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7
三陽的南湖，不抵浙江嘉興的南湖具有光榮輝煌的紅色革命紀念意義，但它的歷史卻比嘉興的南湖要長得多，也有點兒紅色革命的足跡。說她的悠久歷史，不得不提到我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北宋晚期，在躲避金兵侵襲時，李清照帶着國破家亡的一腔悲憤南逃他鄉，在路過三陽南湖時，看着美麗的山水秀色，酣飲着沁腑的南湖水，想到這美麗的山水即將被金兵佔領，落入敵寇之手，痛心不已，奮筆寫下了名傳千古的《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從此，李清照沒有跟着朝廷南逃，而是留在了三陽的南湖山上，整日與青山為伴，與水為臨，清燈孤影，最後老死在三陽的南山湖畔。三陽人為了紀念這位傑出的愛國女詞人，將南湖山上著名的一眼清泉，更名為清照泉。人常說，山有仙氣水有靈性。自從這眼清泉更名后，一千多年噴涌不息，一九五八年，三陽發生百年不遇的特大幹旱，就連深不見底的南湖都幹了個底朝天，而清照泉照樣泉水涌動川流不息，三陽人靠這眼清照泉度過了水荒。
三陽的南湖，面積也比嘉興的南湖要大得多，中間還有一個南湖山，山雖不高，但風景秀麗怪石嶙峋，在碧綠的湖水映照下，更顯出它的美麗和獨特，嫵媚動人。山上有寺，山下有水，水中有山，山腰有舟，舟上有人，真可謂山青水秀人間仙境。南山寺，曾是新四軍一個縱隊司令部所在地，當年劉少奇、陳毅、粟裕都經常在此落腳，現在為人們提供了訪古問今、紀念紅色革命聖地的好去處。解放后，經過幾十年的修繕，南湖已成為全省的著名旅遊勝地，但又不是旅遊熱地。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一點，是原來三陽旅行社錯過了一次次開發機遇。去年初，花小妹任旅遊局局長后，採用了紅色旅遊策略，打出了紅色旅遊品牌，南湖的遊客便漸漸地多了起來，大部分是沾了紅色旅遊的光。遊客多了，南湖風景管理處收入也節節攀升，接着又在全市開發了不少旅遊景點和路線，春節期間，還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間做了宣傳廣告，來南湖的海內外遊客川流不息，成了市旅遊局的一棵搖錢樹。
華衛法的車直接開過南湖大橋，停在南湖山的腳下，他和江小寧順着登山小道，向山上爬去。華衛法看看周圍沒人，輕聲對江小寧說，小寧，有件事請你給參謀參謀，幫我想個處理辦法。是不是關於群訪案和嫖娼案？江小寧直接點了題。
對，這兩件事的調查，全程你都參與了，說說你的想法。華衛法知道江小寧對這兩件事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作為市委辦主任，過去又是老張書記的秘書，既了解三陽歷史，又了解三陽現在，更了解三陽官場，為人精明含而不露，這是華衛法選擇江小寧談談這兩件事的主要原因。另外，下午他已想到儘快建立自己的智囊團這一層，為將來決策提供智力支持。江小寧將作為這個團隊領軍人物，這件事應該讓他參與進來。
華書記，我對發生這些齷齪之事相當氣憤，作為黨的幹部尤其是黨的中層領導幹部，採用這些地痞流氓都認為下作的手段整人，太有點垃圾了。可話又說回來，氣憤歸氣憤，事情既然發生了，總得想辦法面對，華書記，您打算怎麼辦？江小寧巧妙地把皮球又踢給華衛法。
你別管我怎麼想的，先說你的想法，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華衛法又把球踢了回來，江小寧再不好推託了，只好接球，說出自己的想法：
在三陽，人們一般不願談大禹幫，這是因為涉及的幹部太多，怕口無遮攔惹出是非。按理講，大禹是個經濟特別發達的鎮，多出幹部是自然現象，但怕就怕一個地方從一個單位來的人多了，無形中就形成了一個小圈子。隨着這個圈子的不斷發展和壯大，就會左右一個地方的局面，最後形成了幫派體系。不論是誰，一旦觸犯了他們的利益或言行不符合他們的願望，他們就會認為你故意與他們作對，不惜採用一切手段把你搞下去或者趕走。老張書記的下場就說明了這一點。現在有三個辦法，一是窮追猛打。向省市委報告，立案調查，現在的幹部吃不住查，不論是誰，只要認真查一查，尾巴就露出來了，即便沒有貪污受賄行為，單吃喝玩樂一項，就能將他們打回原形，然後再將幫中的骨幹分子打散，向外縣市調整。這個辦法好是好，不但符合黨規黨紀，也符合民心，但動靜太大，在打垮他們的同時，可能也會傷着自己，甚至兩敗俱傷。二是又打又拉。就像受傷的人站在懸崖邊，你使勁抓住他的傷口，既不往回拉又不讓他掉下去，叫他既怕你又服你，為你所用，自己佔先機爭主動，不傷皮骨，不傷感情，動靜不大，達到牢牢控制對方的目的。三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劉繼承調出來，或提拔使用，這樣對劉繼承也好交代，同時也給他們留個面子，皆大歡喜。這樣處理看似平穩，但這也有風險，既有包庇壞人之嫌，也會給你將來留下隱患，對日後工作不利，如果他們再鬧出點什麼事兒，就難辦了，因此，這個辦法不可取。
