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十三
爾兔林鎮上,一個新的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掛牌成立了。
新公司的名稱是:新日月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由三家股東組成:國有煤礦的總公司,地方政府辦的煤業開發公司,訾三他們的金鑫公司。新日月公司的董事會由總公司派出三名股東,其中訾三佔一名股東名額,由縣政府派出兩名股東;董事長是國有煤礦總公司的魏董事長,總經理是殷成,副總經理是煤城政府派來的李軍,水清被任命為籌建處的辦公室主任,負責日常業務。
水清近來忙得不亦樂乎,領導們定下了調調,做為爾兔林煤田籌建處的辦公室主任,具體工作還得他領着下面的人來干,成立股份制企業中許多技術上需要解決的問題,都需要他去和地方政府,包括煤炭、工商、稅務等各部門辦理,還要與訾三他們(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噹噹網有售)進行溝通。水清常對着手下自嘲,咱們是後娘養活的,說是控股,其實還得聽訾三他們擺佈,他們的屁股坐到政府那邊,同意政府的意見,在董事會上政府就成了控股,他們的屁股坐到咱們這邊,咱們才能說是控股,實際的控股人應該說是訾三、王安他們咯。
有人把水清說的話反映到了殷副總那兒,殷副總把水清叫去,狠狠訓了一頓,說叫你幹啥你幹啥,哪來那麼多的怪話。
自從岔灣礦招標工作完成後,水清就被正式調到了爾兔林籌建處,文件上說水清同志在岔灣礦招標過程中,能夠堅持原則,按章辦事,成績突出,正式調爾兔林籌建處工作。
其真正原因是得罪了殷副總,在評標過程中保留了意見,白紙黑字都留在了會議記錄中,不聽領導打招呼,更沒有給領導面子,被發配了。當然,從級別上來說也算是平調。這看似正常又不正常的平調,給了水清很大的精神壓力,誰都知道爾兔林煤田股東多,比較難開展工作,收入也不抵古塔煤礦豐厚。
車到山前必有路,既來之則安之吧,這是水清對待這一工作調動的態度。
當然水清也是心中十分的明白,爾兔林井田的開發,地方政府既是手握重權的管理者,又是股東,什麼都要他們說了算,工作的難度重重,搞不好他水清就成了替罪羊,到那時哭都會沒有眼淚的。
三十四
爾兔林井田的征地賠償工作進展順利,這讓水清稍稍鬆了一口氣,起初他考慮最多的就是井田面積內的村民搬遷,現在有了地方政府的利益在裏面,這項工作如此快地完成了,這讓水清感到無比欣慰。
然而籌建處一半以上的人員都是煤城政府派來的行政官員,他們都有着雙重身份,這樣的管理模式也讓水清感到不適應,這些官員們說是代表着股東的利益,其實還行使着政府的職權,他們沒有管理企業的經驗,更不用說對煤炭企業的管理了,這種情況暫時還可以存在,長期這樣發展下去將是比較棘手的問題。
走一步看一步吧,水清自解。
到了秋天,霜露一過,清晨的空氣中就有了絲絲入膚的涼意,這個時節是煤城最好的季節,各類瓜果棗子剛剛下來,農民們家家戶戶都在高高興興地享受着豐收的喜悅。
爾兔林鄉上的集貿市場一大早人聲鼎沸,人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收穫的季節也就是掙錢的時候,人們已開始為過冬做起了準備,同時也在盤算着來年的打算。
為了趕時間和進度,籌建處趕在今年施工期的尾巴上開始破土動工。
九月十八日下午三點整,爾兔林井田紅旗招展,廣場周圍彩旗飄揚,塵土飛揚里一排排高檔轎車停在空曠的沙土地上,半圓型彩色雙拱門下各方人士聚集在一起,等待典禮儀式的開始。
隨着爾兔林井田上空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過,在霄煙還沒有散盡的土地上,八十輛推土機發出轟鳴般的吼聲,開始了平整土地的工作。
雜草被連根撥起,低矮破舊的房屋被平地鏟倒,爾兔林井田正式開工了。
在送走縣上和總公司剪綵的領導們后,水清回到了臨時搭建起來的工地辦公室里。由於近來工作頭序繁多,殷成總經理又並不常來,李軍副總只是掛職,再說這李副總原是煤城中學的一名副校長,對煤礦企業籌建和管理是外行,主要擔子還是壓在了水清的身上。
水清靜下心來,準備安排一周內的工作計劃,剛寫了個開頭,就聽到外面一陣噪雜,跟着聽到叮叮噹噹鐵器擊打的響聲,急忙出去看,就見一群村民在羊娃的帶領下,揮着鐵杴、鎬頭衝進了施工現場,把八十輛推土機堵在了那裏不得動彈。
領工的老張一路小跑地來到水清面前,喘着粗氣:村民們來鬧事了,水主任趕緊處理,不然會影響進度的。
水清雖說過去也常和古塔鎮的村民打交道,可一下子來了百十號人的場面他也是頭一次遇到,定了定心神后,急忙給殷總打電話,殷總正陪同縣上領導和魏董事長剛來到酒店,正準備吃飯,慶祝開工儀式圓滿結束。他考慮到場面和氣氛,覺得這個時候不能潑冷水,就沒有聲張,只是沖李軍點了點頭,示意李軍跟着他走出了酒店。
兩人離開人群后,殷成告訴李副總,村民們把施工現場給圍住了,你趕快過去,順便和有關部門聯繫,不要讓事態繼續擴大。
以殷成的經驗認為:村民們鬧事只要地方政府出面應該很快就能擺平,農民怕官這在煤城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李副總一聽便說:我馬上過去,看看什麼情況?
