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法庭上的較量
四十六
在紀檢部門的配合下,反貪局對蘇阿福揭發的四十八個受賄者的偵查進行得比較順利,在確鑿的證據面前,包括周秀麗在內的十二名受賄幹部,對其在“八一三”大火案中的受賄瀆職事實供認不諱。但由於蘇阿福舉報面廣,涉及的人比較多,許多受賄者的受賄行為又發生在多年之前,和大火案無直接關係。葉子菁和院黨組,院檢察委員會慎重研究,並向市委、市政法委彙報后,決定將這部分和大火無關的案件另案處理。其中包括市人大副主任李大偉和另外兩個副市級領導幹部的受賄案。
二○○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八一三”特大火災案正式開庭審理。鑒於此案案情重大,影響廣泛,庭審時可能會出現許多難以預測的複雜情況。葉子菁親臨起訴一線,和起訴處長高文輝等九人以國家公訴人的身份集體出庭支持公訴。應該說,這一起訴陣容是比較強大的,在長山市人民檢察院的起訴歷史上還從沒有過。但被告的陣容更強大,除查鐵柱和蘇阿福之外,涉嫌瀆職、濫用職權、受賄的犯罪嫌疑人多達三十五人,每個被告又根據法律規定聘請了一到兩名辯護律師,辯護群體高達六七十人。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庭無法容納這麼多人,何況許多人還要來旁聽,只好另選合適的庭審場所。選來選去,就選中了市政府經常用來開會的人民舞台。
審判地點一定下來,高文輝就找葉子菁嘀咕了,說是人民舞台能容納一千二百人開會,不知多少人會來旁聽此案的審理。此案涉及的瀆職幹部和瀆職單位又這麼多,免不了有人會在審理過程中搗亂,建議葉子菁出面和法院溝通一下,控制旁聽人數。葉子菁沒接受這一建議,反倒把檢察院餘下的二十張旁聽票也讓給了市城管委——城管委辦公室主任劉茂才說要讓城管委多去些同志旁聽受教育。
後來才知道,城管委來“受教育”的同志真不少,有八十多人,在旁聽席上形成了一個喝倒彩的方陣,明白無誤地支持被告席上的前領導周秀麗。
十一月十五日開庭那天,到場旁聽的有九百人,基本上是按單位劃定的座位。葉子菁率領起訴處長高文輝和其他七位國家公訴人走上公訴席時,就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她沒想到,城管、工商、城建、公安、消防、稅務、文化市場管理等部門的三百多名幹部竟然全部着裝來旁聽庭審,也不知他們是不是事前串通好的?事後回憶起來,葉子菁還說,她當時的感覺就是:所面對的不僅僅是被告席上的被告和人數眾多的律師團,還有一種勢力——一種對她和檢察機關的抵觸勢力。
好在那天受害者家屬代表來了不少,也有五百多人。儘管這些代表沒人組織,但他們的到來,他們目光中流露出的渴望和期待,給了她信心和力量。在公訴席第一公訴人的位置上坐下后,葉子菁注意到,她此前看望過的祁老太也來了,痴獃呆地坐在旁聽席第一排居中的座位上。葉子菁眼前便又及時浮現出了0211號物證——祁老太那燒得焦黑一團的十歲的小孫子,心裏便想,如果今天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要在這裏和法律事實進行一番較量,那就請他站出來試試吧!
公然跳出來的人沒幾個,但明顯的敵意卻充斥着整個審理過程。在這種敵意情緒掩飾下的法庭辯論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火藥味,又讓葉子菁大開了一回眼界。
開庭第一天,公訴方為了形象地說清楚火災發生的過程和違章門面房的有關情況,要求播放一部事先製作好的三維動畫說明片。被告席上,周秀麗聘請的兩位律師立即提出反對,說這有誘導庭審法官做出錯誤判斷的可能。高文輝代表公訴方據理駁斥說,庭審不可能在大富豪火災現場進行,大富豪娛樂城內部結構複雜,門前的違章建築又已拆除,如果不用三維動畫進行復原,很難準確陳述事實。
周秀麗聘請的兩個律師中,有一位來自省城,姓劉,名氣很大。這位名氣很大的劉律師指出了虛擬電子製作物的虛擬性質,爭辯說:“如果這種虛擬的電子製作物也能作為陳述案情的手段,那以虛構為特徵的電視劇也能做證據了!”劉律師帶着嘲諷問高文輝,“你們為什麼不精心搞一部電視劇來說明案情呢?”
