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十五章 分歧

第一百二十~二十五章 分歧

縣委常委會原則同意了趙書記的意見。

會後,柳部長找到了一把手祝焱書記,彙報道:“祝書記,黨管幹部是我黨的重要原則,可是我心裏很不安啊。”

“為什麼不安?”

“這一段時間鄉鎮流行着這樣一句話,叫做黨也黨不住,團也團不攏,說明了有的基層組織比較渙散,沒有戰鬥力,青林鎮換屆選舉事件,就是一個典型事例,這反映了基層組織在商品經濟熱潮之下,出現了異化。”

祝焱不動聲色又問道:“柳部長的意見是什麼?”

柳部長身材高大,在祝焱面前坐得筆直,道:“如果不嚴肅處理青林換屆選舉事件,就是助長這股歪風,下一次換屆,就難以收拾,說不定還要出些怪象。”

祝焱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道:“你對青林鎮問題的處置方案有意見,常委會上就應該提出來。”

柳部長解釋道:“趙書記分管組織人事,我必須尊重他的意見,但是個人想法還是要給您彙報。”又道:“劉坤在青林鎮落選,繼續將他放在青林鎮,恐怕以後不好開展工作。”

祝焱沉吟了一會,道:“這事我同意趙林同志的意見,我還徵求過馬縣長的意見,馬縣長對侯衛東印象還不錯,我覺得要給他一個機會,放在青林鎮,在工作中鍛煉,是驢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至於劉坤的使用,原則上是異地使用,只是各地剛剛選舉完,班子剛剛配齊,不宜再行調整,他到局行工作,經驗還不夠,把他放在青林鎮,也算是一種考驗。”

縣委書記一錘訂音,侯衛東和劉坤分別成為益楊縣最年輕的副鎮長和黨委副書記。

在劉坤家裏,得知自己被任命為青林鎮黨委副書記,劉坤這才從床上爬了起來。度日如年,這成語從小就熟悉,而這幾天的日子,極好地詮釋了這個成語的意義,連鬍子都長了老長,他起床以後,就用電動刮鬍刀“突、突”地刮著鬍子,黑白雙煞和段英就坐在客廳里,白煞一邊理菜,一邊氣呼呼地道:“以前居然沒有看出侯衛東是一條白眼狼,他居然會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劉軍,虧你還是縣委常委,怎麼不站出來說句話。”

黑煞劉軍靠在沙發上看電視,道:“我早就知道趙書記的安排,還去啰嗦什麼。”

白煞氣憤地道:“侯衛東這種人,一定要給他教訓,他不是在辦企業嗎,機關幹部辦企業就是違紀,怎麼不敢去查。”她又對段英道:“段英,你也認識侯衛東吧,聽說他的女朋友和你是室友,你馬上寫一封信給他女朋友,去揭發侯衛東,讓他身敗名裂。”

段英將理好的菜放進盆子裏,道:“理得差不多了,我去洗。”

劉坤換了一件乾淨衫衣出來,道:“侯衛東開石場發了財,還被檢察院抓了一回,這一次他絕對是用錢將村幹部買通了,寧勇和蔣有才是笨蛋,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查不出來。”

換屆的風波,將劉坤體驗了什麼叫高潮,什麼叫低谷,對於始作蛹者侯衛東,他自然是滿腔仇恨。

“在鎮裏的時候,我還經常幫着侯衛東說話,沒有料到他翻臉不認人,關鍵時候在背後捅刀子。”

段英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就在廚房理菜,聽着他們談話。

黑煞劉軍一臉黑瘦,他眯着眼,彈了彈煙灰,道:“侯衛東這小子是個人才,手段也歷害,劉坤,以後你們兩人在一起工作,千萬要和他搞好關係,更不能成為他的敵人,你要大度一點,不要聽你媽媽的,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劉坤不服,道:“我跟他一起睡了四年,知根知底,誰怕誰啊”這話有些語病,段英就在屋裏“吃、吃”地笑。白煞不滿地道:“大家說正事,你笑什麼笑。”

段英臉就陰下來,劉坤搶白了白煞一句,道:“笑一笑有什麼。”說完就轉到了廚房。

等到劉坤走進廚房,白煞氣憤地道:“結個媳婦丟個兒,還沒有結婚就是這樣,哼,看以後怎麼辦。”

劉軍眯着眼睛看電視,任煙霧繚繞,在客廳中盤旋,他嚴肅地對白煞道:“劉坤和侯衛東現在都是一個班子的成員,合則兩利,斗則兩敗,在政府機關工作,不能輕易樹敵,你不要挑着小坤與侯衛東相鬥。”

沙州學院,小佳進了房間以後,禁不住高興地大叫起來,抱着侯衛東就不放。

今天一大早,就在縣委常委會正在研究青林鎮選舉的時候,她來到了益楊,侯衛東此時還是自由身,早就在車站等着,兩人見了面。

菜市場買了菜,這才回到了沙州學院的住房。

小佳着實喜歡這個新房間,兩人激情之後,她站在陽台上,捧着一杯熱咖啡,肩靠着侯衛東,享受着冬日湖邊蕭瑟的景緻。

“衛東,我總擔心以後會有麻煩,這個副鎮長不好當。”

“寧願戰鬥而死,不願窩囊而活,以後即使有麻煩,也強於被人遺忘在上青林。”

小佳在建委工作久了,見識了許多官場人物,這些人物級別可比侯衛東高得多,大多老奸巨猾,辦事總要留着一手,侯衛東這樣不顧一切向前沖的做法,實是官場異類。

視線所及之處,幾隻南飛的白鶴站在湖邊淺水處,悠閑地在尋找着食物,在它們的故鄉,現在已是天寒地凍,如果不經歷千難萬險的長途飛行,又怎能有此時的安寧與富足。

兩人正在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低聲說著廢話,另一側陽台,走出來一位短髮女子,正是剛剛從海南島渡假回來的郭蘭。

組織部近期舉辦了一個企業黨務幹部培訓班,培訓班結束以後,就到海南島考察,名為考察,實際是旅行,昨天回到部里,就聽說了換屆選舉之事,她實在沒有料到,看來並不熱衷仕途的侯衛東,居然有這般驚人之舉。

“真是人不可冒相,海水不可斗量,侯衛東居然能導演一場好戲,不愧為沙州學院的風雲人物。”郭蘭憑直覺就認定此事必然是侯衛東一手策劃的。

想着侯衛東,她就朝對面陽台看了一眼,正好和侯衛東目光相對,侯衛東正和一位年輕漂亮氣質頗佳的女孩親熱地站在一起。

“這是我老婆張小佳。”

郭蘭隔着陽台,飛快地看了一眼小佳,笑道:“張小佳肯定不是在益楊工作?”小佳驚奇地道:“你怎麼知道?”

