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六十章 修路的瘋子(1-15)

第四十九~六十章 修路的瘋子(1-15)

修路、修路、修路!

這個念頭出現在侯衛東腦海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回到小院子,就坐在辦公室里開始謀划如何修路,三年調回沙州承諾,他就如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如今修路之事,就如一道閃電,將他的內心照亮。

“修好一條路,自己就多了一項大政績,對以後發展肯定很有好處。”侯衛東越想越激動,連《人民日報》也沒有興趣看,就在辦公室轉來轉去。

要修路,首先要徵求工作組組長高鄉長的意見,侯衛東興沖沖地走到二樓,到了高鄉長門口,他盡量剋制住內心的激動,敲響了高鄉長的紗窗門。

高鄉長穿着短褲,上身穿着背心,他看到侯衛東站在門外面,就把紗門打開后,道:“侯大學,進來,昨天喝多了吧,秦大江是個吞口,只有你和粟鎮長才把他鎮得住,你還是真是好酒量。”

侯衛東一臉苦笑,道:“這種酒以後還是少喝,醉得太歷害,現在頭還在痛。”

兩人閑說了幾句,侯衛東就說了修路的想法。高鄉長半天沒有說話,看了侯衛東好幾眼,這才道:“修路是好事,也是上青林鎮的心愿,只是修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工作組是沒得法子。”

侯衛東早就想好的說詞:“毛主席說過,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要齊心協力,就能將公路修好。”

高鄉長心道:“初生牛犢不怕虎,真以為修公路就這麼輕而易舉。”但是,出於對年輕人的鼓勵,他還是道:“真能把公路修好,你就是青林人民的功臣了。”

侯衛東聽了很是激動,“只要高鄉長支持,我相信我們能將公路修成功。”

“我一個退居二線的老頭,有什麼能耐,以前上青林鄉還沒有撤的時候,曾經請縣交通局的劉工程師來勘測了地形,準備從獨石村三社修一條下山,有六公里長,就接到山下的公路了,這是最近的路線,地勢比較平緩,岩石也不多。”

高鄉長和秦書記介紹的情況基本一致。

“高鄉長,既然有這樣的基礎,我們就放手發動群眾,修一條致富路。”

高家屋裏堂客端來一杯開水,插嘴道:“為了修這條公路,上青林鄉政府還花了不少錢,幾次想動工,都是剛剛開頭就停工,弄得社員們心也淡了。”

高鄉長嘆息一聲:“劉工程師請人搞了地勘,畫了設計圖,墊了二萬元錢,現在都還沒有給他,每次見了他,我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公路要經過一段國有林楊,這土地也很不好批,還有,上青林雖然有七千多人,可是除了獨石村,其他兩個村有許多社員對修路也沒有多大興趣,要讓他們投勞或是出錢,只怕要打理扯。”

聽了高鄉長一席話,侯衛東就如從頭被潑了一桶冷水,但是,他在內心堅持着,道:“修路是造福子孫後代的事情,只要宣傳工作到位,群眾們會理解的。”

兩人又說了一陣,高鄉長見侯衛東堅持要修路,就道:“我身體不好,又退居二線了,讓我當工作組組長,說白了,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要修公路,也就要由老弟來主持,你敢不敢。”

侯衛東心道:“與其這樣不死不活地憋着,不知放手一搏,三年之內,我一定要調到沙州去。”又在心中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人死卵朝天,怕個屌。”

“高鄉長在背後掌舵,我就當過河卒子,拚命往前沖,不將公路修好,就是屁眼蟲。”

聽到侯衛東說了一句粗話,高鄉長心中也就有了一絲絲的熱情,他認真地道:“侯老弟,你是不是真的要干,半途而廢,我這一把年齡可是陪不起,而且留給鎮裏面的印象也肯定不好。”

侯衛東把胸膛拍得直響,道:“高鄉長放心,如果這件事堅持不下去,我就不在青林鎮幹了,捲起鋪蓋走人。”

高鄉長聽到此言,就站起身,道:“好,有老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明天趕場天,我把三個村的支書、主任和駐村幹部通知到會議室,我們開一個會,如果能夠統一意見,我們兩人就去向趙書記和秦鎮長彙報,一是請求他們支持,二是看能否撥點資金下來。”

高鄉長一直稱呼侯衛東為“侯大學”,聽到他要修路,稱呼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侯老弟”。

高鄉長還是頗為雷厲風行,很快就將駐尖山村的廣播站鄭發明和駐望日村的農技站段胖娃叫到辦公室來,安排了明天工作,段胖娃正在和李勇一起打麻將,興味正濃,就不滿地道:“天氣這麼熱,開啥子雞巴會。”高鄉長把眼睛一瞪,道:“叫你去就去,少求啰嗦。”

段胖娃其實也不胖,很精幹的一個小夥子,據說是小學時極胖,這個段胖娃的綽號就從小學被叫到了工作,他見高鄉長生氣了,就笑嘻嘻地道:“好、好,明天我一早就去,高鄉長,不要瞪我。”

高鄉長就拍了段胖娃一下,道:“你這人,一天都沒有正經,好好抓業務才是老正經。”

鄭發明是廣播員,一張臉又黑又皺,接受了任務,背着一個裝滿了工具的斜包,就出了門。

有了修公路這個念頭,侯衛東也就覺得上青林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懷着理想,再看無所事事的池銘、李勇、白春城等人,就覺得他們真是虛度了光陰。

不過,為了搞好和李勇等人的關係,又有了母親給的一千元錢,他也就接受了李勇的邀請,參加了麻將大戰,或許是新手手氣硬的原因,很少打麻將的侯衛東,居然來了一個三歸一,贏了三百多元,晚上,就特意給姚瘦子打了招呼,在他的小館子裏吃了一頓。

晚上只喝了一點小酒,也沒有多少醉意,他按約來到了鐵柄生家裏,他們兩口子早就在家等着了,侯衛東一進門,連忙道歉:“鐵校長,實在是對不起,昨天我到了獨石村,喝得大醉,就在秦書記家裏住下來,沒有回來,耽誤了一天補習時間。”

鐵瑞青端了一個水杯過來,道:“侯老師,這是蜂糖水,喝了解酒。”一旁,鐵柄生就笑罵道:“這個秦大江,酒量太好了,每次有人去作客,都往死里整,上次我也被他喝醉過一次。”侯衛東“嘿、嘿”笑道:“我醉了,他也差不多了,早上比我還晚起床。”

鐵柄生不禁對侯衛東另眼相看,道:“能把秦大江喝醉,侯老師也是好酒量。”鐵柄生對於侯衛東的補習很滿意,已經跟着女兒鐵瑞青一起,稱呼侯衛東為“侯老師”。在鐵家,侯衛東幾次想提起修公路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鐵柄生只是小學校長,和修路的事情沒有太多關係。

鐵瑞青在學習英語方面很有些天賦,一天到晚就聽侯衛東帶來的磁帶,很快就掌據了音標,而且讀音很准,聽她讀課文,已經有些象模象樣了,見到鐵瑞青的進步,侯衛東也不敢馬虎,特意找了一本高一課本,抽空備起課來。

第二天是上青林場鎮的趕場天,侯衛東買了一包泡菜,又買了一條兩斤重的白鰱魚,放在水桶里,晚上準備做條家常魚犒勞自己。

十點鐘,獨石村、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幾個頭頭陸續進了會議室。

喝了一頓大酒,侯衛東與秦書記、江主任變得很隨便了,他掏出煙,先散給秦書記和江主任,又散給見過一面的尖山村唐桂元書記,唐桂元書記五十多歲了,焉頭焉腦,接過煙,指着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道:“尖山村的曾主任。”

侯衛東遞了一枝煙給曾主任,“你好,我是工作組的侯衛東。”曾主任很是爽快,道:“我是曾憲剛,聽秦書記說你酒量大,好久到尖山來,咱們兄弟倆喝一頓。”

散了一圈煙,侯衛東也算認識了幾位頭頭,高鄉長搖着大蒲扇就走了進來。

“修路?”“修路!”

當高鄉長宣傳了今天會議的主題,會場安靜異常,只聽到電扇中呼呼地轉動。

尖山村的曾憲剛是急性子,他臉上肌肉也是硬綳綳,顯得格外的健壯,他和獨石村的秦大江一樣,也是石匠出身,上青林山上優質的石材,造就了一批優秀的石匠,只是不通公路,讓他們守着石山發不了財,他站起身來,道:“拖了幾年,開了無數的會,這條路早就應該修了。”

他看到會議室只有高鄉長和新來的大學生,就不客氣地道:“這麼大的事情,鎮裏也不來一個領導,不知說話頂不頂用。”

高鄉長也沒有生氣,道:“修路的事情是侯老弟提出來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就是想徵求大家意見,若是真想修路,大家一起議一議,形成一個初步方案,再給趙書記和秦鎮長彙報。”

他補充了一句,“侯衛東是工作組副組長,修路的事情,就由他來聯絡。”

望日村在上青林尾巴處,距離前次勘察地點最遠,他們就想從另一個方向修路,當高鄉長提出修路的建議之時,望日村書記賀合全、村委會主任孫虎都不說話,就坐在會議室,不停地吸煙。

段胖娃坐在賀合全身邊,他怪聲怪氣地道:“高鄉長你也不早說,若是這件事情,我還真不跑這一趟。”

侯衛東原本以為高鄉長一說出修路的建議,書記、主任們就一定會群起響應,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種冷淡的場面,他大聲地道:“我才從沙州學院畢業,如今外面發展得很快,而青林山上就和二十年前一樣,主要原因就是沒有通公路,我發現,山上的住房有許多石磚房,也有許多茅草房,磚房很少,主要原因也是沒有通公路,馬幫馱磚,成本不知要高好多,這事你們最清楚,不需要我來說。”

秦大江沒有想到侯衛東當真就要組織大家修公路,一方面在心中暗笑其幼稚,另一方面也佩服他的膽量,見他臉紅筋漲解釋着,便道:“侯大學,大道理就別說了,我們都比你清楚,關鍵是要落實。”

若是修好了公路,最先得利的就是獨石村,江主任抱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道:“侯大學,其他先不說,劉工程師的設計費怎麼辦?”

段胖娃說了一句粗話,“修路又不是高科技,設計費拿個鎚子。”

高鄉長看到段胖娃隨口亂說,高聲道:“這是修盤山公路,又不是修機耕道,若是我們修路,這條路將是青林山上的主公路,上青林山上有石頭、煤炭,都是重車,不依靠設計,不知要弄翻好多車子,段胖娃,說話要動動腦殼,不是張起嘴巴開黃腔。”

焉頭焉腦的唐桂元道:“侯大學,既然修路,你有什麼大主意,說來讓我們聽聽。”

高鄉長知道侯衛東初來鄉鎮,這裏面的道道說不清楚,接口道:“若是大家都同意,我們就說下話,若是大家不同意,當我白說,今天中午就請大家吃豆花飯。”

秦大江和曾憲剛異口同聲地道:“先說大主意。”

高鄉長道:“都同意修路,我就到鎮政府去彙報,請求政府撥點錢,若是政府沒有錢,就只有上青林七千人來集資。”

一直沒有說話的望日村書記賀合全道:“修路是大家的事情,政府不出錢,要他干球,今天我們沒有收齊的農業稅、提留統籌都不交了,全部拿來修路。”

侯衛東暗道:“這個方法還不錯。”

高鄉長卻不停地搖頭,道:“這是兩件事,橋了橋,路了路,不要扯到一堆來說。”

“鎮裏的積累工和義務工我們就不交了,全部拿來修路,這總沒有錯。”秦書記站起身,高聲對大家道:“修路是為了上青林,侯大學是耿直人,我們就支持他,最多就是修不成,對我們沒有損失。”

看到曾憲剛和唐桂元都不說話,秦書記罵罵咧咧地道:“狗日的,肯定是想撿落地桃子,你們幾個不幹,老子就和江主任干,修好以後就豎個橫杆,收你們幾個狗日的過路費。”

在吵吵鬧鬧中,眾人總算是初步同意修路,中午就由秦書記請客,在姚瘦子的小館子吃豆花飯。侯衛東原本想下午就到鎮裏面彙報,誰知一不小心,又被幾個支書、主任灌了酒,醒來已是滿天星星。

第二天,侯衛東一早就守在高鄉長門口,見高鄉長起床,就陪着笑臉道:“高鄉長,昨天喝醉了,下午沒有起來,今天我們下山去彙報修路的事情。”

高鄉長想過兩天再下山,道:“九月五日就發工資了,我們九月五日下山吧,彙報了工作,又領了工資,免得跑兩次。”他拍了拍腰,道:“年紀大了,爬坡惱火得很,年齡真是不饒人。”

這種心急火燎的大事,高鄉長居然能沉得住氣,侯衛東一算:九月五日,那還要隔十幾天。

他心中如熱火燒一般,滿臉迫切地道:“高鄉長,這種事情拖不得,久拖必變,我們還是今天就下山。”

“侯老弟,好事不在忙上,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再說,鎮裏面在人代會上沒有安排修路,多半他們不同意。”

侯衛東聽了莫名其妙,道:“修路是件大好事,既然村裡都願意修,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走嘛,高鄉長。”

看到侯衛東如此心誠,高鄉長也就不好再推,道:“是不是給趙書記打個電話。”侯衛東對於鎮裏面的體制也不太明白,道:“高鄉長,我想問一問,書記和鎮長都是一把手,倒底哪個要大一些?”高鄉長沒有想到侯衛東會問出這等問題,他摸了摸頭上短髮,道:“政府是在黨的領導之下,你說哪個大。”

高鄉長就到楊新春的郵政代辦點,給趙永勝書記打了一個電話,回來道:“走吧,趙書記在辦公室。”

一路下山,侯衛東無心看風景,到了鎮政府門口,高鄉長交待道:“積累工和義務工的事情不要提,聽清楚沒有,我聽說明年要以錢代工。”

進了鎮政府,工作人員紛紛熱情地給高鄉長打招呼,只有計生辦黃主任給侯衛東點了點頭。

高鄉長來到了鎮委書記趙永勝門口,也沒有敲門,直接就推門進去,道:“趙書記,好久沒有看到你了,給你彙報工作。”趙永勝房間極為涼爽,侯衛東走得一身汗水,被冷氣一吹,只覺掉入了清涼世界,從頭頂舒服到腳底。

“修路?”趙永勝把煙點起,聽到高鄉長的想法,覺得很是驚奇,他看了一眼端正坐好的侯衛東,道:“老高,恐怕這不是你的想法?”