劉律師話一落音,旁聽席上立即響起一片熱烈呼應的掌聲。
葉子菁注意到,這片掌聲主要來自城管制服構成的“受教育”方陣。
高文輝久經沙場,沒被劉大律師搞糊塗,也沒受那片掌聲的影響,提請審判長注意:電子製作物的虛擬性和火災過程的真實性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公訴方提出播放三維畫面只是為了說明真實的案情經過,並沒有作為證據使用的意圖。作為證據使用的將是現場錄像和相關人證、物證,公訴方將在以後的庭審中提交法庭。
審判長心裏有數,和身邊的幾個審判員交換了一下眼色,判定律師反對無效。
不料,審判長話音剛落,城管方陣里馬上發出了一片譏諷的噓聲。
審判長被這一公然的蔑視激怒了,在一片噓聲中,指着旁聽席上的城管方陣警告說:“請你們安靜一些,遵守法庭規定,否則,就請你們馬上退場!”
也許是仗着人多,法不責眾吧?城管方陣的噓聲並沒有因此停止。城管委辦公室主任劉茂才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時不時地看着被告席上的周秀麗,指着審判長公然叫道:“審判長,你們被告席上是不是少了一個被告啊?方清明在哪啊?”
方清明的貪污犯罪問題因和“八一三”大火案無關,已決定交由鐘樓區另案處理,不過審判長沒義務解釋,站起來指示法警說:“把旁聽席上的這個人驅逐出去!”
兩個法警馬上走到劉茂才面前說:“請吧,你的旁聽資格被取消了!”
劉茂才非但不走,反而大大咧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怎麼?怎麼?光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被告席上就是少了個被告嘛,也是腐敗分子嘛!”
兩個法警根本不睬,架起劉茂才就往外面走,也不管劉茂才如何掙扎。
幾個城管幹部圍了上來,扮着笑臉阻止法警執法,旁聽席上的秩序大亂。
法院顯然在事先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那天配備的法警不少。這時又有十幾個法警及時地跑了過來,七手八腳將圍在劉茂才身邊的四個城管幹部一起趕了出去。
劉茂才被拖出去之前,仍在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我要替周秀麗主任作證,我們周主任是受了腐敗分子方清明的陷害!我們周主任是好人,是大好人……”
被告席上的周秀麗受到了鼓舞,竟然衝著劉茂才和城管方陣招手致意。
儘管法庭採取了強制措施,驅逐了劉茂才和其他四個旁聽者,可來自城管方陣的敵意仍沒消除。只是換了一種敵意形式,不再用噓聲表現,而是用目光表現了。葉子菁和高文輝注意到,城管方陣投射到他們公訴席上的目光是那麼陰沉可怕。其他一些制服方陣上的目光也大都不太友善,消防支隊一些官兵臉上明顯掛着譏諷。
葉子菁在出庭之前,她和起訴處的同志們想到過來自瀆職單位的壓力和反彈,卻怎麼也沒想到壓力和反彈會這麼大。劉茂才竟會公然跳出來大鬧法庭!法律的尊嚴何在?這些瀆職單位幹部的法制觀念何在?這也太過分了!
在一片令人壓抑的靜寂中,葉子菁徵得審判長的同意,緩緩開口了,先是對着審判長席,后又對着旁聽席說:“審判長,同志們,作為國家公訴人,今天我們長山市人民檢察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在這裏,在這個莊嚴的法庭上依法起訴‘八一三’大火案的三十七名犯罪嫌疑人,履行法律賦予我和長山市人民檢察院的神聖職責。可我在這裏看到了什麼呢?我看到了一些同志的抵制和敵視,看到了有人蔑視法庭,蔑視法律,公然為被告席上的犯罪分子鳴冤叫屈!”
劉律師馬上舉手,再次提出反對:“審判長,根據我國法律無罪推定原則,公訴方對我的委託人使用了犯罪分子這一稱謂,這是我的委託人無法接受的!”
審判長肯定了反對意見,提醒道:“公訴人,請使用犯罪嫌疑人的稱謂!”
