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日二十二時小紅樓
高長河車到平陽時,雨才漸漸大了起來,有一陣子簡直像塌了天。其時,高長河並不知道昌江水系江湖並漲,已全線告急,滿心想着的不是抗洪搶險,而是怎麼落實劉華波的指示精神,越想越覺得田立業的事難辦。田立業這代書記只代了幾天,連屁股都沒坐熱,現在就要請他下,公平不公平先不談,你怎麼開這個口呀?!
也是巧,到市委招待所找食品填肚子時,見到了文春明。
文春明一聽高長河提起田立業的事,馬上說:“……好,好,華波書記總算英明了一次,這個田立業真該撤!太甩,我看都甩到太平洋去了!”當下把臨湖鎮發生的人質事件和高長河說了一遍,“……長河,你說說看,這小子像個縣委代書記的樣子嗎?做得多絕,多損呀,能想到以隨地大小便為借口扣押胡早秋七小時!”
高長河沒太當回事:“田立業和胡早秋是同學嘛,難免開點玩笑。”
文春明差點跳了起來:“開點玩笑?我的高大書記,田立業險些誤了我們的大事!德國人都在國際酒店等着了,我還滿世界找胡早秋!”
高長河這才認真了,本想罵田立業幾句,可鑒於大明公司的教訓,便沒敢把話說滿,只道:“春明,等我了解一下情況再和他算賬吧!”
文春明說:“長河,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面,田立業一直是市委的副秘書長,回機關還得回市委機關,我們市政府這邊可沒他的位置!”
高長河含糊其詞地說:“再商量吧,這事還沒定呢!”
文春明卻說:“我看還是快點定下來好——華波書記有明確指示嘛!”
高長河嘆了口氣:“可我怎麼和田立業說呀?”
文春明獻計道:“嘿,這有啥難的?就抓住臨湖鎮的事來個嚴肅處理嘛!”
高長河想想,覺得也只能這樣了。
吃過飯,回到小紅樓,高長河就在小紅樓下見到了田立業。
田立業神情沮喪,呆狗似的在門廳里坐着,見了高長河,忙站起來說:“高……高書記,我……我一直在等你,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還向省城掛過電話……”
高長河心裏想着要“嚴肅處理”,臉上便冷漠,看都不看田立業,一邊自顧自地向樓上走,一邊說:“等我幹什麼?向我彙報你們臨湖鎮精神文明建設經驗呀?彙報你的大公無私呀?不簡單呀,田書記!對自己的老同學、老朋友都那麼講原則,該脫產學習十天就是十天!好!好!這個寶貴經驗我要請你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好好向大家介紹、介紹!”
田立業也跟高長河上了樓,神情益發沮喪:“高書記,我就怕別人先告我的惡狀,才在這等你,看看,還是讓人家先告上了!我……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高長河在樓梯口回過頭,正色道:“這回不是別人向我反映的,是文市長!”
田立業哭喪着臉說:“文市長也不是聖人嘛,也有犯錯誤的時候!他老眼光看人,根本不聽我的解釋!而事實情況是這樣的……”到了樓上,在沙發上坐下來,田立業才忍着一肚子委屈把臨湖鎮人質事件的前因後果和自己如何處理的過程講了一遍,講到後來,眼圈都紅了,“……高書記,你說說看,我招誰惹誰了?咋一心想好好工作,好好做點事,總是麻煩不斷?總是沒人信任我?”
高長河默然了,只問:“臨湖鎮那個無法無天的黨委書記是怎麼處理的?”
田立業道:“我和金華他們幾個通了下氣,先把他撤下來了。”
高長河點點頭,又問:“那兩個小紙廠呢?”
田立業說:“準備馬上採取果斷措施,把他們的造污設備全砸了!光貼封條不行,你這邊貼,他那邊撕,夜裏偷着開工,只有砸掉,讓他們別再想好事!”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高長河一邊走過去接電話,一邊說:“這就對了嘛!就是要砸掉嘛,這些小造紙設備擺在哪裏都是污染源!”說著,拿起了電話筒。
電話是劉華波打來的。
劉華波一句客套話沒有,開口就說:“長河呀,向你們通報個重要情況,今天下午昌江上游地區普降大暴雨,災情十分嚴重,省委正在連夜開會,進一步研究部署昌江防汛工作,大軍區領導同志也來參加了。據北川市、昌江市彙報上來的情況看,麻煩不小,沿江有些地方已經破圩,昌江市半個城泡在了大水中,馬萬里同志已經代表省委連夜趕到昌江去了。”
高長河吃了一驚:“華波書記,情況這麼嚴重呀?”
劉華波說:“就是這麼嚴重嘛,這場大暴雨搞得我省江湖水面全面吃緊,你們平陽日子也不會好過了,預計特大洪峰將在明日下午十六時左右抵達平陽,專家說了,肯定會超過一九五四年的最高水位,你們要連夜部署準備,檢查險工險段,要確保平陽的絕對安全,不能把平陽給我泡到江水裏去!”
高長河連連說:“華波書記,你放心,你放心,我們一定嚴陣以待!”
劉華波加重語氣說:“一定要真正嚴陣以待,思想上不能有絲毫的麻痹!還有,在防洪防汛的問題上,要多聽聽超林同志的意見,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主汛期過後超林同志就要到省里工作了,這期間你小高千萬別再給我惹麻煩!超林同志也向我和省委表示了,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全力支持你打好抗洪防汛這一仗,你們呢,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超林同志,別把他累垮了!現在,超林同志正在往平陽趕,你們在超林同志回到平陽后,馬上碰一下頭!”
高長河連聲應着,放下了電話。
放下電話后,高長河沒心思和田立業再談下去了。
田立業卻還在叨嘮:“……高書記,儘管臨湖鎮發生的事不怪我,但我還是準備向胡早秋道歉!畢竟這事是發生在烈山嘛,畢竟我是烈山縣委代書記嘛,領導責任我還是要負的!”
高長河應付說:“這就好,姿態要高一點嘛。”
田立業還想說什麼,高長河卻把話頭攔住了:“哎,立業,烈山的事我們今天先不談了好不好?現在當務之急是抗洪,我請你幫幫忙,先回市委機關幫我抓抓這個工作吧!聽說修海堤時你在超林同志手下做過青年突擊隊隊長是不是?”
田立業一怔:“那烈山怎麼辦?千頭萬緒,一大攤子事呢!”
高長河親切地拍了拍田立業的肩頭:“地球離了誰不轉呀?不是還有金華他們嘛——對了,孫亞東副書記也在那裏嘛,你就把工作都移交給他們吧!”
田立業疑惑地看着高長河:“高書記,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讓我回機關臨時幫忙,還是把我調回機關,讓我繼續干副秘書長,當不管部長?”
高長河扳着田立業的肩頭,呵呵笑道:“立業呀,你別想好事,不管部長你是當不成了,我呀,想讓你當專管防洪的副秘書長,代表我和市委在一線協調,和姜超林同志並肩戰鬥!”
