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圈套

第一章 圈套

第一部瞎豬酒店

第一章圈套

當時我正巧沒有值勤,忙中偷閑地坐在南克拉克大街上的一家非法酒店裏喝着我心愛的朗姆酒。

正在這時,兩名身穿大衣、頭戴鴨舌帽的男人進了酒店,旋風般地向我這邊衝來。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腋下的那把勃朗寧手槍,不過當他們走到我眼前的時候,我認出了這兩個來勢洶洶的傢伙:蘭格和米勒,他們是市長大人的兩個跟班。

我跟他們並不太熟,不過這城市的每個人都認識他們:“哈里兄弟”——哈里·蘭格和哈里·米勒。他們兩個是舍邁克市長親手提拔起來的,專門負責四處打探別人的私隱。我和蘭格不過是泛泛之交,他大概比我大十歲,現在有三十七、八歲了。他雖然個子比我略矮几公分,卻比我結實得多,一頭烏髮和一雙冷酷的黑眼睛,再加上那兩道倒立的刷子眉,凶神惡煞似的,很難讓人信任他,就連他的那頭黑髮也像是假的似的,在帽檐下拚命地扎煞着。米勒有四十歲,胖墩墩的,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有着平板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神,乍一看上去,很容易誤會他是一個軟弱可欺的人。這時他正忙着用手帕擦拭他那副結滿白霜的金絲邊眼鏡。在細邊眼鏡的襯托下,他本來就很突出的那對招風耳顯得更加惹人注目。在瓶底般厚重的鏡片后,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看上去更大了。這不禁使我想到了貓頭鷹——一隻能將巨隼置於死地的貓頭鷹。

在米勒當上警察以前,他是米勒幫中的一員,從事走私禁酒的行當。再以前,他是懷斯特一帶的“小混混”。那些“小混混”常有“舊友聯歡周”一類的聚會,我以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因為我父親的書店就位於邁斯威爾街,我就是在“舊友聯歡周”的聚會上認識米勒的。

不過,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情,還不足以讓米勒用一種相熟多年的老酒友的親呢口吻向我打招呼:“嗨,雷德,你逛到這兒來了。”

我可不叫什麼雷德,我叫黑勒,內森·黑勒。也可以叫我內特,可絕不是什麼雷德,儘管我繼承了我母親的一頭紅棕色的頭髮,但也不能憑這一點就叫我“雷德”。儘管心裏有些不舒服,但我沒表現出來,仍舊一本正經地答道:“這地方正好在德爾伯恩和拉塞爾車站之間,對我正合適。”

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酒店裏的人寥寥無幾:我、市長大人的兩條“看門狗”,門口的一名夥計,還有吧枱後面的一個夥計。儘管如此,酒店裏還是顯得擁擠不堪,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木頭匣子,裏面到處是暗本色的擺設。在吧枱後面的大鏡子裏折射出牆上懸挂着的木框照片:那些名流或貌似名流的傢伙以他們慣有的倔傲神情默默地盯視着我。

米勒和蘭格也正以同樣的神情盯着我。“來杯咖啡吧?”我一邊提議,一邊微微欠欠身。與他們這些薪金豐厚、威風凜凜的警官相比,我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罷了,整天為雞毛蒜皮的扒竊小案東奔西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當上一名名副其實的偵探。雖然這兩個傢伙根本就不值得我尊敬,但我覺得還是應該給他們留點兒面子。

可是他們壓根兒就不想坐下。蘭格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積落在他肩上的雪花如頭皮屑般紛紛濺落,在他的腳邊打着旋兒,就像公園中的旋轉木馬。站在他身旁的米勒就如同藝術館前的那尊獅像,虎視耽耽。當然,獅像是古銅色的,生滿了斑斑銹跡,正好他也是一個名譽上生滿斑斑銹跡的警察。不知道為什麼,是出於緊張,還是厭煩,我心亂如麻。

這時,米勒開口了。

“我們需要個幫手。”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有聲電影裏的蹩腳演員,在拿腔做調。這本該讓我覺得可笑,可是我絲毫也笑不出來。

我問:“什麼樣的幫手?”

“也就是第三個人,”蘭格在一旁解釋道,“第三個參加遊戲的人。”

“什麼遊戲?”