郭蘭指了指小佳漂亮的小捲髮以及身上的衣服,道:“益楊女孩子可穿不出這樣的味道。”小佳笑道:“我在沙州建委工作,沙州學院畢業的,也算是益楊人。”

兩人隔着陽台的薄欄杆,親熱地聊着,倒把侯衛東晾在了一邊。侯衛東道:“你們兩人慢慢聊,我去炒菜去了。”

侯衛東在上青林二年,有空的時候自己也做飯吃,他向高鄉長的愛人學了一樣炒回鍋肉的本事。

這回鍋肉是川菜的傳統菜,會做川菜的人,幾乎人人都會做此菜,可是,真正能做到高鄉長愛人水平的,就為數不多。

回鍋肉,關鍵在精細二字,越簡單的,就要越用心,侯衛東為了在小佳面前顯一手,就特意在菜市買了新鮮的後腿肉,還買齊了所需佐料。

趁着小佳在陽台上與郭蘭聊天的時間,他就將後腿肉切成肥四瘦六寬三指,太肥則膩,太瘦則焦,太寬太窄都難成型。肉切好,水剛好滾開,放入用刀拍開的生薑、大蔥節、大蒜、花椒吊湯,不一會,湯氣的香味就出來了。

小佳從陽台走了進來,她用雙手使勁抱着侯衛東的腰,道:“你以前怎麼不跟我說,隔壁住了一位美女,她有男朋友沒有?”

侯衛東手裏拿着菜刀,道:“她有沒有男朋友,我怎麼知道,搬來這麼久,就見過兩次面。哎,你別使勁,我在辛勤勞動。”

小佳威脅道:“隔壁住着大美女,你一定要潔身自好,如果和郭蘭勾搭上,我可饒不了你。”

侯衛東就道:“俗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十幾天不見小佳,怎麼就變成了醋罈子了。”

小佳貼着侯衛東的後背,道:“防患於未然,保衛家庭就是一場戰爭,永遠也不能放鬆警惕。”

小佳撒完驕,就在一旁看着侯衛東炒菜。

侯衛東圍着圍裙,倒有幾分大廚的風範,他將正宗的生薑、豆瓣用刀剁細,待鍋熱后,又用漏瓢將肉在湯中煮散,然後“嘩”地一聲音倒入鍋中,過了一會,肉片就被熬製成一個一個的卷窩形狀,俗稱“燈盞窩”。

見肉片成窩,立即放入甜麵醬、醬油少許,又放了幾滴料酒和一點雞精,隨後,又加入香蒜苗,大火猛炒。

當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回鍋肉炒出來以後,小佳眼睛早就鼓圓了,口水在嘴裏泛濫,她接連吃了好幾塊,這才如小孩子一般“哇”地叫道:“老公,你好歷害,以後要天天給我炒回鍋肉。”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這是自然規律。

星期五下午,送走了小佳,侯衛東轉身也就上了前往上青林的客車。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起了床,來到了姚豆花館子,豆花館子的姚館長就熱情地招呼道:“姚館長,這麼早啊。豆花,二兩核桃肉。”姚館長是侯衛東給姚瘦子取的綽號,這時已在上青林場鎮被叫響了,他坐在侯衛東旁邊,道:“瘋子,我還是叫瘋子習慣,叫鎮長不爽口,瞧得起老哥,以後上山還要到我這來吃豆花。”

二年來,侯衛東有一半的早餐是消磨在這裏,對姚豆花很有些感情,道:“我又沒有搬走,說得這麼深沉。”

下山速度極快,侯衛東到達青林鎮政府,剛好八點,他在鎮政府還沒有辦公室,就只能在院子裏站着,陸續有機關幹部來上班,他們看到侯衛東,臉色就有些古怪,雖然縣裏的批複已經到了鎮裏,侯衛東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副鎮長,可是,大家總覺得怪怪的,還沒有把這個石場最大老闆和副鎮長重合在一起。

侯衛東也感到了這種尷尬,等到楊鳳一來,他就立刻跟着她到了黨政辦,楊鳳笑道:“侯鎮長,恭喜你了,你什麼時候還是辦個招待。”

侯衛東問道:“趙書記今天來不來?”

“按照常規,星期一上午都要召開二級班子以上會議,趙書記一會就到。”

黃公安提着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走了進來,他見到侯衛東,大聲道:“侯大學,你硬是了得,二年時間就混成了副鎮長,前途無量。”

大家正在說話時,就聽見外面響起了小車的剎車聲,楊鳳湊到窗子前看了一眼,回頭對侯衛東道:“侯鎮,趙書記來了。”侯衛東就出了辦公室,快步來到了趙永勝面前,道:“趙書記,我想給你彙報工作。”

趙永勝臉上沒有表情,道:“好,到辦公室來吧。”

來到辦公室,趙永勝放下手包,把開水器開關打開,又取出茶盒,將茶葉放進了杯里,這才抬起頭,道:“縣裏批複你看到沒有?”

“什麼批複,沒有看到。”

“根據青林人代會選舉結果,新一屆鎮政府鎮長由粟明擔任,副鎮長分別是鍾瑞華、唐樹剛和你,等一會就要召開工作會,你也參加,工作會結束,接着召開黨政聯席會,明確鎮政府班子的分工。”

九點鐘,召開青林鎮二級班子以上會議。

會議在二樓中會議室召開,中間是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子,外圍還安了二排椅子。黨政領導就坐在會議桌前,書記趙永勝、鎮長粟明、副書記劉坤、副鎮長鍾瑞華、唐樹剛和侯衛東,另外還是人大副主席肖衛國。

侯衛東是第一次坐上這個橢圓形會議桌,他把腰坐得筆直,表情盡量弄得莊重些,又把筆和筆記本打開,隨時一幅準備記錄的樣子,眼睛餘光卻瞟來瞟去,觀察着來開會的眾人。

劉坤和粟明分坐在趙永勝的兩旁,趙永勝滿臉笑容,和幾位二級班子說了幾句笑話,又扔了幾枝煙給桌上的幾個人,很是從容。

“開會之前,先由我來宣讀縣裏的兩份文件。”

這是關於鎮政府領導任職和劉坤任職的相關文件,趙永勝宣讀文件以後,道:“鎮政府幾位領導的具體分工,以文件為準。”

隨後,就開始由二級班子們彙報工作,主要是這個星期的工作打算以及上個星期工作中遇到的困難,侯衛東雖然到青林鎮工作二年多了,可是由於駐在上青林山上,許多工作都不熟悉,他就飛快地記着。

各科室主任彙報了工作以後,趙永勝答覆了幾個問題,扭頭問粟明,“粟鎮長,你講不講。”粟明搖頭道:“暫時不講。”

趙永勝就宣佈道:“今天一級班子就不講了,各位科室主任可以離開了,新的一年開始了,事情多,你們要抓緊,不要鬆懈。”

等到各科室主任離開以後,趙永勝就道:“昨天我和粟鎮長碰了頭,現在就由粟鎮長將鎮政府班子的分工明確一下。”

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新一屆政府班子,包括我在內,全部都是新手,我作為行政一把手,感到壓力很大,希望我們在鎮黨委的領導下,完成人代會上提出的各項任務,保持住財政收入增長第一的桂冠,腳踏實地干幾件實事,為青林鎮老百姓謀福利。”

“現在,根據我和趙書記的商議,對班子成員進行分工。”

侯衛東記得很仔細,他的主要工作有三項,一是分管社會事業,二是分管交通建設,三是分管政法及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

散了會,新任的辦公室主任歐陽林來到侯衛東身邊,道,你的辦公室已經弄出來了,這是鑰匙。”原先的黨政辦主任唐樹剛提成副鎮長以後,歐陽林被任命為黨政辦主任,他辦事靈活,寫文章水平也不錯,很適合這個崗位。

辦公室不大,佈置得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部電話,一排文件櫃,一個開水器,由於才清掃過,乾淨利索,又有些寒酸,打窗戶開,新鮮的冷空氣立刻就透窗而入。

對辦公室還滿意,侯衛東遞了一枝煙給歐陽林,道:“歐陽主任,現在我住在上青林山,跑來跑去不方便,不知山下有沒有單身宿舍?”