趙永勝書記很有些威嚴,侯衛東在他的壓力面前,自信心也沒有那麼足,但是他想起了在村幹部會上說的話,就主動道:“趙書記,我給你彙報一下,這一段時間,我下村了解到上青林沒有公路,所以發展受到了限制,而且村民都想修路,所以我就想組織上青林的村民修路。”

趙書記吸着煙,半天沒有說話。

高鄉長主動道:“以前上青林一直就修路的計劃,設計圖也請人做出來了,只是一拖再拖,最後沒有干成,今天秦大江他們幾個都到工作組開了會,他們都贊成修路,看鎮裏面能不能出一點資金。”

趙書記彈了彈煙灰,慢慢地道:“修路是好事,年輕人有想法也是好事,但是,侯衛東,你作為工作組副組長,應該先給黨委、政府彙報以後,再去開這個會,這是原則問題。”

侯衛東聽到“但是”兩個字,心裏已是一緊,又被趙永勝書記違反的原則問題,他覺得一股重壓就朝着胸口襲來。

高鄉長解釋道:“趙書記,會是我安排的,上青林三個村修路都很積極,益楊縣以前的老鄉場中,就只剩下上青林場沒有通車了,縣裏也很重視,老書記很重視這事,今天春節我遇到他,他還跟我提起這件事情。”

高鄉長說的老書記,也姓高,叫做高志遠,按輩份來說是高鄉長的長輩,兩人年齡卻相差不大,高志遠人如其名,二十多歲就當上了青林革委會主任,打倒四人幫以後,就到益楊縣裏當了副縣長,八十年代未期,當上了沙州市的常務副書記,如今是沙州市人大主席。

在上青林,就數他的官當得最大,所以,上青林的人都尊稱他一聲老書記。

趙永勝聽到高鄉長把高志遠抬了出來,就暗道:“如今益楊縣領導,不少是高志遠的部下,此事倒要慎重考慮。”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腦筋轉了幾轉,道:“修路是好事,黨委肯定支持,秦書記是行政一把手,資金的事情他說了算,老高,你去向秦鎮長彙報吧。”

高鄉長知道青林鎮財政的現狀,聽到趙永勝把球踢到了秦鎮長面前,心道:“趙永勝倒會踢皮球。”

兩人出了門,侯衛東很是高興,對高鄉長道:“看來這事有戲,趙書記支持我們修路,也不知秦鎮長態度如何,能撥多少錢來修路。”

進了秦鎮長辦公室,屁股還沒有坐穩,計生辦田主任就走了進來,他手裏拿了一疊單據,遞給了秦鎮長,秦鎮長就刷刷地簽字,突然,他停了下來,道:“怎麼有出租車費?”他提高聲音道:“鎮裏早就有規定,出租車費一律不報,這張你拿回去。”黃主任站在桌前,連忙解釋道:“那天得到消息,雙樹村有一個大肚皮,怕她躲了,所以就從城裏打了出租車趕回來,公共汽車太慢了,從公共汽車回來要三個多小時,大肚皮說不定早就不見了。”

秦鎮長手中的筆使終沒有落下來,他想了想,“規矩就是規矩,不能亂,出租車費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了。”黃主任就尷尬地把票據取了過來,又道:“計生辦沒有車,確實不方便,秦鎮長,去年你就答應給計生辦買一輛車,縣裏姜主任表了態,如果計生辦要買車,他補助兩萬。”

秦鎮長算了算,微型麵包車也不過幾萬塊錢,姜主任補助二萬,鎮裏也出不了多少錢,他就道:“抽個時間約姜主任吃飯,只要他答應給三萬,今年就給計生辦買一輛車。”

黃主任剛走,教辦胡主任又進來了,請秦鎮長給學校撥錢,好說歹說,秦鎮長答應先給五萬,支付一部分工資,胡主任千恩萬謝地出了門。

侯衛東看到財政的狀況,心中涼涼的,道:“都說鄉鎮幹部很肥,怎麼財政壓力這麼大?修公路的錢,危險。”

果然,高鄉長把來意說了,秦鎮長便把手中筆放下,用手比了一個小圓圈,道:“老鄉長,財政就只有這麼大一個盤子,把我殺了賣血,也沒有修公路的錢,我們現在已經拖欠了教師三個月的工資了,我看這樣,修路的事情能否暫時放一放,等熬過了今年,政府資金稍稍寬鬆一些,才組織修路。”

高鄉長道:“趙書記,幾個村幹部都很想修路,我想可以讓村裏面先動起來,明年鎮裏面補助個幾萬塊錢。”見秦鎮長一臉為難,高鄉長就道:“上青林山上資源豐富,公路修通以後,可以開煤廠、石廠,這些都是納稅大戶,稅源充足了,鎮裏面的日子就好過了。”

秦鎮長當過鄉企局的副局長,對鄉鎮企業這一塊很熟悉,聽了高鄉長的話,他就靠在大班椅上,想了一會,道:“老鄉長說的有道理,煤廠開起以後,青林鎮的稅收就起來了,趙書記是什麼態度?”

高鄉長知道秦、趙兩人不和,他字斟句酌地道:“趙書記同意修路。”

“嘿、嘿”,秦鎮長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道:“這樣,我今天下午開政府會,把修路的事情研究一下,我先給你說說原則,鎮裏今年沒有錢,明年寬裕以後,採取以獎代補的政策,對於各村進行補助,鎮裏可以幫着協調炸藥,讓管農業的粟鎮長主管此事,我知道劉工程師的圖紙錢你們沒有負,他給我打過兩次電話了,高鄉長出面去做劉工程師的工作,今年底,鎮政府想辦法把這一筆錢付了,雖然這是上青林鄉的遺留下來的老帳,但是秦飛躍不會耍賴,你給老劉說清楚,就說是我說的。”

秦鎮長說完,就給粟鎮長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粟鎮長就過來了。

“修路?我來負責?”粟鎮長來回地看了一眼高鄉長和侯衛東,又對秦鎮長笑了笑,道:“鎮裏的財政,誰得起路,路修好了,政府也就要破產了。”

侯衛東與粟鎮長比較熟悉,他也不管自已有沒有說話的資格,道:“三個村都願意投勞,這樣費用就不高。”

粟鎮長搖頭道:“修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裏面複雜得很,不要太樂觀。”

侯衛東就表態道:“粟鎮長放心,你就在山下指揮,具體的事情就由工作組來做,遇到了難題你才出面。”

秦鎮長看了看單純、幼稚且不懂規矩的侯衛東,對粟鎮長道:“老粟,還是由你出面,你辦事我放心。”

“從國土辦和農辦各抽一個人,加上三個村的駐村幹部,成立一個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你任組長,高鄉長任副組長,工作組侯副組長任辦公室主任,今天下午開政府辦公會,就將此事定下來。”

粟鎮長知道事情已經逃不掉了,他一陣苦笑,對老鄉長道:“老鄉長,鎮裏派車,你去沙州找一找高主席,讓他出面,給上青林捐點錢,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化到緣。”

高鄉長見事情比想像中要順利,心中即輕鬆又沉重,他看了一眼侯衛東,心道:“侯衛東即象是傻大膽又象是人才?傻大膽,人才?”

他對秦鎮長道:“我這一把年齡了,身體又不好,就不當副組長,讓侯衛東當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

粟鎮長見高鄉長把他拖下水,也不會讓他輕鬆,道:“高鄉長不要客氣了,你是老將軍,在上青林說話有威信,你平時不跑工地,就在屋裏當指揮,沒有問題的。”他又對侯衛東道:“修路的主意絕對是秦大江出的,但是,工作組既然出了面,就要將此事負責到底,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回到上青林的路上,高鄉長滿腹的心事,他對喜不自禁的侯衛東道:“侯老弟,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修路是公益事業,趙書記和粟鎮長都不會明着反對,他們兩人都不當修路的指揮長,也就說明了兩人對此事並不是太熱心,以後修路,要做好靠自己的準備。”

侯衛東毫不在意,“只要讓工作組來做此事,總會有辦法將公路修好,實在有克服不了的困駿,還有高鄉長和粟鎮長給我撐腰,高鄉長,我想請教,這修公路千頭百緒,我們最先應該做什麼事情?”

上青林綠樹成蔭,沿着小路有一條小溝,清水流在山溝里,散發著陣陣清涼。

侯衛東站在半山腰,看着逐漸變小的建築物,禁不住大吼三聲,抒發心中的快意。

高鄉長用手撐着腰間,看着生機勃勃的侯衛東,心羨其年輕與活力,他被侯衛東的樂觀與激情感染,道:“修公路第一步,就是把圖紙拿過來。”

“圖紙就在劉工手裏嗎?”

“就在劉工手裏。”說起圖紙,高鄉長又是一肚子的苦水,他道:“劉工程師干工作是好樣的,你別看他是知識分子,做事可精着了,不給錢,不管說什麼好話,他就是不會給圖紙的,我們上青林鄉幾次說話不算話,他更是防了一手。”

鎮黨委、政府都同意修路,這讓侯衛東自信心爆棚,圖紙問題更不在話下,他道:“人總是講感受情的,劉工程師是知識分子,只要精誠所至,必定金石為開。”

侯衛東恨不得當場就開工,他對一邊仍在喘着粗氣的高鄉長道:“高鄉長,我們就不上山了,反正時間還早,乾脆就到城裏去找劉工程師。”

高鄉長哭笑不得,“侯老弟,你真想把老哥子累死啊,我可是有心臟病,哪裏敢和你們年輕人比,再說,劉工程師長期都在工地上,很少在辦公室,事先沒有說好,多半會撲空。”

高鄉長所說確實有理,侯衛東也就沒有堅持,跟着回到了青林場鎮。

晚上,到鐵柄生家中,教完課程,他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將黨委政府同意修路的好消息講了出來。

鐵瑞青高興地道:“侯老師,公路什麼時候修好,等修好了公路,是不是就可以通客車了,媽媽到城裏進貨,也就不用在山下請馬幫了?”

馬幫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的傳說,但是由於上青林鄉不通公路,遇到修房子等事,運輸就成了問題,所以,馬幫就成了上青林鄉的一大特色。

侯衛東自豪地道:“那是當然,等到公路一通,上青林場鎮就會發生劇變,外面的世界就會將很多先進的東西帶進來。”

青林鎮初中,考上了益楊一中的只有鐵瑞青一人,她到了城裏以後,穿的、用的、玩的,都與同學們格格不入,為此,她受了不少白眼,自尊心更是受到了極大傷害,她是一個要強的女孩子,在城裏受到的委屈,都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她通過努力學習,提高成績,來贏得應有的尊重。

因此,她對於家鄉的封閉有着切膚之痛,聽到修公路的消息,禁不住雀躍起來。

鐵柄生的反應和村幹部頗有幾分相似,他心道:“侯衛東是大學生,文化水平是有的,為人處事也不錯,可是到了青林鎮,屁股都沒有坐熱,就想修公路,實在是異想天開。”鐵柄生熟讀歷史,洞察人情世故,對於侯衛東這種初生牛犢並不敢輕視,因為世界上許多事情,都是楞頭青創造出來的,成熟之人,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反而不容易創造奇迹。

“這一次修路,鎮裏準備出多少錢?鎮裏財政很緊張,欠着老師三個月工資,哪裏有錢來修路?”

錢是人膽,衣是人臉,鐵柄生是小學校長,可是手中無錢,就留不住素質高的好老師,教學設施無法改善,許多好想法好點子也無法實施,所以,聽到修公路,第一個想法就是錢。

“秦鎮長讓我們先動工,等到明年鎮裏經濟寬裕了,就以獎代補,鎮裏為了修公路,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由粟鎮長任組長。”侯衛東得出結論:“鎮裏還是很重視修公路這件事情。”

鐵柄生看着侯衛東的神情,不想去戳破他,在心中嘆息一聲,道:“也不知這公路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第二天,侯衛東就到了獨石村,把事情給兩位村幹部說了。

聽說鎮裏不出一分錢,秦大江破口大罵,“鎮裏那些混蛋,光知道收錢,該辦的事情一毛不拔,為了推廣雙三尺,就能拿出五萬元來作為獎勵,農業技術,哼,我們這些老農民種了幾十年的地,還用得着鎮裏來教,這些錢是浪費,完全可以用來修公路。”

江主任悶聲悶氣地道:“今年提留統籌我們不交了,積累工和義務工也不出,就拿來修公路,看鎮裏怎麼說。”

秦書記激動地道:“今年所有的錢都不交了,老子就是農民,大不了我不當這個書記。”

侯衛東沒有想到兩人情緒如此激動,他也不知道鎮裏對積累工和義務工的態度,可是從兩人的話語中,他意識到積累工和義務工肯定對鎮裏很重要,他連忙勸道:“秦書記,江主任,不要生氣,趙書記和秦鎮長都支持我們修公路,只要開工了,總會想辦法,現在最關鍵的就是開工。”

秦大江長得人頭馬頭,腰也粗,他頭一昂,道:“不拿一分錢,算是支持?支持個鎚子。”

侯衛東有些尷尬。

江主任為了要忠厚得多,悶着頭抽了一會煙,道:“老秦,你看這事,還整不整?”

秦大江發泄了一通,也悶悶地坐在江主任身旁。

侯衛東道:“修公路不是高科技,我們不鋪水泥路面,主要就憑勞動力,我覺得這公路能修,如果你們兩人放棄了,這公路不知何年何月能夠修好。”

兩位村幹部仍然坐着不吭氣。

侯衛東追問道:“到底修不修路,你們兩人說一聲。”

秦大江抬起頭,道:“侯大學,這不關你的事,你着什麼急。”

修路是侯衛東的自我救贖,而且他在書記、鎮長面前下了決心的,話說得太滿,如離弦之箭,根本無法收回來,見到兩人的模樣,他就惱怒地道:“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難怪幾十年都修不好一條路,上青林的漢子都是孬種,遇到困難只知道逃避,只知道耍嘴皮子,你們就這樣放棄了,以後龜兒子才提修路的事情。”

秦大江雙手捧着頭,想了一會,突然站起身,道:“侯老弟說得有道理,這一次我們不能再放棄了,修路,屁眼蟲不修路!”