在路上,李副總先給爾兔林鎮派出所李所長通了電話,讓他安排人趕到現場,控制住村民們的情緒,不要惹下什麼亂子不好收場,然後又給爾兔林村村長和支書聯繫,讓他們到現場商量解決辦法,他知道鎮長和鎮黨委書記正在陪縣上領導,暫時不便打擾,就沒有和他們聯繫。
一到工地,李軍就看到了李所長帶着警察拉起了警戒線,村民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圍在推土機旁邊,有的抽煙,有的喝水,甚至還有的躺在車上睡大覺。
水清過來向李軍彙報:村長、支書都過來了,正在辦公室等你呢。
見到村長和支書,李軍才弄明白村民們覺得征地時沒有通過村民大會,賠償的少了,屬於政府行為,人家煤城西邊的村子征地一畝地給到四萬元,為什麼他們這兒只給三萬五千元?
李軍畢竟是本地人,很了解村民們的心態,對基層工作也還是有經驗的。
他告訴村長和支書,羊娃是個愣頭青,他胡鬧你們兩個不能也跟着胡整吧?當時征地也是和你們村委會的人談好的,雖說是縣領導拍的板,可白紙黑字紅章子都是證據,咋能說變就變呢?如果個別人因為賠償不公可以到有關部門反應,政府會公平公正處理的。
一派官樣文章做足后,李軍才開始進入正題,你們兩個先把村民勸回去,讓單位施工,耽誤一天就損失十幾萬呢,到時候縣上怪罪下來誰來負責?
兩個人畢竟還是怵着政府的人,又看到警察們在那裏嚴陣以待的架式,互相對望了一眼,村長回話:那好吧,我們盡量想辦法把大家先勸說回去,可事情還是得有個說法。
李軍口氣堅決:不要說盡量,必須,一定。
兩人出去后水清笑,李副總,還是你們政府的人厲害,這事要是放到我們國企得個把月處理。
李軍:爾兔林的村民在煤城難纏都是出了名的,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果然讓李軍說中了,村民們的確走了,可他們把從村上到工地的路給斷了,從外面進工地只有一條路必須得從村上過。李軍和村民們協商了幾次沒有結果,羊娃家佔着村頭,路正好從他家門前經過,羊娃他爸劉秉章以施工車輛從他家門前經過,干擾了他休息為由,拒不讓路,羊娃又是這一帶出了名的黑皮,村長也拿他沒有辦法。
已經停工三天了,按照李軍的意思不如重新協商征地費用問題,再給村民們補貼上一些算了。
殷成不同意,這麼大的井田面積,一補就得上百萬,資金誰來出?首先董事會就不會通過的,於是殷成想,白的不行咱們就整黑的,他私下找來杜子商量,現在看你們的了,有政府撐腰,你們想辦法擺平羊娃家,以後誰挑頭就收拾誰。
杜子不以為然:只要你們發話,事情我來擺平。
三十五
深秋的爾兔林村,太陽早早就落下去了,太陽一落,寒意就隨之襲來,天也就跟着黑了下來,雞狗回了窩,豬羊回了圈,人們也都早早回到家中,路上幾乎沒有人走動。
夜漸漸深了,沒有月亮,只有稠密的群星掛滿天空,周圍顯得黑暗而神秘,村子裏除了還能看到零星的幾點燈光外,一片靜謐。
一輛黑色麵包車悄悄開進爾兔林村,隨着燈光由遠而近,誰家的狗吠了兩聲,又沒有了動靜,也許那隻狗覺得只是路過的車輛,或者是它也困了,叫了兩聲后就又倒頭睡去。
麵包車在村頭的土路上一顛一簸,停了下來。
跟着從車上下來四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拿着一根不鏽鋼鐵棍,那棍子看上去足足有一米長,在滿天的寒星下閃着賊亮的光芒,幾個人來到羊娃家門前,聽聽裏面沒有動靜,估計人都睡下了。於是,繞過羊娃家院子來到了關着豬羊的圈旁,兩個人在圈外把風,另外兩個人進去,一個人奔豬圈而去,一個人奔羊圈而去……
