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零點拘捕
三十三
那日從辦案組駐地回去后,方清明便開始深刻反省:這是哪裏出了問題?自己反腐倡廉的勇敢舉報怎麼稀里糊塗弄成了誣陷?他誣陷周秀麗嗎?好像沒有嘛!他說煙里有四萬塊錢是推測,葉子菁說沒這四萬塊錢不也是推測嗎?他被這個不懷好意的女檢察長唬了,他當時本該反擊一下:你們說我是誣陷,我看你們還是包庇哩!包庇不是沒有可能嘛,現在是什麼世道啊,官官相護,都沒正派人活路了!
電話的事就更構不成誣陷了,被葉子菁他們拿着誣陷的罪名一唬,他就發矇了,連自己的記憶力都不敢相信了。現在仔細想想,這事還就很確鑿哩!那天,辦公室主任劉茂才閑着沒事幹,跑到宣傳科攻擊領導,說周秀麗妝上得太濃,嘴像剛吃過死孩子,他就趕緊過去向周秀麗緊急彙報,這種事得抓現行!一進門,就見着周秀麗站在窗前打電話,還做了個手勢讓他關門。周秀麗說的根本不是不讓蓋那片門面房,說是讓蓋,可以收點佔道費,還指責鐘樓區有錢都不知道賺!對了,對了,接電話的傢伙也想起來了,是言子清嘛,四個月前辦手續退下來了。
看來問題嚴重了,從市人大主任陳漢傑到檢察院和反貪局估計都爛掉了!
陳漢傑算什麼東西?都到人大幹舉舉手的輕巧活了,還這麼大的臭架子,還這麼護着周秀麗和王長恭!什麼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團結戰鬥?狗屁吧!誰不知道你們倆不往一個壺裏尿?你現在護着王長恭是什麼意思?本身恐怕就不幹凈吧!無官不貪嘛,你要不貪,我轉業安置時能讓你兒子陳小沐收我一萬塊好處費?別說不知道,你老傢伙肯定知道,肯定是你們爺倆分贓了!對了,還有,周秀麗那天也到你老傢伙家去了,帶着個鼓鼓的小皮包哩,裏面有沒有票子?有多少票子?是周秀麗送的,還是王長恭送的?不是不報,時候沒到,你就等着好了!
檢察長葉子菁和反貪局長吳仲秋就不用說了。葉子菁是陳漢傑一手提起來的,吳仲秋又是葉子菁一手提起來的,陳漢傑是這個混賬態度,葉子菁會認真查?當然要反咬一口,給他扣上一頂誣陷的大帽子嘛!看來長山這腐敗已形成了大氣候,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連成了一片,有點像主席當年說的,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了!解決長山幹部隊伍的嚴重腐敗問題,看來得找中央,省里都不行,王長恭是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省委書記、省長還不都得鐵桶似的護着?非找中央不可!
然而,沒等方清明寫匿名信找中央,辦公室主任劉茂才卻找方清明談話了。
那天上午上班沒多久,大奸臣劉茂才突然打了個電話來,說是方副政委啊,請你把手頭的重要工作都先放一放,馬上過來一下,我們要和你談談心哩。方清明心想,談什麼談?你們這幫貪官污吏,該不是做賊心虛了吧?便想去探探虛實。
萬沒想到,這幫貪官污吏竟整到他頭上來了,竟然明火執仗對他下手報復了!
一進門就發現,劉茂才的主任辦公室里坐着市城管委紀檢組兩個同志。當然,還有居心叵測的大奸臣劉茂才,三個人臉上都沒有一絲笑意,全火石似的繃著。
在椅子上坐下后,方清明及時想了起來:大奸臣劉茂才還兼着市城管委紀檢組組長哩!看來事情有些不妙了,可卻硬挺着,努力微笑着問:“哎,哎,劉主任,還有你們二位,你們這是怎麼了,啊?怎麼擺開了這個陣勢,像審犯人似的?”
劉茂才臉一拉:“方副政委,這讓你說對了,你現在隨時有可能變成犯人!”
方清明直到這時還沒想起自己屁股上那些臭哄哄的屎,也火了:“劉茂才,你今天到底想幹什麼?還有你們!我怎麼可能變成犯人?你們他媽的給我說清楚!”
劉茂才拿起桌上的一疊材料“砰”地往方清明面前一放:“你自己看吧!”
方清明一看才發現,竟然全是他搞接待時悄悄給自己“長工資”的真實記錄。
劉茂才得意至極,在他面前踱着步:“方清明,你本事可真大啊!當了一年多辦公室副主任,竟然在兩家賓館偷偷弄走了一萬三千元現金的接待費!那些煙啊、酒啊,小來小去的不說,就這一萬三千塊已經不是雙規的問題了。你這位同志得向檢察院自首,去爭取寬大處理了。說吧,說吧,是你自己去,還是我們送你去?”