葉子菁這才發現,自己衝動中出現了技術上的錯誤,對審判長做出承諾后,又平靜地說了起來,卻把話題引向了別處:“剛才,在某些單位、某些同志大發噓聲時,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事件,一個發生在文革動亂之中的血腥事件:一九六六年八月,在一片紅色恐怖的口號聲中,法制崩潰,天下大亂,我們共和國國家主席的公民權利已得不到保障。就在那個八月,就在我們共和國首都,在北京大興縣,一些喪心病狂的傢伙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活埋一批所謂出身不好的公民。一位抱着孩子的老奶奶被推到坑裏,這些殺人犯們用鐵杴一杴杴往老奶奶和孩子身上填土。不懂事的孩子說,奶奶,土眯眼!老奶奶說,孩子,閉上眼,一會兒就不眯眼了……”
法庭上一下子靜極了,無數雙眼睛投向葉子菁,顯然都被這血腥的歷史一幕震驚了。連一直對公訴方緊追不放的劉律師也沒因為這番話與案子無關提出反對。
葉子菁沒細說下去,把話頭引到了今天:“這件事好像和今天的庭審無關,可細想想,還是有些關係的!法律必須受到應有的尊重,任何單位,任何個人都有維護法律尊嚴的責任和義務!不要認為這種歷史悲劇不會重演了,如果法制崩潰,天下大亂,我們在座各位都有可能成為那個被活埋的老奶奶和孩子,這種無法無天的事就會落到我們每個人的頭上!”看着旁聽席上的城管方陣,葉子菁又說,“你們某些同志不要搞錯了,不要以為我這個檢察長和長山市人民檢察院要和誰作對,就算把我換下來,換一個檢察院,這些被告人仍然要被送上被告席!我們的法律必須承擔起懲罰犯罪,保護公民合法權利的責任!我請問一下你們某些同志,當你們為你們涉嫌瀆職犯罪的領導喊冤時,有沒有想過在大火中死去的一百五十六名受害者?如果這些受害者是你們的父母妻兒,你還會對公訴席大發噓聲嗎?良知何在啊!”
一片熱烈而正義的掌聲終於響了起來,掌聲大都來自死難家屬代表的席位。
嗣後,庭審得以正常進行。高文輝和起訴處同志們精心製作的三維動畫按公訴方的要求當場播放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災難和整個肇事起火過程形象地再現在審判長和眾人面前。三維動畫上復原的違章門面房阻礙消防車救援的情形,和“八一三”現場的錄像幾乎沒有什麼誤差,讓能言善辯的劉律師也無話可說。儘管來自各瀆職單位的敵意沒有徹底消除,葉子菁和公訴方還是牢牢掌握了庭審主動權……
四十七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就在“八一三”大火案緊張審理期間,王長恭趕到長山搞調研了。一住就是五天,由林永強和黃國秀陪同,分別去了南部幾個破產煤礦,還發表了公開講話。省報在頭版顯要位置發了消息,市裏的媒體做了重點報道。
江正流事先不知道王長恭要來,是無意中看了報道才知道的。知道后就覺得不太對頭:過去王長恭來長山總要先和他打招呼,這次是怎麼了?想來想去,心裏就忐忑起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趕在王長恭準備離去的那個晚上去看望了一下。
王長恭住在長山大酒店。江正流趕到時,穿着睡衣的王長恭正在酒店套間的會客室里和林永強、黃國秀說著什麼。這位已陷入被動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人周秀麗正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似的,依然樂呵呵地在和林永強、黃國秀談笑風生。見他到了,王長恭也挺熱情,拉着他的手說:“正流啊,你怎麼也跑來了?現在社會上謠言這麼多,你這個公安局長還敢跑來看我啊?啊?”
江正流賠着一副笑臉,答非所問道:“老領導,您批評得對,我來晚了!”又解釋說,“王省長,您看這事鬧的,我還是看了報紙才知道您來長山了……”
王長恭像沒聽見,讓他坐下后,繼續和林永強、黃國秀談工作:“……你們市裡難,我們省里難,可破產礦的工人真是更難啊!不看不知道,看了嚇一跳啊,觸目驚心啊!國秀同志,我今天才知道,你這個主管破產的書記當得不容易啊!”
黃國秀說:“王省長,您知道就好,得下大決心啊,得想辦法呀!”
王長恭按自己的思路,自顧自地說:“當然要想辦法!省里要想辦法,市裡也要想辦法!有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呢?倒也不是沒有,我看還是要在發展中解決嘛,發展才是硬道理嘛!”話題就此轉向,“長山這些年發展了沒有?我看還是發展了嘛!欠了些債是事實,發展也是事實嘛!是不是啊,永強同志?”
林永強忙道:“是的,是的。王省長,長山改革開放的成就有目共睹嘛!”
王長恭笑了笑:“永強同志,你不要奉承我,什麼有目共睹?‘八一三’火災一出,對我和上屆班子的議論就多了起來,好像我王長恭當了五年市長,就搞了個臊哄哄的狐狸,搞了個不賺錢的飛機場!這麼一個美麗的新長山有人就是看不到!”
林永強滿臉真誠,感慨說:“這些同志呀,唉,片面嘛,太片面了……”
王長恭擺了擺手,又說了下去:“說到今天的新長山,有一個同志不能忘,就是周秀麗!儘管周秀麗一時糊塗,拿了蘇阿福三十萬塊,受了賄,瀆了職,現在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可我還是要公道地說,這個女同志就是不簡單。陳漢傑同志用這個女同志用得不錯!這個女同志是為今天的新長山做過重大貢獻的!”