華衛法很讚賞江小寧分析問題處理問題的能力，他想，如果江小寧是在省級以上大機關工作，將來肯定前途無限。自己有些問題都沒想透，而江小寧卻說得頭頭是道，這次應該把江小寧作為常委宣傳部長人選，向里下河市市委推薦。可自己身邊又少不了他這樣的人……
"華書記，我這是瞎說，您別往心裏去。"江小寧的話打斷了華衛法的思緒。他立即收回注意力，說："你分析得很好，我也考慮採用第二種辦法，不過，對鄭局長得有個交代。"華衛法說出了自己的難言之處。
"華書記，這個好辦，把這事上常委會，但不能把鄭局長的給省市委的請示報告拿出來，說難聽一點，千萬不能把鄭局長賣了。開常委會之前，您最好先與龍市長談一談，讓他知道這件事的嚴重後果和利害關係，然後再讓他知道您的想法。這樣既不打死他，但又得讓他知道切膚之痛。"江小寧的話，說到華衛法的心裏去了，他欣賞地看看江小寧："嗯，你說說，下一步該怎麼辦？"江小寧客氣地說："這我不太好說，華書記。"
"沒事，說說看嘛！"華衛法鼓勵江小寧繼續說下去。
江小寧說，首先應該建議里下河市市委對三陽班子進行調整，把從大禹出來的人，向市級機關和其他縣市輸送，減少他們在班子中的比例。但龍市長不能走，理由有三：一是通過這件事，不管他心裏服不服，將來都得乖乖地聽您使喚，再不敢與你唱對台戲。班子如果調整了，他的勢力就會削弱，即使他想唱對台戲，也沒有資本更沒有捧場的，你的工作就順手了，也不怕背地裏有人打黑槍、放暗箭；二是如果把龍市長調走，上級很可能會安排里下河市一名副市長來兼三陽市長。據說張書記退休后，里下河市委就曾竭力向省委推薦市委一位副書記來三陽兼書記的，後來您來了，市裡才罷休。如果市長位置空出來了，他們可能又會動這方面的腦筋，保不準來位副市長兼三陽的市長，與你平起平坐，這樣以後會出現很多麻煩。配合得好，自然沒話說，一旦配合得不好，或者頂起牛來，就不好收拾了。損人不利己的事，斷不可干；三是相傳寶必須出局，讓他徹底離開三陽市政治舞台。近幾年來，三陽好多怪事都與他有關，這個人從表面上看蠻和善的，其實一肚子壞水，口碑官聲相當不好，有些事情龍市長也是被他利用了，他才是真正的幕後指揮。因此，必須讓他從三陽政治舞台上徹底消失。如果不這麼做，龍市長很可能還會與他纏在一起，日後肯定還會出現更多麻煩事。至於姚懷才，怎麼收拾都成，像這樣的官場混混，即使處理再重點，也不會有什麼後果。華書記，您可能知道，大禹鎮可在省里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大禹鎮經濟一旦發生問題，不要說三陽市領導，就連里下河市市委市政府領導，都將受牽連，挨板子。因此，應該及時調整好大禹鎮的領導班子，這樣對三陽和你的將來大有好處。華書記，我放肆地說了這些，謹供參考。最後江小寧謙虛地說。聽江小寧如此一說，更堅定了華衛法找龍希來談話的決心，他對江小寧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寧，我已約了龍市長今晚談，你再給他打個電話。
此時，他們已來到山頂，夕陽西垂的南湖山，彩霞燦爛，光彩照人，山上的景色更美了，置身於如此山水秀色之中，使人心清氣爽賞心悅目。
"好，咱們回吧！"華衛法邊說邊轉身向山下走去。
其實，江小寧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年輕人。學法律的他，大學畢業后，被分到三陽市司法局公證處工作，基本上還算專業對口。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人們雖然不像現在對公證工作的了解和應用，但公證處是屬於國家行政編製，也就是現在的國家公務員，工資旱澇保收。平時，公證處沒有多少事情可做，基本上過着一杯開水一支煙，一張報紙看一天的閑散生活。無事可做，對心氣很高的江小寧來說，才是一種機遇，因為他心裏有個夢，希望有朝一日再考回母校讀碩士、博士，然後留校當老師做學問繼而做學者、做教授。所以，他不在乎能否做事做官，看書學習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直到有一天，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同時，也捆住了他夢寐以求重回母校讀研的翅膀。