“老江,你和唐桂元是同學,你就去做尖山村的工作,我去找望日村的曾憲剛,只要尖山和望日工作能做通,我們就開始行動。”秦大江外表粗豪,內裡子卻透着精細,他看了一眼侯衛東,把一個難題丟給了他,“侯衛東,你和劉工程師都是知識分子,圖紙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們共同進行,爭取在九月初開工,到十一月份,把公路的線路拉出來。”

侯衛東一口答應,“好,這件事情交給我,我負責圖紙,你們負責組織人。”

與獨石村兩位村幹部搭成了共識,侯衛東就在村裡簡單吃了飯,滴酒未沾,就回到了上青林場鎮。

高鄉長空裏紗門關着,估計是在睡午覺,侯衛東原本想敲門,想想又覺得不妥,就到樓下,將辦公室打開,見桌上又有許多灰塵,就提來一桶水,用抹布細細地擦了一遍,再把地面掃乾淨。隨後在辦公室看了一會新到的《人民日報》,至從郵政代辦點成立以後,報紙就很及時了,《人民日報》最多晚上四、五天,而以前則是半月報。

三點多鐘,終於聽到了高鄉長的說話聲,侯衛東放下手中報紙,就朝樓上跑去。

“高鄉長,你有沒有劉工程師的電話,我們給劉工程師打一個電話,和他約約見面的時間。”

高鄉長睡得渾身是汗水,他看着同樣大汗淋漓的侯衛東,道:“見了劉工程師,沒有錢,仍然拿不到圖紙。”

“高鄉長,你就打一個吧,能不能拿到圖紙,總要試一試。”

“侯老弟,你真會磨人,好,好,我去找一找電話本,上面應該有劉工程師的電話。”

縣交通局工程科,劉定江正在做圖,突然電話響起,他接過電話,聽到是高鄉長的電話,便道:“高鄉長,什麼時候把錢給我,為了做圖,我又出力又出錢,二年了,高鄉長,你就把錢付了吧。”

不論如何做工作,高鄉長也不願意到益楊去,最主要原因是他心臟病有發作的跡象,爬上青林山,實是在一件難事。侯衛東也知道高鄉長所說皆為實情,也就不好強迫他到益楊縣去找劉工程師,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青林山下,找到楊鳳,開了一封介紹信,就直撲益楊縣。

出發前,侯衛東動了一個心眼,為了能見到劉工程師,他並沒有再打電話,準備進行突然襲擊。

縣交通局是一個老式的宅院,小小的庭院,停着幾輛亮晃晃的小車,房子雖然舊,綠化卻很好,而且綠化所用的盆子皆為上好的紫色陶色盆,上面繪着各式圖案,顯得很是氣派,不斷有人急匆匆地走進走出,一派繁忙景象。

侯衛東在門外穩了穩心神,走到一樓,走廊上,一名男子坐在桌子後面,道:“你找誰?”

“劉維工程師。”

“過來登記。”

那名男子記下了侯衛東的名字以及工作單位,揮了揮手,道:“劉工在三樓。”

工程科,有四張辦公桌,掛着許多圖表,還有一些繪圖的工具,只有一個小個子坐在桌邊埋頭畫圖。

這些天來,劉工的名字一直在侯衛東腦海里盤旋,已經成為了老朋友,此時,見了名字的主人,侯衛東就熱情地道:“劉工,你好,我是青林鎮的侯衛東,高鄉長給你打過電話。”

劉工程師個子極小,戴着一幅厚厚的眼鏡,臉皮就如風乾的蘿蔔,完全符合侯衛東頭腦里的知識分子形象,他抬起頭,摘下眼鏡,又把手中的筆和尺子放在桌上圖紙上,看了侯衛東好幾眼,疑惑地道:“你是青林鎮的,怎麼以前沒有見過你?”

“我叫侯衛東,是今年才到青林鎮工作,駐青林工作組。”

看侯衛東的形象,劉維以為他是分到青林鎮的大學生,可是聽說是駐青林工作組,就道:“工作組的,才退伍回來的?”侯衛東就含糊地道:“是的,才分來。”

劉工程師又把眼鏡戴上,取過筆,又開始忙了起為,把侯衛東晾在一邊。

“劉工,我們準備修通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公路,這條公路關係到上青林七千多人,請劉工。”

話沒有說完,劉工就不客氣地打斷道:“地質勘察是我請人做的,已經將錢付了,一萬二千元,是我私人墊付的,把這筆錢拿了,我就可以考慮給圖紙。”

侯衛東把面部表情變得格外誠懇,“錢一定會付的,請劉工相信,只是財政現在緊張,明年一定付。”

劉工根本不為所動,“侯衛東,你擔任什麼職務,話說有用嗎?”他不等侯衛東回答,收了收圖紙,道:“我有事,要先出去,下次來要圖紙,最好把錢帶上。”正說到這,桌上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劉工接了電話,連聲道:“吳局,我馬上下來。”

侯衛東見劉工作勢要走,急道:“劉工,你別走,我們再商量商量。”

“侯衛東,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也要理解我,當初為了支持上青林鎮建設,原本應該收七萬五千元,這是部頒標準,我只收了兩萬元,等於義務做工,這點錢,當初和高鄉長、秦鎮長都說好了,不知道為何遲遲不付這錢。”

劉工站在門口,道:“對不起,我要出去了。”

“侯衛東,這不關你的事情,我也對你沒有意見,只是這事做得實在不地道,你回去給秦鎮長說,劉維是講義氣的人,可是也不能太虧我,更不能因為你們內部的原因,把我的錢拖起。”

劉維來到樓下,一輛小汽車已經發動了,劉工上了小車,一溜煙就不見了,把侯衛東一人丟在了院子裏。

侯衛東滿臉尷尬,內心更是失望,就在交通局門口楞了半天。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他來到了一個小館子裏,炒了一份青椒肉絲,煮了一個湯,吃了兩碗乾飯,心情這才漸漸平復。

“不能就這樣放棄。”侯衛東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在街道上轉了一個多小時,又在書店看了一會書,混到了二點鐘,他來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亭,試着給劉工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劉工不在,辦公室其他人接了電話。

得知劉工三點過就要回來開會,侯衛東立刻給高鄉長打了一個電話,將情況說了一遍,高鄉長的回答很有些無奈,“劉工說的是實話,當初我在上青林鄉時,答應過他開工就付錢,可是圖紙剛剛畫好,上、下青林就合併了,這事就拖了下來。”

“高鄉長,劉工說先付一萬二千元,就可以給圖紙。”

高鄉長嘆息道:“鎮裏面財政很緊,又沒有修路的積極性,這一萬二千元恐怕也不好拿,再說,秦鎮長把話已經封死了,明年以獎代補進行考慮。”

掛了電話,侯衛東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他又給粟鎮長辦公室打了一個,粟鎮長態度很好,說了些鼓勵的話,可是說到錢,也表示無能為力。

抱着最後希望,侯衛東又來到了交通局,等到四點鐘,劉維才坐着小車回到辦公室,在辦公室看見侯衛東,劉維有些吃驚,他看到辦公室還有其他同志,就輕聲道:“侯衛東,我給你說一件事情。”

到了樓下無人處,劉維就道:“錢拿來沒有?”得到否定回答,劉維就道:“畫公路圖紙,是我接的私活,我畫圖,掛的是其他人的名義,這二萬元錢,挂名的工程師還要收二千元,所以說,我累了幾個月,也收不到幾個錢。”

侯衛東實在沒有更好的理由,就道:“鎮裏面成立了修路領導小組,以粟鎮長為組長,我來具體跑路,秦鎮長答應明年財政輕鬆以後,就撥一部分錢過來,堂堂青林政府,不會差劉工的錢。”

劉工與鄉鎮一把手打交道多年,太熟悉這些鄉鎮一把手的作風,道:“既然沒有錢,路就根本修不起,小侯,你才從軍隊到地方工作,不知道地方工作的複雜性,如果明年秦鎮長調走了,我又找誰拿錢,還有,你以後不要到辦公室來找我,免得影響不好。”

磨了半天嘴皮,也沒有結果,侯衛東也只有失望地離開了交通局,他有些灰心地想:“難道我真是異想天開。”

在繁華的步行街走了一圈,人群熱鬧,侯衛東卻如走在冷清的沙漠之中,他還是忍不住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另一頭,劉光芬聽說侯衛東要借錢去付圖紙錢,立刻道:“么兒,公家的事,沒有私人出錢的道理,而且你又沒有一官半職,犯不着做這樣的傻事。”她又氣沖沖地道:“晚上你爸爸回來,我給他說,想辦法找熟人,調到益楊公安局去,聽說青林鎮是個山溝溝,就不在哪裏呆了。”

侯衛東好說歹說,劉光芬心痛么兒,還是答應借五千塊錢,有了母親的支持,步行街的燈光也就明亮了許多。胡亂地吃了一些東西,侯衛東就準備到沙州學院的招待所去住。

還沒有走到車站,就傳來一聲招呼。

一身紅裙的段英從商店出來,高興地道:“侯衛東,真巧。”兩人寒暄了幾句,段英抬手看了看錶,道:“回學院的車十點鐘收班,還早得很,這樣,我請你跳舞。”

在學院的舞廳里,侯衛東也和段英一起跳過舞,聽到她的建議,稍稍猶豫了一會,就爽快地答應了。

“只是跳舞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在進入舞廳的時候,侯衛東再次自我安慰。

舞廳人很多,段英站在侯衛東身邊,道:“這是青林最好的舞廳,音響好,燈光也好。”

段英舞也跳得很不錯,兩人就如游魚一樣,穿梭在舞廳的大小角落。

第三曲,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詞:“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心痛到那裏才是盡頭……你的諾言像顆淚水,晶瑩奪目卻叫人心碎……花瓣雨飄落在我身後。”

聽着歌曲,侯衛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日在學院外面舞廳遇到的長發女子,憂鬱的神情,溫熱的體溫,突然間隨着歌聲清晰了起來,他隨着舞曲,用眼光四周尋着,美女如雲,長發美女也不少,卻沒有當日的那位神秘女子。

曲散,坐位全部被人佔了,侯衛東和段英就站在了角落裏,段英身材和小佳不一樣,頗為成熟,又有幾分性感,紅裙的衣領也偏低,在閃爍的燈光下,露出了一片若隱若現的雪白。

“小佳到益楊來過沒有?”

“下一周,她們園管處要出去旅行,她就藉機來一趟,也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個什麼熊樣子。”

音樂悠揚,燈光閃爍,段英臉上有幾粒細細的汗珠,她輕輕地笑了笑,道:“青林鎮雖然艱苦,卻是一個出幹部的地方,沙州人大主任高志遠就是青林鎮出來的幹部,你能力這麼強,我相信你一定能夠脫穎而出。”

“什麼脫穎而出,不過是安慰我吧,你沒有到上青林去過,那裏和八十年代初沒有什麼兩樣,連公路都沒有通。”

又一曲響起,也是一首熟悉的旋律,一個頗有厚實的男聲唱道:“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

侯衛東伸了伸手,和段英又融入到舞池中去,侯衛東還是在段英耳邊,將修路的事情講了一遍。

段英低着頭“吃、吃”地笑了起來,額頭幾乎就挨着侯衛東的肩膀,“那有用私人的錢去修路,再說,修路是一個無底洞,你家裏條件雖然好,也永遠填不滿這個缺口。”

侯衛東滿懷着信心去修路,卻在第一個關口就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他咬着牙齒道:“修路這件事,既然開了頭,就一定要有結果,否則,我在青林鎮也就抬不起頭來。”

這時,舞池裏的人越來越多,兩人逐漸縮小了活動範圍,就在中間這一塊活動,就在轉彎的時候,侯衛東後背被人一撞,禁不住向前一傾,他和段英就來了一個親密接觸,夏天穿得少,侯衛東很清晰地感到了段英胸前的兩團柔軟,他心裏突地一跳,真想就把這一個健康、漂亮、性感的身體抱在懷裏,可是,理智從心底猛地躍了出來,惡狠狠地制止道:“小佳是你的女朋友,段英是小佳的朋友,不能這樣。”

侯衛東隨着音樂變化了一個姿勢,巧妙地與段英脫離了接觸,由於有了短暫的親密接觸,氣氛就有些尷尬有些曖昧起來。半場過後,就是益楊舞廳流行的柔情十分鐘。

“不跳這一曲,反而顯得做賊心虛,不如大大方方在享受這美好時光。”侯衛東在內心短暫掙扎了一會,還是擁着段英沉浸在音樂之中。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隨着音樂輕輕地搖動着,只是段英的頭髮幾次掃過侯衛東的鼻尖,讓他忍不住想打噴嚏,他手上感覺也是異常的敏銳,透過薄薄的紅裙子,他感覺到了段英肌膚的滑膩。

散場之時,人們都朝着外面涌去,段英是侯衛東的舞伴,侯衛東就有保護他的職責,侯衛東就牽着她的手,一起出了舞廳的大門。

“我請你去喝冷飲。”

“喝冷飲”是近年來在益楊興起的渡夏方式,也就是在臨街門店和街面上,桌子、椅子、冰櫃,掛幾串滿天星,就可以算是一個冷飲攤了。這種攤點,實惠、浪漫,很快就風靡了益楊,一到夏天晚上,皆是這種冷飲攤,多數生意都很好,也給益楊的夜晚增添了許多色彩。

“算了,我要到學院的招待所去住,晚了恐怕沒有車了。”

段英神情突然間有些落寞,她低聲地道:“那就算了吧。”段英在學院曾經有一位相當帥的男朋友,畢業之際,兩人就快刀斬了亂麻,各自奔向了新生活,六月三十日晚上,小佳就是為了安慰痛苦的段英,還耽誤了一會寶貴異常的約會時間。

段英的故事,通過小佳之口,侯衛東也頗為了解,此時,見到段英的神情,侯衛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

“好,走吧,我們去喝冷飲,步行街上面有一家,環境不錯,我們就去哪裏。”

段英輕輕點了點頭,道:“好吧。”

冷飲店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綠島”,背景音樂也選的是綠島小夜曲,侯衛東原本想要可樂,段英卻主動點了四瓶啤酒,還有牛肉乾等小吃。

喝了半瓶啤酒,段英就有些醉意了,她象對待老朋友一樣,開始講起了她和男朋友之間的種種往事。

“當時只要他開口,我就會跟着他到湖北,可是他臨到畢業,也沒有提出讓我分到湖北的要求,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別看他長得和高倉健有幾分相似,可是內心卻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找工作是父母一手操辦,他根本沒有勇氣向父母提出我的事情。”

說這話時,段英臉上有着自嘲的微笑,侯衛東卻從中看到了深深的痛楚。

果然,笑容沒有保持多久,段英的眼淚就如濟南的泉水一樣,“突、突”地向外湧出來,畢業是愛情的墳墓,這是大學校園裏流行的句子,但是,和所有淺顯的道理一樣,人人都知道,可是只有親自體會才能真正感受到。

