辦法,只得眼睜睜看着金主席走了。
金主席走後,王長恭又冷着臉問陳漢傑:“陳主任,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啊?”
陳漢傑沒理睬王長恭,目光掃視着林永強和在座的常委們,鬱郁地說:“我說同志們,你們亂拍什麼巴掌啊?為什麼要拍巴掌啊?慶幸自己溜掉了是不是?請問同志們:你們黨性何在,良知何在啊?葉子菁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啊,這個女同志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你們今天還眼睜睜地看着朝陽同志繼續付代價嗎?同志們,說嚴重一點,在你們喪失原則的掌聲中,我聽到了這個黨、這個國家的危機!”
眾人沉默着,沒人接茬兒,林永強似乎想說什麼,卻被王長恭的眼色制止了。
王長恭看着陳漢傑,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刻薄:“陳主任,怎麼又對着同志們來了?不要這麼危言聳聽,對黨和國家負責的不是你一個!我也提醒你一下,不要再發一把手的脾氣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必須堅持,不同意見的掌聲也要聽!”
陳漢傑“哼”了一聲:“王長恭同志,現在我真後悔啊,和你搭班子時,我就是因為對你的不同意見聽得太多了,對你太放手了,才犯下了歷史性錯誤,才給朝陽同志留下了隱患!”說罷,站了起來,“王長恭同志,我和你已無話可說了!我準備儘快向省委書記趙培鈞同志當面做個彙報!最後再重申一下:對你主持擬定的這個市級幹部處理意見,尤其是對朝陽同志的處理,我這個人大主任不同意!”
王長恭冷冷一笑:“陳漢傑同志,你可以保留意見,也可以找培鈞書記彙報,這都是你的民主權利!”手一揮,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度,宣佈道,“散會!”
陳漢傑沒等王長恭的話落音,便氣沖沖地轉身出了門,腳步踏得山響。
唐朝陽冷眼掃視了一下會場,二話沒說,也緊跟在陳漢傑後面出了門。
走到電梯口,陳漢傑回身看了看才注意到,林永強和其他常委都沒出門,會議室里又響起了說話聲,是誰在那裏說,說的什麼聽不清。
上了電梯,唐朝陽一把握住陳漢傑的手,淚水落了下來,聲音也哽咽起來:“老書記,今天太……太謝謝您了!有您和金主席的理解,我也聊以自慰了!”
陳漢傑心裏真難受,撫摸着唐朝陽的肩頭,很動感情地說:“謝什麼?朝陽同志,要謝得謝你啊!如果不是你唐朝陽這個堅持原則的好同志挺在市委書記的崗位上,如果換上林永強做市委書記,葉子菁和長山檢察院根本別想把案子辦下來,沒準葉子菁早就被拿下來了!”略一停頓,又苦笑着問,“朝陽,你現在後悔嗎?”
唐朝陽搖搖頭:“不,老書記,我不後悔,這種後果我不是沒想到過,只是我沒想到,他王長恭竟然能挺到現在!長山的案子是子菁同志在辦,子菁同志不可能包庇王長恭。可目前的事實是,周秀麗的受賄瀆職和王長恭沒任何關係,蘇阿福名單上的受賄幹部和王長恭沒任何關係。省委調查組在長山這麼認真查,也只不過查出了些工作決策上和用人上的失誤,並沒查出王長恭在經濟上有什麼問題……”
說到這裏,電梯到了底層大堂,幾個客人上了電梯,唐朝陽沒再說下去。
在門廳送陳漢傑上車時,唐朝陽索性鑽進了陳漢傑的車內,又說了起來:“不過,老書記,倒是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王長恭和江正流的關係你是清楚的,你曾不止一次提醒過我,要我注意江正流和王長恭的不正常交往。可奇怪的是,現在不是別人,偏是王長恭要加重對江正流的處理!這當真是堅持原則嗎?”
陳漢傑心裏有數了:“朝陽,我看這裏面有文章,也許是大文章!當初江正流和公安局那麼堅持放火的定性,和王長恭有沒有關係?有什麼關係啊?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定要搞搞清楚!”想了想,又提醒說,“還有個問題不知你考慮過沒有:已經到這種地步了,王長恭怎麼還這麼公開死保周秀麗啊?當真是對周秀麗這個半老徐娘有情有義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也讓我老頭子有點敬佩哩!”
唐朝陽心裏似乎也有數,熱切鼓動道:“哎,老書記,您說得好,接著說!”
陳漢傑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朝陽,現在多說也沒用,要有事實根據!”
唐朝陽卻忍不住說了:“老書記,你慎重,沒根據的事不願說,那我不妨說說我的推測和判斷: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呢?王長恭和周秀麗是某種利益組合?因為周秀麗手上掌握着王長恭的秘密,王長恭才要保下周秀麗一條命?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麼,只要葉子菁抗訴成功,法院判了周秀麗的死刑,周秀麗就會開口了!”
陳漢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所以,朝陽啊,我看這好戲還在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