田立業明白了,臉色一下子黯然起來:“這麼說,烈山的事和我無關了?我這縣委代書記只代了三天就下台了?高書記,你和我明說好不好,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誤?別人信不過我,高書記,你是不是也信不過我了?”
高長河勉強笑着說:“立業,你看你,都想到哪裏去了?我信不過你,會讓你來幫我抓抗洪么?你知道不知道,抗洪防汛是當前壓倒一切的任務,剛才華波書記還在電話里交待呢,一定要把精兵強將派上去!”
田立業不為所動:“抗洪是臨時性任務,抗完洪我幹啥呀?”
高長河說:“抗完洪還有別的事嘛,你放心,只要我干市委書記,你想做甩手掌柜都做不成!去吧,去吧,別和我啰嗦了!超林同志現在正在從省城回平陽的路上,馬上要回來了,回來后,你就去找超林同志報到,再跟他當一回突擊隊長,干出個樣子給超林同志看看!”
田立業哼了一聲,點了題:“高書記,是不是老書記告到省里去了?”
高長河臉一綳:“老書記告啥呀?是華波書記找他談話,要他到省里工作!”
田立業搖搖頭:“沒這麼簡單!老書記就是走了,也放心不下我這個甩子!”
高長河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所以,你才得在老書記面前干出個樣子嘛,別再給老書記留下個甩子的印象!”
田立業怔了一下,眼圈紅了,哭也似地笑了笑:“可我為什麼一定要干給老書記看?高書記,你怎麼就這麼在乎老書記對我的印象?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覺得派我做烈山縣委代書記是個錯誤?為我和老書記鬧得這麼僵不值得?後悔了?”
高長河真誠地說:“我從來沒認為用你是個錯誤,更沒後悔過,立業,請務必相信這一點。至於有些同志,包括姜超林同志有意見,也從沒動搖過我的決心。”
田立業噙着淚說:“所以我服你,高書記!是你讓我的血又沸騰了一回!”
高長河說:“其實,立業,你的血從來就沒冷過,現在就熱着嘛!”
田立業抹了把淚:“高書記,我知道你難,我啥也不說了,就去當一回突擊隊員了——隊長我不當,讓老書記找他信得過的人去當吧!我就是一個兵,該往昌江里填,我第一個跳下去!”
高長河一把拉住田立業的手:“胡說!立業,我可告訴你,你要真這麼和我鬧情緒,就呆在市委值班,別上堤了!真是的,一點委屈都受不了,日後還能幹什麼大事?你才四十二歲嘛,六十歲退休,還有十八年好乾嘛!”
田立業一臉悲涼:“可我真弄不懂,像我這種人為啥就是報國無門呢?”
高長河說:“怎麼能說是報國無門呢?能報國的事多着呢!哎,立業,我可得給你提個醒,老書記要走了,你別再氣他了,他說啥你聽啥,好不好?你和老書記終究還是朋友一場嘛,人家這幾年可沒少幫你賣過‘匕首和投槍’哩!”
田立業呵呵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是呀,我們是朋友,不是同志!”
高長河也笑了起來:“哦?朋友和同志還不是一回事呀?”
田立業激動地站了起來:“朋友是朋友,同志是同志,有時候完全是兩回事!高書記,過去我把你當同志,今天我把你當朋友,我們是朋友加同志!無論如何,我得感謝你,你開發了我,讓我看到了一片創業奮鬥報國為民的天地。士為知己者死,你高長河哪一天要借我的腦袋用,我田立業也借給你!就這話!”
高長河也難得激動了,一把摟住田立業:“好,立業,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為了平陽,我高長河就借你今生今世的一腔熱血了!走,現在就跟我到防汛指揮部去,文市長在那裏值班,我們一邊研究部署防汛工作,一邊等候姜超林同志!”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一時平陽市防汛指揮部
從省城出發時大暴雨就落了下來,省城至平陽的高速公路被迫關閉了,司機建議掉頭回省城,待次日高速公路開通后再走。姜超林不同意,堅持要司機走舊國道,立即返回平陽。這一來,就遭了大罪,001號奧迪前後大燈開着,在暗夜風雨中仍照不出幾米遠,車與其說是在開,不如說是在爬,時速一直在每小時二十公里到三十公里之間。行程中,前窗擋風玻璃上一直雨水如注,刮雨板幾乎喪失了作用。正常情況下,走高速公路只要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可這夜姜超林走了整整五個小時,才到了舊年縣公路收費站,離平陽城還有六十多公里。
這六十多公里就不好走了,舊年縣公路收費站以南已是一片汪洋,道路完全看不見了,許多大卡車在汪洋中都熄了火,姜超林的奧迪車再無前進一步的可能。
姜超林急了眼,不顧司機的勸阻,冒雨跑出車,衝進收費站,給舊年縣委寧書記打電話,想請寧書記想想辦法。要命的是,風雨太大,通訊線路中斷了。姜超林氣得直罵司機,怪他沒給手機及時充電,當緊當忙時誤了事。
公路收費站的女收費員見姜超林上火罵人,知道這個前任市委書記是急着回去佈置平陽的防汛工作,忙跑到鄰近村莊叫起了自己的父母和一些鄉親,拿着麻繩、扁擔過來了,硬是冒着大雨把姜超林的奧迪扛過了近二百米水淹區。
姜超林感動極了,向女收費員和鄉親們道了謝,重新上了車,這才在一個多小時后趕到了平陽市。到市區后,姜超林本想直接去市防汛指揮部,可司機見姜超林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怕姜超林鬧病,硬把車開到了公僕樓下。姜超林回家換了身乾衣服,拿了件雨衣,立即去了市防汛指揮部。
這時,已經是七月三日凌晨三點多了,市防汛指揮部里正一片忙亂,像個戰鬥中的前敵司令部。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電腦控制的昌江水系圖燈光閃爍。市委書記高長河、市長文春明、市委副書記孫亞東,還有剛剛到崗的市委副秘書長田立業,正守在水系圖前緊張地商量着什麼。
姜超林一進門,高長河馬上迎上來:“老班長,你可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被洪水困在路上了呢!”
姜超林說:“斧點兒就困在舊年縣了——好了,長河,閑話不說了,咱說正事,情況很不好,舊年縣許多地方內澇很嚴重,更嚴重的還是沿江各縣市!濱海市怎麼樣?濱海三個江心洲和鏡湖市圍堰鄉的人撤出來沒有?尤其是圍堰鄉,更得注意,一九五四年那裏出過大亂子!”