一天下午上班時，剛到任的市委老張書記，在路過市委大院門口時，看到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在塞給一位老人十元錢，笑着說："大爺，您上訪也得吃點東西不是？如果把身體餓壞了，即使問題解決了，還有什麼意義呀？"聽了年輕人的話，老人千恩萬謝地接過錢走了。因為中午下班時，張書記就看到這位老人在門口轉悠，估計也不是年輕人的什麼親友。他想，像這樣既熱心又體恤百姓的年輕人現在越來越少了。正巧，市委辦公室最近在幫自己選秘書，不知這年輕人是哪個單位的。張書記便尾隨着年輕人進了市委大院，他問年輕人："小夥子，你在哪個單位工作呀？""公證處。"年輕人回答后，便急急忙忙向政府樓走去。當時，張書記就有意於這個年輕人。
到了辦公室，張書記打電話給市委組織部長，讓他們到公證處了解一個二十多歲，細高個頭戴眼鏡的年輕人情況。第二天上班，組織部那邊回了話，那個人叫江小寧，一年前從華東政法大學畢業，此人特別愛學習，平時表現不錯，同志間人緣很好。不幾天，江小寧就到了市委辦秘書科，專門給張書記做秘書。幾年工夫，江小寧便由一般工作人員走上了市委辦公室主任位置，老張書記退休后，江小寧一度成了一名閑士，華衛法上任后，江小寧又順理成章地忙碌起來。
今天下午，華衛法突然讓他陪着去南湖，江小寧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因此，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開始他想勸華衛法使用第一種辦法，可話到嘴邊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朦朧地感到，華衛法可能是自己人生中又一個關鍵人物，只有他站穩腳跟，自己才能有發展，政治上才能有進步。也難怪江小寧有這樣的想法，因為當今社會人們對進步這個詞理解得太狹隘了，思想好，水平高，能力強，已經不是衡量一個人政治進步的標準了。只有不斷被升職提拔重用，人們才會肯定這個同志政治上進步很快，也是官場上成功與否的標誌，這也應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古話。無意中步入官場的江小寧，不是聖人仙帝，也擺脫不了世俗的影響，他不但需要機會，更需要靠山，需要一個能給他政治前途帶來一片光明的人，成功畢竟是一個男人追求的目標，也是一個男人活在這個世上的最大動力和存在的最大價值。如果為了成功，而坑蒙拐騙不擇手段，那是官場小混混乾的事，江小寧斷不可為。如果為了自身利益，而說出一些無傷大雅的違心話，做出一些不傷人格的違心事，這是一個人成熟的表現。一個仕途中人，面對紛繁複雜的官場，假若心無城府，句句都說真心話，件件都做真心事，可能在官場上一天也混不下去。江小寧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這其中的深淺，為了能靠上華衛法這棵大樹，今天，他不得不這樣做。結果正中華衛法的下懷。
華衛法和龍希來的談話，是在華衛法宿舍進行的。選擇這個談話地點，華衛法是經過精心考慮的，第一，它不像在辦公室談話那樣嚴肅正規，第二，向龍希來暗示他對這件事的態度，第三，一旦談話失敗，也給自己留下迴旋餘地。
本來約好晚上七點半，結果龍希來七點剛出頭就到了。實際上，龍希來已經知道華衛法找他談話的具體內容，因為在來之前，他見過了姚懷才，心裏覺得很有底，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顧慮。他是一市之長，他怕誰？可龍希來怎麼也沒有想到，姚懷才會對他撒了個彌天大謊，讓他這個市長在新上任的市委書記面前，出了那麼大洋相！