第二天黎明,東山的朝霞剛剛染紅半邊天,全爾兔林村子的人都聽到了羊娃媽站在村頭叫罵的聲音,羊娃媽從村子這頭罵到那頭,罵的語言也決不重樣。
先是大人們起來看究竟,然後是孩子們一個一個從家中鑽出來看熱鬧。羊娃家的兩頭豬、四隻羊被人整死了,人們聚在一起紛紛議論是誰這麼缺德,羊娃家把誰得罪了?村民們聚集在村頭胡亂猜測着。
第三天洽逢鎮上集會,爾兔林鎮古歷每月逢五、逢十就有集會,這也是幾百年傳下來的規矩。
一大早,羊娃的爹套上驢車,拉着殺好的兩頭豬、四隻羊到鎮上趕集,那天晚上他家的毛驢因為拴在了后窯洞裏,才躲過了一劫。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羊娃爹在鎮上趕集時,與幾個後生因為豬肉羊肉的價格談不攏,發生口角,被幾個後生飽揍了一頓,頭上還被打破了一個窟窿,血流滿面,在鎮醫院包紮后被村裡人送回了家中。
緊跟着幾天,羊娃每天都帶一把殺豬刀在鎮上轉悠,找打他爸爸的那幾個後生。
卻說這天適逢周末,羊娃手裏拎着一個帆布袋子,袋子裏裹着一把殺豬刀又在鎮上轉悠。
看看日近晌午,他感覺肚子餓了,就走進一家雜碎店,要了一碗羊雜碎湯、一個油漩餅子正吃得舒服時,進來一個黑壯的胖後生,一屁股就坐在了羊娃旁邊的殺豬刀上,羊娃警覺地伸手到身旁凳子上拽他的帆布袋子,不想那黑胖後生迅速從袖管里抽出一根明晃晃的不鏽鋼管子,掄起來照着羊娃的頭上就是一下,羊娃悶哼一聲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過來時,看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頭上包得是里三層外三層的白紗布,一向強悍的母親正坐在他身邊流着眼淚。
羊娃問:我爸爸呢?
母親答道:去派出所報案了。
正說著羊娃的爸爸劉秉章回來了,一進門就只是嘆氣,狗日的趕上甚世道了,狗日的趕上甚世道了。
羊娃媽問:派出所咋說?
羊娃爸:人家說已經立案了,現在案子這麼多,就是破案也得一個一個輪着來,讓回來等消息。
一家人唉聲嘆氣,村裏的親戚朋友都來走動,山娃的表舅是一個紅臉(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噹噹網有售)膛瘦高個頭的中年漢子,等大家走了,才木囊地開口說話:姐夫我看算了,咱肯定是得罪人了,得罪了誰村上人都知道,最後吃虧的還是咱自己,村上人誰幫咱出這個頭?我看你還是把門前的路給人家讓開,咱家裏祖祖輩輩都是莊戶人家,能惹得起個誰?
羊娃爸長嘆一聲,唉!村上人都看咱笑話哩。
表舅不以為然,讓人看笑話也比受罪強,村上那麼多人家都不出頭,為甚偏偏你出頭,二敢子么。
路通了,一車車的沙土被拉出去,一車車的土和石子被運到工地上。看着恢復了的工程,水清的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子,甜酸苦辣咸一應俱全,他站在工地最高處看着忙忙碌碌的車流和人流,不知道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悲哀,雖說這一件件事情他都不甚了解底細,但是明眼人猜也能猜出來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在心中默默地對自己說。
水清回到辦公室,看到吳關中笑眯眯地正坐在那裏等他。
啊呀!吳大礦長,什麼風把你給吹到我這荒山小廟裏來了?水清看到吳關中驚訝地大聲寒暄着。
吳關中:看你老弟說的,我就不能來看看老同學?