方清明知道這麻煩太大了,心裏還想挺着,來個虎死不倒架,不料,身體率先倒架了,尤其是不爭氣的腿,先索索發抖,繼而便想往下跪——還真的跪下了。既已倒了架,也只好倒個徹底了,便又主動及時地摟住了劉茂才的腿:“劉……劉主任,劉主任,我……我錯了,錯大發了,我……我坦白交代,坦白交代……”
劉茂才任他在腳下抖着,開始用濃重的鼻音說話,一嘴莊嚴的報紙腔:“方清明同志啊,你是個黨員幹部,又是個老同志,對反腐倡廉的重要性應該有清醒的認識啊!反腐倡廉問題是關係到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大問題,周秀麗主任大會小會反覆講,語重心長啊,你聽進去一句沒有?怎麼就敢把自己的黑手一次次往黨和人民的口袋裏伸呢?陳毅同志當年說過嘛: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看看,在你身上又應驗了吧?!令人痛心啊,一個副團職轉業幹部,就這麼墮落成了腐敗分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哩!情況很清楚,他已被周秀麗盯死了,被正規報復上了,一萬三千塊的事又是事實,證據全讓劉茂才拿到手上了。真送到檢察院,肯定立案,職務犯罪的立案標準他可太清楚了,五千元就立案。現在關鍵看單位態度,單位不保,他今天就得進去。於是,又抹着眼淚鼻涕,一連聲地認錯:“劉主任,我混蛋,我……我對不起咱周主任,也……也對不起陳漢傑老書記啊!老書記和……和周主任對我這麼信任,把我安……安排到機關辦公室,培……培養教育我,我……我這都是幹了些啥呀,竟然放鬆了思想改造,犯了這麼大的錯誤……”
劉茂才立即予以批駁:“方清明,你的問題不是犯錯誤,而是犯罪,性質嚴重的職務犯罪!你犯罪的原因也不是放鬆了思想改造,你根本上就是個卑鄙小人,心理陰暗齷齪,總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你看看你幹得這些好事,啊?自己這麼腐敗墮落,都成為犯罪分子了,還四處攻擊漫罵領導,還在報上出我們城管幹部的洋相,什麼狐臭啊,什麼斑禿啊,方清明,你他媽怎麼就想得出來?啊?!”
天哪,連這些小雜耍也讓大奸臣劉茂才查清楚了,這說明人家工作做得多細緻啊,肯定是要痛打落水狗了!方清明這才真誠地後悔起來,自己真不該這麼意氣用事。誰腐敗就讓誰腐敗好了,關你老方什麼事?不能因為你腐敗機會比較少,就堵別人的財路,不讓人家腐敗嘛!再說,周秀麗對自己也不錯,自己是有點忘恩負義了。
劉茂才也說到了這個問題:“方清明,不客氣地說,你這人就是賤!誰對你好你倒咬誰!就說我吧,我對你多好啊,手把手地教你為領導服務。你呢,貼上領導以後就搞我的小動作!但是,我今天對你絕不搞打擊報復,還是要繼續挽救你!”
方清明心裏清楚,大奸臣劉茂才不太可能挽救他,只會一棍子把他打死,嘴上卻表示相信,而且又把周秀麗和陳漢傑抬了出來:“劉……劉主任,我就知道您是好人,您,周……周主任,還有咱老書記陳……陳漢傑,你們會給我個機會……”
劉茂才卻不無誇張地擺起了手:“哎,哎,方清明,別再和我說什麼老書記了,老書記明確和周主任交代了,不准你再扯着他的虎皮做大旗。還說了:對方清明這種極其惡劣的腐敗分子必須按照黨紀國法嚴肅處理,只准從嚴不準從寬!”
這應該在預料之中,陳漢傑這老傢伙和周秀麗他們本來就是一路貨嘛!
最後,劉茂才才交了底:“方清明,實話告訴你:是我和周主任要挽救你!我和周主任商量了,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真把你送到檢察院去立案起訴,市城管臉上好看嗎?你們鐘樓區湯溫林和小趙已經被檢察院抓了,加上你就是三個,影響太惡劣了!你的嚴重腐敗問題,組織上爭取內部解決。當然,這也得看你的認罪態度,你認罪態度好,退贓積極徹底,就是內部處分的問題;你認罪態度不好,繼續和整個城管系統搗亂,不顧及我們城管形象,我們也就不怕丟臉了,那就依法辦事,向檢察院報案!方清明,你是聰明人,何去何從,你就看着辦吧!”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當然是認罪服法,積極退贓,爭取內部處理了!
跪在劉茂才面前賭咒發誓表了態,劉茂才才代表組織讓方清明站了起來。
大奸臣劉茂才就是這麼整治忠良的,從他自覺跪下后,竟沒發話讓他起來!
然而,對大奸臣劉茂才恨歸恨,和城管系統組織作對的念頭卻再也不敢有了。回去以後,方清明讓老婆把一筆不到期的存款取了出來,準備積極退贓。同時,挑燈夜戰苦心炮製交代材料,向組織描述自己怎麼一不小心墮落成腐敗分子的。真是痛心啊,不是為自己墮落成了腐敗分子痛心,而是為退出去的一萬三千塊痛心。這一萬三千塊來得太不容易了,每次接待費里扣一點,扣了二十多次啊。另外,為了把支票變成現金取出來,還給兩家賓館的經辦人送了八百多塊錢的好處。
這便想到了堤內損失堤外補:他拿公家的這一萬三得退給公家,陳小沐當初收他的一萬塊的好處費難道不該退給他嗎?陳小沐打架捅人進去了,陳漢傑沒進去嘛,子債父還很正常嘛,這老傢伙又是這麼無情無義,也該和老傢伙結結賬了!