四瓶啤酒,侯衛東喝了二瓶,段英搶着喝了二瓶,但是段英已經醉得歷害,話說也開始斷斷續續,侯衛東見勢不對,就將她扶着,離開了綠島冷飲攤。益楊城已經有了出租車,起步價十元,侯衛東扶着段英出來之時,一輛候客的出租車就滑了過來。

好不容易把段英扶進了房間,剛進門,段英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侯衛東也顧不上許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抱上了床。侯衛東站在床邊,一時不知怎麼辦,段英突然一側頭,頭伸到床外,“哇”地一口,就吐了出來。

一股酸臭氣很快就瀰漫在房間裏。

“美女吐出來的東西,一樣惡臭難聞。”侯衛東先端來一個盆子,拍了拍段英的後背,讓她又吐了幾口,吐完過後,他端來水杯,扶着段英讓她漱口,她卻閉着眼睛,無論如何也不張口。

折騰了一番,段英總算平靜了一些,她平躺在床上,滿臉緋紅,胸膛濕了一片,紅裙子本來胸領就低,此時貼在胸前,將豐滿乳房的輪廓顯露無疑,而大腿上的裙子則往上撩起一截,露出了雪白的大腿。

“媽的,當真想引人犯罪嗎?”侯衛東正值青春年少,且有了性愛的經驗,看到美人醉景,忍不住劍拔弩張,把段英安頓好,他就站在了陽台上,看着益楊城漸漸地沉入了夢鄉,這才重新走進了房間。

段英翻了一個身,整個屁股都露在了外面,她穿着白色的內褲,樣式笨拙,鬆鬆地聳在屁股上,侯衛東又咽了咽口水,大着膽子將紅裙子拉了下來,又將燈關掉,就準備離開。

出門之時,侯衛東意外地發現,段英的大門用的是老式掛鎖,進入房間以後,要從裏面才能將門拴住,若是侯衛東悄悄離開,房門就無法鎖住,無奈之下,他又回到房間裏,搖了搖段英,段英卻依舊沉睡。

侯衛東只得留了下來,對於留下來,他內心也有着隱隱的渴望,只是小佳在心裏生了根,沒有合適的理由,他是不會留下來的,現在有了如此合理的理由,他也就留了下來。

來到了陽台外,透了透風,侯衛東居然發現了陽台上還豎著一張竹制的涼床,搬進屋裏,稍稍擦了擦,便可以當床來用,待到益楊城漸漸睡去,他也就回到房間休息。

與美女同室,雖然是醉美人,還是讓侯衛東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是春夢連連。

醒來之時,與往常一樣,下身豎起了帳篷,他睜開眼,就看見段英端着稀飯包子站在門口。

早晨的陽光,透過陽台,直射入小屋,將小屋照得明晃晃的。

侯衛東嚇了一跳,連忙坐起來,掩飾着尷尬。

段英其實早就看見了他的睡態,今天早上醒來之時,不到六點,看到睡在涼床上的侯衛東,她吃了一驚,很快就明白昨夜定是又喝醉了,她的酒量很小,有一年過春節,喝了不到一兩酒就不醒人事,二瓶啤酒已創下了歷史紀錄。雖然醒來之時,在床上的姿勢很不文雅,半邊胸膛都露在外面,可是身上衣服完整如初,這說明,侯衛東並沒有趁着酒醉佔便宜。

睡夢中的侯衛東,臉上帶着純潔的笑容,輕微的呼吸聲很是清晰,望着這個沉睡的青年男子,段英心房裏一陣陣溫暖。

侯衛東翻了一個身,正面趟着,下身隆起了一個大包,段英雖然已有性經驗,可是從沒有在早上見到前男友,此時見到侯衛東的隆起,不禁嚇了一跳,目光卻再也移不開去,她就眯着眼,假裝還在睡覺,一遍一遍地看着英姿勃勃的男人。她只覺一絲絲的燥熱從小腹湧起,直朝身體各個部位衝去,她側着身體,雙腿夾得緊緊的。

七點,段英就坐了起來,她洗了澡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侯衛東仍然還末醒。出門之前,她有意地意地看了侯衛東的帳篷。

經過了昨天之事,侯衛東和段英兩人就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兩人面對面坐着,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吃完了早餐,在青林場鎮,吃慣了豆花飯,吃着香噴噴的稀飯和小包子,格外的地香。

“這是益楊老字號,老街包子,特別好吃。”段英換下了紅裙,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絲綢衫子,很是休閑。

侯衛東喝了一口稀飯,問道:“今天你不上班嗎?”

段英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侯衛東,心中泛起一陣柔情,有一個男人在屋裏,這屋子才有家的味道,否則就只是一間宿舍而已,她溫柔地道:“我們是企業,星期天不休息,都是輪休,今天我輪休。”

等到段英去陽台之時,侯衛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她的身影,果然,陽光還是射透了段英的薄衫,侯衛東吃驚地發現,段英沒有戴胸罩,整個上身在陽光直射上光溜溜的。他下意識地比較了一下,段英身材比小佳豐滿,在段英回來之前,他又咽了咽口水,為了掩飾,連忙咬了一口包子,知道了段英沒有戴乳罩,侯衛東就明顯地看到了胸前不時出現的兩個凸起。

侯衛東只覺鼻血都要噴出來了,他飛快地吃完早餐,然後逃命一般地離開了段英的溫馨而致命的小屋。

一路上,想着小佳的苦苦等候,雖然昨天和段英並沒有做什麼,可是侯衛東仍然覺得對不起小佳,就在不斷地衝突之中,來到了交通局。

這是第三次到交通局了,侯衛東輕車熟路地來到工程科,工程科里有七、八個人,正在討論着什麼問題,小個子劉工背對着大門。

侯衛東輕輕敲了敲門,道:“劉工。”劉維見侯衛東又來了,臉色就變得難看了,可是屋裏人多,他也不好說什麼,被迫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到了樓下,看着四周無人,劉維臉拉得老長,“我算服了你,我們的關係,我是黃世仁,你是楊白勞,黃世仁沒有找楊白勞的麻煩,楊白勞反而扭住了黃世仁,這是什麼世道。”

侯衛東臉上保持着微笑,聽着劉維啰嗦,等到他說話的間隔,他就道:“劉工,你看這樣行不行,反正圖紙放在辦公室里,也變不成錢,我私人先出五千元,把圖紙先拿出來,等明年開了工,我想辦法再把錢湊滿。”

劉維根本不相信侯衛東會私人出錢拿圖紙,因為這太不符合常理了,他搖頭道:“看到你這麼心誠,先出一萬元,我把圖紙拿給你。”

“劉工,我真的只能出五千元。”侯衛東咬着牙道:“只要公路修能了,還怕沒有錢,上青林山上資源豐富,石灰石、煤炭都是錢,我們工作組在路口放一根竿子,收過路費,一年也能把這一萬多元錢找回來。”

劉維是學交通的,他知道上青林的石頭無論是做片石還是做碎石,品質都極佳,侯衛東所言確實不虛,因此,他有些心動,可是想起青林鎮為了二萬元錢拖了這麼久,他心腸又變硬了,道:“我是不見鬼子掛弦,拿一萬元過來,我給圖紙。”

侯衛東久勸無效,心中也是火起,可是有求於人必低於人,他忍着不對劉維發火,怒氣仍然讓他臉上笑容有些僵硬。

劉維個子小,濃縮的卻是人生精華,頭腦轉得極快,他見侯衛東神情已有些變化,便感到他點到了侯衛東的列穴,又加了一把火,道:“侯衛東,我的事情很多,若是沒有其事情,就不要來找我。”

這時,交通局大門口進來了兩輛車,一輛車下了一個中年人,他快步走到了皇冠車旁邊,等着車上人下來。皇冠車前門下來一個年輕人,穿着西服,頭髮梳得光亮,他提着包,走到後車門,彎着腰將車門打開。

這個年輕人是侯衛東的同學劉坤。

樓上又下來幾人,一個高胖子快步走上前,道:“馬縣長,歡迎到交通局視察。”身後幾人也迎了上去。

劉維眼尖,早已認出了來人是誰,就道:“侯衛東,縣領導來了,你回去吧。”

侯衛東站在交通局小院子的角落裏,看着馬縣長、高胖子以及劉坤一行,趾高氣揚地上了交通局辦公大樓,

“怎麼,劉坤當上了馬縣長的秘書?能否讓他幫着說說?”侯衛東想着劉坤的面容,剛才高胖子特意還與劉坤握了握手,這個動作原本很正常,卻沒來由讓侯衛東覺得很受傷,這種受傷的感覺也促使他放棄了找劉坤幫忙的念頭。

出了交通局,侯衛東心情壓抑到了極點,他走到了公用電話亭,給小佳打了一個電話。侯衛東和小佳一般在下班以後通話,上班時間侯衛東很少打電話騷擾小佳,此時侯衛東特別想找人傾述,他還是破例打通了電話。

接電話的正是小佳,她聽到侯衛東的聲音,連忙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聽彙報的建委梁副主任,沒有等到侯衛東多說,盡量平靜地道:“現在很忙,改天再說。”說完就掛了電話。

聽到小佳冷淡的聲音,侯衛東就如站在懸崖邊被人踢了一腳,臉色變得格外蒼白。

他如行屍走肉一般來到了汽車站,買了汽車票,就準備回益楊,在侯車室坐了一會,就看見一身白裙子的段英出現在侯車室門口。

“聽你說上青林場外鎮這麼落後,我給你買了些東西,平時也可以換換口味。”

侯衛東就如受傷的孩子特到了關愛,他感激地道“真是謝謝了。”段英笑道:“都是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灌腸、鹹菜和奶粉,也不知你喜不喜歡,奶粉,你要記着吃。”

“事情辦得怎麼樣?”

聽到劉維的要求,段英想了一會,道:“我聽說鄉鎮都有基金會,不如去貸一萬元給劉維,也算了結一件事情。”

侯衛東眼前一亮,他在上青林場,經常與基金會白春城接觸,覺得他們放款很容易,頓時升起了新的希望,他臉色開郎起來,道:“真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這就去找白春城。”

在公路上顛簸了三個多小時,下了車,侯衛東急匆匆地就往上青林場鎮走,流了一身大汗,在天將黑之時,回到了老場鎮,他直奔李勇家裏。

果然,李勇家裏已擺開了戰場,白春城、習昭通、李勇和段胖娃已經開始打起了麻將。

侯衛東先樂呵呵地散了一圈煙,將貸一萬錢的想法給白春城說了,他滿心以為,憑着關係,白春城應該不會拒絕。

誰知,白春城聽了此事,半天沒有表態,他摸了一張九萬,重重地敲在桌上。李勇笑道:“放炮,單調九萬。”然後把牌推倒。

白春城罵道:“狗日的,單調都要和牌,你看我的張子多好。”

習昭勇看到侯衛東仍然站在一旁,便對白春城道:“白豬兒,都是兄弟伙,行不行,表個態,少在這裏假打。”

白春城長期坐在門市部里,長得一張白臉,道:“侯大學,基金會貸款利息高,還要辦抵押,一萬元以上,黃站長要簽字,不太好辦。”又道:“我說老實話,修路是政府的事情,你才分起來,這事和你根本沒有關係,何必操這麼多心,好心不一定辦得成好事。”

侯衛東不甘心,道:“抵押如何辦?”

白春城打起了太極拳,“現金存摺,房產證都可以,只要黃站長同意,我就可以給你辦。”

在場的還有李勇、習昭勇、段胖娃等人,侯衛東也就不想和白春城多啰嗦,可是他和黃站長不熟悉,他想到粟鎮長分管農經站,便跑到楊新春哪裏,給粟鎮長打了一個電話。而粟鎮長不在辦公室,侯衛東就很有些沮喪。

他就坐泡了一杯茶葉,坐在辦公室想着心事,一會想到交通局劉維的冷冷表情,一會又想到酒醉的段英酡紅的面容以及緊繃繃的胸脯。

“事情辦得如何?”高鄉長搖着蒲扇出現在辦公室。

講了講事情經過,侯衛東道:“高鄉長,我們只是修簡易公路,何必需要這麼複雜的設計,乾脆我們把公路的線畫出來,就可以開工。”

高鄉長坐在侯衛東對面,“最初修公路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想的,當時分管組織的趙書記還是副縣長,他到上青林鄉來檢查工作,談到修公路的時候,指出上青林資源豐富,修公路就一定要有預見性,要考慮以後經濟的發展,公路一定能承載重車,一定要修一條質量過硬的公路,我們就找到沙州設計院,他們設計費就要十五萬,這個費用我們無論如何也承擔不了,就通過關係找到了劉維,最後談成二萬元。”

“這麼說,劉維收的費用也不高。”

“劉維的老婆是上青林鄉的人,他明確表示,設計這個圖紙只是撿了些圖紙錢,若不是看到老婆的面子,他也不會把費用降到擾亂市場秩序的程度。”

侯衛東原本很是討厭劉維,聽到這個經歷,對劉維的惡感這才減輕一些。

“我私人願意借出五千元,看高鄉長能否出面,幫在着從基金會貸出五千元,就可以把圖紙取過來。”

高鄉長臉色凝重起來,道:“侯老弟,沒有必要把私人的錢貼進來,現在有一個問題,就是貸了款,用什麼來還,由誰來還?”