當然可以,巴結還來不及呢,我這小地方,荒山野外的,哪能和你們大礦比呀!水清給吳關中倒着水,嘴裏邊還不依不撓和他開着玩笑。
吳關中:老同學,你還是沒有變,什麼時候都是樂天派架勢。抬手看看錶:到飯點了,管飯不管?你要是管不起我來管,咱們到鎮上找個地方邊吃邊聊,好久不見老同學了還真是怪想你的。
水清笑笑,看你老兄說的,我現在大小也是個辦公室主任,實權派,三兩頓飯也還管得起,只是鎮上的飯店條件差些,不如你們大礦的好。
兩個人一邊調侃一邊出門上車去了爾兔林鎮。
來到鎮上,他們走進一家地方特色小酒館,水清解釋,你別看這家飯館不大,做出來的菜味很地道,老闆是本地人,老闆娘是藍田人,做得一手純正的家常飯菜。
吳關中:這就對了,就到這種小店吃家常飯菜才吃得舒服,經常在大酒店吃,味道都膩了,還是小店飯菜清爽、可口。
幾杯酒下肚,水清就問:老同學今天來不僅是來看我的吧?有什麼事你就說,能辦的我儘力。
吳關中一笑,你小子鬼精鬼精,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那我就直說了。
水清:直說,哪來那麼多彎彎繞。
吳關中:給你工地上安排個人,幹什麼都行。
水清問:什麼關係?
吳關中:是丁盈的老公,就是報社那個女記者,你見過的。
水清點點頭表示知道,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那我見了面是叫他二哥呢還是叫你二哥呢?
吳關中臉上一紅:你嘴咋那麼屁干呢,看安排到哪兒合適?
水清:你老同學開了口,還能咋樣,到工地上當個甲方代表看現場吧,你看行不行?
吳關中:那感情好,來!干一杯,今天我埋單。
水清嘴一撇說,你要埋單留到下一次,到煤城好好請我撮一頓吧。
跟着水清卻又嘆息一聲,嘴裏噴着酒氣:老同學有些話我也不瞞你,爾兔林鎮上的人們都在紛紛議論,他們說現在的社會是由三種顏色組成。
吳關中笑:哪三種顏色?
水清:黃、紅、黑三種顏色,這黃就是權力,紅就是入股分紅,黑就是黑色保護傘,這樣下去……
吳關中打住他的話頭,水清呀,你現在咋一下子變得憤世嫉俗起來了,這樣的話你說不說都與事無補,能不說盡量不要在人前提及。
說罷,吳關中覺得他的話語有些重了,隨即放緩了語氣道,這年頭,說真話不容易,其實說假話更不容易;你得把假話說的跟真的一樣,既讓領導滿意,又聽不出來你說的是假話,否則領導就會對你的人品有了看法。
水清:原以為說真話要冒風險,看來說假話冒得風險更大呀!
正說著,老闆娘走了過來說,送水主任一盤碗坨。
兩人打住了話題謝了老闆娘,水清對吳關中道,蕎面碗坨可是這兒的一道特色,來這兒吃飯的人都點這道菜。
吳關中注目,看那碗坨放在一個長條型橢圓托盤裏,一邊一個,像一對乳房,每個碗坨的最上面還墩着一個大紅棗,水清用筷子夾起一個大紅棗放到吳關中的吃碟中說:二哥,咥!(陝西關中方言,就是吃的意思)。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在了爾兔林村,村裡人忙過了秋天就都閑了下來,又有人開始私底下謀划,咱們不能就這麼過去了,在家門口還讓人騎在頭上拉屎拉尿的,於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到縣上告狀去。
有人說,縣上和人家都是一事的,你去告誰,真是腦袋讓驢踢了?
又有人說那就到省上、到中央告狀去,就不信共產黨的天下沒有個說理的地方?
跟着是家家串聯在告狀信上簽名按手印,可是誰去呢?這又把大家難住了,上回羊娃家的遭遇還在眼前浮現,誰出面挑這個頭呢?大家議來議去最後決定一家出一個人,四、五十人一起去。
就在大家串聯密謀的時候,村長、支書來到了工地上,村長告訴水清,村裡人要聯名上中央告狀哩,我們也攔不下,你們看咋處理合適?
水清一聽,覺得這麼大的事情自己也做不了主,他就給殷總和李副總彙報,看領導咋說?