可最終還是沒敢公開找陳漢傑要賬。老傢伙雖說只在人大舉舉手了,可在長山市的勢力還不小,自己又一不小心墮落成腐敗分子了,公開要賬肯定沒好果子吃。卻又意氣難平,便再次干起了寫匿名信的拿手好戲,就這一萬塊錢的問題給省委七個常委,包括和陳漢傑團結戰鬥的王長恭,一人來了一封。信寫得也挺智慧,只說陳漢傑做市委書記期間大肆受賄,在轉業幹部安排時,通過其子陳小沐收受過城管某副團職轉業幹部方某某人民幣一萬元,署名是長山市人大一批正派的黨員幹部。
這封匿名信照例是在早上晨練時寄走的,為寄這封信,還改變了晨練路線,花了一塊錢坐了八站路的公共汽車,趕到了城鄉接合部一個小郵局。這麼一折騰,晨練時間額外延長了四十分鐘,一頭大汗回到家,沒顧得上吃飯,就趕去上班了。
八點十分走進鐘樓區城管委大門時,卻嚇了一跳:一輛有檢察標誌的警車赫然停在院裏!正忐忑不安地琢磨着這輛警車是不是和他有關,頂頭上司趙主任陪着反貪局局長吳仲秋迎面過來了,見了他,手一指:“哦,這不,方副政委來了!”
方清明眼前一黑,差點沒暈了過去!
局長吳仲秋態度倒好,笑着說:“方政委,我們還得和你談談哩!”
方清明仍是驚魂不定:“吳局長,你……你們找我談什麼啊?!”
吳仲秋益發和氣:“就是了解一些情況嘛,走吧,到我們檢察院談去!”
到了檢察院才知道,吳仲秋和反貪局的同志們要了解的竟是周秀麗的情況。事實又一次雄辯地證明:他根本沒有誣陷周秀麗。周秀麗和前任區城管委主任言子清打的那個電話是客觀存在的。言子清一進去就承認了,現在只要他證實一下,周秀麗的麻煩就大了!就算周秀麗沒收蘇阿福的錢,可後果嚴重啊,不進去也得撤職!
然而,短暫的衝動過後,方清明卻又冷靜下來:真把周秀麗弄進去了,或者弄得撤職了,他這麻煩也不會小了。周秀麗必定會在進去或者被撤職之前,先辦了他這個已經暴露了的腐敗分子,這是毫無疑問的,大奸臣劉茂才一直磨刀霍霍呢!
於是,方清明斷然否定了言子清的證詞,誠懇地對吳仲秋說:“吳局長,我真不能一錯再錯了!上次你和葉檢察長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法制課啊,讓我這個法盲知道了啥叫誣告陷害罪!我對周秀麗同志意見再大,也不能再捕風捉影,胡說八道了,這可要負法律責任的……”
三十四
歡迎法國友好城市市長古雷格瓦女士一行的晚宴,唐朝陽突然缺席。陳漢傑不免有些意外,問了一下林永強才知道,唐朝陽下午被王長恭叫到了南坪市。晚宴結束后,唐朝陽來了個電話,要陳漢傑完事後在賓館留一下,說有事要談。陳漢傑估計打這個電話時,唐朝陽已見過王長恭,正在趕回長山的路上,要談的事肯定很重要,於是便應了。禮儀周全地送走了法國貴賓,陳漢傑讓酒店經理開了一套可以鳥瞰全城的大套房,讓服務生煮了壺咖啡。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等着唐朝陽。
政治警覺伴着意大利咖啡的香氣在套房的空氣中瀰漫,陳漢傑很自然地想到了檢察長葉子菁的去留問題:隨着蘇阿福的死而復生和案情真相的一步步明了,深層次的矛盾逐漸暴露了。這時候,王長恭很有可能逼着唐朝陽和市委向葉子菁下手。
果不其然,唐朝陽一進門,沒顧得上寒暄,便說起了這事,臉上表情複雜,既有苦惱,又有憤懣:“老班長啊,這市委書記我真是不想幹了!長山出了問題,我該承擔什麼責任承擔什麼責任,可作為前任市長,現任省委領導,長恭同志老這麼壓我,也太讓我和市委為難了!前些日子檢察院和公安局因為火災定性發生了分歧,本來是很正常的工作分歧,長恭同志非說葉子菁是什麼別有用心,會後還教訓了我一通;今天更好,明說了,要我把葉子菁的檢察長堅決拿下來,換個聽招呼的檢察長來辦案!連檢察長人選都幫我敲定了,就是現任副檢察長陳波!”
陳漢傑心裏有數得很:“哦?那個按王長恭意思定放火的副檢察長?”
唐朝陽點了點頭:“是的,長恭同志說,陳波同志比較合適,講政治,顧大局,而且學歷、資歷和辦案經驗都不在葉子菁之下,早就應該上這一步了!”