老龍呀，我來有些日子了，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聊聊。今天正好，我跑點也結束了，從明天起就正式上班。華衛法作了開場白。龍希來試探華衛法說，華書記，你是一把手，你有什麼指示，咱們全力去做。華衛法從辦公桌上拿起一本卷宗遞給龍希來，笑笑說，你先看看這個，等會兒咱們再聊。龍希來瀟洒地接過卷宗，一臉微笑地輕鬆翻看，可看着看着，他那刀條型臉就拉得更長了，眉宇間■出一個醒目的川字，頭上冒出了豆粒大汗珠，順着面頰往下滾。"姚懷才，你這個王八蛋！"他在心裏恨恨地罵著。姚懷才剛才還信誓旦旦，保證沒有說他一個字，現在龍希來才知道，姚懷才這個官場小混混，徹底把自己給出賣了。僅憑這些證據，他龍希來即便不進班房也得解甲歸田，自己的政治生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結束了。平時一直就比較感性的龍希來，不是那種隨機應變的主兒，面對這些證據確鑿的一本厚厚的材料，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可又不甘心就此結束自己的政治生命。他搜腸括肚地想法兒，不知咋的，就是想不出個好主意。因此，越想心裏越急，越想心裏越發毛，急得他一身汗，臉漲得通紅。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華衛法，見華衛法正衝著自己微笑，心無城府的龍希來，哪裏知曉那是一種勝利者在獲取獵物后所露出的得意笑容。華衛法的微笑，陡然讓龍希來產生自救的靈感，眼前這位不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嗎？雖然他與自己同屬副廳級，但人家可是兼着里下河市市委副書記的呀！現在只有求助於他了，無論如何眼下先保住自己要緊。龍希來眼巴巴地看着華衛法，一點兒也沒有剛才來時那樣瀟洒自如，他低聲下氣地對華衛法說，華書記，這全都是我的責任，我不為自己辯解，請您千萬給我一條出路！
華衛法笑眯眯地抱怨龍希來說，老龍啊，你好糊塗啊，這可是觸犯黨紀國法的大事呀，你作為年輕的副廳級領導幹部，不該採用這些手段嘛。你看看，我剛剛就任一把手，就給我出了這麼大的難題，你叫我怎麼辦？說到這兒，華衛法看看龍希來低垂的頭，改用輕聲慢語的口氣，接著說，當然了，這也有客觀環境因素，你一直在三陽工作，接觸外面的機會少，但不論什麼原因，也不能突破做人的底線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對，對。龍希來低垂的頭顱，一個勁地點着。
華衛法見龍希來在第一回合已徹底繳械投降，心裏不免產生些許快感，心想，不論是什麼人不論幹部有多大，也不論有多強悍，只要被人抓住小辮子，都得老老實實將屁股撅起來讓人踢，人走廊檐下誰能不低頭？想到這兒，華衛法微微一笑，又感慨地說，老龍同志，我知道你是個性情中人，平時特別講義氣，不過，這件事你也不能大包大攬，自己一個人兜着，這樣做你會吃不消的。我給你提個建議，你看如何？龍希來立即說，您說，您說，我一切都聽您的。華衛法笑笑說，我認為該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做錯了就要勇於擔當，不該承擔的責任，就不能無原則地講義氣，假充大尾巴狼！至於相主任，是受黨多年教育的老同志了，思想覺悟總比咱們年輕人高，他總不會將責任往咱們身上推吧？老龍，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聽了華衛法的點撥，龍希來心裏亮堂多了，臉色也恢復了平靜，誠懇地說，華書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這些事都是相傳寶的責任，我是被他利用了，這麼多年被他當槍使，犯下了很多不可原諒的錯誤。沒想到我龍希來活得這麼窩囊，被人家賣了，居然還幫人家數錢。華書記，你是咱們三陽的一把手，今後我一切聽你的，現在我就投案自首，主動把問題向組織上交代清楚，您看怎麼樣？
華衛法立刻板著臉批評道，你糊塗啦！老龍，如果要那樣做的話，我還找你談什麼勁？直接將這本卷宗送給省市委就得了。
華書記，您的意思是說，這事……華衛法的話，讓龍希來頓時燃起了新的希望。
也不一定，我想明天開個常委會，把這事的決定權交給大家。不過，到時你得有個明確的態度，該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老龍，到時你可不能讓我這個一把手為難啊！華衛法又一次強調自己是一把手，就是要讓龍希來記住，他華衛法才是三陽說一不二的人物。
龍希來認真地說，華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讓您和常委會滿意，日後再也不聽相傳寶擺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