“我們會在車裏告訴你的。”

說完,他們轉身向門口走去,顯然,我只能跟着他們,我一把抓起大衣和帽子跟了上去。

這家非法酒店位於克拉克大街和波爾克街的拐角處,從這裏拐過去再向前走一個街區就是德爾伯恩車站,我本來應該稍事休息后趕回那裏,以免那裏的顧客因扒手的“惠顧”而遭受損失。屋外寒風凜冽,行人全都裹得嚴嚴實實,可寒風還是把人們的裙裾和衣角吹了起來。人們行色匆匆,對過往行人視而不見。狂風捲起的雪片就像在一場無精打採的遊行中被拋散出窗外的紙屑一樣漫天飛舞着。我們途經REA車站,那裏卻是一片繁忙:滿載着貨物的卡車進進出出,川流不息。迎面走過四個年近三十的時髦女郎,拎着大包小裹,一路嘻笑着走進了我們剛剛出來的那家酒店。再過一周就是聖誕節了,大家都忙於節前的瘋狂採購。不過,我們路過的聖彼得教堂是個例外,那兒四周冷冷清清的。

儘管盧普附近不許停車,蘭格和米勒還是把他們那輛黑色的別克車停在了大約有半個街區那麼長的街道護欄旁邊。他們的別克車型就是人們通常稱之為“胖吉比”的那種,在車的兩側踏板以上,車的邊緣向外突出着。此刻,正有一隻腳踩在靠近行人路那側的汽車踏板上,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正在填寫罰單。米勒徑直衝上去,猛地把那張罰單撕了下來,將它揉成一團,扔向漫天的飛雪中。他根本無須向那名警察出示他的身份證明,這城裏的每一個警察誰不認識“哈里兄弟”?

面對米勒的飛揚跋扈,那名警察倒是非常鎮定。這位五十歲上下的愛爾蘭老警察,干這行所經歷的風風雨雨,肯定要超過這兩個傢伙所接受的市長大人的“栽培”,他肯定清清白白,否則不會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在徒步巡邏。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收起罰單簿和筆,盯了米勒一眼,那眼神里半是謙卑,半是輕蔑,“是我的失誤,年輕人。”說完以後,他清了清嗓子,衝著蘭格的腳啐了一口痰,然後就轉身搖晃着警棍走開了。

蘭格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米勒呆若木雞地盯着那名警察的背影,思忖着對這樣挑釁式的傲慢行為該怎樣處置。這時,我拍了拍蘭格的肩膀,“我快被凍僵了,先生們。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呀?”

米勒笑了,嘴差點兒沒咧到耳根,這倒充分展現出他那口猶如焦黃的玉米粒般的大板牙。這真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難看的笑容。

他答道:“只有弗蘭克·奈蒂才說得准。”

站在一旁的蘭格加了一句:“也許他也不知道。”說著,他打開了車門,我坐到後面。“胖吉比”雖然不是什麼時髦的車型,不過卻很實用,有着紅棕色的羊絨座椅、上過清漆的木質窗框。在這樣的惡劣天氣里,能坐在這裏真是件愜意的事兒。

米勒啟動引擎,別克車微微顫動了幾下,就在寒冷凄清的街道上飛馳起來。蘭格轉過身,斜靠在椅背上,微笑着問我:“你帶槍了嗎?”

我點了點頭。

他遞過一隻點三八式的小手槍,隨即說道;“現在你有兩把了。”

我們朝着德爾伯恩的北部駛去。普林特大街林立兩側的摩天大樓使我有些透不過氣來,其中一幢佔地半個街區的灰白色大廈是交通大樓,我的朋友艾略特·內斯現在就在這幢大樓里辦公,他日後很可能成為艾爾·卡朋後繼者的有力挑戰者。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孤援無助。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口問道:“你們準備怎麼對付奈蒂?”

蘭格轉過身來驚奇地看着我,似乎他剛剛意識到我的存在。

“你什麼意思?”

“他犯了什麼罪?又殺人了嗎?”

蘭格和米勒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即蘭格發出一聲冷笑,聽上去就像一聲輕咳。

米勒用他那枯燥的腔調答非所問地說道:“那可是一條大魚。”

霎那間,我意識到我上當了。儘管握着一支剛交到我手裏的手槍,我還是覺得自己才是他們的一條“大魚”。也許是我不留神開罪了某位大人物,而這位大人物又能跟市長先生說得上話,於是市長先生就派出他的這兩名親信將我送到一個上帝才知道的地方——密歇根湖,多年以來有許多人去那裏游泳,可他們中卻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幽深的湖底埋藏着多少冤魂怨鬼。