高長河說:“老班長,我剛剛和濱海市委書記王少波通了個電話,濱海問題不大,十萬人上了堤,解放軍一個工兵團也開上去了,一些險段正在連夜加固。三個江心洲的六萬村民已經從昨晚十一時開始撤離了,目前仍在撤離中,王少波就在撤離現場指揮,隨時和我們指揮部保持着聯繫。”
文春明也通報情況說:“為了加快撤離速度,我們正在市內調集車輛,趕赴濱海。鏡湖市圍堰鄉目前還沒撤人,圍堰鄉周鄉長彙報說,那裏的鄉親們決心很大,抗洪物資也準備得比較充分,想再頂一頂。我和高書記前兩天親自到圍堰鄉看過,情況確實很不錯,幹部群眾的精神狀態也都很好,立了軍令狀,豎了‘生死牌’。鏡湖市委書記白艾尼和代市長鬍早秋今天又都到現場看了,他們也主張頂一頂。現在,胡早秋正在圍堰鄉坐鎮指揮加固圩堤。”
田立業插了句:“老書記,胡早秋只要在圍堰鄉就沒什麼大問題了,胡早秋當年做過圍堰鄉黨委書記,對那裏的情況比較熟!”
姜超林似乎剛注意到田立業的存在,白了田立業一眼,沒好氣地說:“要你啰嗦什麼?我不知道胡早秋做過圍堰鄉黨委書記呀?”停了一下,又說,“田立業,我們領導研究防汛,要你在這裏摻和什麼?還不到烈山去?烈山就沒事了?啊!”
田立業馬上來了情緒:“我倒想回去,高書記不讓,把我撤了!”
高長河忙解釋說:“哦,老班長,我和春明、亞東他們商量了一下,抽調立業同志回機關了,目前負責協調抗洪工作,立業又成你的兵了。”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老班長,華波書記可是親口對我交待了,在抗洪防汛這件頭等大事上,我們都是你的兵!”
姜超林擺擺手:“別這麼說,咱們齊心協力,努力把工作干好,保一方平安就是了!省委指示很明確,要爭取不死一個人!家園毀了可以重建,人死了不能復生。我看圍堰鄉還是得撤,得趕快撤,不要頂了!你頂不住嘛!圍堰鄉一面靠着昌江,兩面靠着鏡湖,三面環水,怎麼頂?這個胡早秋,就是群眾的尾巴!”
田立業不滿地道:“老書記,也不能這麼說吧?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嘛!再說,高書記和文市長也親自到圍堰鄉看過嘛……”
高長河口氣嚴厲地道:“田立業,聽老書記說!”
姜超林也不客氣:“我不管誰去過圍堰鄉,該撤人就得撤!田立業,我問你,對這個圍堰鄉你究竟了解多少?你知道不知道一九五四年破圩后一次淹死多少人?一九九一年又是個什麼情況?啊!高書記新來乍到,檢查抗洪深入到圍堰鄉很好,但這並不等於說高書記去了圍堰鄉,圍堰鄉就不會破圩了!”臉一轉,看着文春明,又沒好氣地說,“春明,你呀,真叫糊塗!你不想想,萬一把圍堰鄉的八萬人泡到洪水裏去怎麼辦?那些軍令狀、生死牌頂屁用!我們都沒法向黨和人民交待!”
高長河當即表態說:“老班長說得對,馬上通知圍堰鄉撤人!”
文春明也嚇出了一頭冷汗,連連說:“好,好,那就撤,那就撤!”
王說著圍堰鄉,圍堰鄉的電話就來了,是老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打來的。
文春明走過去接了電話,懸着心問:“周鄉長,圍堰鄉的情況怎麼樣?”
周久義口氣急促地彙報說:“文市長,鏡湖水位又升高了,困難不少,你看看市裡能不能再調些編織袋給我們,越快越好!”
文春明說:“周鄉長,我正要找你們呢!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看,洪峰很大,肯定會超過一九五四年,圍堰鄉恐怕是守不住了,市裡剛才緊急研究了一下,準備放棄圍堰鄉!周鄉長,事不宜遲,你馬上把市委、市政府這個精神傳達下去,給我連夜撤人!現在就撤!”
周久義在電話里叫了起來:“文市長,你們這些大幹部開什麼玩笑?前幾天還表揚我們,要我們堅決守住,現在又突然要我們撤!我們怎麼撤?我們那裏的情況你和高書記又不是沒看到,好人好事不斷湧現!再說,鄉親們在圩堤上守了十五天,力出了,錢花了,圩堤又沒大問題,現在撤人我們工作真沒法做!”
文春明發起了脾氣,威脅道:“周久義,你這鄉長兼黨委書記還想不想幹了?”
周鄉長一點不怯,嘶啞着嗓門說:“文市長,你別嚇唬我,從現在起,我就算被你撤了,行不行?可這洪我還得抗下去!”說罷,掛斷了電話。
文春明氣惱地把話筒一摔,衝著高長河和姜超林直嚷:“反了,反了!”
高長河也沉下了臉:“周鄉長反不了!從現在開始,對圍堰鄉的抗洪物資斷絕供應,一條編織袋也不給他,一輛車也不給他,我看他怎麼辦!還有,胡早秋不敢反,馬上給我聯繫胡早秋,告訴他圍堰鄉淹死一個人,平陽市委拿他是問!”
姜超林長長嘆了口氣:“明天——哦,應該說是今天了,今天下午四點,特大洪峰就要到來,一個鄉八萬人撤離,工作很多,得馬上動起來!這樣吧,長河,我馬上去圍堰鄉做工作,你們呢,儘快組織車輛,聯繫當地駐軍,準備採取強硬措施強制撤離,別忘了把車載電台帶上!”
高長河點點頭:“好,老書記,我們就這麼辦吧!”
姜超林又交待了一下:“行動一定要快,從現在算起,我們只有不到十三個小時了,十三個小時撤離八萬人,簡直是在打一場惡仗呀!”
高長河自然明白這場惡仗的兇險,當即對田立業指示說:“立業,你和老書記一起去圍堰鄉,有什麼問題隨時和我聯繫!一定要記住,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保證老書記的安全,決不能出任何問題!”
田立業應了:“你放心吧,高書記!”說罷,隨姜超林一起出了門。
在門口上車時,姜超林才對田立業說了句:“立業,我看你回機關挺好!”
田立業裝沒聽見,上車后問:“老書記,還要給你帶些備用藥么?”
姜超林搖搖頭:“不必了。”接着又說,“立業,今天你不理解我,也許許多年過後,你會感謝我,會知道誰真正愛護你。”
田立業仍不接碴,頭往椅背上一靠說:“老書記,咱打個盹吧,一到圍堰鄉,還不知會忙成什麼樣呢!”
姜超林長長嘆了口氣,不做聲了。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四時鏡湖市圍堰鄉
胡早秋是在和德國人談判結束后,從平陽直接趕往圍堰鄉檢查防汛工作的。到圍堰鄉時,恰巧市委書記白艾尼也到了。二人便在老鄉長周久義的陪同下,連夜冒雨又一次查看了圍堤情況。情況看起來還不錯,十三公里圍堤又整體加高了許多,近三萬人守在圍堤上,情緒高昂。
白艾尼放心了,大大表揚了周鄉長和圍堰鄉的幹部群眾一通,還手持電喇叭在圍堤上發表了一番激動人心的講話,而後便回鏡湖市內了。胡早秋原也想走,可後來看看雨下得很大,水霧漫天,有點不放心,就留了下來。這一來,倒霉的事就讓胡早秋攤上了,平陽市委竟在這夜下令撤人!