陳漢傑“哼”了一聲:“如果陳波當上了檢察長,估計就要以放火起訴了,瀆職犯罪也別查了,我們長恭同志就可以放心了!”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問,“那麼,朝陽同志,你和市委是什麼態度啊?是不是準備研究長恭同志這個建議呢?”
唐朝陽長長嘆了口氣:“研究什麼?我這不是來和你老班長通氣了么?!看看怎麼辦吧?”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和王長恭明說了,沒有你陳主任和市人大的同意,這個常委會我不能開,換檢察長的建議如果人大不通過笑話不鬧大了?!”
陳漢傑陷入了深思,喃喃道:“該來的還真來了,竟然在緊張抓捕蘇阿福的時候來了!王長恭這個省委領導想幹什麼啊?是不是還想把伍成義也拿下來啊?”
唐朝陽鬱郁說了起來:“哎,老班長,你還真說對了,這長恭同志也和我說了:伍成義不顧大局,身為副局長在這種時候和局長江正流同志鬧彆扭,要我們最好也一起拿下來。這事長恭同志前天在電話里也和林永強談過。林永強不願得罪長恭同志啊,私下向我建議過:是不是考慮把伍成義調到市掃黃打非辦做主任呢?”
陳漢傑思索着問:“你說王長恭是不是心虛啊?伍成義不就是說了些實話嗎?不就是盯准了蘇阿福嗎?就這麼害怕?他是不是預感到了危機,要不顧一切了?”
唐朝陽默默看着陳漢傑,別有意味地咂着嘴,一言不發。
陳漢傑不高興了:“哎,朝陽同志,你倒說話呀,你覺得這正常嗎?”
唐朝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苦笑着:“讓我怎麼說?說什麼啊?!”
陳漢傑若有所思地嘆息着:“是啊,是啊,你現在腳跟軟啊,要留後路啊!”
唐朝陽卻道:“老書記,這話可不對啊,該頂的我不都頂了嗎!定調子的會不是沒開出啥結果嗎?這次我也和長恭同志說了:如果誰發表了不同意見就撤誰,以後誰還敢講話?依法辦案又從何談起?搞不好會出大問題!長恭同志很不高興,明確告訴我:如果長山市委堅持不換檢察長,他可以考慮建議省委換個市委書記!”
陳漢傑冷冷一笑:“我們這位省委領導口氣好大啊,還是那麼有氣魄嘛!”
唐朝陽嘆氣說:“是啊!長恭同志現在不但是省委領導,還是省‘八一三’火災事故處理領導小組組長,口口聲聲代表省委、省政府領導,指導我們工作。在這種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把您推到了第一線,才說要和你們人大通氣商量!”
陳漢傑全明白了:“這麼說,你是打鬼藉助鍾馗了?好吧,朝陽同志,那我就表個態:就算你唐朝陽倒下了,還有我老傢伙呢!葉子菁這個檢察長不能換,我們人大不會通過的!你告訴王長恭,有什麼換檢察長的理由,請他找我理論好了!”
唐朝陽有點衝動了,一把握住陳漢傑的手:“老書記,那可就太謝謝你了!”
陳漢傑動容地說:“朝陽,該我謝你啊,謝謝你這個有原則的好書記啊!”
唐朝陽也說了實話:“老書記啊,我不是不明白,我知道堅持這個原則是要付代價的。從南坪一路過來見您時,我就想好了,小林市長我管不了,事到如今我個人倒不存什麼幻想了,就準備為這場大火承擔主要領導責任,等着撤職下台了!”
陳漢傑想了想:“要有這種最壞的思想準備。不過,朝陽,你也別太灰心,必要時我會向省委趙培鈞書記直接彙報!我不認為王長恭就代表省委、省政府!”
唐朝陽搖了搖頭:“算了吧,老書記,別去碰這個釘子了!培鈞書記和劉省長對‘八一三’大火有幾次嚴厲批示。據省委的同志說,培鈞書記最近在北京還挨了中央領導的批評!”突然掉轉了話題,“不說了,老書記,你最近帶團出國轉轉吧!”
陳漢傑手一擺,沒好氣地說:“轉?轉什麼?誰有那個閒情逸緻?這麼一個大案要案不處理好,我老傢伙敢走嗎!我們人大這邊原定的出訪活動都推遲了!”
唐朝陽懇切地勸道:“老書記,我倒覺得在這種時候你多在外面轉轉比較好!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啊。退一步說,萬一我下台滾蛋,市委新班子真做出了撤換檢察長的決定,你人大主任不在家,市人大常委會也沒法開會表決嘛,是不是?”
陳漢傑明白唐朝陽一片苦心,可略一沉思,還是堅定地搖起了頭:“朝陽同志,謝謝你的好意提醒!可這種耍滑頭的事我不幹,這次我是準備一頂到底了!”
唐朝陽仍是勸:“老書記,你是工作經驗豐富的老同志啊,該知道事情的複雜性嘛!原則當然要堅持,可也沒必要這麼硬拼啊,講策略也不能說是耍滑頭嘛!”