歐陽林點燃打火機,先幫着把侯衛東的煙點燃,這才點燃自己手中煙,介紹道:“青林鎮中在下青林政府,住房根本不夠,確實調不出來了,趙書記為了這事很傷了些腦筋。”

“附近有沒有租房子的?”在下青林上班,年輕力壯實的侯衛東沒有問題,只是遇到加班或是喝酒的時候,爬山就是一件苦差事,偶爾為之還可以,經常這樣做就不太可行。

歐陽林在青林鎮好幾年,對場鎮情況熟悉得很,道:“青林鎮基本上沒有流動人口,所以沒有出租房市場。侯鎮想租房子,我幫你去問一問,不過希望不大。”

歐陽林走了以後,侯衛東就犯愁了,心道:“改革開放都十多年,已經進入了九十年代,青林鎮居然還是這個樣子。”到了吃午飯地時候,也沒有人來喝他。他就站在窗子邊,看着三三二二的機關幹部走出了院門,互相邀約着去吃午飯。

粟明推開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侯衛東的房門還開着,便主動邀道:“侯鎮,看什麼。走,到我家裏去吃飯。”

到了粟明家裏,就聞到一陣燉肉的香味,粟明老婆端着一盆豬蹄蓮藕湯,正從廚房裏出來,她笑道:“粟明,侯鎮要來,怎麼不早說,沒有什麼菜。”侯衛東道:“我又不是外人,遇啥吃啥。你當嫂子的,還跟兄弟客氣什麼。”

各倒了一個小酒杯。粟明道:“按照縣裏新規定,中午不準喝酒。我們兩人酒量都好,就喝三杯,外人肯定看不出來。”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侯衛東就道:“粟鎮,政府工作我是外行,以後要多批評幫助。”粟明就感嘆道:“秦鎮是一個很能幹的鎮長,這次到開發區。也是人盡其才,他走了。把青林鎮這一大攤子留給我,我力不從心啊。”

侯衛東真心地道:“粟鎮不論是從理論水平還是實踐經驗,都是高水平,區區青林鎮又算什麼,讓你去做益楊縣長,一樣能把工作幹得出色。”

“哈、哈,侯鎮開始給我上糖衣炮彈了。”粟明笑過,又認真地道:“侯鎮,新一屆鎮政府,我、老鍾、唐樹剛,還是你,可以說全是新手,今後的任務很重啊,以老弟地觀點來看,新政府從哪一方最容易出政績?”

侯衛東笑道:“我現在完全沒有進入角色,沒有一點概念,能有什麼好建議,按照常規來說,抓好財政收入始終在放到第一位。”

粟明也笑道道:“你說的也是老實話,財政收入是硬杠子,除了財政收入,還是什麼新點子。”

侯衛東一時也無法回答。

“我給你這個任務,並不是要馬上完成,你從今天起就好好想一想,有什麼新招能讓青林鎮政府工作有特色、有成績,能引起縣委縣政府的重視,能超出眾多鄉鎮,我知道你腦瓜子靈,沒有固定的條條框框,這個重要任務就交給你去辦。”

侯衛東也沒有謙虛,道:“我先把任務接下來,隨後開展一些調查,爭取把任務完成好。”

“這事先不要聲張,有什麼想法直接給我說,成熟以後再和趙書記商量,免得弄些不成熟的方案,讓黨委覺得政府沒有水平。”

中午吃完飯,侯衛東回到副鎮長辦公室里,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就到了上班時間。

雖然職務上是副鎮長,可是侯衛東頭腦里空洞無比,呆坐在辦公室里無所事事,看了一會報紙,又喝了味道極差的茶葉,看看錶,才過了半個小時不到,暗道:“如此坐一下午,倒真有些磨煞人也。”

他原本想找分管地同志談一談,可是又一想,也沒有必要這麼快就找部門談話,先放一放,觀察、學習、了解,是首先要做的事情。

又在辦公室坐了半小時,侯衛東實在坐不住了,就尋思着找點事情來做,就下樓到了楊鳳辦公室。

楊鳳桌子上有一包炒胡豆,她獨自一人悠閑地吃着炒胡豆,見侯衛東下來,道:“侯鎮,有什麼安排?”侯衛東客氣地笑道:“能有什麼安排,我都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麻煩你把今年的人代會政府工作報告以及年初工作要點拿給我,我要好好學習。”

拿到了工作報告以後,侯衛東就屁顛屁顛跑到辦公室去認真拜讀,讀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是將這兩份重要文件讀完了,也對青林鎮全面工作有一個初略的書面認識,至於深入血脈的了解,則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才能做到。

又在辦公室磨蹭了許久,到了四點鐘,侯衛東放下了文件,又坐在辦公室里發獃。

按照分工,侯衛東分管社會事務、交通建設以及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分別對應着社會事務辦和綜治辦兩個科室,交通建設沒有專門的科室,是一個臨時性質的領導小組辦公室。

半天時間,他分管的部門沒有人來向他彙報工作,侯衛東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看來,我這個副鎮長身份還沒有得到大家地認同。”在上青林時,侯衛東如魚得水,如今以副鎮長身份來到了青林政府,反而有一種虎落平陽的落寞之感。

接近下班地時候,侯衛東來到了黨政辦公室,歐陽林正和楊鳳說著話,見侯衛東進來,歐陽林主動招呼道:“侯鎮,快來坐。”

侯衛東看着已經蒙蒙黑的天空,道:“歐陽主任,你地頭熟。我想想,有沒有出租房屋,每天爬坡上坎,也太不方一天喝醉了酒,走不動,就只有在辦公室睡。”

歐陽林也一直在尋思着這個具體問題,他撓了撓頭,道:“青林場鎮就屁股大一塊,我想來想去也沒有發現合適的房子,若真要租房子,附近村民家倒還有些地方,只是環境又太差了,我建議最好不要去。”

侯衛東就對兩人道:“其他幹部住在哪裏?”

楊風搶着道:“兩鄉合併以前,鎮政府倒有一些宿舍,合併以後,人滿為患,鎮政府的房子早就住滿了,鎮政府的幹部大多數是本地人,沒有住房的幹部就回到農村去住,上青林成立工作組,有一個目的就是安置沒有住房的幹部。”

閑聊了幾句,侯衛東見天色又暗了許多,這才道:“不說了,我還要趕回上青林,否則只有睡辦公室了,吹西北風了。”

經過青林場鎮之時,侯衛東比平時多留了一個心眼,仔細觀察這上小場鎮,青林場鎮古香古色,雖然比起上青林鄉要多了一絲現代的色彩,可是作為改革開放的新場鎮,則房屋過於沉舊了,街道過於狹窄,規模也偏小。

踏上了半山腰,天漸黑,侯衛東遠眺着迷霧中的小鎮,心道:“改造沉舊的小鎮,算不算新一屆政府的政績。”

回到熟悉地小院。郵政代辦點的楊新春就招呼道:“侯鎮,每天爬山路,也太麻煩了。”侯衛東樂呵呵地道:“這有什麼,天天鍛煉,我就可以保持身材了,免得象秦大江一樣長一個啤酒肚子。”

幸好是冬天,家中還有一些剩菜和剩飯,打燃了電炒鍋。就將剩菜剩飯倒在一起,一股奇異的香氣,很快就在屋裏瀰漫,香氣和電視聲音糾集在一起,雖然只有一個男主人,倒也營造出一些家的氛圍。

吃了一半。外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侯老師,我能進來嗎?”