可是他們沒有朝湖畔的方向右轉,而是把車開向了左側的聯邦大樓。車輪繼續旋轉,駛過國家聯盟俱樂部,轉向右邊,進入繁華商業區,汽車就如同置身於混凝土築成的大峽谷中,前後左右都被密佈着的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緊緊環抱。是芝加哥人發明了摩天大樓,所以在芝加哥你無時無刻都會感受到這一點。

漫天飛舞的小雪花還不足以為整座城市披上銀裝,到處還是一片灰濛濛的。不過紅綠相間的聖誕節彩飾卻隨處可見:在許多辦公樓的窗台上擺放着聖誕紅,街道的護欄上掛滿了冬青枝和鳳仙花的嫩葉,不時還有身着節日盛裝的小商販大聲叫賣着五美分一磅的大紅蘋果。在離這兒不遠的州立大街上,竟充斥着有些奇異的聖誕節氣息,在超級市場的櫥窗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具:雞尾酒攪拌器、弧形小酒瓶、時髦的長頸瓶、藤製酒器以及用於私釀的各色器具。儘管所有的這些酒具商品銷售是合法的,但它們卻與政府頒佈的禁酒法令相違背。這就如同公眾認可了麻醉劑,商店裏就可以大張旗鼓地銷售水煙袋一樣。

我們駛過市長時常下榻的貝斯馬克酒店,又經過皇家劇院,本·伯尼和他的夥伴們正裝扮成聖誕老人的模樣為孩子們散發禮物。牆上的海報是由羅蘭特·格蘭主演的《運動場遊覽記》。劇院的對面就是市政廳,它門前雄偉的科林斯圓柱所烘托出的古典主義氛圍與它裏面的“現代交易”形成了反諷的效果。我們繼續在環型車道上向前行駛着,一輛奔馳的列車在我們頭頂的高架橋上呼嘯而過。我斷定他們一定是想去看弗蘭克·奈蒂的熱鬧,因為警察局就在不遠處的左邊,那裏大概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可是我們的車子又駛過了警察局。

在北拉塞爾的二百條街道中,市政廳佔了整整一個街區,警察局的規模比它略小一些。根本無視“不許停車”的標誌牌,米勒又把車停在了行人路的圍欄邊。他和蘭格緩緩地下了車,之後,便搖搖晃晃地向街角的瓦克——拉塞爾大樓走去。那是一幢白色的摩天大樓,芝加哥河靜靜地從這裏流過。在一艘大駁船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中,由大比爾·湯普森主持修建的巨型弔橋巍然屹立着。

我們走進了瓦克——拉塞爾大樓,寬敞空曠的大廳鋪着嵌有灰色小石子的大理石地面,高高的天花板上刻有許多心不在焉飛翔着的小天使。我們的腳步聲為空寂的大廳平添了幾分戲劇性的聲響效果。在大廳的左側是書報欄,右側是一排電話間,我們的正前方是一排電梯間。

在離電梯間不遠的地方,大約是大廳中部的位置,有兩個戴着圓頂禮帽、穿着鬆鬆垮垮的棕色西裝的小子坐在藤椅上,中間擺着一張牌桌,他們正在玩着撲克。我認識他們,他們兩個是一對搭檔,拉羅和哈代都是意大利人,其中拉羅蓄着鬍子。他們兩個叼着雪茄,一側的腋下都鼓鼓囊囊的。儘管他們都來自於僅幾步之遙的商業區,可他們並沒有當上商人。

哈代抬起頭看了“哈里兄弟”一眼,認出了他們,點了一下頭,拉羅卻一直盯着手中的牌。我注意到,在中間電梯鋥亮的銅門上掛有黑地白字的名匾,當我們走向電梯時,可以越來越清楚地看見上面的字跡:進口/出口,以及其他小型的各類生意廣告和幾個律師的名字。

我們在電梯前停了下來,米勒又擦了擦他那厚厚的鏡片,在他戴上眼鏡之後,蘭格按下了電梯的開關。

“我會逮住肯帕戈納的。”米勒說著,他的口吻隨意得就像在叫一份飲料。

“什麼?”我沒太聽清。

他們兩個都沒有答話,只是盯着電梯,靜靜地等着。

我又問道:“‘小紐約人’肯帕戈納,那個人稱‘魚雷’的傢伙?”