陳漢傑知道唐朝陽這麼勸他是出自真誠的好意,便道:“朝陽同志,你不必再勸我了。我理解你的處境,你是市委書記,站在第一線,對長恭同志不能不講點策略。可我在二線嘛,用不着這樣做嘛,咱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好不好啊?”
唐朝陽沒辦法了,無奈地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陳漢傑卻又問:“朝陽同志,這場火災準備怎麼定性啊?當真定放火嗎?”
唐朝陽不無憂慮地道:“不瞞你說,這事麻煩還比較大,長恭同志仍然堅持定性放火。我揣摩他建議撤掉葉子菁,起用陳波,是要為放火起訴做鋪墊。不過,反覆研究了案情之後,我和政法委田書記,還有其他同志倒傾向於定性失火,可又不能和長恭同志硬頂啊,就送到省檢察院去研究了,起訴時間恐怕又要推遲了……”
就說到這裏,唐朝陽的秘書敲門進來了,向唐朝陽舉了舉手上的手機。
唐朝陽看着秘書,不在意地問:“哦,誰的電話啊?”
秘書看了陳漢傑一眼,吞吞吐吐道:“葉子菁,說是有……有急事……”
唐朝陽一怔,從秘書手上接過手機:“對,是我。子菁同志,你說吧!”
陳漢傑一聽來電話的是葉子菁,腦子裏的敏感神經又本能地綳了起來。
葉子菁不知在電話里向唐朝陽彙報了些什麼,彙報了好半天。
唐朝陽不停地“哼哼嗯嗯”地應着,最後說:“子菁同志,具體案情你不要過細彙報了,反正是你們檢察機關的事,你們依法去辦好了!誰犯了什麼事,就讓他們按法律條文去對號入座!對周秀麗如果你們認為應該拘捕,就自己決定吧!”
這事來得太突然,陳漢傑多少有些吃驚:“怎麼?檢察院要抓周秀麗了?”
唐朝陽點頭道:“是的,挺突然的,有可能刑事拘留。子菁同志在電話里說,案情有了新突破:據鐘樓區城管委被捕人員交代,原辦公室副主任方清明證實,周秀麗為蘇阿福違章建門面房向區城管委打過招呼,涉嫌濫用職權和瀆職,還有受賄嫌疑。子菁同志還說,省檢察院那邊也盯上了,要求長山市檢察院厲查嚴辦!”
陳漢傑會心地笑道:“朝陽同志啊,周秀麗一抓,恐怕較量要升級嘍!”
唐朝陽這才含蓄地說了句:“看來,長恭同志是嗅到什麼氣息了!”
三十五
葉子菁向唐朝陽打電話彙報時,檢察院對周秀麗的傳訊已進行了近九個小時。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周秀麗接受傳訊的法定時間為十二小時。十二小時之後,如果檢察機關不能根據訊問情況對被傳訊人做出刑事拘留的決定,就必須立即放人。周秀麗有重大犯罪嫌疑,顯然不能放,可正式拘留證據又顯得不太足,傳訊就演變成了一種僵持。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葉子菁才打了這個電話:拘留一位處級幹部,而且又是這麼一位有特殊背景的處級幹部,必須向市委請示。打電話時,葉子菁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解釋一番,甚至準備根據唐朝陽和市委的指示放人。沒想到,唐朝陽竟明確讓她和檢察院依法辦事。看來這位市委書記和林永強是不一樣,還真有點肩胛。
周秀麗是中午十二點踏進檢察院大門的,不像大多數被傳訊者那樣緊張虛怯,神情一直比較坦然,言談舉止中還透着矜持和傲慢。反貪局局長吳仲秋和瀆職侵權檢察處劉處長兩人輪番和周秀麗談,談得極為艱難,晚飯前五六個小時,幾乎全是周秀麗一人唱獨角戲。周秀麗不是交代自己的受賄瀆職問題,卻是評功擺好。從她上任做市城管委主任談起,談她管理城市、美化城市的思路和戰略,談長山市創建全國文明衛生城市的先進經驗,談王長恭市長對城管工作的重視和支持,談她以往的改革措施和今後的改革思路,似乎她這個城管委主任還要長久地當下去。吃過晚飯後,吳仲秋和劉處長不願再聽周秀麗做城管工作報告了,把鐘樓區城管委前任主任言子清的交代和方清明證詞都攤了出來。周秀麗多少有些意外,這才沉默下來。
沉默下來以後,周秀麗仍不交代問題,提出要和檢察長葉子菁直接談。
葉子菁這才出面了,進來后看着周秀麗半天沒說話,想製造一種無形的威懾。
周秀麗卻沒有多少怯意,和葉子菁對視了片刻,先提出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葉檢,你們該不是要對長恭同志下手吧?是不是陳漢傑同志授意你這麼乾的?”
葉子菁平淡地一笑:“周主任,怎麼這麼想問題啊?你涉嫌犯罪,和王長恭同志,和陳漢傑同志有什麼關係?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不存在誰授意的問題!”