上青林鄉,絕大部分村民都稱呼侯衛東為瘋子,少數村民稱呼他為侯大學,只有鐵端青一家人,稱呼侯衛東為侯老師。

“鐵瑞青,快進來,還沒有放假,你怎麼就回來了?”

侯衛東到上青林的時候,鐵瑞青正在讀高一。時間一晃而過,鐵瑞青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重慶大學。這是上青林第一個重點大學,侯衛東曾經輔導過鐵瑞青。如今他的學生都讀重點大學了,讓侯衛東也就小小地成就感。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鐵瑞青只不過讀了半年的大學,就出落成一位明眸善睞的青春少女。只是她臉色蒼白,看上去可憐兮兮。

“出了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侯衛東從其愁容發現了問題。倒了一杯水,關心地問道。

低着頭。鐵瑞青似乎在做着思想鬥爭,過了一會,她抬起頭,勇敢地看着侯衛東,道:“侯老師,你開石場是不是賺了很多錢?”

“鐵瑞青,你問這個幹什麼?”

鐵瑞青固執地問道:“請侯老師回答我,是不是賺了很多錢?”侯衛東端着茶水,坐在鐵瑞青對面,道:“有錢,是什麼標準?十萬、二十萬、還是一百萬?”鐵瑞青有些期盼地道:“二十萬元,你拿得出來嗎?”

侯衛東有些警惕地道:“你需要錢,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錢?”

“我媽媽心臟出了問題,需要動手術,我準備帶她到重慶新橋醫院去做這個手術,手術費需要十五萬元,我想找侯老師借這個費用。”

“為什麼由你來借?”

“爸爸是小學老師,我們家的存款只有一萬元,他一輩子沒有找人借過錢,更別說這麼大一筆。”鐵瑞青眼中有淚水閃爍,道:“我爸爸躲着哭了好幾次,我是瞞着爸爸來找侯老師,你要幫我忙。”

鐵瑞青觀察着侯衛東,見他只是喝茶,並不表態,便道:“侯老師,你放心,這筆錢我打借條,我在重慶大學讀的是工民建專業,畢業以後收入應該不低,肯定能還上。”

侯衛東看了鐵瑞青一眼,道:“好吧,明天跟我到益楊城,我取錢給你,我是學法律出身,最重視契約關係,先小人後君子,借條還是要地,只是我不要利息,還錢也沒有期限,你看這樣行不行?”

聽到侯衛東的答覆,鐵瑞青沒有想到這樣就解決了問題,眼睛頓時放出異樣的光芒,淚水卻痛痛快快地流了下來,她用手揩了幾遍,哭中帶笑道:“侯老師,你真有本事,二年多就為上青林修了一條路,又開了石場,你是真正的男子漢,比高倉健還高倉健。”

侯衛東笑道:“你這小女孩,也知道高倉健,我哪裏趕得上他,最起碼話就比他多。”

這時,鐵柄生也出現在門口,看到女兒正坐在侯衛東的客廳,驚奇地道:“鐵瑞青,你怎麼在這裏?”

“爸爸,你怎麼來了?”

鐵柄生臉色沉重地道:“為了救你媽媽,我來求侯老師。”邁出這一步,一向清高的鐵柄生也是經歷了激烈的思想斗急,救妻子之心終究戰勝了所有的面子觀念。

鐵瑞青高興地道:“我給侯老師說了,明天到益楊城去取錢。”

鐵柄生吃驚地看着女兒和侯衛東,他擔心女兒為了救母親而做出傻事,就對侯衛東道:“侯兄弟,這錢我暫時還不上,但是請你放心,以我的人格發誓,這筆錢我做牛做馬也要還清,瑞青還有三年就大學畢業了,到時我們兩個人賺錢,比現在的經濟條件就好多了,一定能將錢還上。”

鐵柄生用力地用拳頭捶了捶胸口,又道:“你地大恩,我永遠記在心裏。”侯衛東真誠地道:“鐵校長,你不用這樣,幫着嫂子估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父女倆離開地時候,侯衛東站在走道相送,鐵柄生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僂,而鐵瑞青則如春天的小樹,正在迸發著蓬勃的生命力,她回頭看了一眼侯衛東,伸出手,揮了揮。

平平淡淡地當了半個多月的副鎮長,侯衛東最大的收穫,是基本弄清楚自已管着些什麼事。

96年51日,沙州市推進殯葬改革,這是侯衛東當上副鎮長以後面臨的第一個考驗。

29日上午,青林鎮下政府召開了黨政聯席會,專門研究此事。

粟明是行政一把手,首先發言道:“我昨天和侯鎮到縣政府開了殯葬改革工作會,縣裏已經發了文件,從今年5月1日起,實行殯葬改革,沙州全市都是火葬區,益楊當然就更沒有土葬區。”

“至於殯葬改革破除喪葬陋習、節約土地等意義我在這裏就不講了,具體如何推進這項工作,就由分管領導來說。”

殯葬改革是嶺西全省統一佈置的工作,沙州市在嶺西省是中等發達地區,全市都被列入了火葬區,新的殯葬方式要在五月起開始實施,侯衛東分管社會事務工作,這一項困難大、矛盾突出的工作,就自然地落在了他的頭上。

在益楊縣裏接受了殯葬改革任務以後,粟明與侯衛東商量了多次,兩人基本上達成了共識,粟明又與趙永勝談過此事,基本達成了共識,然後,就由分管領導侯衛東在黨政聯席會上提出將正式方案。

經過這件事情,侯衛東敏感地意識到:“在青林鎮,任何大地決策,其實都是事先徵得趙永勝和粟明同意,才能拿到黨政聯席會上來研究,這是一條潛規則。”

侯衛東早已將殯葬改革相關內容在頭腦里過了幾遍,很熟悉情況了,他先簡約地講了講殯葬改革會議的基本情況。然後再講青林鎮的工作思路。

“按照縣裏的統一部署,殯葬改革從五月一日起執行,從現在到五月,不足三個月的時間,任務重、時間緊、矛盾深、難度大。”侯衛東特意地編了幾句整齊的短句,增強語言的表達能力。

“要推進殯葬改革工作。必須要看抓好三個方面的工作,一是宣傳發動,二是具體實施,三是保障措施。”

“殯葬改革是改革千年地喪葬習慣,入土為安是深入人心的喪葬傳統,要在短時間改變,難度可想而知,但是,縣政府的命令我們一定要完成。所以,我認為必須要有鋪天蓋地的宣傳。做到家喻戶曉,才能將矛盾減至最小。”