胡早秋根本沒想到平陽市委會決定放棄圍堰鄉,最早知道這一指示的周久義接了電話后根本不說。結果,半小時后,胡早秋就在電話里挨了高長河的罵。高長河厲聲責問胡早秋:這個圍堰鄉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連市委、市政府的招呼都不聽了?明確指示胡早秋,一、特事特辦,把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立即就地撤職;二、立即組織圍堰鄉八萬人緊急撤離。
放下電話,胡早秋兔子似的竄出帳篷,大喊大叫,讓人四處找老鄉長周久義,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胡早秋讓設在大堤旁的抗洪廣播站廣播,廣播了老半天,周久義也不來報到。後來,還是胡早秋自己打着手電在大堤上把周久義找到了,周久義正和一幫年輕人在打樁,半截身子浸在泥水裏,花白的頭髮上滿是污泥,根本不看胡早秋。
胡早秋站在堤上氣急敗壞地說:“周久義,還真反了你了!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你也敢瞞!你給我上來,馬上上來,我有話和你說!”
周久義忙中偷閑,抬頭看了堤上的胡早秋一眼:“胡市長,你下來!”
胡早秋急眼了,撲通一聲跳到了泥水中,膛着泥水走到周久義身邊:“周久義,現在我來向你宣佈一個決定:根據平陽市委、市政府的緊急指示精神,從現在開始撤消你圍堰鄉鄉長兼黨委書記的職務!”
周久義一點不急:“胡市長,就這事?”
胡早秋說:“對,就這事!”
周久義又問:“宣佈完了吧?”
胡早秋說:“宣佈完了。”
周久義說:“那好,你上去吧,我們還得幹活。”
胡早秋一把拉住周久義:“你幹什麼活?你不是不知道,市委指示很明確,特大洪峰馬上要過來了,圍堰鄉是守不住的,市委已經決定放棄了!”
周久義說:“行啊,胡市長,你和鄉親們說去吧!”
胡早秋道:“這裏一直是你在指揮,這話得你說!你現在就給我走,到廣播站廣播去,你先講,我后講,我講話時就宣佈撤你的職,給大家敲個警鐘!”
周久義說:“我已經被撤職了,還講什麼講?要我講,我就要大伙兒守住!”
胡早秋火透了:“就是撤了職,你還是黨員,黨員還要講紀律!”
周久義說:“那你再開除我的黨籍好了,我就是不撤!”
胡早秋真是毫無辦法了。
周久義這才從泥水裏爬上來,對胡早秋說:“胡市長,你也在圍堰鄉當過幾年鄉黨委書記,你不是不知道,咱圍堰鄉有今天容易么?但凡有一線希望,咱都不能撤呀!情況你也看到的,老少爺們十幾天來不惜力地賣命,圩堤加高了一米多,一九五四年那種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胡早秋說:“老周,這包票你最好別打,市防指說了,明天的洪峰肯定超過五四年,不撤人是不行的,這是死命令,咱只能執行!”
周久義怒火爆發了:“那你們早幹什麼去了?早想到要撤人,還叫我們防什麼洪?高書記、文市長這麼多大官都跑到我們這兒來,還給我們登報紙,上電視!還有你,胡市長,我記得你也跑到我們這兒說過,要對我們支持到底,說什麼要人給人,要物給物。現在,我們這麼多人、這麼多家當搭進去了,一聲撤就撤,你們開玩笑呀?當真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呀!”
胡早秋耐心勸說道:“老周,你別不講理嘛,情況不是發生變化了嗎?幾天前誰能想到水會這麼大?能守住當然要守,守不住就得撤嘛,這有什麼奇怪的?!市裡讓我們撤,正是要對我們圍堰鄉八萬老百姓的死活負責!”
周久義說:“你們又怎麼知道我們守不住?起碼讓我們試試嘛!”
胡早秋着急地說:“這不是市委有指示嘛!我也知道抗洪抗到這地步,突然下令撤離,大家的彎子一下子難轉過來,可是老周,市委做這種指示不會不慎重,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不會發出這種指示的。”
周久義說:“那好,那好,胡市長,你宣佈去吧,願走的都跟你走,不願走的就跟我一起守堤,咱們兩下都方便,你也算執行市委指示了!”
胡早秋實在沒辦法,只好到廣播站去廣播,先傳達了平陽市委、市政府的電話指示精神,接着宣佈:圍堰鄉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隱瞞對抗上級領導的緊急指示,嚴重瀆職,已被撤職。胡早秋代表鏡湖市委、市政府和防汛指揮部,要求圍堰鄉廣大幹部群眾聽到廣播后立即以村民小組為單位,有組織地撤離。
第一遍廣播結束后,胡早秋囑咐廣播員守着機子一遍遍放他的這個錄音,自己又給遠在鏡湖的白艾尼打電話,把高長河的要求和這裏的情況向白艾尼做了簡短彙報,請白艾尼趕快組織人員準備沿途疏導安排撤出的鄉民。
原以為這麼一來,大局就定下了,可胡早秋萬萬沒想到,自己和白艾尼通過電話,走出廣播站一看,廣播站門外竟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這些渾身泥水的男女們都盯着胡早秋看,看得胡早秋心裏直發毛。
黑暗中有人高喊:“你們憑什麼撤周鄉長?!”
胡早秋壯着膽子道:“周鄉長拒不執行市委指示!”
黑暗中的吼聲馬上響成了一片:“我們也不執行這樣的指示!”
“對,我們有信心頂住洪峰!”
“我們聽周鄉長的,不聽你們瞎指揮!”
還有人點名道姓大罵胡早秋:“胡早秋,你狗東西別忘了,你也是從圍堰升上去的,沒有圍堰老少爺們,就沒你小子的政績,你別他媽的吃在鍋里屙在鍋里!”
胡早秋又氣又急,衝著眾人吼:“你們當中有沒有共產黨員?有沒有?共產黨員給我站出來,給我帶頭執行市委指示!”
沒人站出來。
胡早秋火透了:“共產黨員都在哪裏?這關鍵的時候都沒勇氣了?”
人群中有人喊:“共產黨員都在大堤上,和周鄉長一起幹活呢!”
胡早秋沒轍了,想了想,黑着臉往人群中走。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一直讓到大堤上。
剛上了堤,圍堰鄉黨委副書記老金衝過來了,一把拉往胡早秋的手說:“胡市長,你彆氣,千萬彆氣,聽我說兩句!”
胡早秋恨不能搧金副書記兩個耳光,狼也似地盯着金副書記:“有屁就放!”
金副書記說:“胡市長,鄉親們這不也是急了眼么?咱真不能撤呀!胡市長,你可不知道,打從半個月前開始抗洪,周鄉長和我們鄉黨委威望可高了,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過的高。你們現在撤了周鄉長,怎麼能服人?撤人就更不對了,明明守得住,咱為什麼要撤?咱小人物不敢說上級官僚主義,可實際情況總是我們在大堤上的同志最清楚嘛!”
胡早秋手一揮:“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時間和你討論,我就問你一句話,老金,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是黨員要不要執行組織決定?”