周秀麗嘴角掛着一絲明顯的譏諷:“葉檢,我看多少還是有點關係的吧?長恭同志和陳漢傑的矛盾人所共知,你這位女檢察長是陳漢傑一手提起來的;我呢,又是長恭同志倚重過的幹部,長山的幹部群眾不能不產生豐富聯想吧?!”
葉子菁不願談這個話題:“這些聯想和本案有關嗎?好像無關吧!”
周秀麗嘴一撇:“怎麼會無關呢?大家不是一直在傳嗎?說我和長恭省長有什麼說不清的關係,你葉子菁是長山市的老同志,應該知道嘛!哦,順便說一下,長山幹部群眾對你的說法也不少,說你和陳漢傑的關係也一直是不清不楚的!”
葉子菁心頭立時騰起一團怒火:周秀麗這種說法,她真還是頭一次聽說。
周秀麗似乎從她的臉色上看到了什麼變化:“葉檢,看看,你也生氣了吧?我勸你最好不要氣!你我都是女同志,能憑自己的努力和奮鬥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背後的閑話謠言都少不了。所以,我們女同志之間也應該多一點理解嘛!”
葉子菁手一擺:“周主任,我的事不要你操心,人正不怕影子歪嘛,誰願說就讓他去說好了!至於你,你和長恭同志到底是什麼關係,也不必再在這裏說,那是你和長恭同志個人的事,長山市人民檢察院和我這個檢察長都管不着,我要管的就是案子!從現在開始,與本案無關的話請你都不要再說了,我們言歸正傳談問題!”
周秀麗聳了聳肩,一副很無奈的樣子:“好吧,好吧。葉檢,那就談問題吧!你覺得憑你們目前掌握的這些道聽途說,就能拘留我了嗎?那個言子清我先不去說,就說說你們倚重的那位重要證人方清明吧:方清明是個什麼東西啊?你們清楚不清楚?按方清明誣陷的說法,我還收了蘇阿福四萬呢!”
這個周秀麗實在夠厲害的,一開口就拿住了葉子菁和檢察機關的軟肋。
方清明本質上是個什麼東西,葉子菁和檢察機關的辦案人員不是不清楚,這個反覆無常的政治小人已經把她和檢察院的同志們害苦了。先是匿名舉報,繼而現身舉報,言之鑿鑿說周秀麗收受了蘇阿福四萬元賄賂,結果證明是毫無事實根據的猜測。對此,她和吳仲秋不能不予以嚴厲指責和批評。結果倒好,搞得方清明連有事實根據的問題也收了回去。到得後來言子清把周秀麗打關照電話的問題交代出來了,讓方清明證實,方清明竟一反常態,咬死口再也不承認了,還替周秀麗說起了好話。僵持了整整兩天一夜,直到反貪局的同志查清了方清明貪污一萬多元接待費的事實之後,方清明才又老實配合了。不過,葉子菁心裏仍不踏實:方清明這種人毫無道德感,更談不上有什麼信義。今天他自己的問題被發現了,處於被動能配合一下,風頭一變也可能不配合,甚至可能在法庭上翻供,這都是不能不考慮的。
葉子菁便也把話明說了:“周主任,方清明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人品也不怎麼樣,可這都和本案無關。和本案有關的是一個基本事實:據言子清交代,方清明證實,你這個城管委主任為蘇阿福那片違章門面房打過招呼,有沒有這回事?”
周秀麗仍抓住軟肋不放:“葉檢,你說有這事,我說沒這事,這都沒意義!我看,我們還是應該心平氣和地分析一下事情的起源和背景。先說方清明。關於方清明的情況,我曾當面向陳漢傑同志彙報過,此人本身就是一個腐敗分子,因為是陳漢傑介紹過來的,我原準備給方清明留點面子,內部處分。但是,陳漢傑原則性很強,堅決不同意,要求我們徹底查一下,查清楚以後該報案就報案,按黨紀國法從嚴處理。這麼一來,方清明必然要瘋狂報復我,誣陷我,不是嗎?”
葉子菁不動聲色:“事情還有另一種說法吧?你得知方清明匿名舉報后,誘之以利,甚至提出安排他做辦公室主任,讓一個腐敗分子做辦公室主任合適嗎?”
周秀麗坦然地笑道:“葉檢,你這說法來自方清明吧?那麼,請你們再去訊問一下方清明:我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許過這種願?說一個起碼的事實:方清明的問題我一直在認真查處,已經讓城管委紀檢組的同志和他正式談過話了,如果我要對他搞什麼利誘的話,何必要按陳漢傑同志的指示查處呢?這合乎情理嗎?”
葉子菁不得不承認,周秀麗這話說得有道理,這也正是她的困惑之處。然而,嘴上卻道:“周主任,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嘛,利誘是一方面,威脅是另一方面。據我所知,你已表了態,只要方清明不再和你們搗亂,你們就爭取內部處理!”
周秀麗愣都沒打,馬上承認了:“對,這話我是說過,和紀檢組幾個同志說的,原話是這樣的:方清明不要臉,我們還要臉,真把此人送到檢察院去立案起訴,城管委臉上好看嗎?鐘樓區已經進去兩個了,加上方清明就是三個,影響太惡劣了!方清明如果認罪態度好,退贓積極徹底,就內部處分;認罪態度不好,繼續和整個城管系統搗亂,不顧及城管形象,就依法辦事,向檢察院報案!”嘆了口氣,又訴苦說,“你都想不到方清明有多齷齪,常以城管幹部的名義給報社投稿,什麼斑禿啊,狐臭啊,要多噁心有多噁心。大鍋飯體制嘛,我又不能開除他!”