“宣傳工作分為四個部分。一是開會宣傳,我建議鎮裏在二月中旬召開鎮、村、社三級幹部會。在會上把殯葬改革工作講徹底,只要統一了村幹部的思想,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二是通過現有的廣播系統,反覆地播放益楊縣政府地相關文件,實行強制性宣傳;三是在趕場時散發宣傳單,還可以搞些諮詢活動;四是用石灰在公路兩邊刷標語,弄出聲勢來。”

趙永勝點了點頭,道:“宣傳工作如果做到這種程度。效果肯定不錯。”

侯衛東受到了鼓勵,道:“五月一日起。全鎮就要全面實現火葬,我認為前三板斧最關鍵,如果前面幾斧頭沒有砍好,以後事情就困難重重,要砍好前三板斧,光靠社事辦幾個同志肯定不行,必須要全鎮動員,所有的機關幹部都要參與到這事中來,我建議成立一個殯葬改革領導小組,由趙書記來當組長,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由社事辦劉亞軍任辦公室主任。”

趙永勝就笑道:“這個組長我不當,還是由粟鎮長來擔任。”

粟明還是想讓趙永勝為當組長,道:“趙書記,這事一定要你出馬。”

趙永勝笑着擺手道:“粟鎮長任組長最合適不過,我跟着你跑路。”

兩位主要領導說定以後,侯衛東繼續道:“最後是保障措施,要搞好異常複雜的殯葬改革,必須要發動各村共同參加,真正提高他們積極性,讓他們由被動變為主動,我建議年底從收取的土地佔用費用提出獎勵給村幹部,做為他們的工作經費。”

“這是我對殯葬改革的初步方案,由兩位主要領導及各位領導提出意見以後,再做具體方案。”

這個方案是粟明和侯衛東共同商議的,他自然沒有意見,只是補充道:“縣裏對各鎮都下發了火化指標,指標是依據各鎮每年的自然死亡率而設定,我鎮在今年必須完成二百具的火化任務,只要能夠完成這二百具火化任務,其他的土葬則可以且必須收取土地佔用費,費用為每具在四千到一萬元,我的想法是訂在五千元。”

由於是班子成員會,粟明也就沒有講大道理,直接就奔向主題,“我鎮每年死人在二百四十到三百人,如果佔地費收到每具五千元,按收四十人來算,就可以收到二十萬,縣政府表了態,殯葬改革的土地佔用費,縣財政一分錢不要,全部留在鄉鎮。”

粟明眼睛發光地道:“青林鎮政府財政吃緊,有了這筆錢,可以辦好多大事,從這個角度來說,殯葬改革工作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地抓好,抓好了此項工作,既有利於國家社會和子孫後代,又能為鎮裏收取足額費用,是皆大歡喜地好事。”

“殯葬改革工作,我們必須要依靠村幹部,我昨天晚上反覆在思考,如果給村幹部考慮10%的工作經費,按照剛才地算法,每年大約就是2萬元,青林鎮十二個村,每個村就一千多一點,數額偏少,沒有太大吸引力,我建議給村幹部考慮20%的工作經費,這樣每個村每年有個二千多塊到五千塊錢,能夠更加有他們的積極性。”

最後,由趙永勝來拍板:“殯葬改革是全鎮的一件大事,一定要穩步推進,搞不好就要出大亂子,搞得好就能增加收入,我原則上同意侯鎮和粟鎮的意見,下面,我說三點具體意見。”

“宣傳工作就由劉坤書記來抓,散會以後,劉書記和侯鎮長兩人好好商量一下工作,爭取在青林鎮造起宣傳熱潮,為五月份的殯葬改革做好鋪墊。”

“至於每一具收多少土地佔用費,是五千還是六千,我們先不要定,少了鎮裏不划算,多了社員又恐怕交不起,侯鎮你要與周圍鄉鎮聯繫一下,看他們收多少,我們就取平均數,不要多也不能少。”

“我同意20%的返還比例,村幹部不出力,村民將死人往山上一埋,我們根本不知道,20%是必須的。”

散了會,侯衛東就想與劉坤溝通。

自從侯衛東和劉坤同時任職以來,除了開會,兩人基本上沒交談過,這一次,兩人在殯葬改革中分工合作,必須得有面對面接觸,侯衛東也想趁機改善關係。

劉坤回到了辦公室以後,坐在桌前隨意翻了翻今天的報紙,又給段英打了一個傳呼,正在等傳呼的時候,侯衛東出現在門口。

“劉書記。我們商量一下殯葬改革地事情。”侯衛東也沒有理睬劉坤的臉色,一屁股坐在劉坤對面,將手中資料遞了過去,道:“殯葬改革在五月初就要執行,前期宣傳工作很重要,這個星期五要開殯葬改革專題會,宣傳提綱和宣傳標語必須要會上發下去……”

看着侯衛東的臉,劉坤心裏就窩火。他不冷不熱地道:“請把資料放在這,我有時間再看。”

侯衛東不願意和劉坤搞得水火不融,笑道:“劉坤,中午有空沒有,我請你吃飯,我們兩同學還是要聊一聊。”

劉坤的父親再三給劉坤打招呼:讓他與侯衛東搞好關係。互少表面上不能有矛盾,劉坤最開始並不想與侯衛東和解,可是兩人如今都是班子成員,辦公室亦相隔不遠,抬頭不見低頭見,天天死僵着臉也難受,他見侯衛東一張笑臉,就轉緩了口氣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計較了。中午還是我請你吃飯。”

這時電話猛地響了起來,劉坤就對侯衛東做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接過電話,就親熱地道:“喂。你怎麼才回傳呼?今天晚上我爭取回來,你到家裏來吃飯。”

電話傳來段英的聲音:“我在你家笑一笑都不行,我不去。”劉坤陪着小心道:“段英,你不要太小氣,我媽是無心之言,刀子嘴,豆腐心,就這樣說定了。我晚上來接你。”

侯衛東回想着白煞的神情,心道:“白煞一幅官太太脾氣。只怕這婆媳關係很難處好。”

劉坤剛放下電話,電話又響了起來,劉坤原本是漫不經心的神態,聽到聲音,臉上立刻就露出了恭敬地神態,他站起身道:“好,好,趙書記,我馬上下來。”

劉坤對侯衛東道:“不好意思了,改天再約,趙書記讓我陪他到縣委去。”他說這話,神情隱隱有些自得。

侯衛東回到自己辦公室,站在窗口,就見到趙永勝和劉坤上了桑塔納,桑塔納一溜煙出了大院,帶起了一片灰塵。初到青林鎮的時候,滿街的垃圾以及漫天的灰塵,給侯衛東留下深刻印象,他暗道:“改造青林老場鎮,應該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就算不能將老場鎮徹底變樣,最起碼可以將老場鎮的環境衛生和容貌搞好。”

這個念頭僅僅一閃而過,現在關鍵地是要將眼前棘手的殯葬改革順利推開。

個子矮小的社會事務辦主任蘇亞軍出現在院門,侯衛東拉開窗戶,喊道:“蘇主任,等一會。”

社事辦由侯衛東直管,可是直到侯衛東到鎮裏上班第三天,蘇亞軍才到辦公室談了一次工作,這種四十老歲的老闆凳,工作經驗豐富,人脈又廣,加上受到年齡限制,進步無望,就成了最不好指揮的部屬。

侯衛東目前是在拉攏他,免得他在底下使絆子。

社事辦主任蘇亞軍對於突然崛起的侯衛東,還隱隱有幾分保留,等到侯衛東來到身邊,他臉色平靜道:“侯鎮,什麼事情?”