“公路修好以後,我們就豎一根竽子,收過路費。”

高鄉長搖頭道:“侯老弟,哪一種等級的公路才能收過路費,國家是有明文規定的,這個竽子豎起來就是錢,不是想豎就能豎起來的。”

門外響起一個哄亮的聲音,道:“這是村道,我們村裡修的,我就要豎,看哪個狗日的敢把竽子取了。”

秦書記一身大汗,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高鄉長,我在門口站了一會了,剛才侯老弟的意見,我覺得很好,這事不必由工作組出面,就由村裡出面,反正我是農民,縣裏也把我做不了什麼,大不了不當這個書記,這個書記當起來有什麼意思,一年才一千多塊錢,還耽誤我打石頭,老子早就不想當了。”

高鄉長就坐在辦公室搖蒲扇,終於,他似乎下定了決心,道:“我給粟鎮長打一個電話,讓他給黃站長說,貸一萬元,把圖紙取回來。”

說完,他看了侯衛東和秦大江一臉,道:“我才退休了,貸款不能以我的名義,要麼以秦大江的名義,要麼以侯衛東的名義,看你們的意見。”

秦大江就道:“我上半年才貸了一萬元錢來修房子,恐怕基金會黃站長不會同意。”

侯衛東挺着胸膛道:“就用我的名義來貸,沒有關係。”

高鄉長說了好幾聲:“侯老弟是好同志,真是不錯,不錯,我去打電話,現在就看粟鎮長的態度。”

侯衛東肚子裏各種滋味都有,見高鄉長準備去打電話,就道:“粟鎮長不在辦公室,我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高鄉長摸出一個電話本,道:“我記得有他的傳呼。”

高鄉長打完電話,回來坐了一會,就聽到楊新春在外面喊,“高鄉長,粟鎮長的電話。”

高鄉長快步走了出去,侯衛東就對秦大江道:“也不知道粟鎮長會不會同意。”秦大江呵呵笑道:“高鄉長在青林鎮,還是有幾分面子的,貸一萬元錢,想必沒有多大的問題。”

果然,過了一會,高鄉長就面帶笑容走了回來,道:“粟鎮長是耿直人,我給他一說,他就同意了,今天下午他給黃站長說這事,明天就把手續辦了。”

難題終於迎刃而解,侯衛東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他給劉維打了一個電話,當劉維聽到侯衛東的名字之時,就道:“侯衛東,你的心情理解,可是我實在無能為力。”侯衛東在電話另一端,自豪地道:“劉工,基金會同意貸一萬元出來,我把錢取出來后,就給你送過來,工程圖紙請你準備好。”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劉維道:“軍人就是軍人,辦事執着,侯衛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以後有用得着我的時候,儘管來找我。”

秦大江對侯衛東不禁另眼相看了,他使勁地拍了拍侯衛東肩膀,道:“侯大學,只要保持着現在這樣的辦事勁頭,你小子以後前途無量。”侯衛東也享受到了一些成就感,他謙虛地道:“秦書記,你這樣說,地下有逢我就鑽下去了。”

“侯大學,高鄉長,我走了,回去找村裡幾個人商量一下,明天開村社幹部會,統一了思想,商量調整田土的方案。”

第二天是一個趕場天,侯衛東買了條魚,放在桶裏面,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就是星期四了,星期六下午,小佳將趁着外出旅遊的機會,抽空到上青林山上。對於侯衛東來說,這是一個盛大的節日,也是一個期盼已久的日子。小佳喜歡吃魚,他就趁着趕場,買了一條養在了水桶里。

買了魚,又打掃了辦公室和會議室,侯衛東就如約來到了白春城所在基金會門市,門市圍着一群村民,基金會的存款利息比銀行高三個點,因此,社員們都願意將錢存到基金會裏,趕場天,存錢取錢的人很多,到了十一點,基金會門市的人群才漸漸地散去。

侯衛東站在基金會的窗口前,門市裡仍然是兩張老面孔,白春城和田福深。“白站長,貸款的事情,我已給粟鎮長彙報了,粟鎮長同意了,已經給黃站長說了,不知給你打電話沒有?”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驚奇地道:“我不知道這事,黃站長沒有給我說。”

侯衛東看着白春城不咸不淡地表情,心道:“都說基金會放款必須要給回扣,難道因為沒有說起回扣的事情,他們就不願意辦。”他在心裏又道:“我是為上青林辦事,又經過領導批准,這種事都要吃回扣,肯定天理不容。”

雖然心裏對白春城很有些不滿,可是侯衛東態度還是很良好,他道:“白站長,你給黃站長打一個電話,他肯定知道此事。”

田福深看着侯衛東趴在窗外,臉上滿是汗水,便道:“侯大學,進來坐,裏面有空調。”

走進了裏屋,侯衛東就自己找了一個椅子坐下,白春城全神貫注地打電話,也沒有招呼侯衛東,田福深問道:“上青林鄉兩屆鄉政府,都在說修路的事情,結果不了了之,侯大學若是能把公路修起,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以後走到哪一個村裡,都會得到熱情款待。”

“就怕是雞公拉屎頭節硬,堅持不下去,又費馬達又費電。”白春城放下電話,他臉上神情始終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味道,讓侯衛東極不舒服。

過了一會,電話響了起來。

白春城接過電話,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道:“黃站長,剛才我打的電話,就是侯大學貸款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他一邊說,一邊點頭。

放下電話,白春城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對侯衛東道:“侯大學,黃站長已經同意了,你身份證在不在,馬上填一張表。”

田福深從內心深處是贊成修路的,聽到白春城的安排,立刻就拿了一張表,道:“侯大學,把表填了。”他坐在侯衛東身邊,耐心地指點着他填表,填到抵押一欄,田福深就問白春城,道:“抵押填什麼?”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品着益楊茶葉,想了一會,道:“就填侯大學現在住的房子的門牌號。”

表填完,白春城道:“明天送到青林鎮去,黃站長簽字蓋章以後,就可以拿錢。”

事情辦得如此順利,而且抵押物居然是公家的房子,這才侯衛東開了眼界,他心道:“難怪基金會的人都牛皮哄哄,權力大,手續又有很多漏洞。”

此時已是吃飯時間,侯衛東見田福深開始收拾紙筆,道:“白站長,田會計,今天中午我請客,就在隔壁喝酒。”白春城道:“算了,早點回去睡覺,昨天在唐桂元家裏喝酒,喝慘了,現在頭還在痛。”

侯衛東見白春城拒絕的態度並不堅決,道:“反正都要吃飯,大家一起吃了,還可以到李勇哪裏去打牌。”白春城就道:“吃飯可以,酒就免了。”

“我去點菜,再去把李勇、習昭勇和段胖娃喊過來。”

工作組十多個人,真正喜歡湊在一起打牌的就這幾個人,每天下午要是找人,一般都直接朝李勇家裏走。很快,幾個老臉嘴又湊在了一起,每個人來都表示昨天喝醉了,但是,幾杯酒下肚,氣氛就熱鬧起來,吃得正高興的時候,農技站鄭發明帶着計生辦黃主任與望日村的幹部也上了樓,兩桌人就湊在了一起,擺開了戰場,如此一來,酒場演變成了戰場,段胖娃、白春城、習昭勇、侯衛東等人,就開始和計生辦黃主任等人對戰,啤酒喝了五件這才罷休。

酒足飯飽,計生辦李輝就將帳結了,除了田福深,其他人都來到了李勇家裏,人多,麻將打不成了,李勇紅着臉,大聲叫囂着詐金花,眾人皆同意,打了一下午,眼看着太陽落山,黃主任因為要下山,這才罷戰,眾人吃了一大鍋冷稀飯,這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取了錢,整整一萬元,綠色的鈔票沉甸甸的,這是侯衛東第一次親自握着這麼多錢,他只覺得這些錢就如會燃燒一樣,很燙手。

聽說益楊汽車上小偷多,為了確保這一萬元現金的安全,侯衛東把錢用一個大信封裝着,又在短袖裏穿了一件平時從來不穿的背心,再把信封放在了背心裏,皮膚直接接觸到信封,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

到了益楊城裏,汗水已將信封全部弄濕,三分之一的錢已被汗水打濕了。侯衛東不願意讓劉維看出自己對一萬元現金的緊張,他就主動來到了段英的小房間。

段英在廠里搞分析,上下班就極為規律,中午十二點下班,下午二點半上班,回家路上來回合計耽誤二十分鐘,此時還不到下班時間,侯衛東不願意揣着錢在城裏走來走去,就坐在門口等她,十二點半,就見到一身工作服的段英下班回來。

“鈔票是從基金會貸的,被汗水打濕了,我想等這些錢幹了以後,再送給劉維。”侯衛東在段英面前,就沒有端起架子,他自嘲道:“以前認為自己很了不起,今天突然發現,我是一個膽小的人,一萬元現金就讓我緊張成神經病。”

段英沒有想到侯衛東會來主動找她,很是高興,她從衛生間換了衣服出來,道:“上次聽說,你一個月只有三百五十元,一年也就四千多元,如果在存錢,你不吃不喝要整整二年多,才能存上一萬元,緊張很正常,這說明你是一個有責任心,又很細心的男人。”

侯衛東已和段英熟悉了,他笑了笑,就關上門,又關掉風扇,就把二十多張百元紗票放在桌子上攤開,排成整齊的隊列,兩人就坐在桌邊,看着這些錢。

“要是我有一萬元錢就好了,可以開一個小商店,慢慢從小做到大。”段英盯着鈔票,臉上隱隱有些憂色。

“你工作得好好的,怎麼想起開商店?”

段英道:“如今是商品經濟,國營廠和私營廠競爭得歷害,國營廠普遍效益不如私營廠,我聽說浙江那邊,許多縣屬企業都破產了,益楊絲廠目前效益還不錯,但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清楚。”

“不要擔心,我二姐在吳海,也是在廠里,她活得蠻滋潤,沒有聽說這些事情。”侯衛東滿腦子是修路大計,對於段英的擔憂並不以為然,只是隨口安慰了幾句。

段英努力調整了自已的情緒,笑道:“要來也不打個招呼,沒有什麼好吃的,早上煮了一鍋稀飯,用冷水涼着,原本準備吃兩頓的,只有一掃光了。”

稀飯、鹹菜,一碗冰糖蕃茄,吃得極為清淡。

見侯衛東意猶未盡,段英開玩笑道:“我們化驗室也有電話,以後從舊社會回來,還是給我打個電話,讓我給你準備點好吃的,小佳是我的好朋友,我幫她照顧你。”

說到這裏,段英覺得有語病,就趕緊打住了,幸好侯衛東沒有在意。

濕錢貼在桌子上,等着晾乾,為了防備濕錢被風吹亂,沒有開門,也沒有開風扇,屋裏就顯得悶熱難當。

喝着涼水,侯衛東臉上滾落下來大顆大顆的汗水,連頭髮也濕了。

段英取過乾淨毛巾,準備遞給侯衛東,來到了侯衛東身邊,就聞到了他身上男人的汗味,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了帳篷,不禁心中有些慌張,臉上飛起一塊紅暈。

揩掉汗水后,侯衛東正準備到衛生間去洗毛巾,段英伸手去接過毛巾,溫柔地道:“我來洗。”侯衛東將毛巾向後縮了縮,道:“自已來,不要客氣。”走到衛生間,就看到水龍頭下面是一個盆子,盆子裏裝着胸罩和小內褲,他猶豫片刻,把盆子端了起來,放在洗衣池下面,然後打開水龍頭,手摸着清涼的自來水,侯衛東回過頭去,見段英在小廳里坐着,就脫了短袖衫衣,再將背心脫了下來,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侯衛東走到衛生間之後,段英坐了一會,突然想起自己的內衣還泡在盆子裏,急忙進了衛生間,正好看見侯衛東赤裸着上身擦拭後背,後背肌肉分明,上寬下窄,格外有陽剛之氣。

她只覺心跳加速,內心充滿了莫名的柔情,她的前男友是一個帥小夥子,相貌比侯衛東還要英俊,可是身上卻缺少侯衛東的男人味道。

侯衛東轉過身,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段英,他笑道:“脫了背心,就舒服了,以後打死也不穿這種背心了。”段英嘴角笑了笑,隨即又變成一種說不出的表情,她猛地撲了過去,將侯衛東緊緊抱住。

侯衛東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漢,內心深處覺得這樣不對,可是潛意識和肉體卻對段英豐滿的肉體充滿了渴望,他內心掙扎了片刻,也用力抱住了段英。

胸口的兩團柔軟,讓侯衛東變得強硬。

段英微閉着眼睛,仰着臉,輕輕地道:“吻我。”

侯衛東身體完全背叛了思想,深深地和段英吻在了一起。

熱吻了一會,兩人都急切地伸出手,在對方身體上一陣亂摸,段英上衣扣子被全部解開,胸罩被拉了上去,露出了豐滿的乳房。

兩人倒在床上的瞬間,侯衛東突然就清醒了過來,小佳似乎站在屋頂的某個角落,眼光愁雲密佈,侯衛東放開了衣裳零亂的段英,用力咬了咬嘴唇,艱難地道:“段英,對不起。”

段英半邊胸膛都在外面,乳頭經過剛才的刺激,格外紅潤堅挺,她從侯衛東的眼神和動作,敏感地猜到了侯衛東的心思,拉上衣服,雙手矇著臉,數顆眼淚混着汗水,順着手掌滑落下來。

侯衛東不敢再看段英,他怕自已意力不堅定,會做出更加激烈的行為。

不一會,段英也恢復了鎮靜,她坐了起來,在床頭整理了衣衫,看著錶情尷尬的侯衛東,主動說起另外的話題:“你跟那個工程師約好沒有?”

“約好了,他在局裏等我。”

段英在心裏嘆息一聲,眼光又在侯衛東寬闊的肩膀上逗留了幾秒,道:“把錢收起來吧,天氣熱,想來已經幹了。”

兩人就走到了桌子邊,段英細心地將錢一張一張地收了起來,遞給了侯衛東。

臨出門時,侯衛東鼓足勇氣,道:“段英,對不起了。”

段英自嘲道:“這事也不怪你。:她頓了頓,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看着段英一本正經的表情,侯衛東心裏格地跳了一下,連忙道:“什麼請求?”

“我們兩人都不是益楊人,卻留在了益楊,也算是有緣之人。”段英幽幽地道:“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有可能,請給我一個機會。”

女人出了社會,由於性別原因,往往比男人更容易認清現實,段英對於侯衛東和張小佳的婚事並不看好,距離,沙州到益楊的距離,是兩人很難克服的障礙,因此,她大膽地向侯衛東表達了感情。

懷揣着段英的激情和幽怨,侯衛東離開了小屋,他強制着沒有回頭,走了很遠,似乎都感到段英的眼神還在跟隨。

到了交通局,侯衛東就將難言的情緒扔在了一邊,他和劉維就如地下工作者一樣,在交通局大院的一個綠樹環繞的角落,劉維接過了厚厚的一疊人民幣,仔細地點清楚,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搓了搓手,熱情地道:“侯衛東言而有信,以後修路的時侯,我隨叫隨到,可以和施工隊伍一起商量如何組織施工。”

他將錢揣進了懷裏,蹲在牆角,找了一塊石頭,隨手畫了幾條線,道:“青林山地勢陡,公路並不好修,有三個地方施工難度大,動工之前,你給我打個電話,我過來仔細說說組織施工的事情。”

劉維講起工程來,原本平淡的人立刻就有了神采,從下青林到上青林的路線上,何處有暗水,何處是硬石層,何處需要住堡坎,他如數家珍,俗話說,專心致志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男人,此時,劉維講起專業來,自信十足,一掃平時的平凡,不由得令侯衛東刮目相看。

講了一個大概,劉維道:“圖紙是用的別人的名義,沒有放在辦公室,跟我回家去取。”跟着劉維,走了幾條街道,劉維吩咐道:“這是交通局家屬院,我把圖紙放在家裏的,你稍等一會,我隨就就下來。”

侯衛東就在家屬院下面等着,過了一會,侯衛東看到從交通局院子裏走出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侯衛東,你在這裏幹什麼?”頭髮凌亂,滿眼血絲、散發著酒味的劉坤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等人?”

