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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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敏幾步奔到床頭,想先問問婆婆,哪知婆婆一聽見她的腳步聲,身子就轉了過去,頭也埋在了被子裏。
蘇曉敏被晾在了那裏,她問書槐:“到底啥病?”
“不知道。”瞿書槐說完,到樓道里抽煙去了。
蘇曉敏僵在那兒,好不尷尬。蔡小妮見狀,走過來悄聲道:“要不問問醫生?”
蘇曉敏點點頭,隨着蔡小妮的腳步出了病房。
主治大夫姓王,王醫生告訴蘇曉敏,老太太是急性胃炎,目前炎症已消了下去,關鍵是血壓偏高,一直降不下來。說到這兒,王醫生忽然抬起頭,瞅了眼蘇曉敏和蔡小妮,“你們是病人什麼人?”
“我是病人的大兒媳。”蘇曉敏趕忙說。
“大兒媳?”王醫生像是不相信地盯着蘇曉敏看了一會兒,“你就是東江市市長?”
蔡小妮跟王醫生說:“她就是我們蘇市長,我是她秘書,我們剛從東江趕過來。”
王醫生拍了下腦門,趕忙搬過一把椅子,說:“蘇市長,快請坐。”
蘇曉敏沒坐,她急於想知道情況。
王醫生卻不急着說,他連着問了幾個人,都是東江那邊的,兩個蘇曉敏認識,其他幾位,不認識。
見王醫生慢條斯理,蘇曉敏越發著急,插話道:“王醫生,我婆婆的病?”
“這個嘛……”王醫生撓了一下頭,忽然記起什麼似的說:“對了,有個叫王洪軍的,在東江下面一個區工作,不知蘇市長知道不?”
蘇曉敏搖搖頭。王醫生接著說:“要說呢,我跟這個王洪軍,也不沾親帶故,不過,他姐姐在我們醫院,對了,就在樓上的外二科,有機會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的。”王醫生興高采烈,好像介紹王洪軍的姐姐跟蘇曉敏認識,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
“王醫生,我婆婆到底什麼病,能不能先講講她的病,你知道的,我在下面,平日對她照顧不上,心裏……”
“這個我能理解,不過你也用不着着急,有我在,不怕的,真不怕。”
“謝謝王醫生。”蘇曉敏已經有些耐不住了,她沒想到會遇上這麼一個啰里啰嗦不着邊際的醫生。
“我說蘇市長,那個王洪軍,你可要關照一下啊,他在下面一個區當檔案館長,有點屈才,有點屈才啊。”
蘇曉敏強忍住內心的不滿,又沖王醫生問了句:“我婆婆的病……”
王醫生似乎不高興了,蘇曉敏怎麼能連着問她婆婆的病呢,她應該熱情地跟他談談王洪軍,最好當場就能表個態什麼的,這樣,他就可以到王洪軍的姐姐面前好好獻一番殷勤。
這個時候,邊上站着的蔡小妮不滿了,她往前跨了一步,說:“王醫生,我們是來詢問病人病情的,不是來談別的事,請你抓緊點時間好不?”
蘇曉敏看了蔡小妮一眼,示意她別亂講話。
王醫生聽了蔡小妮的話,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誰說我不抓緊時間了,你怎麼講話的?”說著,拿起桌上另一份病歷,沖門外叫了一聲:“張惠芳的家屬來了沒?到樓下交錢去!”
蘇曉敏算是清楚了,這個王醫生,醉翁之意不在酒,新荷把婆婆送到這裏,算是送錯了地方。
她恨恨地掉頭,走出了病房。
蔡小妮又沖王醫生說了一句不中聽的話,也跟着走出來,不過,她沒跟到病房來,而是去了樓下。
蘇曉敏發誓,要給瞿書楊一點顏色,關於頭髮和長筒襪的事,他必須說清楚,否則……
回到病房,瞿書楊來了,一看見蘇曉敏,陰陽怪氣地說:“大市長來了,媽,你快睜睜眼,你的市長媳婦來了。”
“瞿書楊,你少挖苦我!”