侯衛東“呵、呵”笑道:“沒事,走,我請客,社事辦全體參加緊,你說在哪一家館子。”

蘇亞軍正準備出去吃飯,聽說侯衛東要請客,想了想,道:“鎮裏的館子不行,乾脆我們到河口村去,劉衛彬家裏開了一個農家樂,環境不錯,可以釣魚,打牌,味道也馬虎。”

“今天就算是到河口村調研殯葬改革工作,殯葬改革是一件大難事,要先與村幹部溝通,看看有什麼難處,或是有什麼好建議。”

蘇亞軍看了看錶,道:“走,我去打個傳呼,讓曾強他們幾個人都回來。”蘇亞軍就準備朝辦公室走,侯衛東擺了擺手,道:“不用到辦公室,用我的手機。”此時手機在青林鎮還是稀罕物,除了趙永勝和粟明各有一部外,就只有侯衛東在用手機,當然,趙、粟二人是公款消費,侯衛東純屬私人消費。

蘇亞軍額頭上出現幾條皺紋,他笑道:“侯鎮,你這些洋玩意我不會用,還是去辦公室打電話。”

在等傳呼的時候,蘇亞軍開始叫苦道:“侯鎮,我們社事辦管着廣播站、民政辦,點多面廣,特別是殯葬改革以來,任務更重,我建議還是買一輛麵包車,不超過十萬。”侯衛東是副職,根本不敢表這個態,道:“這事要由趙書記和粟鎮長才能定下來,我去跟他們說說。”

蘇亞軍當然知道其中關節,他只是出難題考考侯衛東。

幾分鐘之後,在社事辦辦公室坐了十分鐘,曾強、楊川閩、王蓉以及程義琳就陸續到了辦公室,社事辦一共五人,主任蘇亞軍四十來歲,副主任曾強三十來歲,其他都是二十歲左右,聽說侯衛東請大家到河口村釣魚,都笑逐顏開。

一行人就來到鎮外,在公路邊等了二十多分鐘,才來了一輛破客車,搖擺着到了河口村的劉書記家裏,已是一點鐘了。

河口村的支部書記叫劉衛彬,三十來歲,他是下青林村幹部中出名的精明人,前幾年做花木生意,經常到廣東、福建一帶跑,見多識廣,很有些經濟頭腦,這兩年就在家裏搞了一個苗圃,專門從福建花木批發市場進高檔的小花木,移栽幾年以後,再賣到益楊和沙州。

苗圃旁邊就是一個四畝大的池塘,他在塘里放了許多土鯽魚,搞起了釣魚、賞花、吃飯一體的農家樂,這也是從沿海地區搬過來的經驗,在益楊縣還是頭一份,每到星期天,許多益楊人就過來玩,生意就好得很。

由於是周三。劉衛彬的花園裏就只有一桌客人,他正提着水壺侍弄着花草,他與侯衛東並不熟悉,只見過一面,所以第一眼並沒有認出侯衛東,就招呼蘇亞軍道:“蘇主任,今天怎麼這麼晚才過來,也不打個電話。”

蘇亞軍道:“今天是侯鎮請客,把菜弄好點。”

劉衛彬這才認出侯衛東,道:“侯鎮是稀客,第一次到我們河口村,我去把楊主任叫過來,這一頓就算是我的。”

侯衛東笑着道:“我好不容易才逮着請客的機會,誰也別和我爭。”

曾強取過一支簡易釣魚桿。道:“你們慢慢聊,我去釣魚去了。”

侯衛東看着蕭瑟的池塘,道:“這大冬天的,釣魚真是受罪。”

劉衛彬從半新不舊的西裝口袋裏摸出來一包紅塔山,道:“侯鎮,抽煙。”又道:“我這塘子喂得有老窩子,好釣得很,縣裏不少客人都喜歡來釣魚,組織部肖部長來了好多回。”

侯衛東笑道:“我在縣裏也有不少朋友,三月份。我帶他們下來玩。”劉衛彬笑道:“侯鎮帶的人,我一律八折優惠。”侯衛東開玩笑道:“八折少了,打七折。”

村主任楊文武也過來了,說了幾句話以後。侯衛東就道:“拿兩幅撲克來,我們四人打雙扣。”

蘇亞軍一直在觀察着侯衛東,見他入鄉隨俗,很快就與劉衛彬說得投機,暗道:“難怪上青林幾個村幹部成天跟着侯衛東跑,果然有些道行。”

打了幾把,侯衛東隨意地道:“劉書記、楊主任,今年沙州全市都要搞殯葬改革。你們聽說過沒有?”

劉衛彬道:“從電視裏看到此事,青林鎮在山區,和一般的鎮不一樣,到處都可以埋人,殯葬改革難度太大,這事根本不可能搞起來。”

蘇亞軍只顧打牌,不說話,他要看看侯衛東如何與村幹部說這事情。

侯衛東先講大道理:“殯葬改革的目的是移風易俗,節約土地資源,減少人們的喪葬費用,現在死人與活人爭地的現象越來越嚴重,不少青山都開始白化,黨和國家已經開始重視這個問題。”

兩個村幹部都沉默地聽着。

“農村實行火葬是大勢所趨,目前,嶺西全省只有少量的土葬區,沙州全市都是火化區,益楊縣政府已經發了文件,要求在五月一這天開始,全縣一律不準土葬,必須火化,火化一具民政局要給予補貼。”

楊文武以前當過民辦教師,後來嫌工資少,就競選當上了村委會主任,他深知此事的艱巨性,把頭搖得如撥郎鼓一樣,道:“殯葬改革比計劃生育還要難,真要執行下去,不知要出打多少架,扯多少皮,村裡要想開展工作,根本不敢接招。”

蘇亞軍很想幫着解釋幾句,看到侯衛東成竹在胸地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到頭。

侯衛東在上青林呆了兩年多,天天與村幹部混在一起,對村幹部所思所想了解得一清二楚,他開始慢慢地拋出人民幣這個武器,道:“縣裏給青林鎮下了火葬任務,只要能完成全年任務,可以適當進行土葬,根據新精神,實行土葬必須要交土地佔用費,每一具五千到一萬不等。”

劉衛彬聽說要收土地佔用費,腦袋就轉得飛快,道:“土地佔用費如何使用,是否上交縣裏?”

侯衛東心道:“聰明人硬是不一樣,劉衛彬是生意人,看來已經嗅出了其中隱藏利益。”

他道:“土地佔用費由社事辦來收。至於如何使用,縣裏也有了明確要求,全部歸各鄉鎮使用,不用解交縣財政。今天上午召開開了黨政聯席會,經研究決定,收到的土地佔用費,將返還給村裏面20%,作為你們的工作經費。”

劉衛彬和楊文武對視了一眼,劉衛彬叫苦道:“就20%的返還,這也太低了,殉葬改革,我們村幹部永遠是第一線,不知要得罪多少人,20%返還,我們都不想要。”

他是生意人,知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道理,他也知道,最關鍵的人不是侯衛東,而是趙永勝和粟明,他只是想把迅息傳遞出去。侯衛東也不是一般的鎮幹部,他還是兩個石場的實際老闆,這點小伎倆還瞞不了他,他把誘餌拋了出來,就等着村幹部來咬,他故意道:“我上個廁所。”

侯衛東一走,支書劉衛彬就問蘇亞軍,道:“蘇主任,給我透個底,每個村大約有多少火化指標?”