江正流聽了這話,心裏一驚:都這種時候了,黃國秀又在面前,王長恭怎麼還這麼說?葉子菁可是黃國秀的老婆啊,就不怕黃國秀把這話傳到葉子菁耳朵里去?
果然,王長恭話一落音,黃國秀就接了上來,挺不客氣地說:“王省長,周秀麗過去貢獻是不小,可這回禍也闖得夠大的啊,造成的後果太嚴重了……”
王長恭語重心長:“所以,要認真吸取教訓,在金錢的誘惑面前要有定力!”
江正流適時地插了上來:“在這一點上,我們都得向王省長學習!去年王省長女兒結婚,許多同志跑去送禮,王省長硬是一分沒留,全捐給川口希望小學了!”
王長恭似乎有所不悅,看了江正流一眼:“這種事情光彩啊,四處亂說什麼?正流同志,那些錢中可也有你幾千塊啊!”又對林永強和黃國秀說了起來,“到川口檢查希望小學時,我就對川口縣委書記王永成他們說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你手上的權力完全有可能變成商品,周秀麗的事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嘛!所以,我介紹了三條經驗:一拒絕,二回贈,三捐獻,實踐結果證明,還是有些作用的……”
黃國秀很會見縫插針:“王省長,那些錢要捐給我們困難職工家庭多好啊!”
王長恭指點着黃國秀,呵呵笑道:“國秀同志,你可真是個討債鬼啊!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找我討債!好了,那就言歸正傳,我這個常務副省長既到長山來了,總得留下點買路錢嘛,多了不可能,先給你們一百萬做臨時救助資金吧!”
黃國秀並不滿足:“王省長,一百萬是不是少了點?人均才多少啊?!”
林永強也說:“是的,王省長,如果能先給五百萬左右的話,那就……”
王長恭沒等林永強說完就擺起了手:“永強、國秀啊,你們不要不知足!這可是我最大的審批權限了!省財政緊張情況你們清楚,可以給你們交個底:我這次來長山,劉省長還說了,要我不要輕易開口子,我省應該列入低保範圍的群體可有二十多萬戶,七十多萬人啊……”
就說到這裏,王長恭的秘書小段進來了,遲遲疑疑彙報說:“王省長,市城管委一個叫……叫劉茂才的辦公室主任來了,說是……說是要向您反映點情況哩!”
王長恭沒好氣地道:“他一個部門辦公室主任找我反映什麼情況?讓他走!”
黃國秀心裏好像有數,隨口說了句:“王省長,人家可能是找您表功的哩!”
江正流也知道劉茂才和城管委部分同志鬧法庭的事,心想,沒準劉茂才就是來表功的。劉茂才是周秀麗的老辦公室主任,不會不知道周秀麗和王長恭的歷史關係,這番鬧騰十有八九是做給王長恭看的,可以理解為一種押寶式的政治賭博。
王長恭像似很糊塗,問黃國秀:“什麼意思啊?這個主任找我表什麼功啊?”
黃國秀明說了:“王省長,為周秀麗的事,這個主任在法庭上鬧得挺凶哩!”
王長恭臉拉了下來:“國秀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支持這位辦公室主任到法庭上去胡鬧啊?我的水平當真會低到這種程度嗎?!”看了看黃國秀,又看了看林永強,冷冷道,“今天幸虧小林市長也在這裏,否則,我還真說不清了!”
林永強忙站出來打圓場:“王省長,您……您誤會了,我看國秀同志不是這個意思,也……也就是個玩笑話吧!真是的,劉茂才鬧法庭,您怎麼會支持呢?不可能的事嘛!再說,這事我們前幾天也按朝陽同志和市委的要求認真查了,還真沒什麼人組織,完全是自發的!王省長,咱……咱們還是說那一百萬吧……”
黃國秀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唐突:“對,對,還……還是說錢的事!”
王長恭余怒未消:“國秀同志,請你和永強同志放心,這一百萬我答應了,就少不了。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周秀麗既然收了蘇阿福三十萬,受賄證據確鑿,該怎麼判怎麼判,這沒什麼好說的,誰鬧也沒用!不過,我也奉勸某些同志少在我和陳漢傑同志身上做文章,更不要趁機搞些幫幫派派的內訌,這不好!”