“挖苦?我一個窮教書的,哪敢挖苦你大市長?書槐,你看看,你嫂子這一來,病房立馬蓬蓽生輝。”
瞿書槐可能也覺得瞿書楊過分了,不滿道:“你們回家吵去,別在這裏煩人。”
“我哪兒煩人了?”蘇曉敏搶白了書槐一句。
病床上躺着的婆婆立刻發出幾聲呻吟,瞿書楊緊忙奔向母親,噓寒問暖起來。
一看這哥倆的態度,蘇曉敏知道自己不便在病房久留,她鬱悶地走出病房,在樓道里站了一會兒,去樓下找小蔡。
蔡小妮剛才扔下蘇曉敏,是去找她的表叔了,她的表叔在這家醫院當副院長。蘇曉敏剛下到三樓,蔡小妮的電話就到了,興沖沖地說:“市長,麻煩解決了。”
“什麼麻煩?”
“那個王醫生啊,他不是想拿婆婆的病給王洪軍要官么,我讓院裏換了主治醫生。”
“你怎麼能這樣?”蘇曉敏一邊發火,一邊往副院長辦公室走去。
蔡小妮的表叔倒是一個很負責任的領導,剛才那麼一會兒工夫,他就打電話把病情了解清楚了,他跟蘇曉敏說:“實在對不起,對王醫生剛才的態度,我向二位道歉。”
“表叔,還是快跟市長講講病情吧,到現在市長還不知道婆婆為什麼住院呢。”蔡小妮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嘴一下子變甜了。
“其實也不要緊,老人家是長期消化不良,加上心情鬱悶,又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引發的病。目前病情已得到控制,再住一段時間的院,估計就能康復。”副院長說。
蘇曉敏哦了一聲,又問:“她不是生氣生的吧?”
副院長搖搖頭:“怎麼會呢?我不是說了嗎,她是吃了霉爛變質的食物,以後一定要對老人家的飲食注意,她這胃,經不起幾次折騰。”
蘇曉敏鄭重地點頭,又跟副院長聊了幾句,道過謝,告辭出來。
出了醫院,蘇曉敏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蔡小妮說:“要不先住賓館吧,你頭暈,不能太累的,先休息一會兒。”
蘇曉敏搖頭,過了一會兒,她說:“你和司機先去賓館,晚上等我電話。”
蔡小妮見蘇曉敏心事重重,就知道他們夫妻一定是鬧了彆扭,這種事她是不敢瞎湊熱鬧的,忙叫上司機走了。
蘇曉敏一個人走在街上,忽然感到腳步是那樣的沉重。瞿家母子的態度傷了她的心,這次傷得好像還不輕。上次那件事,她還沒跟瞿書楊算賬呢,她也夠息事寧人了吧?結果呢,瞿書楊非但沒有一絲歉疚,反而……
蘇曉敏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不能饒恕瞿書楊:“瞿書楊,敢跟你媽合起來欺負我,這次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蘇曉敏發誓,要給瞿書楊一點顏色,關於頭髮和長筒襪的事,他必須說清楚,否則……
否則能怎麼樣呢?蘇曉敏忽然就沒詞了,她沮喪地坐在馬路邊上,無助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新荷也真是,電話也不打一個,明明知道她來了省城,來了醫院,竟然不來幫她。
說來也巧,蘇曉敏正坐在馬路邊發悶呢,一輛車嘎地在對面馬路邊停下,車裏跳下一女人,風風火火就往蘇曉敏這邊跑,到了跟前,蘇曉敏見是謝芬芳,驚訝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謝芬芳更是驚訝,她萬萬沒想到,她敬愛的市長大姐會像流浪漢一樣坐在馬路邊。
謝芬芳叫了一聲“市長”后,就茫然地盯着蘇曉敏,不知道接下去該問什麼。
蘇曉敏苦笑了下,問:“來開會還是辦事?”