殷成和李軍聽完水清的彙報也拿不了事,就給魏董事長彙報,魏董事長指示:村裡人要告狀,告成告不成還得縣上說了算。我們雖說是國有企業,但畢竟不是縣官也不是現管,還是讓李軍把這件事反映到付縣長那兒去,由政府出面解決好些。
李軍和殷成來到付縣長辦公室門外,秘書問和縣長約好了嗎?
李軍回答:約好了。
秘書:縣長正在會見貴客稍等等吧。
兩個人拿出香煙來給秘書一支,三個人點上煙閑聊。
一會兒付縣長送客出來,看到李軍和殷成便說,進來吧正等你們呢,殷成看到縣長送出來的貴客不是別人正是訾三。
進到縣長辦公室,李軍就把爾兔林村長的話向付縣長做了彙報,付縣長聽完拍着桌子,一群刁民,村委會和新日月公司簽的有合同,白紙黑字說反悔就反悔了?說著拿起電話給爾兔林鎮鎮長打電話,讓他把村民看好,要是放出去一個村民告狀就撤他鎮長的職。
放下電話后,付縣長口氣緩和了一些,你們新日月公司也要積極和鎮上溝通,村民的事情難辦,現在國家天天都在講三農政策,在落實三農政策方面你們企業也應該做出一些貢獻。當然新日月公司和村委會簽訂有合同,就是走到哪裏也不怕。
從付縣長辦公室出來,殷成和李軍商量,有了上方寶劍我們就去找鎮長,讓鎮上協調村上,盡量把影響縮到最小範圍。
李軍點頭表示同意。
第二天,在縣上的高壓下,一場為期半年圍追堵截村民上訪的“兩守”工作,在爾兔林鎮迅速展開。
鎮黨委書記和鎮長分了工,首先由書記帶領一撥鎮幹部深入爾兔林村,挨家挨戶走訪村民,並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其實就是把部分幹部安排到有上訪可能的村民家中,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緊盯,這叫“嚴防死守”;其次是由鎮長挂帥,派出另一撥鎮幹部到車站、路口,甚至機場,看住那些可能上訪的村民外出,這叫“守株待兔”。
三個月下來,村民們幾次大的上訪行動都被鎮上有效制止住了,羊娃的父親劉秉章成了鎮上幹部們主要監控對象。
這劉秉章當年在村子裏要說算是個能人,在沒有開發煤城煤炭資源前,爾兔林是全煤城最貧窮的地方之一,這兒土地沙化特別嚴重,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不毛土地。村裡人每年春上成群結隊地外出討飯,他們拿着鎮上給開的證明,上內蒙、下關中,走街串巷,多年來早已習慣了四處流浪乞討的生活。
而劉秉章卻不同,他自小跟隨父親學得一手好石匠活,常年在綏、米、內蒙乃至山西一帶給人圈窯、刻碑,家境在村裡算是富裕人家。
幾次上訪被攔,讓劉秉章很是鬱悶,他在想如何才能擺脫幹部們的糾纏才能到省上去上訪,這天晚上,他揪留下村裡六個老上訪戶在家中商量。
劉秉章:我看咱們這樣下去不行,鎮上人看得緊,成群走或者單獨外出都會被人盯上,要不今晚咱們這樣行動,我們不往南嗑,而向北嗑(當地方言:去的意思)。
有人疑惑:那不是離省城越來越遠了嗎?
劉秉章:咱們六個人今晚行動,到煤城北站扒煤車,先到包頭,然後從包頭轉回省城,幹部們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大家一致認為,這個主意好,那咱們今晚就行動。
當天深夜,在夜幕的掩護下,六個上訪戶悄悄走出村子,披星戴月地來到北站,爬上一列拉煤專列向包頭方向去了。
六個人是第二天下午到的包西車站,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沒有敢在那裏停留,而是直接坐上從包頭去省城的長途汽車,在經過一天一夜的長途奔波后,他們終於在凌晨時分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省城。劉秉章看地圖,六個人從煤城出發,迂迴曲折,整整走完了一個“之”字型。他們沒有在省城汽車站停留,這裏是最危險的地方,劉秉章知道一家小旅館,離省政府很近,又較為隱蔽,不宜被鎮上來的幹部們找到,他多年前來省城時曾經在那兒住過。六個人順着城牆根一路走去,走了半個小時也沒有找到那家小旅館。
同來的人問,老劉你是啥時候來省城住在那裏的?