金副書記說:“我好辦,就是我跟你走了,這八萬人還是撤不走。”
胡早秋說:“你他媽的給我去做工作,去廣播!”
金副書記說:“工作我可以做,廣播恐怕還得請周鄉長——我說了,周鄉長現在的威望很高,比你當初在這裏當書記時要高得多……”
胡早秋只好去請周久義。
周久義倒還配合,在廣播中說:平陽市委和胡市長讓撤人也是一番好意,儘管圩堤不可能破,但是,為防萬一,把不承擔防汛工作的閑人撤出去還是必要的。因此,周久義要求老弱婦幼和願意撤離的同志聽從胡早秋的安排,準備撤離。
然而,周久義的這番廣播與其說起到了動員撤離的作用,毋寧說起到了動員堅守的作用。廣播結束后,胡早秋沒看到多少人從圩堤上撤下來,倒是看到不少人擁上了堤,其中還有不少女同志,一面“三八突擊隊”的紅旗在他面前呼啦啦飄。
胡早秋真絕望了,這麼多年來,他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麼無能為力。
周久義卻又過來了,說:“胡市長,你看,我沒說假話吧?不是我不想撤,是鄉親們不想撤,第一次洪峰頂過來了,這第二次洪峰肯定頂得住!”
胡早秋已不願和周久義討論這個話題了,只訥訥地說:“周久義,我算服你了,你威望高,能耐大,你……你就這麼拼吧,真把這八萬人拼到水裏去,咱……咱就一起去坐大牢,去挨槍斃吧!”
就在這時,高長河的電話又打來了,詢問情況。
胡早秋帶着哭腔,致悼詞似地說:“高書記,這裏的情況糟透了,撤離的命令來得太突然,故土難離呀,鄉親們都不願撤,局面基本上已經失控。高書記,我……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等候組織的處理。”
高長河似乎早已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根本沒批評胡早秋,只說:“胡早秋同志,你先不要急,也別去想什麼組織處分,這不是你的責任。姜超林和田立業同志正往你們那裏趕,馬上就會到。我們市委也正在和駐平部隊聯繫,爭取天亮以後執行強制撤離計劃,就是抬也得在今天下午洪峰到來前把這八萬人都抬走!”
胡早秋這才鬆了一口氣,軟軟地跌坐在濕漉漉的圩堤上……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五時路上
田立業坐在001號奧迪車裏,目睹了七月三日黎明的到來。
七月三日的黎明是燦爛的,先是東方的天際矇矓發出紅亮,繼而這紅亮便絢麗起來,映紅了汽車前方遙遠的地平線。車上昌江江堤大道時,火紅的太陽已升了起來,把江水輝映得一片血紅。
在黎明跳動的陽光中,田立業心如止水,幾乎沒有和姜超林談心的慾望。儘管姜超林是那麼想談,幾次提起過去,提起他的“匕首和投槍”,他總不接碴,只和姜超林打哈哈。
於是,姜超林便嘆息:“立業呀,看來我是把你得罪了!”
田立業不看姜超林,只看身邊泛着紅光的平靜江水:“哪裏話呀,老書記,咱們的關係平陽誰不知道?你對我的好誰不知道?哎,老書記,你看看這江水,多平靜呀,都像咱們陽山公園裏的湖水了。”
姜超林向車窗外掃了一眼:“是哩,還有些美麗的樣子呢!”接着又說,“立業,說實話,得罪你,真不是我老頭子的本意。我真希望你好呀,你說說看,就算我兒子又怎麼樣?也不能像你這樣天天和我在一起嘛!我不願你去主持烈山工作不是沒有根據的。你在機關分分蘋果,分分梨,分錯了,分對了,都沒什麼了不起,再說了,有我在身邊,就是錯了也沒什麼,我擔著就是了。烈山就不同了,那可不是在機關分蘋果呀,一百一十萬人的身家性命要你負責呀!”
田立業笑笑:“所以,我不又回機關分蘋果了么?這挺好。”
姜超林“哼”了一聲:“你是有情緒,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田立業仍是笑:“好,好,老書記,你說我有情緒我就有情緒,行了吧?”
姜超林拍拍田立業的肩頭:“就不願和我說說你的心裏話嗎?”
田立業搖搖頭道:“沒什麼好說的,人生在世,能活個問心無愧於願足矣。”
姜超林馬上問:“立業,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老頭子內心有愧?”
田立業當即聲明道:“老書記,我可不是這意思哦。”
姜超林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檢點到現在為止的一生,立業,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問心無愧的,為平陽,為工作,為這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我盡了自己的力,盡了自己的心。立業,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邊,你最清楚我。你說說看,除了工作,我還有別的生活沒有?你記得不記得了,九五年在北京等國務院領導接見,一下午閑在招待所沒事幹,你們都打牌,我只有獃獃地看着你們打。我不是不想和你們一起消磨一下時間,而是不會打呀!”
田立業說:“這我不早就勸過你么?工作並不是生命的全部內容。”
姜超林感慨說:“是啊,是啊,生活豐富多彩呀,所以呀,我們有些幹部跳起舞來三步四步都會,喝起酒來三斤二斤不醉,打起牌來三夜兩夜不累!什麼作風?反正我是看不慣,也永遠不會去學!”
田立業卻說:“老書記,我看你還是得學學,你總有徹底退下來的時候,總有沒工作可做的時候,到那時候你幹什麼呀?”
姜超林說:“立業,你別說,我還真沒想過這事呢!”
田立業說:“那就想想吧,只要你願意,有空我就教你打麻將,打撲克。”
姜超林擺擺手:“不學,不學,真徹底退下來再學也不遲。”
這話題又說到了盡頭,兩人都不做聲了,都盯着窗外流逝的景色看。
一片綠色的田野在車窗外移動,時而還可見到三兩隻水牛從車窗前閃過。
過了好一會兒,姜超林才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問田立業:“立業啊,你知道不知道,我馬上要調走了,要離開平陽了?”
田立業平淡地說:“知道,高書記和我談話時說起過。”
姜超林問:“說心裏話,立業,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離開平陽?”
田立業笑笑:“老書記,你是省管幹部,我的希望有什麼意義?!”
姜超林親昵地碰了碰田立業:“哎,願不願跟我到省里去工作?”
田立業苦笑道:“跟你去省里分蘋果?我還不如在平陽分蘋果呢!”
姜超林長長嘆了口氣:“立業,我看你這孩子真是錯怪我嘍!”
田立業正經道:“老書記,你看你,咋又這麼說?我敢怪你嗎?!”
姜超林閉起了眼,閉眼時,眼角有淚水溢出來:“立業,你怪我就怪吧,反正我不怪你,我老頭子仍然真心實意把你當小朋友待。日後,我在省城安了家,你愛來就來,不來我也沒辦法,可我還是希望你能來。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田立業也禁不住動了感情,真想問姜超林一句,我們是知己嗎?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淡淡地說了句:“老書記,我會常去看你的。”
這日,姜超林交流的願望落空了,一直到在圍堰鄉下車,田立業都沒和他說幾句心裏話,一切都是那麼客氣禮貌,讓姜超林心裏一陣陣發冷。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六時鏡湖市圍堰鄉
當泥水斑駁的001號奧迪馳到圩堤下時,胡早秋第一個撲上來,帶着哭腔連聲說:“老書記,你可來了!可來了!你再不來,我可真要上吊了!”
