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左右逢源

雖然貴為首都，北京的氣候卻一直為人所詬病。不同於南方的溫和濕潤，四季如春，乾燥和灰暗構成了京城的主色調，罕見藍天綠水。雖然奧運時歷經大整改，略有改善，但抑或風沙漫天，抑或大雪鋪地的極端天氣，仍時有所見。

鄭瑜很不喜歡待在北京，他有慢性鼻炎，一遇到乾燥的天氣就容易發作。從南澤回來，一下飛機鼻子便開始抗議，又塞又癢，吃了葯仍不見好，不時流鼻涕，難受得很。

坐在奧迪A6上，鄭瑜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問前座的章俊凱："這次在南澤，你向基層員工了解的情況怎樣？"

章俊凱說："對兩個副總，說好說差的都有。徐伯春畢竟待的時間比較長，而且負責內勤管理，和員工接觸得多，認同的也多。"

"嗯，今天江總找我，就談這事，不過還真是棘手。"鄭瑜感慨道。南澤之行，他的收穫不小，蕭昊送了四瓶上好的拉菲紅酒，徐伯春更大手筆，直接送盒一斤裝的上等冬蟲夏草，黎仕國也送了兩盒韓國花旗參，全是價格不菲的高檔禮品。

"鄭總，那您覺得誰更合適？"章俊凱小心翼翼地問。

"都合適，又都不合適。"鄭瑜哼着鼻子，"競爭得這麼激烈，提拔一個，另一個以後在工作上能配合嗎？如果不能，那又得有合適的位置安排。而且兩邊派系分明，誰上來都免不了來一場大清洗，人員一旦動蕩，肯定會影響公司業績，這都是江總和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但位置只有一個，三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章俊凱接道。

"是啊，人是最複雜，也是最敏感的。江總最近要和部里的領導去歐洲各國考察學習，預計得20天才能回來，到時讓他們兩人到總部來，對以後的管理思路和手段做個宣講，他要親自參加，估計只有到最後一刻，才能定下來。"鄭瑜眼中忽地閃過些笑意，"有時候拖也不是壞事，說不定這段時間會發生些事情，反而使決策明朗化。"

章俊凱賠着笑，心中為得到這條有價值的信息而暗自得意。他並不笨，蕭昊也好，徐伯春也罷，作為分公司副總，論級別比自己高不止一級，之所以要費盡心機巴結自己這小人物，看中的無非是能得到鄭瑜那的第一手信息，而這對於勢均力敵的兩人來說，說不定就會成為決定性的砝碼，使天平一下子發生傾斜。

雖然和蕭昊是同學，但章俊凱內心並不喜歡這個人。不管在哪兒，蕭昊實在太高調，喜歡當一呼百應的老大，天生就是個領導者的樣，很少顧及旁人的感受。三年前，在興華集團意外重逢，蕭昊是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而章俊凱還只是個秘書，職場發展的境遇，一目了然。人比人，氣死人，章俊凱未免有幾分惆悵和嫉妒。雖然蕭昊主動以同學之誼稱兄道弟，還不時送些小恩小惠，但顧及的無非是鄭瑜，如果他不是人事副總的秘書，還真說不準蕭昊會不會拿正眼看他。而章俊凱為蕭昊透風幫忙，除了投桃報李，也不免考慮到對方一旦上位，自己在集團的發展也多一條後路。

但徐伯春的主動出擊，卻令章俊凱發現自己是奇貨可居。一個LV包，令蕭昊以前送的那些禮物相形見絀。雖然接觸不多，但從聽到的口碑中，徐伯春比蕭昊會做人，而且他在集團累積的人脈，更非蕭昊可比，能和他合作，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而且，能挫挫老同學的氣焰，心裏也平衡些。

不過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的道理，章俊凱明白得很，尤其在形勢如此混沌未明的時候，左右逢源才是正道，只有做到無論誰上去，都感念着自己的人情，而失敗的人，也不會記恨到自己頭上來，那才是最大的成功。就在他算盤噼噼啪啪打得正響時，聽到後座的手機鈴聲響起，四五聲后，鄭瑜才接聽："你好，老領導，嗯，是，在北京，昨天剛回來，晚上吃飯？哎呀，不好意思，今晚有個老朋友從美國過來，已經約了，真是不巧，下次我來安排，好久沒去拜訪您了。"