侯衛東心裏有些奇怪:“劉坤這個樣子,肯定是喝了酒,怎麼到交通局院子裏來睡覺,莫非有女朋友了?”

正準備開玩笑,劉坤主動說道:“這一段時間跟着馬縣長跑交通,馬縣長關心下屬,知道我還住在家裏,就在交通局家屬院裏給我考慮了一套二室一廳的住房,哎,房子倒大,就是沒有傢具。”他神情中有掩飾不了的得意,又道:“侯衛東,以後到青州來,就住在我這裏,反正寬得很,多住幾個人也沒有問題。”

想到自己的處境,心中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心道:“在我面前冒什麼皮皮,沒有一個部長爸爸,說不定比我混得還慘。”

劉坤又道:“今天臨江縣領導帶隊到了縣裏,我跟臨江縣領導敬酒,喝得太多了,馬縣長親自批准我今天不上班,睡覺。”他憂心忡忡的道:“科里事情多得要命,我怎麼睡得穩。”搖了搖手錶,大聲地道:“我先走了。”

沒有走幾步,劉坤轉過頭來,臉上帶着些神秘,低聲地道:“前幾天在街上遇到段英,聽說她與男朋友分手了,這下我的機會來了。”

在沙州學院之際,劉坤就對豐滿的段英垂涎三尺,說起這話之時,一臉色迷迷的表情,這讓侯衛東心裏很不痛快,狠不得一拳打過去,砸他一個滿臉開花,可是劉坤和段英都是自由人,侯衛東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劉坤追求段英,當然,更沒有打他的理由。

幸好劉坤沒有深說這個話題,又隨口說了兩句,跳上一輛出租車,消失在侯衛東面前。

劉坤是侯衛東室友,大學四年,兩人處得不好不壞,不咸不淡,劉坤也一直被侯衛東光芒所籠罩,但是,大學畢業之後,劉坤越活越滋潤,而侯衛東卻在最基層苦苦奮鬥、掙扎。

劉坤走了一會,劉維這才抱着一捲圖紙下來,道:“讓你久等了,剛才我在家裏給搞地堪的朋友打了電話,再次核實了地質情況,這是全套資料,蓋了正規章的,放心用。”

抱着這來之不易的圖紙,侯衛東沒有在益楊城裏耽誤,直接就去了汽車站。

五點過幾分,來到了上青林鎮,侯衛東想到粟鎮長是修路領導小組的組長,貨款的錢還是他打招呼才辦到的,就先到了青林鎮政府,準備給他彙報工作。

此時臨近下班了,政府大院,除了黨政辦,已是人去樓空。

到了一樓的黨政辦,辦公室只有楊鳳一人,侯衛東見到她,就在心中笑了起來,到了青林鎮工作以後,每一次到辦公室來,楊鳳都是在吃瓜子,這一次也不例外,剝下來的瓜子殼堆得滿滿的。

楊鳳見侯衛東在門外探頭探腦,就笑着招了招手,道:“侯大學,來吃瓜子。”

侯衛東遠在上青林,對於機關並不熟悉,因此,他就想接近在辦公室工作的楊鳳,多少能從她口中探得點消息,按照青林鎮的習慣,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之下,他就親熱地道:“楊姐,我看樓都空了,只有你還在堅守崗位。”

楊鳳嘴裏飛出來一片瓜子殼,瓜子殼劃了一個漂亮曲線,落在了桌子上,“辦公室命苦,每天都要堅持到下班,上個月,縣政府抽查值班情況,好幾個單位被通報了,那天我運氣好,正在辦公室。”

侯衛東把圖紙放在桌上,也沒有客氣,自已拿了一個紙杯子,倒上水,坐在楊鳳對面,也就是唐樹剛主任的桌旁,道:“楊姐,天天守着辦公室,一點也不自由,比工作組的同志辛苦。”這也是有感而發,在上青林山上,李勇、段胖娃等人,都只是上半天班,不下村的時候,就辦辦自己的本職工作,下村的時候,和村裏的幹部一起解決實際問題,中午就喝酒,如果沒有喝醉,就打牌,或是提前回家,喝醉了,則睡覺。

楊鳳在辦公室里,雖然說沒有具體的任務,也不必日晒雨淋,可是任何事情都有利也有弊,辦公室工作就必須準時上班,按時下班。

楊鳳是個典型的快嘴,她對侯衛東頗有好感,就神秘地道:“侯大學是個辦實事的人,有些人屁事不做,專門說吊話,工作組有人到辦公室來說你的小話。”

侯衛東心中一驚,他到了上青林山,行為低調,又沒有與人爭權奪利,辦公室和會議室也長期保持得乾乾淨淨,誰又來說自己的小話?

楊鳳哼了一聲:“有人說你嘩眾取寵,到了青林山,屁股沒有坐熱,就想修路,不自量力,就是想出風頭,還說你和池銘在耍朋友。”

楊鳳雖然沒有說到具體的人,可是侯衛東猛想間就想起了田秀影,她是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曾經和自己一起在伙食團吃過飯,從直覺上,侯衛東就覺得田秀影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他就望着楊鳳,道:“是誰亂說話,我有女朋友,只不過在伙食團打開水,而且是辦公室的開水。”

“人心隔肚皮,侯大學以後也要小心一些,有些人正事不做,專門挑撥是非,唯恐天下不亂。”

楊鳳所指的人,正是辦公室駐上青林工作組的田秀影,田秀影和楊鳳兩人歷來有矛盾,前幾天,田秀影到辦公室來,唐樹剛就問起修路的事,田秀影就諷剌了幾句,還說了幾句池銘的壞話,楊鳳聽見之後,就將田秀影的話來了一個對穿對過,也就將田秀影出賣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低聲地道:“楊姐,是誰這麼討厭?給我說說,讓我有所防備。”據侯衛東的觀察,楊鳳是一個藏不住的人,她既然主動提起這件事情,想必也不會為“說小話者”保密。

果然,楊鳳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侯大學是個實誠人,我就給你說,你可要千萬保密,被田秀影知道了,非得在背地裏罵我。”

證實了是田秀影,侯衛東氣不打一處來,他到了青林山上,總共只和田秀影見過三次面,說過的話也不超過二十句,這人就在辦公室來說壞話,真不知她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

侯衛東本想罵田秀影幾句,可是看到楊鳳的胖臉,想起她的快嘴,就連忙把罵人的話全部吞進了肚子裏,他轉變話題道:“今天拿到了公路圖紙,想給粟鎮長彙報,不知怎麼才能找到他?”

楊鳳正在興頭上,她正等着侯衛東跟着他一起罵田秀影,見侯衛東突然間就轉換了話頭,就如跑在正歡的小車,猛然間來了一個急剎車,很不過癮,她就道:“粟鎮長中午陪縣農辦的客人,估計喝多了,肯定在屋裏休息,最好明天再找他。”

侯衛東想着公路早日開工,若明天下來,又要耽誤一天,他道:“粟鎮長是修路領導小組組長,今天拿到了圖紙,我一定要向他彙報。”

楊鳳就站了起來,帶着侯衛東走到門口,指着一幢紅色的小磚樓,道:“粟鎮長住在三樓二號,門口貼着交水電的名字。”

侯衛東感激地道:“謝謝楊姐,改天我從吳海給你帶一包正宗的吳海炒瓜子,又香又美容。”

楊鳳喜歡吃瓜子整個機關都有名,連趙永勝書記都點名批評過,可是這就如男人抽煙一樣,她吃瓜子也有癮,只要閑着不磕瓜子就心慌,雖然吳海炒瓜子也不理稀罕物,可是侯衛東既然有這個心,她這個小辦事員還是蠻高興的。

心裏高興,楊鳳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說了幾句,道:“今天下午開黨政聯席會,趙書記和秦鎮長拍了桌子,吵得挺歷害,你初來乍到,小心點。”

這一次,侯衛東是真心的感謝楊鳳,也暗自決心將楊鳳當作自己的內線,當然,這個內線不需要打入敵人內部,只要買點小東西,說點好聽的話,楊鳳這張嘴,自然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倒出來。

走到了小紅樓,侯衛東卻猶豫起來,今天下午趙永勝和秦飛躍吵了一架,這時候最好回上青林,免得和上次一樣,莫名其妙的成了夾縫裏的老鼠——兩頭都不是人。

侯衛東正準備打退堂鼓,誰知小紅樓下的小賣部走出來一人,正是粟鎮長,粟鎮長一眼不看見了抱着圖紙,縮頭縮腦的侯衛東,就笑道:“侯衛東,你在這裏找誰?”

侯衛東吃了一驚,原來的躲避方案就只得放棄,道:“我才從益楊回來,從交通局劉維哪裏拿來了圖紙,準備給粟鎮長彙報。”

粟鎮長手裏提着兩瓶益楊紅,揚了揚,道:“嗯,圖紙拿到了,這是好事,你跟我上屋。”

侯衛東自然無法拒絕,跟着粟鎮長上了樓,粟鎮長的家佈置得很是平常,傢具普通,電視普通,唯一例外的就是在在客廳里有一個書櫃,裏面有滿滿一柜子書,這讓侯衛東耳目一新,離開了沙州學院以後,他就很少在哪家人的房間裏看到過滿櫃的書了。

裏屋傳來了說話聲,粟鎮長道:“裏屋有空調,進來坐吧。”進了屋,才見到屋裏坐了四個人,正在打麻將,四人他認識三人,坐在首位的就是鎮長秦飛躍,其次就是副鎮長晁胖子,還有計生辦黃主任,以及農經站黃站長。

侯衛東站在門口,恭敬地打依決打招呼,“秦鎮長、晁鎮長、黃主任、黃站長。”

秦飛躍點了點頭,繼續摸牌,計生辦黃主任看見侯衛東抱着圖紙,就道:“侯大學,抱的啥子寶貝?”

侯衛東道:“公路圖紙。”

秦飛躍聽說是圖紙,這才抬起頭,道:“什麼圖紙,劉維弄的那個圖紙嗎?”聽到肯定答覆,秦飛躍奇怪地道:“這個劉維,鑽到錢眼去了,游擊隊是不見鬼子不掛弦,他是不見人民幣不給圖紙,你是怎麼拿到的?”秦飛躍是鎮長,鎮長分管財政,鎮裏財政緊張,教師為了工資經常上訪,而上青林公路真要動工,花錢不在少數,既然修不成公路,他索性連這兩萬圖紙錢也不給,所以,見侯衛東抱着圖紙,很是奇怪。

在眾多青林鎮實權派面前,侯衛東不敢託大,以前在學院之時,眼界高,莫說學生處長之類的中層幹部,連院長也敢小瞧,在上青林的時間雖然不長,他卻受到了許多煎熬,學生時代的傲氣也收了不少。

“秦鎮長,拿到圖紙多虧了領導,主要是粟鎮長、黃站長關心,在基金會貸了一萬元,這才拿到了圖紙。”

秦飛躍把財權抓得很緊,他就不經意間瞟了粟鎮長一眼,

粟鎮長眼觀六路,早就將秦飛躍的眼神看得清楚,解釋道:“侯衛東為了修路,他準備在家裏借五千元去修路,修路是公事,怎麼能讓侯衛東私人出錢,我就給黃站長打了招呼,讓侯衛東以私人名義從基金會貸一萬元,算是預付款。”

秦飛躍似乎沒有聽清楚,反問道:“什麼叫做以私人名義貸的款,修公路的錢最後還是要由財政要解決,老粟,這可是先斬後奏。”

粟鎮長“嘿嘿”笑了兩聲,道:“秦鎮,我這可是按照你的觀點辦事。”

“放水養魚,必須先把塘子築起,上青林資源豐富,修路就等於築堤,堤壩築好了,才能更好地放水。”說到這,粟鎮長拍了拍侯衛東,道:“小侯雖然初來,看問題卻很有眼光,我們這一屆政府,就要拿出捨得一身剮的勇氣,把上山公路修好,路修好,三年之內,財政收入就要番倍,政績,什麼是政績,這就是最大的政績。”

“還要,小侯是以私人名義貸款,我也沒有打算用財政資金來還,公路修好以後,企業必定會進來,到時弄一萬元錢學是輕而易舉。”粟鎮長還一句話沒有說:“基金會管理鬆懈,這一萬元貸款,拖幾年還也沒有多大關係。”

如何發展企業,秦飛躍和書記趙永勝觀點尖銳衝突,今天下午兩人吵架之時,只有小個子粟鎮長表態支持了秦飛躍,所以,秦飛躍從心裏也很感謝他,聽了粟鎮長的解釋,也沒有過多怪他擅自作主張,就道:“你分管基金會,放款一萬元也就是你的權力,既然修路開了第一步,你就要把事情盯住,好好推進,我看可以作為青林政府93年的一項民心工程,馬縣長正在提倡全縣辦交通,我找機會向他彙報這件事情,爭取得資金。”

侯衛東的修路計劃居然成了青林政府的民心工程,這讓他很是高興,吃飯之時,就輪流地敬酒,在座的幾人都是好酒量,六個人,整整喝了七杯酒,這才罷休。

吃完飯,天已黑,侯衛東婉拒了粟鎮長的挽留,借了一支手電,拿着圖紙就朝回上青林場鎮。

白天走山路,風景秀美,沿途皆是風景,可是到了夜晚,這上山的路最顯得格外的陰森,山風吹來,樹林裏發出陣陣和海浪相似的聲音,遠處的山頂,傳來了一聲又一聲凄歷的鳥叫聲。

侯衛東喝了微醉,心中充滿了成功的喜悅,並不感到畏懼,在半山腰嘔吐了一陣,又一路哼着《水手》的調子,沿着山道就往上走。當走上了山頂,只見一輪明月似乎就掛在了青林山頂,回頭看到黑黝黝的山林,這才有些后怕。

上了山,經過好幾戶農家,狗叫聲此起彼伏,侯衛東不怕鬼不怕強盜,卻怕狗,他在路邊找了一根棍子,在狗叫聲中心驚膽戰地回上青林場鎮,幸好這狗都只是在院子裏叫,並沒有衝到小道上來,當侯衛東踏在上青林場的石板路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回到小屋,燒了一點開水,侯衛東就把圖紙擺在桌上,認真地看了起來,圖紙並不複雜,除了一些專業術語以外,侯衛東看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第二天,侯衛東早早就醒來了,興緻勃勃地找到了高鄉長,兩人又一起來到了獨石村秦大江家中。

聽到圖紙拿到手的消息,秦大江沒有相像中高興,“喔”了一聲,就坐在一邊吸煙。

侯衛東處於興奮中,沒有注意到秦大江的表情,高鄉長卻發現了秦大江有些異常,就道:“秦書記,愁眉苦臉幹什麼?”