電梯門開了,操縱電梯的也是一個身穿棕色西裝、一側腋下鼓鼓囊囊的傢伙。

蘭格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我別出聲。我們上了電梯,那名電梯員讓我們幾個靠後站。我們照他的話去做了,這不僅因為他腋下帶着槍,更重要的是,在那樣一個亂紛紛的年代裏,如果有人要求你在電梯裏靠後站,你最好照他的話做——因為電梯裏沒有安全門,如果你站得太靠近門邊,當電梯過度擁擠時,你很可能會白白地搭上一條胳膊的。

他把我們送到了五樓。走廊里鴉雀無聲,既無人站崗,也沒有腋下插着槍的傢伙坐在那裏打牌。四處是灰白色的牆壁和鑲有卵石玻璃的房門,門上標有房間號,有的也標有名字。地上鋪着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地磚,那奇異的色彩一時間晃得我有些頭暈眼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走進了牙科診所或是洗手間。

蘭格看了看米勒,輕聲說道:“奈蒂。”

“噢,”我插嘴道,“你們究竟想要於什麼?”

他們兩個冷冷地盯着我,我在他們眼前就如同一名面目可憎的入侵者,似乎他們根本未曾邀我同行一樣。

“把槍掏出來,雷德。”蘭格不耐煩地命令着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是叫我黑勒吧。”我耐心地糾正着他。然後,我掏出了槍,他和米勒也分別掏出了槍。

“我們有逮捕令嗎?”我又問道。

“閉嘴!”米勒呵斥道,連看也沒看我一眼。

我沒有理會,繼續問道:“我究竟該干點兒什麼呢?”

“我不是剛剛告訴過你嗎?”這一次米勒盯着我說,“閉嘴!”

他那對藏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兩個圓圓的黑色玻璃球,讓人覺得格外好笑。

蘭格插了進來,“跟着我們,黑勒,可能會發生槍戰。”

他們繼續向前走着,我們三個人的腳步聲在走廊里迴響着。

他們在一扇房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沒有標明姓名,只有房間的號碼——五五四。

門沒有鎖。

米勒第一個沖了進去,手裏握着一支點四五式手槍;蘭格緊隨其後,手裏握着一把點三八式左輪手槍;我像個傻瓜似的跟在他們後面,手裏握着一支九毫米的勃朗寧自動手槍,而把蘭格交給我的小手槍放在了上衣口袋中。對於一名警察來說,勃朗寧手槍並不是合適的武器,甚至它有時會讓你身陷險境,不過我喜歡。

我們闖進的是一間外間辦公室,正對着門口的是一張辦公桌,後面沒有登記員,也沒坐着秘書。相反,在靠左側牆壁旁放着的一排座椅上坐着兩個人——又是兩個身穿棕色西裝的傢伙,大衣放在膝蓋上,他們也就三十歲左右,看上去就像這屋裏的兩件擺設。

暗色頭髮,蒼白的毫無表情的臉,中等身材,其中一個鼻樑骨以前肯定被多次砸碎過,此刻他正在讀一本名為《黑色面具》的雜誌。另一個小子臉上長有銅錢般大小的斑瘡,正坐在那兒吸煙,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放着一盒菲利普·摩瑞斯牌的香煙和一個裝滿煙蒂的煙灰缸。

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拔出槍來,甚至連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呆若木雞地傻坐在那裏,因為他們看見了手持槍械的警察。

在門左側角落裏的衣帽架上掛着四件大衣和三頂禮帽,右側牆邊也擺着一排空椅子,辦公桌的左後側有一個飲水器,在外層卵石玻璃門和牆壁的中間還有一扇緊閉着的房門。

這時,門開了。

一個人斜倚着門框站在那裏,毫無疑問他就是弗蘭克·奈蒂。儘管我們從未正式碰過面,不過曾經有人把他指給我看過。他長得十分英俊,有些瘦削,鷹勾鼻,V字型鬍鬚,下嘴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他當過理髮師,所以他的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光亮的黑髮總是整齊地梳向左側。他的穿戴也非常考究,灰色的條紋馬夾,戴着灰白相間的黑色寬領帶。儘管他實際上比人們形容的要矮一些,不過他仍舊與眾不同,讓人過目難忘。

他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他盯着“哈里兄弟”的神情使我想起了剛才那名穿制服的老警察臉上的表情。“哈里兄弟”的出現使得奈蒂有些惱怒,這好像跟他們手裏的傢伙沒有太大關係。

突然搜查僅僅是場小麻煩,它不過意味着被控告,交納保釋金,然後又可以重操舊業了。不過警察這種象徵性的突然搜查有時也需要進行幾次,這可以給公眾一個體面的交待。如果奈蒂這次被捲入,這會使他大丟面子,因為他剛因被控告偷稅,才從里維沃斯監獄放出來沒有幾個月,而且現在他又接替了以前的黑幫老大卡朋的位子,那個“大傢伙”在五月份時被送到亞特蘭大的一所“大房子”里去了。

蘭格問道:“肯帕戈納在哪兒?”他站在米勒的身後,把米勒作為自己的擋箭牌,就好像躲在一塊岩石后藏身一樣。

奈蒂不動聲色,反問道:“他在城裏嗎?”