處於被動中的王長恭仍是那麼大氣磅礴,黃國秀和林永強都不敢做聲了。
王長恭語氣這才平和了一些,陰着臉對林永強說:“永強同志,沒人組織,沒人操縱,卻有這麼多人在法庭上為周秀麗說話,什麼問題啊?不值得我們好好思索嗎?起碼說明周秀麗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嘛,你和朝陽同志心裏一定要有數啊!”
黃國秀似乎又想爭辯什麼,卻被林永強一個稍縱即逝的眼色制止了。
林永強賠着笑臉應和着:“是的,是的。王省長,我們心裏有數,有數!”
不料,王長恭卻又說:“永強,你和朝陽同志也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啊,這個周秀麗必須依法懲處,該判幾年判幾年。你們對這個案例要好好總結,教育幹部!”
林永強又是一連聲地應着,硬拉着黃國秀告辭了。
黃國秀走了兩步,還是在客廳門口回過了頭,對王長恭道:“王省長,您別誤會,我知道您不會支持劉茂才鬧法庭,可事實上劉茂才這些人是在看您的臉色!”
王長恭苦苦一笑:“這我心裏有數,所以,像劉茂才這樣的同志,我現在一個不見,不管是在省城還是在長山!”略一停頓,又說,“對了,國秀同志,代我向子菁同志問好,就說我要找機會向她道歉哩,以前啊,情況不明,我批錯她了!”
黃國秀和林永強走後,王長恭的臉沉了下來,愣愣的好半天沒說話。
江正流走近了一些,悄無聲息地坐到了王長恭對面的沙發上,賠着小心道:“老領導,周秀麗的案子正……正審着,您……您真不該這時候來長山啊!”
王長恭抬頭看了江正流一眼:“正流同志,你以為我是為周秀麗來的嗎?”
江正流勉強笑道:“不是我以為,黃國秀和林永強同志都會這樣想嘛!”
王長恭把手上的茶杯往茶几上用力一,震得茶几上的煙灰缸都跳了起來:“如果這樣想,他們就錯了,大錯特錯了!我這次來長山,不是為周秀麗,是為長山礦務集團幾萬困難職工來的!是代表省委、省政府來的!培鈞同志說了:弱勢群體的社會保障問題必須儘快解決,這是不能含糊的!老百姓要吃飯,要填飽肚子,這是天大的事情,一個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黨不能不管人民的死活!”
江正流對王長恭不得不服:明明知道周秀麗的案子正在審着,明明知道省委調查組在查他們上屆班子的問題,王長恭這位老領導不但來了,還來得理直氣壯,竟把場面上的官話說得那麼合情合理,那麼富有感情!
更讓江正流想不到的是,王長恭又批起了他,用指節敲着茶几,口氣極為嚴厲:“而你呢,正流同志?你又是怎麼做的呢?省委、省政府的困難,市委、市政府的困難,長山礦務集團南部煤田幾萬失業礦工的困難,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做了些什麼?你和你那位連襟王小峰貪婪得很嘛,和蘇阿福攪到一起去了嘛!一分錢沒付,就把大富豪價值十幾萬的高檔裝潢材料全拖回家了,把自己家裝潢得像賓館!你這個同志的黨性在哪裏啊?良知在哪裏?人性又在哪裏啊?你到底還有沒有良知和人性啊?心裏還有沒有老百姓啊?當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啊?!”
江正流禁不住渾身燥熱,額上滲出了一層汗珠:“老領導,這……這我得解釋一下:這都是我連襟王小峰背着我辦的,我……我知道后就找了唐朝陽同志……”
王長恭擺了擺手:“不要解釋了,我知道,都知道!你主動向朝陽同志和市委坦白交贓了。所以,蘇阿福把黑名單交出來后,你也就不怕了,你很聰明嘛!”
江正流心裏明白,王長恭的耿耿於懷肯定是在擊斃蘇阿福的事上,於是,又急忙解釋:“老領導,您關於……關於處理蘇阿福的指示,我……我執行不力……”
王長恭揮手打斷了江正流的話頭:“等等,等等,正流同志,我請問一下,我對處理蘇阿福有過什麼指示啊?我什麼時候對你具體辦案發過指示啊?我不過把握個大原則!在我的印象中,對蘇阿福我自始至終強調了一點:這是個關鍵人物,這個人一定要抓住,決不能讓他逃了或者自殺,一句話:要活的,是不是啊?!”
江正流沒想到王長恭會翻臉不認賬,一下子呆住了:幸虧當時他沒下令擊斃蘇阿福。如果真這麼幹了,再不主動找唐朝陽說清自己的問題,現在麻煩可就大了。王長恭不在這四十八人的黑名單上,他和王小峰卻榜上有名,他就是有一百張嘴只怕也說不清了:誰都會認為他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經濟問題,才搞了殺人滅口!