秦大江悶了好一會,才道:“昨天遇到青林林場的楊場長,給他說了修公路的事情,他只是笑,說是新來了一個場長叫郭光輝,要給他說了才得行。”

高鄉長奇怪地道:“換了場長有什麼關係,公路修好了,林場也受益,走,我們去找他。”

秦大江就道:“聽說郭光輝是個犟拐拐,何紅國砍了兩根棒子樹,郭光輝非要罰他二百元錢。”

侯衛東聽得雲裏霧裏,問道:“我們修路,和青林林場有什麼關係?”

秦大江就解釋道:“上青林山,除了三個村以外,還有一個國有林場——青林林場,公路上山,有一公里多要經過國有林,歐陽場長曾經答應讓我們隨便佔地,他去跑手續,只是聽楊場長的說法,新來的郭場長不一定同意這個方案。”

高鄉長道:“現在先不要下給論,我們到林場場部去一趟再說。”

三個人說走就走,翻了幾個山樑,站在山頂,就看到接近山底的一塊平壩子建有一個四方形圍牆,圍牆裏面栽滿了樹,在一個角落裏,開着繁盛的鮮花,火紅火紅的,十分耀眼。

秦大江指着圍牆對侯衛東道:“那就是青林林場的場部。”

高鄉長、秦大江是老青林,和青林林場的人大多數都熟悉,一路招呼着,就來到了場長辦公室。

副場長楊秉中將三人帶進了辦公室,對着一位短頭髮中年人道:“這是林場郭場長,這是上青林的高鄉長、獨石村的秦書記,這位是。”

高鄉長介紹道:“這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工作組副組長侯衛東。”

郭光輝走過來,每人握了握手,道:“歡迎高鄉長到林場指導工作,我跟楊場長商量了,準備這幾天上山來拜訪。”楊場長就在一邊道:“昨天我們到鎮上見到趙書記和秦鎮長。”

寒喧一陣,高鄉長就把來意說了。

郭光輝聽說要佔林場的地,臉色便嚴肅起來,道:“公路林場段大約有好長?”

“不超過一千米。”

郭光輝想了半天,才道:“青林林場被划入了長江林保護地區,佔地一畝以上,必須要報區、縣林業局,上山公路加上水溝和路肩,至少有十米寬,六十米就接近一畝,六百米就接近十畝,一千二百米就是二十畝,佔地這麼多,恐怕局裏面會不批。”

秦大江見郭光輝打起了官腔,道:“青林林場和青林鄉向來是兄弟單位,每年都要聚好幾場,歐陽場長曾經答應過,只要我們修路,他無償支援,郭場長是耿直人,肯定也能保持這個優良傳統,再說,以後路修好了,向上運木料也就方便得多了。”

由於青林林場沒有路,青林林場間伐之時,總是將木料從山坡滑下去,由於距離過長,很是費力,若是通了公路,則運送木料則要快捷許多,這也是歐陽場長願意無償提供木林地的原因。

郭光輝才從林業局森林派出所調到青林林場,由一名普通民警走了林場的一把手,他沒有在地方在工作過,對於基層工作沒有直接的經驗,聽了秦大江的話,想了想,道:“秦書記,今天是長江林封山工程的第一年,手續控制得很嚴,如果濫砍濫伐,肯定是嚴重違紀。”說到這,他口氣緩和些,又道:“當然,修路是好事,林場肯定支持,我向局裏專門去做一次彙報,看局裏同不同意這事。”

秦大江聽郭場長正兒八經地打官腔,心中就冒火,道:“上青林三個村對林場很是支持,每年春火,如果沒有周圍老百姓配合,林場早就被燒光了,去年,獨石村的一個社員還因為救火受了傷,如果社員知道了林場不讓修公路,以後有些事情恐怕不好辦。”

這番話就有了三分威脅,郭光輝如何聽不出來這話外之聲,而且,他以前是森林公安,向來只有他去威脅別人,很少有人威脅過他,心裏極不舒服,冷冷地道:“我們是國有林場,上面有規章制度,總不能亂來。”

“規章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秦大江瞪着眼睛道。

高鄉長見兩人話不投機,就打圓場,道:“郭場長,林場和青林鎮歷來是友好單位,這件事情得好好合計,林業局曾局長每年都要到山上來一趟,我們很熟悉,如果要彙報修公路佔地的事情,我們一起去。”

高鄉長說話軟中帶着硬,郭光輝就退了一步,道:“快到吃飯時間了,這事先放一放,我初到林場,以後肯定要經常麻煩高鄉長,中午就在場裏吃飯。”他抱了抱拳頭,道:“我老婆正在住院,我一會要趕回去,就讓楊場長陪你們。”郭光輝說的是實話,他老婆患膽結石住院,今天下午開刀,他也就急着趕回去。

秦大江聽到郭光輝要走,心裏“哼“了一聲,坐在竹沙發上喝水,不說話。

侯衛東資歷淺,又是第一次和林場打交道,不好說什麼,就在一旁觀察着形勢變化。

高鄉長第一次和郭光輝見面,談得不是很愉快,聽他要走,和秦大江一樣,心中也有隱隱不快,嘴裏道:“沒有關係,你忙你的,今天中午我也有事情,就不在林場吃飯了,郭場長,修路是大事,你抓緊一些,國有林的土地調整出來以後,我們就正式動工了。”

郭光輝握着高鄉長的手,道:“我家裏確實有事情,高鄉長第一次到林場來,無論如何也要吃了飯再走。”他對楊場長道:“老楊,昨天打了一隻野兔,還有一腿風乾的野豬肉,弄出來請高鄉長喝酒。”

安排了伙食,郭光輝就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郭光輝走後,楊場長就拉着高鄉長不準走,再三解釋郭光輝家裏的事情,楊場長是青林林場的老職工了,工作經驗豐富,和高鄉長、秦大江都很熟悉,平時合作也很好。

看在了楊場長的面子上,高鄉長就點頭留了下來。

林場伙食團很有特色,不僅有野兔和風乾野豬肉,還上了一盆蛇肉湯,據說也是林場職工上班時逮住的,喝的酒也和野物有關,是一大罐蛇蠍酒,墨紅色,入口有一股藥味。

這一頓酒,吃到了中午兩點,外面日頭正毒,楊場長就找了一件屋頂很高的清涼屋子,大家坐在一起搓麻將。

喝了酒,大家說話也就隨便了,高鄉長就道:“郭場長以前在林業局幹什麼,幾個業務科室的頭我都認識,怎麼沒有見過他?”

“他是森林公安派出所的副指導員,辦案子很有一手,歐陽場長調回林業局,退居二線,當了工會副主席,安置得也算可以。”

秦大江借酒發瘋,道:“林場場部的那條小公路,佔了我們村九社的不少田土,如果這一次不讓我們的公路通過,我們就把公路恢復成田土。”

秦大江所指的那條路,是下青林公路通往林場場部及貨場的一條小公路,當年修小公路的時候,因為涉及到上青林鄉的土地,歐陽場長專門找到上青林鄉,當年高鄉長還是副鄉長,分管農業,他做通了社員的工作,調整了田土,青林林場這才把接通了小公路。

正是有了這樣的歷史淵源,當年歐陽場長才痛快地答應讓公路從林場通過,佔地手續由他去落實,郭光輝是森林公安出身,對地方事務不太熟悉,更不了解這一段歷史情況,再加上長江天然林保護力度加大,因此,對於上青林修路佔用土地一事,就沒有爽快表態。

楊秉章副場長是林場老人,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更何況,林場並不是地頭蛇,所以,他很是熱情,陪了酒又主動邀請高鄉長打牌,當然,這不是業務麻將,而是朋友間打的麻將。

感情,在基層工作中很重要,感情好了,互相信任了,許多可左可右的事情也就好辦了,這是楊秉章在林場工作的經驗。

下午四點鐘,高鄉長見時候不早,道:“今天不打了,改天再戰。”

楊秉章挽留道:“吃了晚飯再走。”

“山路不好走,喝了酒要摔跟頭。”秦大江親熱地拍着楊秉章的肩膀,道:“老兄,修路的事情你給郭場長好好說說,這是歐陽場長答應的事情,我們兩家人,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

秦大江長得五大三粗,說話也是直來直去,又稱兄弟,又說著威脅的話,而高鄉長則在一邊和稀泥,兩人配合得極好,楊秉章是副職,有些事情不太好表態,在氣勢上就弱了,只得不斷地解釋。

經過青林林場之事,侯衛東對村支書秦大江又高看了一眼,心道:“以前聽說農村幹部除了喝酒什麼都不會做,看來這是偏見,以後要好好學習他們的招數。”

回到了上青林鎮,天色微黑,經過青林鎮小學大門,侯衛東便停了下來,已有好幾天沒有給鐵瑞青上課了,而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他就與高鄉長分手,直接進了鐵瑞青家裏。

鐵家的氣氛向來很溫馨,這一次依然如此,鐵柄生戴着眼鏡做在桌前寫着什麼,鐵家堂客在屋裏忙活着,裏屋放着英語磁帶。

看到侯衛東進屋,鐵柄生就放下了眼鏡,對着堂客道:“泡杯茶,侯老師來了。”

“這幾天,天天都在忙着公路上的事情,昨天去把圖紙拿到手了,今天又跟林場郭場長談判。”

鐵柄生問道:“聽說林場換場長了,新來了一個場長?”

“歐陽場長調到林業局去了,新場長叫郭光輝,是林業派出所的。”侯衛東簡要地把情況講了一遍。

鐵柄生拍着腿感嘆道:“歐陽老場長在林場幹了三十年,他對上青林很有感情,為了也忠厚,有他在,修路的事情好辦。”又道:“長江天然林保護工程,近年來提得很響,這一次修路要佔好幾畝地,對新場長來說,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聽高鄉長說,林場和村裏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錯在一起,這一次林場如果不支持工作,他們的很多事情也不好辦。”

“農民大哥也不好惹,侯老師進入角色了。”鐵柄生呵呵笑了笑,對道:“瑞青後天就要回學校了,你覺得瑞青的英語還有什麼問題?”

侯衛東真心實意地誇獎道:“鐵瑞青有學語言的天賦,這一個月,她的語音基本上沒有問題了,其實學英語沒有竅門,就是多讀多聽,至於語法之類的,跟着老師走就行了。”

鐵瑞青明目皓齒,雖然穿了一件短舊衣裳,卻不覺得寒酸,見到侯衛東來了,高興地道:“侯老師,我已經背下了七篇課文。”

侯衛東吃了一驚,道:“真背得下,我來抽查一篇。”

隨意抽了兩篇課文,侯衛東沒有想到,兩篇課文,鐵瑞青居然一口氣就背了下來,只有三處錯誤。

對於鐵瑞青的記憶力與刻苦勁,侯衛東發自內心佩服,一個月的時間,鐵瑞青居然已經將語音糾正了過來,還用笨功夫把課文背了下來,他就感嘆道:“鐵瑞青,繼續努力下去,最多再過一個學期,我就不敢給你當老師了。”

聽到誇獎,鐵瑞青有些羞澀,又有些驕傲,她對於修路很關心,問道:“侯老師,剛才聽說就要修路,不知什麼時候能夠修好。”

侯衛東道:“慢則一年,快則半年。”

鐵瑞青高興地拍手道:“爸爸,終於要修路了,以後回家就可以坐客車,侯老師,我崇拜你。”

人微言輕,這是一個成語,成語都是對生活的總結,也需要由生活來詮釋。

高鄉長帶隊去了一趟林場,與郭光輝進行了第一次接觸,雖然沒有結果,彼此也就留下了一些印象。第二次,心急的侯衛東就一個人去了林場,到了林場,郭光輝上山去了,楊秉章就讓人給他倒了茶水,讓他在辦公室等着。

郭光輝回來之時,由於第一天侯衛東基本上沒有發言,他對其印象不深,第一眼顯然沒有認出侯衛東,侯衛東自我介紹以後,他才勉強記起。

“侯衛東,這幾天曾局長到沙州林業局開會去了,長江天然林是國家大政策,佔地是大事,只有曾局長才定得下來,我們只有等幾天,哈、哈、哈。”

郭光輝用了幾個“哈、哈、哈”,就把侯衛東堵得沒有話說,他心有不甘,見郭光輝腰上別著一個BP機,就道:“鎮裏面成立了修路領導小組,我在領導小組辦公室服務。”他要了一張紙,寫下了上青林鄉的電話,道:“郭場長,這是上青林鄉的聯繫電話,如果需要我們為你服務,打這個電話就行了。”

郭光輝接過了紙條,順手就壓在了玻板下面。侯衛東滿臉帶笑,道:“郭場長,能不能把BP機號留給我,這樣我就可以隨時彙報工作。”

郭光輝猶豫片刻,還是寫了一個號碼給侯衛東。

隔了一天,侯衛東給林場場部打了一個電話,郭光輝不在場裏,打了傳呼,沒有回。

耐着性子,侯衛東和秦大江一起,再次來到了林場場部,還是沒有遇到郭光輝,楊秉章見侯衛東、秦大江來了數次,心知這事棘手,就道:“郭場長老婆動了手術,他晚上要陪床,跑來跑去,辛苦得很。”

人吃五穀雜糧,就要生百病,既然郭光輝老婆動手術,侯衛東和秦大江就不好打擾郭光輝,悻悻地回到了山上。

這一拖就過了十來天,期間,粟鎮長也親自出馬,找了一趟林場,郭光輝拿出了一疊長江天然保護的文件,提出了以地換地的思路。所謂以地換地,就是林場同意修路,但是要用用獨石村的集體林地來交換。

沒有徵得村裡同意,粟鎮長也不好表態。聽了這個說法,秦大江暴跳如雷,大罵:“狗日的郭光輝,真不是個東西,林場修場部小公路,我們無償支持的田土,至少有五畝,他要換地,就實地丈量,惹毛了老子,把進場路恢復成田土。”