姜超林走下車,看了看遠處大堤上的人群,對胡早秋說:“叫什麼叫?這種情況應該預料到!抗洪抗到半截下令撤離是最難的事,過去又不是沒有過,積極做工作嘛!車載電台馬上就過來了,政府令和廣播稿都準備好了,馬上流動廣播!”
胡早秋說:“這裏有個抗洪廣播站,老書記,您是不是先去說兩句?”
姜超林想都沒想,便說:“好,我先去說兩句!走吧!”
向廣播站走時,胡早秋又彙報說:“鄉長兼黨委書記周久義思想不通!”
姜超林氣哼哼地說:“是的,我知道,膽子不小,在電話里和文市長頂起來,公然抗命!”又問,“這個周久義是不是戴眼鏡的周瞎子?”
胡早秋說:“不是,老書記,周瞎子早調鏡湖當工業局局長去了,是那個特愛喝酒,又沒酒瓶,喝二兩就醉的周久義嘛!”
姜超林“哼”了一聲:“我當是誰呢,是周二兩呀?給我把他找來!”
胡早秋提醒說:“這當兒周久義只怕連你的話都不會聽哩!”
田立業沒好氣地說:“胡市長,老書記叫你叫,你就去叫,啰嗦什麼!”
胡早秋白了田立業一眼:“你狠什麼狠?臨湖鎮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田立業說:“想算你就到平陽市委來,我候着你!”
胡早秋一愣:“怎麼田領導,這麼快又提了?”
田立業冷冷道:“沒提,降了,不過,現在恰好和你打交道——負責協調全市防汛!胡市長,時間緊,任務重,我沒時間和你廢話,快去找周久義!”
胡早秋去找周久義時,姜超林已開始了廣播。
廣播前,田立業先做了一下介紹,說是市人大主任姜超林同志受市委、市政府的委託,已經趕到圍堰鄉來了,現在,要代表平陽市委、市政府做重要指示。接下來,姜超林開始講話,再次重申了市委、市政府關於圍堰鄉八萬人緊急撤離的指示精神,並嚴厲聲明,駐平部隊官兵和大批車輛馬上就要開上來,不撤是不行的,政府令必須執行,特事特辦,凡煽動抗命的,一律就地抓捕!
廣播結束后,姜超林要求全鄉村民組長以上的黨員幹部馬上到廣播站集合。
黨員幹部陸續趕來集合時,胡早秋把泥猴似的周久義拖到了姜超林面前。
姜超林原想好好罵罵周久義,可見到周久義鬍子拉碴,一身泥水,滿眼血絲,人都瘦得脫了形,心裏不忍了,只嗔怪地說:“周二兩,你是不是喝多了呀?啊?連市委、市政府的招呼都不聽了?敢和文市長頂,真是膽大包天!”
周久義哭了,哽咽着說:“老書記,我……我這也是沒辦法呀!圍堰鄉抗洪,我是領導,人是我領上堤的,老百姓的東西家當是我拿走的,我向全鄉老少爺們許過願,要和圍堰鄉共存亡。”
姜超林耐心說:“久義,你這個精神是好的,但是不能硬來蠻幹嘛。”
胡早秋也說:“是的,老周,我們這些當領導的總要對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負責嘛!你不想想,真不撤,萬一把八萬人淹到水裏,這天大的責任誰擔得起?”
周久義說:“我沒說不撤,胡市長,老書記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該和大家說的話,我不是都和大家說了么?是大家不願撤呀!”
胡早秋厲聲說:“老周,關鍵是你要帶頭!”
周久義脖子一昂說:“胡市長,你年輕,還有得升,你想保烏紗帽,我不想保,這個頭我不帶!職不是讓你撤了么?我就是個一般幹部了,我就是要和圍堰鄉共存亡!退一萬步說,打仗還要有人掩護撤退,你就算我是打掩護了好不好?!”
這時,黨員幹部已來了不少,廣播站門前,堤上堤下四處站滿了人。
姜超林覺得周久義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算撤退,在這八萬人撤離前也得有人巡堤護堤,留下周久義一些同志護堤也是正常的,於是便說:“好了,好了,久義,我們不要爭了,你就帶着一部分基幹民兵留下護堤,最後撤,現在我們先開會,佈置整體撤離工作,你不要再說什麼共存亡了,這不好,不利於我們落實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
周久義說:“那好,老書記,我巡堤去了,你們開會吧!”
姜超林火了:“周二兩,你給我站住!這個會誰不參加你也得參加!得幫我們做工作!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這種時候你敢不顧大局,我叫你當面難看!”
周久義資格老,不怕胡早秋,卻是怯着老書記姜超林的,老老實實站住了。
田立業根據姜超林的指示,大聲宣佈開會。姜超林不是動員了,是具體佈置,一個村一個村點名,要村支書和村主任們往前站。姜超林記憶力也真是好,圍堰鄉十幾個行政村、自然村,村村的名字都叫得上來,兩個億元村村主任的綽號都叫得出,由不得田立業、胡早秋不服。胡早秋聽着姜超林點名,就滿心慚愧地想,老同志就是老同志,抓工作真是實實在在——他就沒這麼實在,在鏡湖當了這麼多年副市長,許多村主任他都不認識,更別說人家的綽號了。
姜超林說到最後激動了:“……同志們,我們平陽市委、市政府有個對你們負責的問題,你們也有個對圍堰鄉群眾負責的問題。昌江和鏡湖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特大洪峰馬上又要到來,不撤怎麼辦呀?別的損失一點可以,政府可以想辦法幫助,大家也可以想辦法自救,但老百姓的生命是不能損失的!你們一定要狠下這個心,就是硬拖,也得把大家都拖走,我姜超林拜託大家了!”
說到這裏,姜超林深深向面前的黨員幹部鞠了一躬。
不少黨員幹部深明大義,相互招呼着,退出會場,去安排撤離事宜。
然而,有近一半人沒動,仍盯着周久義看。
周久義急了:“同志們,老書記說得還不夠清楚么?快走吧,都走吧!只要人在,啥都還會有,人不在,就啥都完了!能帶走的東西盡量帶,房門鎖好,牲畜圈起來,到時不破堤也沒啥損失。”
這時,有人說:“周鄉長,你們守堤的人夠么?咱不能再多留下點人么?”
周久義說:“不行!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咱得做最壞的思想準備!”
又有人說:“我們是自願留下的,真要出了意外,我們不要市委負責!”
田立業惱火了:“說得輕鬆!你們不要市委負責,市委就可以不負責了嗎?”見胡早秋在一旁愣着,田立業火氣更大,“胡市長,你看看你們鏡湖黨員幹部的素質!也不知你們平常是怎麼教育的!”