蘇亞軍還不願透底,就含糊地道:“現在還不確定,估計有十來個?”劉衛彬就問明楊文武,“去年冬天冷,全村死了幾個人,我記得不少。”楊文武算了算,道:“二十五個。”

蘇亞軍幫着他們算道:“如果能收十家的土地佔用費,每家暫時算五千,就能收到五萬多,村裡提20%,就有1萬元,這全部是給你們誤工費用。”

侯衛東當了副鎮長,他的工資不過四百多一點,全年加上獎金,也就五千多元的年收入,若真有一萬元,則村支書和村主任至少能分好幾千,這一筆收入在青林鎮來說,頗為豐厚。

楊文武曾是農村代課教師,沒有手藝,老婆又是病秧子,家裏經濟很緊張,知道殯葬改革有返還以後,而且返還頗高,就動起了心思。

等到侯衛東回來,他也就不再明顯反對,他道:“益楊縣政府真的出了文件?真的有20%返還。”

侯衛東敏感地聽出了楊文武用詞的變化,笑道:“那是當然。鎮裏在星期五就要開會佈置這個工作,會上不會說返還地事情,會後各村主任和支書要單獨留下來交待這事。”

楊文武心裏暗自高興,他積極地建議道:“要做好殯葬改革的工作,必須要大力宣傳,鎮裏多給我們一些宣傳單,我們可以發給村民代表。”

侯衛東就將宣傳的四個工作講了一遍,楊文武聽得格外認真。

蘇亞軍心中暗道:“從今天的表現來看。侯衛東與村幹部打交道的能力比劉坤強得多,他一點都沒有書生氣,很懂村幹部的心思。”

村幹部是不在編的土幹部,工資少,還得做農活養家餬口,用人民幣來吸引村幹部。這是鎮政府與農村幹部打交道的重要手段之一,蘇亞軍深悟其中三味,他見侯衛東辦事頗為老練,心中亦放心不少。

殯葬改革極為複雜,他原本擔心侯衛東抓不住工作重點,控制不了全鎮局面,經過這次接觸,蘇亞軍算是放心了,臉上也不自覺地有了笑容。

在河口村吃完午飯,已是下午三點鐘了。因為是第一次與社事辦吃飯,又是第一次到河口村。所以,侯衛東就暢開來喝。他將蘇亞軍和楊文武都喝得站不起來,殺人一千,自損八百,侯衛東也有了七分醉意。

他們就站在公路邊等車,侯衛東就很是苦惱,七分醉意,再去爬青林山,是一件要命地事情。而山下沒有住房,他就對劉亞軍道:“我明天要到益楊民政局。就不回去了,下午你要辦公室等我,我找你商量事情。”

眾人在公路邊等了一會,一輛呼嘯的貨車吱地停了下來,車身自重加上碎石重量,數十噸的大車,壓得公路直抖。貨車司機伸出腦袋道:“侯老闆,走哪裏?”“益楊。”貨車司機爽利地道:“侯老闆,上車,我送你。”

侯衛東就踏上車門,拉着車門,對蘇亞軍等人揮手道:“我先走了,明天見。”

大貨車就如彪形大漢,在公路上橫衝直撞牆,不可一世,侯衛東一直迷迷糊糊,等他睜眼之時,就到了益楊城邊。

下了車,侯衛東站在入城口等了好一會,才有一輛出租車過來。

回到沙州學院的住房,他就在廁所里吐了個痛快,又坐在沙發上,打通了小佳的電話,說了一通肉麻的醉話,這才漸漸清醒了,不過,頭仍昏,腸胃依然難受,天將黑時,侯衛東還是沒有食慾,就趟在沙發上看電視。

“當、當”,大門響起有節奏地敲門聲,極有禮貌。

沙州學院的這套房子,就是侯衛東的世外桃源,目前只有小佳和郭蘭光顧過,小佳還在沙州,多半是短髮女了孩子郭蘭,他沒有看貓眼,直接就打開了,令他吃驚的是,站在門外的居然是任林渡。

“怎麼是你?”任林渡比侯衛東還要吃驚。

看到任林渡吃驚的表情,侯衛東開了一個玩笑,道:“歡迎,任兄,好久沒有見面,我們要好好喝酒。”任林渡退後一步,看看隔壁的房門,指着隔壁的房門,道:“郭蘭住這邊?”

侯衛東笑道:“任林渡,肯定是來找郭蘭的,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小子。”

任林渡也沒有尷尬,道:“原來你住在郭蘭隔壁,這就好了,以後我來找郭蘭,就有了根據地了。”侯衛東眼皮一跳,他問道:“你在追求郭蘭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正在發起新一輪地愛情攻勢。”

任林渡是侯衛東的朋友中,最長於交際地,他的朋友遍及縣政府所有要害部門,而且,大家都將任林渡當成極好地朋友,這也是任林渡的能力。

任林渡當著侯衛東的面,敲了敲郭蘭的家門,開門的是郭教授,任林渡機靈地道:“郭教授,您好,我是郭蘭的同事,有事找她,請問她在家嗎?”

“她還沒有回來。”

“郭教授,我叫任林渡,是縣團委的工作人員,我和侯衛東、郭蘭都是黨校的同學,我可以進屋等她嗎?”

任林渡神色自若地進了屋,大方地坐在了郭教授的客廳,他見郭教授手裏還握着鋼筆,疑惑地看着他,便主動去倒了一杯水,熱情地道:“郭教授,請喝水。”他的動作嫻熟而自然,即不做作也不勉強。

見到任林渡不把自己當外人,郭教授也覺得有趣,他笑道:“謝謝你。”此時,他手中正有事情,就建議道:“小夥子,郭蘭說不定很晚才會回來,你如果沒有急事,就明天到單位找她。”

任林渡見郭教授下了逐客令,就道:“郭教授,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等郭蘭回來,你就說我來過。”

郭教授反問道:“你是誰?”

任林渡笑着道:“我是縣團委的任林渡。”說話之時,他觀察着屋裏的情況,見客廳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心中一喜,笑道:“郭教授,我也沒有名片,乾脆,我給你寫一張。”見郭教授沒有反對,就來到桌前,提起毛筆,在桌上寫道:“縣團委,任林渡。”

郭教授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柳書。”他欣賞了一會,頻頻點頭,道:“年輕人能寫一筆好字的,真是鳳毛麟角,小任,你什麼時候學的。”

見引起了郭教授的興趣,任林渡也暗自佩服自己的觀察力,道:“我從小就喜歡毛筆字,爸爸是嶺西省書法家協會的。”

“好,你這字,適合寫晏殊的詞,你寫幾句來試試。”

一老一少都是書法愛好者,郭教授也就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他聊起了書法。正在興頭上,郭蘭回到了家中,見女兒回來了,郭教授高興地道:“小任有一筆漂亮的毛筆字,真是少見,你們兩人聊,我辦正事去了。”

等到父親進了書房,郭蘭就把小坤包放在桌上,驚奇地道:“任林渡,這麼晚過來,有什麼急事情?”