王長恭也說到了這個問題,口氣卻和氣多了,竟有了些親切的意思:“正流同志,蘇阿福那四十八人的名單上有我王長恭嗎?好像沒有吧?倒是有你!周秀麗不是個東西,你就是好東西嗎?下面對你和公安局的反映一直不少,我不是沒提醒過你!還說過要到你家去看看,看看你家那座宮殿,你躲我嘛,就是不安排嘛!”
江正流抹着頭上的冷汗:“王省長,這……這我得解釋一下……”
王長恭阻止了:“正流同志,不要解釋了,你能在關鍵時刻坦白交贓還是比較好的!可你不要產生錯覺啊,不要以為周秀麗是犯罪分子,你倒是什麼清白的人。劉茂才鬧法庭時說,被告席上少了個人,少了誰啊?我看少的是你江正流嘛!”
就說到這裏,秘書小段敲門進來了,說是省委書記趙培鈞來了電話。
王長恭立即起身送客:“正流同志,就這樣吧,要總結經驗,接受教訓啊!”
江正流連連應着,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後來也不知是怎麼走出的長山大酒店,又是怎麼上的車。當時頭腦恍惚得很,像似做了一場很不真實的夢。
開着車一路回家時才想到,他和王長恭這回是完了,徹底完了。因為留下了蘇阿福這個活口,周秀麗被押上了被告席,不管這次周秀麗被判多少年,王長恭對他的仇恨都將是永世不得消解的,心裏便冒出了向市委和省委告發王長恭的念頭。
細想想,卻又覺得不妥:你說王長恭曾下令對蘇阿福殺人滅口,誰會信呢?王長恭不在蘇阿福的受賄名單上,從情理上推斷用不着這麼做,說他是想保護周秀麗和包括他江正流在內的一批長山幹部吧,這告發就更不像話了:你的老領導要保護的是你,你卻把老領導賣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更重要的是,拿不出任何證據,既無旁證,又無物證,王長恭今天也把話說明了:人家從來就沒下過這樣的指令!
越想心裏越害怕,不由得對葉子菁生出了深深的敬意,這個女檢察長真了不起,明知周秀麗的後台是王長恭,硬是頂着壓力把案子搞到了今天。葉子菁怎麼就不想想:“八一三”大案辦完后,她還過不過日子了?對這位老領導他可太了解了,此人向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復的,他不是王長恭的對手,只怕葉子菁也不是對手。
惟一能搞倒王長恭的,是王長恭本人的經濟問題。可王長恭經濟上會有問題嗎?受賄問題涉及了長山這麼多幹部,都沒涉及到王長恭身上。也許正因為如此,王長恭才敢這麼理直氣壯,不但敢在這種時候到長山來,而且敢公開替周秀麗講話。另外,還有個信號值得注意:在這種情況下,省委書記趙培鈞仍和王長恭保持着很密切的聯繫,剛才還把電話主動打到了長山大酒店來了。趙培鈞書記要和王長恭談什麼啊?是談困難職工的解困問題,還是“八一三”大案?不好揣摩哩!
真想好好和葉子菁談談,交交心,也交交底,讓葉子菁對王長恭這位省委領導多一份提防。像葉子菁這樣的同志真栽在了王長恭手上,簡直天理難容!轉而一想,卻又不知道該去對葉子菁說什麼?更不知道葉子菁會怎麼看他?葉子菁會不會把他也看成方清明這樣的政治小人呢?方清明的故事現在已傳得滿城風雨了……
四十八
長達三十三天的庭審沒有一天是輕鬆的,以葉子菁為首的九人公訴群體,面對辯護席上眾多被告和強大辯護陣營,精神壓力一直很大。雖說各旁聽單位按市委要求做了工作,鬧法庭的事沒再發生過,但部分單位旁聽者的抵觸情緒仍然很大,喝倒彩的事還時有發生。被告律師中也不乏高手,法庭辯論一直十分激烈,尤其在瀆職和濫用職權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上,糾纏得很厲害。起訴消防支隊一位玩忽職守的副支隊長時,連經驗豐富的十佳公訴人高文輝也陷入了被動。這位副支隊長在安全檢查上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可卻在“八一三”救火時嚴重燒傷,脖子上的繃帶至今還沒取下來,旁聽者對其產生同情完全可以理解,加上辯護人的辯護極富感情色彩,高文輝陳述的法律事實就在無形之中打了折扣,甚至被認為是“把英雄送上了法庭”。可也正因為有了這些激烈的辯論,“八一三”大案中的每一個關鍵細節,每一個被告人的法律責任才進一步明晰起來,最終給判決提供了充分的根據。