胡早秋心頭的火“呼”地躥了上來——這個田立業,看來真想藉機弄他了,於是便說:“田副秘書長,鏡湖黨員幹部的素質怎麼樣市委自有評價,輪不到你說三道四!說撤離就是說撤離,你扯這麼遠幹什麼?!”
田立業冷冷道:“好,胡市長,那你就去說,就去做!我們等着哩!”
姜超林不知昨夜臨湖鎮發生的那一幕,見他們這對好朋友在這時候吵起來了,便責備道:“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拌嘴?也不注意群眾影響!都給我少說兩句!”
田立業攔住姜超林:“老書記,你別管,咱也不能包辦一切,這裏是鏡湖市的圍堰鄉,歸胡市長和周鄉長領導,你就叫胡市長和周鄉長去做工作!讓他們的黨員幹部拿出點素質來!”
這時,高長河又來了電話,要姜超林去接,姜超林到廣播站里接電話去了,臨走,又向田立業交待了一句:“立業,有情緒也不準帶到工作上!啊?!”
田立業卻還是把情緒帶到了工作上,冷眼看着胡早秋,點着一支煙抽了起來。
這一來,面前的幹部群眾對立情緒更大,更不願動了,都盯着胡早秋看。
胡早秋被逼到絕路上了,睜着血紅的眼睛吼道:“你們還他媽的看什麼?就不能拿出點素質來?啊?周久義,你這個鄉長兼黨委書記平時是怎麼當的?怎麼到這種關鍵時候就指揮不動了?”
周久義訥訥地說:“上堤抗洪,大家個個都是好樣的!好人好事不斷湧現哩!”
胡早秋吼道:“執行上級指示也得是好樣的,像這種情況在戰場上是要執行戰場紀律的,是要槍斃殺頭的!”
田立業在一旁說:“胡市長,你這話說對了,現在就是打仗!”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聲:“田立業,真是打仗,我就先在背後給你一槍!”
田立業根本不氣,拍拍胡早秋的肩頭:“胡市長,你聽見了嗎?這話說得多動人呀?啊!”繼而,臉一拉,“胡早秋,我可和你說清楚,我田立業這百十斤今天算交給你了,在圍堰鄉被西瓜皮滑倒,我都找你算賬!”
胡早秋氣極了:“誰在那裏瞎叫喚?誰?再叫一聲我把你抓起來!別愣着了,全散了,散了,趕快去安排撤離!老書記已經代表平陽市委宣佈過了,真有煽動抗命的,立即抓起來!這可不是嚇唬你們!”
一個村民組長流着淚叫起來:“胡市長,你就抓我吧,我死也要死在堤上!”
周久義嚇壞了,撲通一聲,對着眾人跪下了,滿面淚水連呼帶喊:“老少爺們,老少爺們,我求你們了好不好?你們再不走,我……我就跳到鏡湖去!”
眾人被震撼了,獃獃地看着長跪不起的周久義。
胡早秋也被震動了,緩緩看着大家,訥訥地問:“同志們,你們是不是也要我跪下求你們?好,好,我也跪下求你們了……”說著,當真跪下了。
面前的幹部群眾這才如夢初醒,趕緊上前去攙扶胡早秋和周久義。
這時,姜超林接了電話回來了,神色激動地宣佈說:“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圍堰鄉的撤離工作得到了省委的親切關懷,省委書記劉華波同志親自出面和大軍區首長取得了聯繫,駐平陽的集團軍已緊急調動趕來協助撤離了!大家還等什麼?快走呀!”
這下眾人才一鬨而散,忙忙慌慌地去做撤離的準備了。
與此同時,平陽市的車載電台也遠遠地開過來了,電台的廣播聲由遠及近,重複播送着政府令,一句句,一聲聲,奪人魂魄:
“……下面播送平陽市人民政府令!下面播送平陽市人民政府令!目前全市抗洪形勢極其嚴峻,昌江和鏡湖水位迅速上升,其上漲速度之快,水量之大,為歷史罕見。昌江第二次特大洪峰已經形成,並將於七月三日十六時左右抵達我市。鑒於這一嚴重形勢,為保護人民生命的安全,七月三日凌晨,平陽市人民政府召開專題市長辦公會,決定緊急撤離鏡湖市圍堰鄉八萬居民。為此通令如下……”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八時平陽市防汛指揮部
和集團軍李軍長及鏡湖市委書記白艾尼通過電話,把圍堰鄉撤離事宜——落實好以後,高長河鬆了一口氣,抓起桌上的乾麵包啃了起來,邊啃邊對孫亞東說:“多虧了超林同志的提醒呀,不是他提醒,我可真想不到從圍堰鄉撤人!”
孫亞東感嘆說:“在這一點上誰不服都不行,姜超林抓工作就是細!文春明比起姜超林可就差遠了!姜超林批評文春明糊塗,我看文春明也是糊塗,這種大水壓境的時候,怎麼就相信圍堰鄉能守住呢?一旦守不住,麻煩就大了!”
高長河道:“這也不好怪春明,第一,圍堰鄉確實頂住了第一次洪峰;第二,誰也沒想到昨天會普降大暴雨,情況會這麼快急劇惡化……”
正說著,劉意如趕到防汛指揮部來了,請示說:“高書記,今天的工作怎麼安排?事還不少呢!上午有兩個會,一個是大型國企深化改革研討會,國家經貿委一位領導同志參加,昨天已到了平陽;還有個會是市計生委主持召開的計劃生育先進集體和個人表彰大會。下午……”
高長河滿腦子都是抗洪,沒等劉意如再說下去,便揮揮手道:“好了,好了,劉主任,你別說了,現在抗洪形勢十分嚴峻,這兩個會我都不能參加了,請亞東同志代表我去好了!”當即對孫亞東交待說,“亞東,這兩個會,請你代表我和市委去,講話稿在劉主任那裏,這幾天凡是會議呀,雜事呀,你就費心多管管。我和春明實在分不開身。”
劉意如衝著孫亞東笑笑,又把臉轉向高長河,定定地看着高長河說:“高書記,孫書記代表您開別的會行,這大型國企的研討會,您不去好么?國家經貿委來了一個正部級副主任,從接待規格上說,您必須出面,就算不去參加會議的開幕式,也得露一下面,所以……”
高長河知道劉意如說得對,可不知怎麼,聽了這話就是不高興,不高興又沒法說,只得點頭道:“好,好,這個會我去參加一下,和副主任見個面就走!”
劉意如又提醒說:“高書記,會議的開幕式是九點整。”
高長河看看錶:“還有四十五分鐘嘛,劉主任,半個小時后你再來接我!”
劉意如走後,孫亞東不無譏諷地說:“劉主任可是真負責任呀!”
高長河自嘲道:“這你別說,劉主任還就是永遠正確哩!”
孫亞東笑了:“所以,領導的工作就總是由秘書安排!”
高長河不悅地看了孫亞東一眼:“話也不能這麼說嘛,劉主任只是提醒一下!”