葉子菁想想也是,方清明這種人放在哪個單位都是禍害,大火案一出,鐘樓區城管委又抓了兩個,周秀麗不願在這種時候將方清明移送檢察機關,也是很正常的,最多是犯了本位主義的錯誤,這種保護部下的本位主義情況過去發生得不少。
周秀麗又說到了言子清,神態益發坦然:“再說言子清。言子清本質上是個好同志。不過,這個同志有個毛病,就是心胸狹隘。四個月前到了退休年齡,我們按規定給他辦了退休手續,就引起他的不滿了。他找到我說,和平區城管委田主任到年齡後退二線做了巡視員,問我為什麼不安排他做巡視員?我就和老言明說了,田主任是市裡有關領導專門打過招呼的,工作上也需要,不好這麼攀比的,這就得罪他了。他就人前背後胡說八道,前一陣子甚至揚言要和我同歸於盡……”
葉子菁越聽心裏越虛,覺得這事難辦了:如果言子清也像周秀麗說的那樣,是因為泄私憤報復周秀麗;那麼,像查匿名信的那種被動又要重演一次了。這一次可不是上一次了,王長恭絕不會發一通火就罷手的,不把她整得吐血只怕不會完。
好在蘇阿福沒死,伍成義和公安局同志們在緊張地抓,事情也許不會這麼糟。
葉子菁決定單刀直入,待周秀麗說完言子清的問題后,冷冷道:“就不要再分析了吧?我看分析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談實質性的問題。周秀麗同志,請你正面回答我:同意蘇阿福違章蓋門面房的這個電話你到底給言子清打過沒有?”
周秀麗這下子火了:“葉檢,你怎麼還這樣問?告訴你:沒有,這是對我的陷害!如果你和你們檢察院相信這種陷害,那就請你們對我進行刑事拘留好了!”
葉子菁努力微笑着:“哎,周主任,別發火嘛,現在我們還沒說拘留你嘛!”
周秀麗馬上收拾起了桌上的手袋:“那好,既然如此,我可要走了!”
葉子菁立即把臉拉了下來:“周主任,提醒你一下:傳訊還沒結束呢!”
周秀麗很不耐煩:“那就請你們抓緊時間!”指了指牆上的電子鐘,“你看看,都夜裏十一點多了!據我所知,你們檢察機關的傳訊時間不應超過十二小時!你們現在決定拘留,我就通知我家歸律教授給我送洗漱用品!葉子菁,你定吧!”
真沒想到,周秀麗竟然會這麼強硬,反倒主動逼上來了!
屋子裏的氣氛現出了些許緊張。
這種時候絕不能感情用事,必須慎重!
葉子菁想了想,將周秀麗獨自一人晾在屋內,出門和副檢察長張國靖、陳波緊急商量起來。張國靖一直主管辦案,情況比較清楚,認為周秀麗不僅僅只是這個電話問題,既有不少受賄的匿名舉報,又有瀆職嫌疑,主張擔點風險,在零點之前果斷拘留周秀麗。陳波卻不同意,反覆強調依法辦事,又提起了王長恭,說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慎重一點,以不拘為好。陳波強調說,暫時不拘,並不是說以後不拘,也不是放任不管,可以採取措施,二十四小時密切監視,不怕周秀麗會逃掉。
葉子菁當即把問題提了出來:“陳檢,周秀麗不會逃掉,可會不會自殺啊?”
這保票陳波不敢打,陳波搖頭道:“葉檢,這……這我可就不敢說了!”
葉子菁又問:“放她回去后,她會不會串供,轉移贓款贓物啊?”
陳波說:“這怕不會吧?想串供,轉移什麼贓款,她還不早就幹了?”
張國靖不耐煩了:“葉檢,我看就別再商量了,就一個字:拘!不但要拘,還要連夜突擊搜查,給她來個措手不及!另外,蘇阿福隨時有可能落入法網,過硬的證據到時也會有的!現在不拘,萬一讓周秀麗自殺了,我們這麻煩就大了!”
陳波再次提醒:“葉檢,你可別忘了,周秀麗後面可……可有王長恭同志!”
葉子菁反倒下定了決心:“陳檢,這話你別說了,我打定主意了,拘!”
重回訊問周秀麗的那間接待室,電子鐘的時針已快指到十二上了,準確地說,是差八分不到夜裏零點。就在這短短的八分鐘裏,葉子菁安排瀆職侵權處劉處長辦妥了法定的拘留手續。零點整,兩個在場的女警官準時給周秀麗戴上了手銬。
戴手銬時,周秀麗臉色驟變,驕傲和矜持全不見了,潑婦似的又罵又叫:“葉子菁,你……你這個臭婊子。你……你想幹什麼?你有……有什麼理由拘我?!”