劉秉章掐着指頭數數,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大傢伙兒就笑,現在省城裏年年都在搞老城改造,你那家旅館怕是早就被拆遷到爪哇國了。
於是,六個人商量不如就在城牆外面的立交橋下等到天明,再去省政府大門前拉開橫幅告狀。
話分兩頭,再說第二天一早,鎮上住村幹部就發現劉秉章失蹤了,急(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噹噹網有售)忙向住在村裏的鎮黨委書記彙報,黨委書記聽到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就是通知鎮長封鎖各個煤城出去的路口,然後在村裡挨家清點,發現少了六個人。
到了中午,整整半天時間過去,這六個人並沒有出現在煤城車站、機場或者縣委、縣政府大門前,鎮長判斷他們已經出了煤城。
於是,調集各路人馬,鎮上幹部、包括村長、支書、公安幹警全部出動,一路人馬由村長跟着直奔首都北京,一路人馬由支書跟着直奔省城。
支書這一隊人是由六個鎮上的幹部和三個派出所民警組成,他們於當天晚上就趕到了省城,這時劉秉章等六人還沒有從包頭的長途汽車上到達省城。
支書一行九人來到省城后,迅速展開行動,他們三人一組分頭佈點,重點是省委大院和省政府大樓。三組人馬說好,發現上訪戶后迅速通知其它組成員,爭取又快又好地解決事端。
劉秉章等人是第三天早上九點鐘來到省政府大樓前的,支書這一組人是頭兩天晚上就守候在政府大門前的信訪室了。他們一出現,就被鎮上的幹部們發現了,省政府大樓前人來人往,武警戰士持槍立在門前,六個上訪戶根本就到不了大樓跟前,就在六個人商量着咋辦的時候,支書已經通過電話通知其它兩組成員迅速向這邊靠攏。
劉秉章:我看咱們要想進去是不可能的,武警戰士守在那裏,看上去就叫人打哆嗦,咱們就在這兒拉起橫幅,我想省長總得從這大門進出吧?到時咱們就破着嗓子喊青天大老爺,看他管不管?
六個人商量好后,在大門前找到兩棵相聚三米左右的樹,準備把橫幅掛起來。
還沒有等他們開始行動,鎮上來的九個人便一涌而上,迅速將六個人控制住,在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人推搡着拉進了一輛中型麵包車裏。
劉秉章心想,完他媽蛋了,村裡最大的一次上訪行動流產了。
自打這次上訪行動后,幹部們把村裡人看得更嚴了。
幹部們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對村民們,花費心思互相研究交流,如何圍追堵截村民們上訪的路線和方法,時間久了,幹部們一個個疲於奔波,意見很大。
後來鎮長找到新日月公司的殷總和李副總,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決定在這半年內,由新日月公司給這些抽調出來的幹部們每月發放1000元補助金,這才稍稍穩定住了幹部們的情緒。
三十六
訾三自從成為了新日月公司的董事以後,他就和付縣長成了鐵哥們,提醒訾三拉上這層關係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原煤城土地局長王安。王安現在也算是一個有錢人了,但他還是惦記着以往當官的日子。
一天他和訾三、杜子在一起喝酒,酒過三巡,王安點撥訾三,老訾,咱們三個人在一起謀事我就看上了你的幹練,像三國里的關雲長有勇有謀,杜子也很仗義,但缺乏些靈氣,你是當官的料,你要是混跡官場,肯定是把好人手。
訾三笑了笑沒有言語,心說那誰是劉備呢,你嗎?
王安接着點撥他,在煤城我王安官場上的朋友不少,再怎麼說自己畢竟也是干過幾年土地局長的人,那日和幾個局長朋友在一起閑聊,親耳聽他們說付縣長在縣長辦公會上講,訾三是個人才,走到了時代的前頭,是一個很有頭腦的民營企業家。還說從岔灣礦整合到爾兔林井田開發,你都是我們煤城民營企業的領軍人物。
訾三:可我和付縣長還沒有走到像咱們朋友弟兄這個交情上呀!
王安:人家縣長都把口風給你透出來了,你還不明白,趕緊去找付縣長呀,別人有這好事上趕着還來不急呢。
訾三心說原來王安講的劉備是付縣長啊!
於是,在王安的精心策劃下,訾三提了三百萬現金,趁付縣長到省城開會的契機,上趕着跑到省城和付縣長單獨見了一面,這次見面兩個人把話說得很透徹,大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私底下的話談得很是投機。
之後,付縣長笑納了訾三的“薄禮”。
付縣長在省城開了一周的會,訾三鞍前馬後伺候了七天。
七天後,訾三滿臉堆笑地恭維付縣長,您這一年四季為工作奔波,這次好不容易有這空閑,咱們一起到外面放鬆放鬆吧?