孫亞東不說了,話題一轉道:“哦,高書記,還有兩件事順便向你彙報一下:一件事你知道的,就是梁兵收耿子敬的那台空調,我們已經去人要回來了,經辦此事的同志說,梁兵的態度還不錯,你就不要再責怪梁兵了,免得傷了和氣。”
高長河一聽這話就來氣了,說得好聽,還別傷了和氣!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孫書記,這種事你們自己處理就是了,根本不必和我說。”
孫亞東笑道:“總是你家大舅子,不通個氣總不好嘛。”
高長河心裏的火更大。派人到省城追空調你不通氣,現在倒通氣了!
孫亞東又說:“還有個事,就是平軋廠長何卓孝的老母親昨天下午去世了,也是巧,我正好到醫院拿葯,他們院長就向我彙報了,說人是你送來的,何卓孝又不在家,問我怎麼辦?”
高長河看了孫亞東一眼:“你打算怎麼辦?”
孫亞東道:“我這不是向你請示么?”
高長河問:“何卓孝的家,我要你去看看,你去看了沒有?”
孫亞東嘆了口氣說:“看過了,也把情況全弄清楚了,這個同志確實是為了自己母親才走到這一步的,想想真是讓人痛心!說實在的,當了這麼多年紀檢幹部,我還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心裏真不是滋味!”
高長河意味深長地道:“我們下面的幹部不容易呀!”
孫亞東感慨說:“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所以,高書記,我建議對何卓孝的問題從寬處理!一定要從寬處理!”
高長河眼睛一亮:“哦?說說你的意見。”
孫亞東認真地想了想:“高書記,你看是不是這樣?可以以詐騙罪立案,涉及三萬九千多元,不立案恐怕是不行的,那就無法可言了。但是,進入法律程序后,我們市委一定要有個態度,我的意見可以考慮判處緩刑,你看呢?”
高長河十分失望,苦笑着嘆了口氣:“再商量吧!”
這時,文春明從濱海市昌江江堤上打了個電話過來,詢問圍堰鄉的情況,高長河大體說了一下,道是集團軍出動了,一切撤離工作都落實了,要文春明放心。文春明在電話里也把濱海這邊的情況順便向高長河通報了一下,把濱海市委書記王少波大大表揚了一番,說是王少波這些天可沒閑着,指揮十萬人日夜固堤,現在看來濱海不會有大問題。
這邊電話剛放下,姜超林的電話又打進來了,說是集團軍的幾千官兵開上來了,圍堰鄉的撤離工作已經開始,要高長河轉告省委,不必再為圍堰鄉的事分心了。
高長河連聲向姜超林問好,一再要姜超林注意身體。
姜超林嘶啞着嗓門說:“長河,你放心,我身體好着哩!”
高長河又要田立業聽電話,囑咐田立業,一定要保護好老書記。
田立業在電話里連連應着,要高長河放心。
孫亞東也想起了田立業,說:“高書記,對田立業的問題,昨夜我就想說的,可大家在研究抗洪,加上田立業又在面前,我就沒說——田立業到烈山主持工作后幹得真是很不錯哩,像變了個人似的,現在說撤就撤,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我們不能因為劉華波一句話就這麼幹嘛!既不公平,又沒有原則性!”
高長河“哼”了一聲:“孫書記,我可不是你,得聽招呼!”
孫亞東還想爭辯幾句,高長河卻揮了揮手:“就這樣吧,孫書記,今天你值班,沒有什麼重大的事就別找我,我到國際酒店和國家經貿委的領導見一下面,就下去檢查防汛,對付洪峰。”
孫亞東只得把沒說完的話咽到肚裏,起身走了,去了市委。
孫亞東剛走,劉意如又來了,高長河意識到時間到了,便隨劉意如出了門。
上了車,一路往國際酒店趕時,高長河仍掛記着何卓孝的事,便問劉意如:“何卓孝的母親昨天去世了,你知道不知道?”
劉意如說:“知道,孫書記也知道!”
高長河問:“這事你們通知何卓孝沒有?”
劉意如說:“通知了。何卓孝是孝子,在電話里就哭得沒人腔了。”
高長河問:“為什麼不讓他從上海回來?”
劉意如說:“是老何自己不願回來,說是再有兩三天上海那邊就談完了。”
高長河黑着臉不作聲。
劉意如嘆了口氣:“高書記,就這樣,孫書記還盯着人家不放哩!”
高長河悶悶不樂地說:“這你也別怪孫書記,這是孫書記的份內工作!”
劉意如淡淡笑了笑:“高書記,不是我多嘴,要我看,你這班子得調調了。”
高長河注意地看了劉意如一眼:“哦?怎麼調?調誰?”
劉意如說:“當然是調孫亞東了!”
高長河故意問:“為什麼不調文春明呢?”
劉意如笑了:“高書記,這您還要問我呀?你心裏都不明白?”
高長河不露聲色,揮揮手,“你說說看嘛!”
劉意如輕輕咳了聲,慢條斯理地說起來:“有三個理由。第一、文春明對你沒有期望值,而孫亞東有,孫亞東曾經是你中央黨校的同學和朋友;第二、文春明能擺正自己的位置,當著市長,卻從來沒忘記自己是市委副書記,而孫亞東抗上,經常會不自覺的忘記這一點;第三、文春明是拉縴做實事的,孫亞東主觀上不論怎麼想,客觀上都是給你添亂的,比如何卓孝和平軋廠的事……”
高長河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女主任,真厲害,短短八九天的時間,就把他的心思全揣摸透了!劉意如無疑又是正確的,可這正確依然讓他很不舒服——豈但是不舒服,簡直有點芒刺在背的感覺。
像劉意如這種辦公室主任今後還用不用?一時真不好決定。儘管他心裏對這個過於聰明的女人已經厭煩了,可真把她從身邊調開,又不知該讓什麼人頂上來?還有,頂上來的新主任能有劉意如這麼嚴謹能幹么?能在當緊當忙時提醒他注意諸多問題么?比如,今天這個非去參加不可的會議?
到了國際酒店,高長河像似忘記了車上的談話,把手機交給劉意如,要劉意如注意接聽圍堰鄉姜超林和濱海文春明的電話,一旦有意外情況,馬上向他報告。
劉意如點點頭,像往常一樣輕聲提醒說:“高書記,你也別在主席台上坐得太久了,國家經貿委的那個副主任講完話你就走,我在車裏等你,陪你到昌江大堤上檢查防汛工作去,我已經通知市電視台的同志在昌江大堤上等你了!”
高長河禁不住一怔:“劉主任,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昌江大堤?你原來不是說還有計生委的會嗎?不是要我去參加嗎?”
劉意如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去參加計生委的會了,可該提醒你還是得提醒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提醒不提醒是我的事。我不提醒就是工作失職。我知道你滿心想的都是抗洪,而且下午四點特大洪峰就要到來,你說啥也得在電視上給平陽全市軍民鼓鼓勁,所以,來不及向您彙報,就這麼先安排了,也不知對不對?”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安排不但對,而且對極了,只是——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