雖然鄭瑜刻意隱去姓氏上的稱呼，但章俊凱已猜出是誰。鄭瑜根本沒約會，能讓他稱為老領導，卻又在這敏感時刻不願赴約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趙海光，看來徐伯春是全力發動，在人脈上進行公關了。

回到家，章俊凱第一個電話先打給蕭昊，告訴他江應坤即將召見的消息，讓他做好準備。然後便打出第二個電話："你好啊，徐總，我是小章。"

"章秘書，你好你好。"徐伯春有些意外，聲音熱情洋溢。

"您送的手信，還沒來得及和您說聲謝謝，真不好意思。"

"朋友之間，說這些那可見外了。以後互相幫忙的地方多的是，咱不需要客套這些。"

"謝謝，難得領導看得起。"章俊凱不緊不慢地說，"我剛聽到個消息，江總去美國回來后，可能要叫你和蕭總來北京，對興華總經理的位置，作最後的決定。"

徐伯春一愣，一是為這信息，二是沒想到自己的投資見效這麼快："那我可得作好準備，謝謝啊！"

"不用，早晚要通知的，我是想如果你能提前作好準備，那談起來順利得多。"章俊凱頓了頓，接著說，"我還聽說，江總和鄭總擔心的是，提拔你們其中一人後，會影響以後相互間的配合以及團隊的穩定。"

徐伯春的心臟不由得劇烈跳動幾下，他最沒把握的，就是高層對總經理接任者到底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和要求，弄不明白這問題，在和領導的接觸中，始終心裏沒底，把不準表達的方向和力度。而章俊凱簡簡單單幾句話，如迷霧中破空而出的閃電，使混沌的天地漸漸清晰起來。

竭力穩定住激動的情緒，徐伯春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等下次去北京，咱哥倆再聊一聊，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

放下電話，徐伯春坐在大班椅上，指節屈起，在辦公桌上輕叩，這是他在仔細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事情已進展到最關鍵的時刻，每一個細小的變化，都可能給大局帶來決定性的影響。掌握到高層擔憂的方面，自己便能繞開地雷陣，只是這點優勢還不夠，誰知道章俊凱有沒有將這條信息透給蕭昊，如果有，兩人頂多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而已。

一條短訊發進手機，徐伯春打開一看，上面寫着：他拿了資料，是關於營銷總監的事。

徐伯春的目光閃動，看來又一場角逐即將開始了。

總經理辦公室內，蕭昊向黎仕國彙報完工作，不失時機地從公文包中拿出一盒雪茄遞過去："黎總，古巴的Cohiba，試一試。"

黎仕國接過，隨手拿起桌上的黃鶴樓，笑着說："這個抽不慣，還是國產的適合我。"

"沒事，抽着玩唄，各有味道，說不定以後會喜歡呢。"蕭昊笑嘻嘻地說，"人這一生，啥都得試試，不然沒意思。"

黎仕國哈哈一笑："說得對，年輕人就得敢想敢幹，闖一闖，試一試，比起我年輕時，你們條件好太多了。省台的人走了吧？"

"上午的飛機離開，冠名《城市追擊》的事情我和黃選說了，招標的文件很快就下來。我們的條件，他應該滿意，外企的回扣很難達到我們的水平。而且，"蕭昊壓下聲音，表情曖昧，"他對雪兒有興趣，有她進行公關，我們在感情上有優勢。"

"有這事？"黎仕國雙手環抱胸前，饒有興緻地問，"你咋知道？"

"昨晚給他安排了小姐，不過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雪兒身上，那眼神，誰看不出來？喝完酒本來要安排小姐陪他，他全力推辭，趁着醉意，一路上拉着雪兒不放，雪兒也給足他面子，一直送他到賓館才走，姓黃的魂兒都快飄起來了。"

"嗯，看來你把雪兒提上來這着棋是對的，在公關交際方面，她確實有一手。兩年來和各大電視台的關係打得不錯。"黎仕國頓一頓，接著說，"不過我得提醒你，公司關於你們的流言飛語不少，雖然你們倆目前都是單身，但辦公室戀情少碰為妙，尤其是這段時間。"