“我們有個職工病了,住在二院,我來看她。”
蘇曉敏把自己婆婆住院的事跟謝芬芳說了。其實蘇曉敏是不必說的,但她實在是忍不住,這時候如果有陌生人走向她,她也一樣會說的。女人就是這樣,遇到一點挫折,首先想到的就是傾訴,蘇曉敏貴為市長,但也不能脫俗。果然,說完她就輕鬆多了,這才真正地笑了一下:“看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快去,別耽誤了正事。”
謝芬芳哪裏肯去,就算蘇曉敏的婆婆不住院,今天她也不能走,必須陪着蘇曉敏,她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
蘇曉敏二次來到婆婆的病房時,瞿家兩根木頭都不在,新荷倒是在裏面,不過看樣子正跟婆婆慪氣呢。婆婆也是,看她兩個兒子怎麼都順眼,看她兩個兒媳婦,就不是一碼事了。蘇曉敏甚至懷疑,婆婆這次住院,就是想給她一點厲害。說不定,瞿書楊外面找女人的事,婆婆已經知道了,怕蘇曉敏鬧,才用這種方式給她一個下馬威。
“這回我也打定主意了,她要單過就單過,我再也不落這個罵名了。”
“你還知道回來啊?”新荷見蘇曉敏,氣鼓鼓說了句。
蘇曉敏有點莫名其妙,轉念一想,明白了,新荷一定是受了婆婆的氣沒地方撒,把她當成撒氣對象了。
“我回來好久了。”蘇曉敏也繃著臉。
“那好,這地方我交給你了,我不討人愛,我走,免得人家冷鼻子冷臉。”新荷說著就收拾碗筷。
蘇曉敏看見,新荷端來的飯,婆婆一嘴未吃,她也有些不高興,怎麼能這樣,就算心裏不高興,飯總得吃吧?
“你走我也走,我才不招人家煩呢。”蘇曉敏說著,卻沒動,一雙眼偷偷瞅婆婆。
婆婆倒是能裝啊,妯娌倆一唱一和,想激她,她偏不上這當,躺在那裏,一副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
新荷氣得跺了下腳,把手裏的飯盒還有碗筷往床頭柜上一擱:“反正我不管,人是你氣病的,我交給你好了。”
“我哪兒氣她了?新荷,你說話得講依據,你讓婆婆說,我哪點氣她了,我在下面忙得要死,別人不給我氣受我就謝天謝地了。”
蘇曉敏跟新荷唱雙簧的時候,謝芬芳看看這個,再瞅瞅那個,她終於明白,這家人在互相鬥心眼呢。
謝芬芳望着婆媳仨,擠眉弄眼笑了聲,輕步走到病床前,沖蘇曉敏婆婆道:“婆婆,我是小芳,我看您來了。”
蘇曉敏婆婆仍然堅持着,沒睜眼,謝芬芳回頭沖蘇曉敏使了個眼色,扭過頭又道:“看看,把婆婆氣成了啥樣,我說你們啊,就不能設身處地為老人家想想,人老了,活得有多艱難,替你們操這個心操那個心,你們倒好,以為老人沒事找事,不領情倒也罷了,還非要把老人家氣出病來。婆婆,你轉過來,跟我說,哪兒不順心,我幫你解。”
蘇曉敏以為謝芬芳這招不靈,哪知謝芬芳的話音剛落,婆婆猛就轉過身來,一把抓住謝芬芳的手:“小芳,你可要替我做主。”
謝芬芳扮個鬼臉,又快速收起臉上的表情,轉而對婆婆道:“婆婆您說,小芳一定替您做主。”
這句騙人的話居然就打動了婆婆,婆婆緊緊抓住謝芬芳的手,嗚咽着嗓子:“小芳,我命苦哇,我不想活了。”
“使不得,婆婆,您咋能說這樣的話呢,您兩個媳婦雖然惹您生氣,但她們一個是市長,一個是……是……”
“社區。”蘇曉敏張着嘴,又不敢聲音太大,努力着把信息透給了謝芬芳。
“對,一個是社區主任,別人打着燈籠還找不到呢,您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折騰她們,婆婆您說是不是?”
蘇曉敏差點就笑出聲,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謝芬芳有這等才能,不過謝芬芳還是說錯了話,新荷只是在社區干臨時工,她早就下崗了,哪是什麼主任。
婆婆卻沒想這麼多,很快就把謝芬芳當成了知音,這些日子,她想知音都想瘋了,現在終於來了一個,馬上就變得精神煥發起來。她抓着謝芬芳的手,左一聲小芳右一聲閨女,叫得既親熱又感人。
“小芳,這次你可得替婆婆做主,我跟她們誰也不過,一個人過!”
弄了半天,婆婆竟是為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