葉子菁厲聲道:“周秀麗,我的理由很充分:作為長山市城管委主任,你涉嫌瀆職犯罪!我不管你打沒打過那個電話,不管蘇阿福那片門面房是不是在你同意下蓋起來的,也不管你是不是從中獲得過個人利益,事實擺在那裏,那片違章門面房嚴重影響了八月十三日的火災救援,給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損失!”
周秀麗叫道:“領導責任我沒推,我向市委寫了檢查,正等……等候處分!”
葉子菁“哼”了一聲:“領導責任?處分?太輕鬆了吧?給我押下去!”
帶走周秀麗后,對周秀麗家和辦公室的搜查也果斷安排下去了。張國靖和陳波各帶一組人,分頭行動。葉子菁自己則坐鎮辦公室電話指揮,隨時等着聽彙報。
這夜是緊張迫人的。張國靖、陳波帶着同志們走後,葉子菁一顆心幾乎懸到了喉嚨口上,雖說料定搜查不會有多大的收穫,心裏還是暗暗企盼着可能會出現什麼奇迹。奇迹並沒出現,一個多小時后,張國靖和陳波的電話全到了,周秀麗的家和辦公室均沒發現任何贓款贓物。更令葉子菁不悅的是,陳波竟然在前往周秀麗辦公室搜查的路上,用手機給王長恭打了個電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在執行命令,拘留周秀麗和突然搜查他都不贊成。這事是為陳波開車的司機悄悄向葉子菁彙報的。
快凌晨三點時,張國靖和陳波陰着臉,疲憊不堪地回來了。
陳波進門就說:“葉檢,你看看,都讓我說准了吧,一無所獲!”話一落音,馬上又聲明,“命令我執行。不過,我堅持原來的意見,對周秀麗一定要慎重!”
葉子菁明白陳波的意思,本想責問陳波:為什麼要給王長恭打電話?轉念一想,又覺得可以理解,這麼一個老同志,又在這麼個年齡坎上,想找個靠山進上一步也能理解,便把已到嘴邊的責備咽了回去,只淡然道:“陳檢,哦,對了,還有張檢,今天我把話說清楚:拘留周秀麗和今天的搜查,與你們兩人都沒關係,是我決定的,你們就是執行命令!以後真要向周秀麗或什麼人賠禮道歉全由我來!”
張國靖不知道陳波給王長恭打電話的事,沒聽出她話中的意味,滿不在乎說:“什麼你定的我定的?按我的意思,這個周秀麗早該拘了!好了,不說了,葉檢,沒什麼事的話,我得回去睡覺了,明天還一大攤子事呢!”
陳波便也告辭了:“反正是這麼個情況了,我也得回去了!”走之前,又挺熱情地對葉子菁道,“葉檢,這麼晚了,你又是個女同志,我們送你回去吧!”
葉子菁苦笑着揮了揮手:“算了,你們回吧,有些事我還得再想想!”
是得好好再想想了。如果周秀麗真沒有受賄和濫用職權問題,她和長山市人民檢察院當真能以今晚向周秀麗宣佈過的瀆職罪將周秀麗送上法庭嗎?王長恭能不出面干預嗎?“八一三”大火發生后,隨着案情的發展,張國靖和瀆職侵權處的同志不止一次提出以涉嫌瀆職拘留周秀麗,她都沒同意,就怕一着不慎陷入被動。沒想到,今天到底還是陷入了又一次被動之中。這幾天已經有風聲了,說是王長恭建議市委把她這個檢察長拿下來,讓陳波接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可就糟透了……
再也想不到,就在這最灰暗的時刻,手機驟然響了起來,響得驚心動魄。
葉子菁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凌晨三點多鐘來電話,肯定是大事急事!
果然,打開手機一聽,竟是公安局副局長伍成義,竟是談蘇阿福!
伍成義在電話里開口就說:“葉檢,好消息,蘇阿福這回跑不了了!”
葉子菁一怔,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太好了,抓到了沒有,啊?”
伍成義話語急促:“在一輛出租車上,有槍,還有炸藥,被我們包圍了!”
葉子菁失聲道:“千萬注意,不能擊斃。一定要活的,一定!”
伍成義簡潔地道:“所以,還有個壞消息:蘇阿福點名要見你葉檢察長!”
葉子菁想都沒想:“伍局,答應他。我立即趕過去見他,立即!”
伍成義道:“那好,你準備一下,我已經派了一部警車去接你了!”
葉子菁忙說:“不必了,我們檢察院有值班司機,你說位置吧!”
伍成義道:“中山西路中心加油站,我在加油站對面指揮車前等你!”
中山西路中心加油站?天哪,蘇阿福會不會用攜帶的炸藥引爆加油站的油庫?
這可真是個壞消息。值班警車呼嘯着,一路往中山西路趕時,葉子菁忐忑不安地想,蘇阿福怎麼突然提出來要見她啊?不外乎兩種可能:或者蘇阿福有重大事情要向她這個檢察長舉報;或者蘇阿福出於對她和檢察機關的仇恨,臨死還想拉個墊背的,這不是沒可能,正是她緊追不放,才使“八一三”大案辦到了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