長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失火罪的最高刑期判處查鐵柱有期徒刑七年;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兩罪並罰,判處周秀麗有期徒刑十五年;以消防責任事故罪、行賄罪、組織具有黑社會性質團伙罪、綁架殺人罪,判處蘇阿福死刑;以受賄和濫用職權罪判處了湯溫林、言子清有期徒刑各十二年,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判處王小峰十五年有期徒刑;其他三十二名涉案被告也被判處了刑期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十二名犯有玩忽職守和濫用職權罪的被告幾乎全部適用刑法的最高刑期,一律七年。消防支隊那位受傷的玩忽職守的副支隊長也沒能逃脫法律的懲罰,雖然考慮了他本人救火時的表現,仍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
應該說,整個“八一三”大案的判決是有充分的法律根據的,既公正,又嚴厲。法庭判決宣佈后,查鐵柱和言子清等十九名被告均表示認罪服法,不再上訴。
但是,在對周秀麗的量刑問題上,公訴方和法院方面產生了重大分歧。周秀麗受賄三十萬,適用刑期為九年,濫用職權罪適用刑期為七年,合併執行十五年,在法律上沒什麼大問題。周秀麗和她的辯護律師進行最後陳述時,也一反往日庭審時的表現,表示認判服法。葉子菁卻代表檢察機關提起了抗訴,指出:儘管周秀麗受賄額沒達到死刑標準,但受賄後果極為嚴重,應處極刑,要求對周秀麗加重刑事處罰。這下子炸了鍋,周秀麗在法庭上叫了起來,說葉子菁是公報私仇,和自己的兩個辯護律師商量后,當場改變了認判服法的態度,以量刑過重的理由,提出上訴。
周秀麗的反應在葉子菁的意料之中,向法院提交了抗訴書後,葉子菁沒再多瞧周秀麗一眼,率着起訴處長高文輝等八個同志,集體行動,一起離開了公訴席。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葉子菁的意料,葉子菁怎麼也想不到,就在周秀麗做出激烈反應的同時,火災受害者家屬竟也做出了激烈的反應,而且,把對判決的不滿全發泄到她和檢察機關頭上去了,判決結束之後就把她和高文輝等人團團圍住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在此之前毫無徵兆。在三十三天的庭審過程中,葉子菁和起訴處的同志都是集體行動的,坐同一部麵包車來,又坐同一部麵包車走,這部三菱麵包車一直停在人民舞台後院裏。這日卻走不了了。葉子菁和高文輝等人走出人民舞台後門就注意到,麵包車前不知啥時聚起了上百號人,麵包車的車身也掛上了一條血紅的大幅標語:“血債要用血來還,強烈要求嚴懲殺人犯查鐵柱!”
高文輝挺機靈,一看情況不對,和身邊幾個男同志要保護着葉子菁退回去。
葉子菁卻大意了,沒當回事,推開高文輝說:“怕什麼?我們做點解釋嘛!”
高文輝說:“葉檢,你解釋什麼?判決是法院做的,要解釋也是法院解釋!”
就在這當兒,那些男男女女擁到了面前台階上,團團圍着葉子菁,七嘴八舌叫了起來:“檢察長,這事你得解釋!查鐵柱怎麼判得這麼輕?你們怎麼起訴的!”
“死了一百五十六人,只判了七年,這你們檢察院為什麼不抗訴?!”
“葉子菁,你說,你和檢察院到底收了查鐵柱和長山礦務集團多少好處?!”
“這個查鐵柱得判死刑,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對,我們要讓查鐵柱為那一百五十六人抵命!”
…………
就在這片刻的混亂之中,葉子菁、高文輝和起訴處的同志被分割包圍了。葉子菁當時還勉強站在台階上,處在一個居高臨下的位置,親眼看到自己的愛將高文輝被圍在三步開外的台階下,被那些處於激動中的男男女女們推來搡去。
葉子菁這時還沒想到會出事,更沒想到會有人在法庭門口,在眾目睽睽的公共場所向她下手。她還在想做些解釋,便揮着手叫了起來:“靜一靜,大家都靜一靜,不要這麼吵嘛!真要聽我解釋,就請你們先讓開一些,都往後退退!”