"謝謝領導提醒。"蕭昊說，"其實我們就是朋友，不過我是挺欣賞她。女人要想闖出番事業，除了聰明和幹勁，還要有份看得開的瀟洒豁達。扭扭捏捏的，成不了大事。"

黎仕國定定地望着蕭昊，淡然說："我不否認你的看法，不過，有時功利性太強並不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柄雙刃劍，弄不好的話，很容易傷到自己。"

蕭昊不以為然，不過他並不想在這事上和黎仕國糾纏："明白，我會注意的，老闆，鄭總這次調研后，有沒有透什麼風？"

"這事不是他來一次就能決定的，按我的估計，最終還得江總親自拍板。"黎仕國說，"多干工作，多出成績，少犯錯誤，那才是實打實的，如果能把《城市追擊》的冠名權拿下，幾個品牌的營銷業績繼續上升，不出什麼問題，你的機會不會比任何人小。"

"不過，我擔心的是在集團的人脈，說實話，這方面我比徐伯春弱太多了。"蕭昊眼光炯炯，吐露出最大的憂慮，"比能力，比成績，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就擔心有人玩陰的，而且國企最容易產生的，就是這些問題。"

"事情總會改變的。"黎仕國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所謂的人脈，只要肯花代價，有一定的技巧，任誰都可以建立，人這一輩子，機會沒幾次，能有幾回搏？"

"明白，我肯定會全力爭取，不過如果領導您能幫我指引條明路，我走起來不就事半功倍？"蕭昊直接將意思挑明，"尤其是集團最高層那幾位老總，我確實希望能在這兩三個月內，給他們留下更好的印象。"

黎仕國微笑，模稜兩可地說："有機會的話，我盡量安排。有個問題，你得儘快解決，邱大可走了兩個月，銷售總監這個位子怎麼還沒人頂上？"

"提起這事我就窩火。"蕭昊臉色一變，氣哼哼地說，"我要從內部提拔華南區大區經理朱捷，人事那邊死活不肯，非要從外面招，可找來幾個面試的，沒一個靠譜。我倒奇怪了，說起對銷售的認識，人力資源部那班人懂多少？放着好好的公司員工不用，非要浪費那麼多錢從外面找人來幹嗎？"

黎仕國不動聲色，心中了如明鏡。朱捷是蕭昊從原公司帶過來的死黨，剛開始是負責廣深地區的區域經理，一年前升為華南大區經理。華南區的消費力本來就強，再加上蕭昊給予的政策支持，業績自然穩居前茅。而前銷售總監邱大可是公司的老員工，能力比較一般，蕭昊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一輪營銷體系改革，設立大區制，兩三下工夫便將其架空，苦苦支撐三年，終於調到集團下屬的銀行當分行經理去了。

不管哪個公司，銷售事關公司的業績和利潤，是命脈所在，也是組織架構中話語權最大的部門。邱大可就是因為和徐伯春關係不錯，成了蕭昊的眼中釘，處心積慮地必除之而後快。他一走，蕭昊自然要扶持鐵杆兄弟上位，但掌控人事大權的徐伯春，絕對不會同意，最理想的是安插自己人，如果行不通，寧可要無黨無派的空降兵，也不會讓蕭昊的如意算盤打響。一旦失去對營銷的影響和控制，就算當上總經理，也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跛腳鴨。

"下午的例會，你可以提一提這事，順便聽聽人事部門的看法，一起商量，找個解決的法子。"黎仕國開口了，"不要有本位主義，朱捷的資歷確實太淺，否定他不是沒道理。"

"在能力面前，資歷不算什麼。"蕭昊嘀咕一句，不過他不願和黎仕國繼續這話題，便岔開說，"那領導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黎仕國點點頭，聽到手機的短訊音響起，打開一看，是衛菊發來的信息：老闆，我今天去公司填資料了，通知明天上班，到媒體中心當監播員，非常感謝你，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媒體中心？那就是在蕭昊手下了。黎仕國隨手回復：不用客氣，用心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