付縣長:到哪去呀,冰天雪地的?
訾三趕緊接過話頭:去南方咋樣?那邊氣候如春,正好可以輕鬆休閑。
付縣長想想:好呀,那就去蘇州吧。多年沒有去蘇州走動了,我就喜歡看蘇州的園林,精緻巧思,每一個角落都透出中國傳統的匠心獨運和哲學美在裏面。
提出陪付縣長出去遊玩,訾三是做了精心準備的。
在臨走的頭一天,訾三開着他的奔馳越野車來到省藝術學院門前。這是王安告訴他的,王安說,訾老闆像你這樣的大款,只要把你的好車往藝院門前一停,很快就會有既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大學生主動上來和你答訕的。
果然,當訾三的車剛一到藝院門前,就有兩個身材高挑,長相出眾的女大學生來到車前,問訾三需要不需要她們陪伴?
訾三還沒有來得及答話,緊跟着又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娃娃勾肩搭背走了過來,這些女娃娃們看上去個個身材高挑,線條勻稱,渾身都透着水靈,一對對毛眼睛忽閃着,那氣質、那做派與歌廳里的小姐們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訾三從她們中間挑了兩個看上去比較成熟圓潤的女孩子。
個子稍高些的叫燕子,留着披肩長發,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總是喜歡不停地轉動,看上去活潑可愛;另一個個子稍矮的女孩叫小雯,留着剪髮頭,一雙月牙形的眼睛,看上去總是帶着含蓄的微笑,給人沉靜大方的清爽感覺。
第二天,訾三和付縣長在兩名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子陪伴下,從省城機場出發,飛抵上海。
走出浦東機場,四人便搭乘出租車直奔蘇州而去。
蘇州又稱姑蘇,建於公元前514年,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隋開皇九年(公元589年)始稱蘇州,沿用至今。
蘇州城基本保持着古代“水陸并行、河街相鄰”的雙棋盤格局、“三縱三橫一環”的河道水系和“小橋流水、粉牆黛瓦、古迹名園”的獨特風貌。
這付縣長選擇到蘇州遊玩是有着感情因素在裏面的,他上高中時的初戀情人就是畢業於蘇州絲綢工學院。
當年付縣長與他的戀人都在中學讀書時,兩人就約好了一起報考南方大學,兩人都生在北方、長在北方,對江南水鄉的嚮往是從沈從文的小說開始的,那時兩人只要湊在一起,就打開沈氏的作品,幻想江南水鄉之美。
後來,女友如願以償地考進蘇州絲綢工學院,而付縣長那年卻名落孫山。
一開始女友到了江南還有書信來往,他也在頭一年的暑假裏專門乘坐火車去看過她。那時候沒有錢,他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硬座,又坐了六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去的蘇州。
後來書信年年減少,再就沒有了音訊。
儘管付縣長在第三年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學,兩個人卻再也沒有了往來。但是這個蘇州情節卻給他留下了終生的憾事,這畢竟是他的初戀。
當然這些陳年舊事付縣長只是藏在心裏,他不可能告訴訾三,訾三當然也是不會知道的。
車從滬寧高速一下來,付縣長說,咱們就住到楓橋夜泊大廈吧,那兒緊挨着寒山寺。
又問司機知道那個酒店不知道?
司機回答:知道,就在立交橋邊上,現在是如家酒店。
一下車,訾三去前台登記,燕子就過來攙着付縣長的胳膊天真地說:楓橋夜泊,真有詩意呀!
她抬頭看到蘇州河水款款流動,沿河岸一排排江南水鄉建築灰白相間,就要拉着付縣長走過去看,嘴裏還不停地叨咕,快看,快看,還有人在河邊洗衣呢,用的還是木棒!
付縣長被燕子的活潑可愛所感染,隨口吟道:蘇州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燕子笑:你賴皮,應該是“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看完蘇州河回到酒店門前,訾三和小雯已經登記好房間在那裏等候他們了。
稍事休息,四個人走出酒店,訾三問:到哪裏轉嗑?
小雯:當然先去寒山寺看楓橋、聽鐘聲了,就在前面不遠。
訾三:我去打的。
付縣長:不用了,幾步步路。
燕子像一隻小山雀一樣挽着付縣長,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她要先去看河水。
付縣長拉了她一把,別急,這蘇州城到處都是河、都是水,到了楓橋那邊還有大運河,比眼前這條河的水可大多了。
燕子疑惑:大運河在這兒呵,不是在北京嗎?