面前的人群讓開了些,也安靜了些,高文輝趁機脫身,擠到葉子菁面前,用自己的身體隔開近在咫尺的群眾,抵了抵身後的葉子菁,再次示意葉子菁退回去。
葉子菁仍沒退,拉開高文輝,面對着台階下的男男女女,大聲說了起來:“大家要搞清楚,查鐵柱到底犯了什麼罪?是放火罪嗎?是殺人罪嗎?都不是!法庭的審理過程大家都看到了,人證、物證也都看到了,就是失火嘛!失火罪的最高量刑標準是七年徒刑,正因為‘八一三’大火的後果極其嚴重,造成了一百五十六人死亡,法院判決時才從重了處罰!我們的起訴沒有錯,法院的判決也沒有錯!”
人群中,有個小夥子叫了起來:“原來不說是放火嗎?怎麼變成失火了?”
葉子菁道:“誰說是放火啊?如果你認為是放火,就請你拿出證據來!”
小夥子硬擠到葉子菁面前:“這個證據得你檢察長拿,只要你別包庇!”
葉子菁警告道:“這位年輕先生,我請你說話注意點,不要信口開河!”
小夥子一下子哭了:“我信口開河?我老婆不明不白地燒死了,燒成了一截木炭,她……她還懷着孕,兩條人命啊!查鐵柱只判了七年,說……說得過去嗎?”
葉子菁眼前馬上出現了0334號物證照片,那是個燒得慘不忍睹的孕婦照片,也不知是不是這位年輕人的老婆?心便軟了下來,和氣地勸慰道:“小夥子,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你和受害者家屬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啊,我們執法必須不枉不縱是不是?我們都要尊重法律是不是?”
小夥子根本聽不進去,抹着淚,不管不顧地叫了起來:“葉檢察長,你別和我說這麼多!這個查鐵柱就得判死刑,就得千刀萬剮!別管他失火還是放火!”
許多人也跟着吼了起來:“對,判死刑,判死刑!”
“你們對查鐵柱也得抗訴,這事不算完!”
“周秀麗該死,查鐵柱也該死!”
“查鐵柱是直接責任人,比周秀麗罪還大!”
“一命抵一命,得槍斃查鐵柱一百五十六次!”
…………
面對這種場面,葉子菁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裏禁不住一陣陣悲哀:這就是中國法制必須面對的另一種現實,人們的感情常常在自覺不自覺中代替了法律。她絕不相信旁聽了三十三天庭審之後,擁在面前的這些人們還弄不清什麼叫失火罪。惟一的解釋只能是,當人們的感情和法律產生矛盾時,法律意識就淡薄了,甚至就不存在了!這實際上是對法律的另一種挑戰,很普遍的挑戰。也正因為這種挑戰的長期存在,共和國的歷史上才出現了類似那位老奶奶和孩子被活埋的人間慘劇!
葉子菁無心再做什麼解釋了,在一片擁擠吵鬧聲中,和高文輝一起東奔西突。
受害者家屬們不幹了,吵着鬧着,四處堵着,既不讓葉子菁和高文輝退回人民舞台,也不讓葉子菁和高文輝接近十幾步開外的麵包車。對葉子菁的行刺事件就在這時發生了:有人趁混亂之機,用三角刮刀在葉子菁臀部狠狠捅了一刀。葉子菁挨了一刀后,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竟仍在那些受害者家屬的推推搡搡中走了幾步。
倒是葉子菁身後的一個婦女先驚叫了起來:“血!有……有人捅了檢察長!”
幾乎與此同時,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葉子菁這才發現自己被暗算了,扭頭一看,左腿制服的褲子已被鮮血浸透了。
像似聽到了什麼號令,圍在葉子菁面前的男男女女們一下子驚恐地退開了。
這時,又有人叫:“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中,快關門,別讓兇手逃了!”
許多人這才如夢初醒,配合起訴處的同志和幾個法院的法警把後院的大門和通往人民舞台的兩個邊門全關上了。也在這時候,葉子菁軟軟倒在了高文輝懷裏。
高文輝不敢相信面前的現實,摟着渾身是血的葉子菁,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身邊,許多受害者家屬又七嘴八舌說了起來:“葉檢,這可不是我們乾的!”
“葉檢,我們對判決有意見,可也不會對您下手,大火又不是您引起的!”
“就是,就是。葉檢,我們意見再大也不會這麼幹嘛!”
…………
高文輝聽不下去了,捂着葉子菁還在流血的傷口,含淚叫了起來:“好了,好了!你們都住嘴吧!不是你們這麼圍着鬧,能出這種事嗎?滾,都滾遠點!”
葉子菁覺得高文輝太粗暴了,要高文輝不要說了,自己又有氣無力地對着面前的受害者家屬說了幾句:“大家都……都不要怕!我心裏有數,這……這種事不是你們乾的!可你們心裏也……也要有數啊,絕不能用感情代替法律啊……”
就說到這裏,葉子菁因失血過多,加上庭審期間連日疲勞,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