米勒說道:“我們聽說你指使他對付託尼。”

托尼就是市長;安頓·丁·舍邁克,又稱“小托尼”。

奈蒂聳聳肩,“我也聽說你們的主子現在正和紐伯利打得火熱,就差睡一個被窩了。”

泰德·紐伯利是卡朋幫在北部地區的冤家對頭,如今他執掌着莫蘭幫的大權。

屋裏陷入一片死寂。暴風雨就要來了!

過了一會兒,蘭格小聲對我說:“準備動手吧。”

我用一隻手把那兩個望風的傢伙從上到下搜了一遍,他們兩個都沒帶武器。我猜想,如果裏面的房間是電報間的話,那麼這兩個小子一定只是跑腿的,而不是什麼打手。蘭格和米勒遲遲沒有衝進裏面的房間也說明了這一次的行動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他們已給屋裏的人留足夠長的時間去銷毀證據啦。

最終,蘭格又說道:“讓我們看看肯帕戈納在不在那裏?”他邊說邊向那扇緊閉的房門點了一下頭。

“誰?”奈蒂明知故問,嘴角硬擠出一絲微笑。隨後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他的那兩名手下緊隨其後。米勒、蘭格和我走在最後面。

裏面的房間更大一些,不過沒做任何裝飾,一張大桌子佔去了屋內從東到西大部分空間。在右側的牆角,有一個鐵籠,裏面坐着一個戴着套袖、佩有綠色會計標誌的人,在他前面碼放着一捆錢,他根本就沒打算把它們藏起來,也許他覺得放在抽屜里並不合適。在左側的電報機旁站着一個手拿紙帶的年輕人,進行交易沒有這樣的裝置是絕對不行的。還有兩個人坐在桌旁,其中的一個人戴着套袖,外衣搭在椅背上,在他前面的桌上擺放着四部電話。他面對着的傢伙,長着鷹勾鼻,頭上戴着一頂標有卡朋幫標誌的珍珠帽。桌面上沒有記事本,也沒有紙張,只有幾支鋼筆和鉛筆散放着。顯然這是一間電報間,桌子一旁正在冒着青煙的廢紙簍更加證實了我的這一推測。

那名帶着套袖坐在桌旁的人是這裏我推一認識的人:喬·波拉姆,他長着一雙金魚眼,大鼻子,身材魁梧,大約有四十五歲,是這裏除奈蒂以外年紀最大的人了。奈蒂雖然保養得很好,不過也年近五旬了。那個頭戴珍珠帽的小子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短小精悍,正吸着煙——他很可能就是“小紐約人”肯帕戈納。那名坐在鐵籠里的會計大約在三十歲左右。而那個手拿紙帶的年輕人,有着一頭鬈曲的深色頭髮,蓄着鬍子,看上去絕對不到二十五歲。蘭格命令那名坐在鐵籠里的會計走出來。他個子不高,長得卻很結實,他走出來坐到了肯帕戈納的身邊。肯帕戈納目光冷冷地盯着“哈里兄弟”和我。米勒吩咐那兩名望風的也坐下來,他們乖乖地照做了。最後,他又命令其他人站起來,開始搜身,第一個搜的就是肯帕戈納,他身上什麼也沒帶。

“這是怎麼回事?”站在桌子一側的奈蒂似乎很迷惑不解。

米勒和蘭格又互換了一下眼神,我感到這其中一定大有名堂。我緊握着手槍的手開始出汗了。我注意到兩個坐在桌前的人並沒有做任何可疑的事,他們的手都放在桌子上,靠近電話機。每個人都被仔細搜過了,當然奈蒂除外,不過他那身挺括緊身的裝扮表明那裏面也不可能藏有什麼武器。

奈蒂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地盯着米勒和蘭格,我感到他的目光在“哈里兄弟”的身上發生了效力。肯帕戈納的目光也沒有善意。屋子裏一下子顯得燥熱起來,空氣中隱隱傳來嘶嘶的聲音——或許這是奈蒂發出的警告聲?

終於蘭格開口了:“黑勒?”