江主任也是氣憤難耐。

粟鎮長一陣安撫,才將秦大江和江主任穩住。

在黨政聯席會上,粟鎮長通報了此事,修路是由上青林各村以及工作組最先發起的,由於鎮財政緊張,鎮裏並沒有下定決心修路,而是讓三個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樣做,既尊重了三個村的意願,又不讓鎮政財全面緊張。

秦飛躍在會上沉呤了一會,道:“我給曾局長打個電話,然後粟鎮長去跑跑,爭取得到林業局的支持。”

趙永勝在一旁未表態。

黨政聯席會過後,粟鎮長忙着農網改造,天天往村裡跑,一拖就過去了十天。

眼看着就到了九月中旬,離冬天也就不遠了,秦大江和侯衛東兩人又到了林場一次,還是沒有明確答覆。

九月十六日,一大早,侯衛東將辦公室和會議室打掃了,看了看《人民日報》,然後把辦公室一鎖,就到獨石村去了。

村辦公室,秦大江、江主任等村、社幹部都來了,滿屋是煙霧,大家商量了一會如何解決拖欠的提留統籌款,話題就轉到了修路上來。

秦大江嗓門如雷,道:“鎮裏面軟得象上女人,把小公路斷了,讓林場的車進不了山,郭光輝自然曉得鍋兒是鐵鑄的,狗日的,不陰不陽的。”

江主任是忠厚人,獨石村和林場關係向來不錯,有些顧忌道:“是不是還是請鎮裏出面。”

“請上雞巴,如果我們不主動修路,這條路也不知猴年馬月修得成,把事情鬧大,自然就有人出面解決問題。”秦大江對侯衛東道:“侯大學,你是修路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敢不敢去挖路。”

侯衛東年輕氣盛,修路心切,卻被林場攔了路,早就恨得牙癢,他道:“人生卵朝天,怕個屌。”他雖然對農村工作並不熟悉,可是這一段時間,天天泡在村裡,對林場和村裏的歷史淵源也略知一二,他分析道:“當年林場修路,村裡是無償支持,但是村裡沒有和林場簽協議,小公路所佔用的土地都是村裏的,從法律上來說,我們是挖自己的田土,和林場沒有任何關係,不論到哪裏打官司,都不會輸。”

秦大江也是急性人,道:“朱八戒,這是你的地盤,找幾個人,今天就把路斷掉。”

朱八戒是社長,他姓朱,又排行第八,因此被取了一個綽號朱八戒,他膽子小,道:“林場工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打起來要出事。”

“朱八戒,怕個卵,我們挖自己的地,管他們林場屁事,你如果怕,我、侯大學還有李勇,我們幾個一起去。”

李勇也是獨石村的駐村幹部,自從侯衛東被派駐到了獨石村,他就當起了甩手掌柜,大事小事都讓侯衛東去跑,已好久都沒有到村裏面來了。

江主任對於挖路的決定有些擔心,就派婦女主任到了上青林場鎮,把李勇也喊到了村裡。

李勇一臉胳腮鬍子,模樣很是粗豪,聽說挖路一事,不在乎地道:“挖就挖,怕個啥,朱八戒,組織幾個人,幾鋤頭就挖斷了。”他又道:“這事鎮裏最好不要出面,就讓社員自己去挖,這樣好說一些。”

秦大江拉着李勇道:“不得行,你是駐村幹部,村裏的事一定要參加。”李勇笑嬉嬉地道:“今天家裏有客人,老表從沙州過來,我不好走得。”

勸了半天,李勇還是走了,臨走前,對侯衛東道:“侯衛東,你也不要怕,把路斷了,林場的頭頭就會出面。”

江主任看着李勇的背影,嘀嘀咕咕地道:“李勇是狗雞巴抹菜油,又尖又滑。”

秦大江就對侯衛東道:“侯大學,你敢不敢去。”侯衛東見李勇走了,心裏也緊張起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道:“怎麼不敢,走就走。”

侯衛東、秦大江、江主任、朱八戒等人,就朝山下走,沿着林場小公路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轉彎處,朱八戒就停了下來,道:“這是何家的田土,原本連在一起的,因為修公路被隔成兩塊,就從這裏挖開。”

江主任笑道:“何家幾兄弟都是無理鬧三分的角色,就讓他們挖。”

過了一會,朱八戒就把何家人喊了過來,侯衛東一見,曾經打過交道的何紅富也在其中,何紅富被強行挑了穀子,看到幾個村幹部,仍然有些橫眉冷眼。

秦大江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何紅富聽說是要修路,臉上表情就豐富起來,他道:“憑什麼不准我們修路,林場太他媽的不地道,白白地佔了二哥的田土,都好幾年了,我不僅要把公路彎了,還要讓林場陪損失。”

侯衛東心道:“這何紅富倒聰明,很會找理由。”他補充了一句,道:“這是分給何家的田土,本本上寫得何家的名字,林場沒有徵用土地,也沒有寫協議,更沒有補償,無論走到哪裏,他們也沒有道理。”

何紅富高興地道:“對頭,就是這個道理,我們去找鋤頭,馬上就挖。”

除了侯衛東,在場的人都用慣了鋤頭和鋼釺,只見鋤頭飛舞,鋼釺亂鑽,一個小時的時間,泥結石公路路面就被挖開了一條一米多寬的大溝。

侯衛東手掌上打了一個水泡。

一輛林場的大車從林場場部後面的貸場開了下來,看到大溝,司機就吼了一句,“你們幹啥子,狗日的。”

秦大江、侯衛東等人,都感到了勞動的快樂,他們提着鋤頭鋼釺,笑眯眯地看着司機,司機罵了幾句,見對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便道:“等着,我去找場裏面。”

侯衛東見司機走了,心道:“自己是鎮裏面的幹部,挖路終究不妥當。”就對何紅富道:“路斷了,鎮裏和村裡就不出面了,你們幾哥倆守在這裏,就說這是你們何家的田土。”

知道鎮、村下決心修路,何紅富很是高興,他對侯衛東道:“放心,我曉得怎麼辦。”江主任膽子要小些,交待道:“林場工人野得很,你們不要和他們打架,反正我們隨時可以斷路。”何紅富滿不在乎地道:“我曉得,不會打架,保證做到有理、有利、有節。”

侯衛東、秦大江一行人就從小道上了山,他們坐在樹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從林場衝出了幾個人,他們站在挖出的大溝旁,就和何紅富等人理論起來,從遠處,可以看到何紅富指手劃腳地和林場的人爭辯。

秦大江笑得開心,道:“何紅富歪道理最多,現在佔着些小理,林場的人肯定把他沒有辦法。”

侯衛東擔心道:“林場人多,如果硬來,怎麼辦?”

秦大江哼了一聲,道:“獨石村有近三千號人,林場才幾十號人,要打架,早就把他們打扁了。”

又在山林上坐了一會,林場的人就回去了。

一行人也高高興興地回到了村裏面,侯衛東心道:“當地頭蛇真他媽痛快。”

中午,幾個人就要秦大江屋裏,切了些廚房裏的老臘肉,痛快地喝了一杯。

回到了上青林老場鎮,高鄉長得知林場公路被挖斷了,愣了好一會,才用手點着侯衛東道:“老弟,讓我怎麼說你,太魯莽了,林場和我們向來友好,怎麼說挖就挖了。”看着一臉笑意的侯衛東,高鄉長又笑道:“老弟,你還真是膽大包天。”

侯衛東“嘿、嘿”笑了兩聲:“高鄉長,林場佔了何家的田土,是何家挖的路,和工作組沒有任何關係。”

在青林林場,郭光輝接到了公路被挖斷的消息,頓時火冒三丈,他把楊秉章叫了過來,道:“楊場長,你說高鄉長很是耿直,耿直個鎚子,他們居然敢挖路。”說完,他也不理楊秉章,撥通了森林派出所的電話,道:“林所長,我是郭光輝,派幾個人過來,向個土農民把林場公路挖了,木料全部運不出去,一定要逮幾個人。”

等到郭光輝打完電話,楊秉章道:“郭場長,老林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看來高鄉長他們是下定決心要修路了。”

郭光輝用力一拍桌子,“還反了他,斷了路,造成的損失,青林鎮一定要加倍賠償。”

楊秉章耐心地解釋道:“被挖斷的小公路有一大段是佔用村民的田土,挖斷的地方是何家的田土,剛才我去看了,何紅富說得也有道理,田土是分給何家的,他挖自己的田土,犯不了王法。”

“以前沒有徵用這些土地?”

“歐陽場長和鎮、村關係好,修路的地是村裏面免費給林場使用的,我們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

“當時為什麼不徵用?引來這麼多後患。”

楊秉章苦笑道:“局裏哪肯出這麼錢,歐陽場長不花一分錢,辦成了這件事情,還得到了局裏面的表揚。”

郭光輝聽完,半響不說話,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這是他來林場主持工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處理不好,威信就要受到影響,他腦子飛速轉了起來,還是覺得繞不過青林政府,就道:“走,我們去找粟鎮長,請他出面解決。”

侯衛東、秦大江挖斷林場小公路並沒有徵得鎮裏同意,只是在事後,高鄉長給粟鎮長打了一個電話,粟鎮長也沒有多說,大家都裝作不知道此事。

郭光輝找到了鎮上,粟鎮長裝作火冒三丈,罵道:“何家幾兄弟真是狗膽包天,竟敢挖公路,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他。”罵完以後,就打電話給上青林工作組,打了電話,粟鎮長雙手一攤,道:“很抱歉,沒有找到高鄉長,這樣,明天上午,我把高鄉長和村裏的人全部約過來,我們當面談。”

第二天一大早,侯衛東、秦大江來到了鎮政府。

粟鎮長坐在辦公室,看着坐在桌子對面的侯衛東,心道:“這小子倒有些魄力,敢作敢為。”可是嘴上卻沒有放過侯衛東,他嚴歷地道:“侯衛東,膽子不小,竟然去挖林場的公路,你膽子還真不小,這樣做,想過後果沒有?”

侯衛東早就想好了對策,裝作無辜地道:“這不是工作組的行為,小公路所佔的地就是何家兄弟的,林場沒有任何手續,何家兄弟響應鎮裏號召,搞微型水利設施,沒有任何錯誤。”

建微型水利設施是何紅富想出來的借口,符合了上青林鄉的工作實際,是一個上得了檯面的好借口。

高鄉長早將前後經過向粟鎮長說得清楚,粟鎮長聽侯衛東說得堂皇,心中暗笑道:“這小子,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還有幾分本事。”他打斷道:“侯衛東,廢話少說,高鄉長把事情全都告訴我了,等一會林場的郭光輝要來,你要想好怎麼說,有一個原則,就是不能和林場發生衝突,若是打架出了事,你要負主要責任。”

侯衛東聽粟鎮長說得嚴肅,心中也就有些忐忑不安。秦大江在一旁道:“粟鎮長放心,何紅富是個鬼精靈,他最會講歪道理,打架的事情他不會做。”

粟鎮長點了點頭,道:“郭光輝來了以後,大家統一到剛才的說法,就是何家幾兄弟的個人行為,我們表示批評,但是對於林場佔用土地的事情,希望林場與他們個人協商,還有,除了何家兄弟,林場還佔有幾家的田土,你們要把這事弄清楚,好和林場討價還價。”

幾個人商量妥當,又聊了一會修路之事,院外吉普車響了趕來,不一會,郭光輝和楊秉章就走了進來。

簡單寒喧幾句,粟鎮長就直奔主題,“郭場長,剛才我問了秦書記和工作組侯衛東,他們都不知道何家兄弟挖路的事情,你給他們講講。”

郭光輝壓根就不相信秦大江是無辜的,道:“秦書記,我們是不是兄弟單位,為什麼獨石村把路挖了。”

秦大江就如被人踩了尾巴,大聲道:“郭場長,你怎麼冤枉人,今天粟鎮長喊我下來,我才知道路被挖了。”他氣憤地道:“他媽的,何家幾兄弟,是水滸一百零九將——咬卵將,他們最喜歡講歪道理,何紅富幾年的提留統籌都沒有交,我們今天去收,他還提起刀子要殺人,林場不少職工都認識何家幾兄弟,不信你秤幾兩棉花去紡一紡。”

郭光輝是來解決問題的,他自然無法和秦大江較真,他原先想動用森林公安解決此事,可是弄清楚的田土確實是何家兄弟的,而且林場確實與何家兄弟沒有任何協議,森林公安派出所林所長帶着幾個民警吃了頓野味,然後扔下一句話:“這事林場不佔道理,按規定不能動用警力,老郭你是知道的,還是要依靠當地政府。”便心滿意足地回縣城,郭光輝氣得直罵:“林老三,龜兒子,吃了就跑路。”

派出所長林老三和郭光輝是多年同事,兩人關係很鐵,林老三聽到罵聲,根本不停車,笑着離開了林場。

“斷了公路,木材運不出去,損失就大了,秦書記,你是獨石村的黨支書,這事你要管一管。”

秦大江道:“田土都在每個社員頭上,村裡沒有辦法管,我還擔心一件事情,小公路涉及到十九戶社員,如果他們都學何家兄弟,事情就難辦了,土地雖然是集體的,但是社員承包的,他們開挖自已的田土,村裡沒有理由阻止他們。”

侯衛東插了一句,“如果林場要強行通過,村民肯定要阻止,如果打起來了,出了事情,林場要負主要責任,我是學法律的,郭場長也是公安出身,相信明白這個道理。”

郭光輝出任青林林場場長不久,就遇到了這個麻煩事情,他知道問題的根源在於上青林鄉要修公路,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小公路始終就通不了,他對粟鎮長道:“粟鎮長,你看這事如何解決?”

粟鎮長笑道:“林場和獨石村是兄弟單位,何必分這麼清楚,秦書記回去做工作,小公路就維持原狀,林場也讓點地出來修路,這就解決問題了。”

郭光輝想來也沒有其他好辦法,道:“目前長江天然林保護工程啟動了,不能隨便占林地,我回去問把粟鎮長的方案給他曾局長彙報,看他是否同意?”粟鎮長建議道:“歐陽場長和曾局關係很好,又熟悉林場情況,徵求他的意見,可以有更好解決問題。”

郭光輝也只得點頭同意,臉色不佳地離開了青林政府,等到郭光輝坐着吉普車離開了政府大院,粟鎮長就撥通了一個電話:“歐陽場長,我是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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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衛東官場筆記全集(官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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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六十章 修路的瘋子(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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