付縣長就笑,心說不好好學習。
小雯接過話茬,京杭大運河北起北京涿郡,南達杭州錢塘江,全長2700公里,隋朝時煬帝修運河一是運糧,一是他想乘船到蘇杭遊玩。
付縣長點點頭,定着眼睛看着小雯,看得小雯不好意思了,臉一紅看着遠處,風把她的短髮微微吹起,一雙眼睛眯成月牙兒的形狀,與河邊的江南民居和小橋流水相配,宛如詩人卞之琳筆下描寫的一道風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看着付縣長瞅小雯那忘情的眼神,訾三心想,付縣長終究還是文化人,看他的眼裏面有了惺惺相惜的成份。
訾三哪裏知道,付縣長心裏在想他的初戀情人當年也是這般模樣,可惜事過境遷,往事不堪回首啊!
夕陽的餘輝中,寒山寺像一個暮年的老人靜靜地矗立在運河岸邊,一艘艘貨船在運河中來回奔忙着。唐人張繼的千古名詩《楓橋夜泊》被人用一座巨大的石碑雕刻在上面,字跡蒼勁有力,筆鋒遒勁入木。付縣長久站在碑刻前,一遍一遍在心裏吟詠: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初戀時光,那是人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永遠忘不掉的記憶,永遠抹不去的回憶。
鐘聲響起,低沉有力,良久迴響,蕩漾在他的心間。是燕子和訾三、小雯在敲,燕子招手,付縣長收回思緒轉身走進鍾房。
看着付縣長,訾三鼓動他,付頭你也來撞撞大運!
從省城一出來,訾三就把付縣長叫付頭,出了門外人多,叫縣長感覺彆扭。當然付縣長也覺得這樣叫更好些。
付縣長走過去,雙手抱起光滑圓潤的木杠子,連擊三下,鐘聲又一次響起,渾厚悠揚。
燕子喊:連升三級,連升三級。
幾個人哈哈大笑,引來許多遊人善意的目光。
從寒山寺出來,燕子和小雯嚷嚷着餓了,便和訾三商量去哪裏吃飯?
訾三看着付縣長,等他發話。
付縣長:要說姑蘇城最好吃的去處就是觀前街了。
燕子來了精神,聽同學說那兒的綠楊餛飩和鴨血粉絲湯很有名氣。
訾三:都是小吃呀,我們要吃大餐,吃蘇州大餐。
小雯:蘇州的幫式菜也是一大特色。
付縣長:今天咱們就滿足女士們的要求,吃姑蘇小吃吧?說完垂詢地看着訾三。
訾三:老大發話了,那就吃小吃。
燕子興奮地把下巴擱在付縣長的肩膀上,長發披在後背上,在風中飄逸,兩隻青蔥一樣的小手拽着他的胳膊搖晃。
夜晚的姑蘇城萬家燈火掩映在九曲的河面上,一座座小橋恰如從天而降的彩虹,跨在河水的兩岸,車流人流不息。
觀前街在夜的流光溢彩中,顯現出她古樸與現代交融的美麗來,小雯的沉靜、燕子的開朗與這景緻正相吻合。即使大明萬曆年間秦淮河上的美女也不過如此,如今繁華洗盡,多少豪傑折腰,多少美女如過眼煙雲,屬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吃罷綠楊餛飩又去吃鴨血粉絲湯,訾三嘴裏嘟囔,有甚好吃的,一點點肉味,沒有燒酒喝,哪裏有我們煤城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來的爽快?
付縣長道,這姑蘇飲食的風味講究細膩,其鮮、咸、筋,是別處比不上的。吃這東西,要細細地品味才能吃出文化的感覺來。
晚上十點多,四個人才逛逛悠悠回到酒店。
一上樓燕子就喊累死了,擁着付縣長進了房間。
房間裏一張一米八的大床,一個圓柱形玻璃透明的洗浴間,燕子蹬掉旅遊鞋,把燈光調到最暗,影影綽綽的燈光和麗影勾着付縣長的魂兒。透過剔透的玻璃看着燕子在那裏沖洗,那婀娜的影姿讓付縣長想到《詩經》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來,青春是美,青春中的美女更美。這讓付縣長大飽眼福,四十來歲的男人需要眼福,當然更需要性福。
那一夜付縣長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姑蘇城的那個晚上,聽着小橋流水,抱着自己的初戀情人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