“什——么?”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

“搜一下奈蒂,把他帶到外面。”

我走了過去,手裏依然握着槍,不過沒有任何威嚇的意味,我讓奈蒂跟我到外間去。奈蒂不耐煩地聳了聳肩,但還是跟着我走了出來。他看起來不知該如何發泄這場怨氣。

在外間辦公室,他解開了衣扣,就好像在展示襯裏一樣,村裡是用碧綠色的真絲面料做的。我仔細搜了搜,沒有槍。

在我的大衣口袋裏裝着手銬。奈蒂轉過身,背對着我,將雙手背到後面,聽憑我給他戴上手銬。這時他扭頭問我:“小夥子,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太清楚。”我一邊回答,一邊鬆了鬆手銬,這時我發現他嘴裏正在咀嚼着什麼。

“嘿,”我說道,“你到底在幹嘛?把它吐出來。”

他仍在不停地嚼着,我可不管他是弗蘭克·奈蒂還是別的什麼人,猛地拍了他的後背一下,於是他吐出了口裏的東西,是一小團紙,現在已經成為紙漿了。這張紙肯定是在我們闖進來之後才寫的,要不然它早就被屋裏的那些人給燒掉了。

“幹得不錯呀!弗蘭克。”我一邊說,一邊抓緊他的手腕,把手銬上緊。這時候,蘭格從裏面的房間走出來,關嚴門,走到我身旁,隨即朝奈蒂的後背就是一槍。槍聲震動四壁,子彈直穿過奈蒂的身體,嵌入木質的鑲板里。

我倒退了幾步,驚呼道:“天哪!”

就在奈蒂倒下的那一刻,他轉過了身。蘭格又補了兩槍,一槍正中奈蒂的胸部,一槍打中了他的脖子。點三八式手槍的射擊聲在這樣一個小房間裏就如同轟轟的炮聲一樣震耳欲聾,衣帽架上的金屬掛鈎被震落了下來。

蘭格仍不死心,當他打算再次開槍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迅速把手抽了出來,安慰我說:“別緊張,雷德。你帶着那把我交給你的小手槍了嗎?”

我能夠聽見裏面房間裏的咒罵聲,以及米勒裝腔做勢地讓他們退後的聲音。

“是的。”我答道。

奈蒂躺在地上,四周是一灘鮮紅的血跡。

“把它給我。”蘭格命令道。

我把槍遞給了他。

“現在進去幫幫哈里吧。”他又說道。

我轉身進了電報間。米勒正用槍指着奈蒂的那些手下,他們現在全都站了起來,不過仍舊站在桌子周圍。

“奈蒂中彈了。”我說道,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這話是沖誰說的。

肯帕戈納用西西里方言狠狠地咒罵著。

波拉姆的那雙金魚眼比以往更加突出了,他的臉因狂怒而漲得通紅。他急切地問道:“他死了嗎?”

“我不清楚,也許他快要斷氣了。”我看了一眼米勒,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快叫救護車。”

米勒只是不動聲色地看着我。

我又望着波拉姆喊道:“叫救護車。”

他坐了下來,伸手抓過面前的一部電話。

正在這時,屋外又傳來一聲槍響。

我沖了出去,這一次是蘭格舉着手腕,他的右手正在滴血——在他的右手食指關節上有一處深深的划傷。

地板上,在奈蒂攤開的右手手指間,那把點三八式的小手槍還在裊裊地冒着青煙。

“你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嗎?”我怒斥他。

蘭格沒理我.只說;“我被打中了。快叫救護車來。”

“有一輛救護車正向這裏趕來。”我說道。

這時,米勒走了進來,手裏仍舊握着槍,他在奈蒂的身旁俯下了身子。

“他還沒死。”米勒說。

蘭格聳了聳肩,滿有把握地說:“他會死的。”說著他轉向我,一邊用手帕包紮着傷口,一邊命令我進去看着那些渾球。

我又回到了裏間。他們中的那個留着鬍子的小夥子,已經打開窗戶,爬到了窗檯的邊上。

“你到底在幹什麼?”我驚呼起來。

其他人都坐在桌旁。聽到我的喊聲,那個身子已經探出去一半的年輕人,姿勢僵硬地停在那裏。

這時,桌旁的一個人給了他一把手槍。

我沒太看清楚那支槍來自何處,是誰扔給他的,也許是肯帕戈納乾的吧。

轉眼工夫,這個年輕人就開始向我開火,我只能扣動扳機向他還擊。

接着,他就從窗台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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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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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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