任林渡笑道:“郭蘭,你怎麼忘記了,不是約我晚上過來嗎?我可是依約而來。”

郭蘭楞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虧你還記着這事。”上午,團委和組織部一起搞活動,任林渡就遇到了郭蘭,他約郭蘭吃午飯,郭蘭隨口推脫道:“晚上吧。”有了這句話,任林渡就找到了家中。

郭蘭並不反感任林渡,可對於他明目張胆的愛情攻勢,也沒有多大興趣,她從內心不喜歡過於聰明的人,仰頭喝了一大杯白開水,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肯定是侯衛東告訴你的。”

任林渡笑而不語。

“我是依約而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賞光,我知道一個地方,環境不錯,很專業的麻辣翹殼魚。”

任林渡如此熱心,郭蘭也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就道:“你說的是林記翹殼魚?”

“對。”

郭蘭坐在電話前,撥了個號碼,道:“大饞貓,有空沒有,有帥哥請吃林記翹殼魚,來不來,好,我們在林記大門口會面。”打完傳呼,郭蘭道:“我幫你請了一個客人。”

打了電話,郭蘭就到陽台上取一雙乾淨襪子,走在陽台上,就看到侯衛東陽台上罕見地有燈光,便對着另一個陽台,喊了一聲:“侯衛東。”

任林渡大搖大擺就進了郭家,其心理素質讓侯衛東自愧不如,兩家相鄰也有些日子了,侯衛東只是在陽台上與郭教授打過招呼,而從來沒有進入過郭家的大門半步。

“這個任林渡,真是瀟洒,憑這種素質,這種交際能力,不管放在哪裏,都是人才。”他坐在枱燈下,將濟林道送的《平凡的世界》隨手翻開,這書他已經看了兩遍了,在上青林最艱苦的日子裏,這本書給了他許多的安慰和激勵。

聽到郭蘭在陽台的招呼聲,他放下書本,走到陽台邊,郭蘭在對面陽台道:“任林渡在我家,他要請客,我們一起去吃麻辣翹殼魚。”

侯衛東在換衣服的時候,心裏滿是笑意:“任林渡的愛情攻勢,看來還不順利,郭蘭此舉,分明就是不願意兩人單獨相處。”

當任林渡和郭蘭出門之際,侯衛東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很有風度地站在門口,侯衛東飛快地與郭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眼角皆隱隱有些笑意,很有些默契。

林記麻辣翹殼魚是一個江湖店,所謂江湖店,就是哪種裝修不怎麼樣、服務不怎麼樣、卻生意爆好的小店。

侯衛東一行來了以後,居然沒有坐位,三人就在店外等待,一輛出租車停在旁邊,下來一位文靜的年輕女子,郭蘭招了招手,她就裊裊地走了過來。

“這是李俊,我的好朋友。”

任林渡是一個機關通,他伸出手,道:“李俊的名字我聽說過,是報社的美女記者,李俊的人我沒見過,今天終於將人和名字聯,我叫任林渡,縣團委的。”

李俊輕笑道:“我認識你,上次見你主持過會議,口才真好。”她五官並不是太精緻,可是這一笑間,兩隻單眼皮的小眼睛彎成了一條錢,頗有些狐媚。

郭蘭就正式介紹道:“李俊是益楊報社的,攝影記者。”

四人在外面等了一會,才有了空桌子,任林渡點了五斤麻辣翹殼魚,大家就眼巴巴等着上菜,各自尋找些話題。郭蘭和侯衛東雖然是鄰居,但是平時各忙各事,見面不過廖廖數次,李俊則和大家初次見面,因而,坐下之時,場面就稍冷。

為了活躍氣氛,任林渡機靈一動,想起了從書上看來的一個笑話,道:“上大學的時候,我有一個室友天天晚上熬夜打麻將,所以上課經常睡覺,有一天上高數課上,老師提問——微積分是很有用的學科,學習微積分,我們的目標是?那老兄從睡夢中驚醒,只聽清楚後面一句,遂不假思索高聲道:沒有蛀牙!”

大家一齊笑,李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撐住桌子。

李俊直起腰,道:“郭蘭鬧過一件著名的糗事。”郭蘭紅着臉,道:“俊俊,不準說。”任林渡和侯衛東就起鬨,任林渡道:“李俊,講講郭蘭的糗事。”

李俊向任林渡拋了一個媚眼,道:“我們讀高中時,每周都有學生輪班值周,負責全校的衛生、紀律等工作。有天郭蘭值周,我就陪着她在學校轉,到了學校圍牆時,就看見一個男生正在爬牆,估計是要翻牆逃課。郭蘭想都沒有想,就衝過去想把他拽下來,誰知伸手一拽,竟然一下把他穿的運動褲頭拉下來一大半,露出一個光屁股。”

郭蘭伸勁地掐李俊,道:“俊俊,你再說,我也要講你的笑話了。”

經這麼一鬧,四個人的氣氛就活躍了,一大盆麻辣翹殼魚也被端上了桌子,侯衛東中午酒喝得太多,沒有吃喝飯,肚子正餓,翹殼魚上來以後,他就悶聲不響地吃着,等到任林渡又說了一個笑話之時,侯衛東三條翹殼魚已經下肚。

任林渡醒悟過來,侯衛東面前已擺了一堆魚骨,滿嘴角是油。

吃完了飯,任林渡又請大家唱歌,郭蘭搖頭道:“算了,我還要回家看個稿子,下次我請大家唱歌。”又道:“任林渡負責將俊俊送回去,侯衛東就負責送我。”

郭蘭是用這種自然而巧妙的方法來婉拒任林渡。

任林渡絲毫不在意,笑道:“郭蘭,乾脆就約個時間,下個星期三,我來約你唱歌。”郭蘭這次學乖了,沒有輕易承諾時間,道:“下次我來約時間,最好是今天四個都在場。”

侯衛東和郭蘭打車回到了沙州學院,在學院門口下了車,兩人步行回學院。

沙州學院綠化極好,路燈全部被綠樹遮隱,光線從樹林的間隙酒上來一些白點,隨風而動,就如隱在黑暗中的豹子。

皮鞋踏在落葉上,不時有着“沙、沙”之聲。

郭蘭知道青林鎮選舉的事情,組織上內定的人選被選掉,算得上嚴重事件,鄉鎮一屆就是三年,三年以後是什麼結局,還真是難說,她對侯衛東有着莫名其妙的關心,想提醒卻不知怎麼說,就含糊地問道:“工作還順利嗎?”

“還行,近期主要任務是殯葬改革,事情有難度,也有挑戰性。”

郭蘭又有意無意道:“這一段時間,針對機關幹部經商辦企業現象,嶺西省下發了好幾份文件,青林鎮鄉鎮企業多,似乎也有這種現象,要注意影響。”

侯衛東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他沒有多問,老老實實地解釋道:“上青林最先開石場的是我,只是,工商執照都沒有用我的名字,如今具體管理我沒有參加,要說我辦企業,實在是沒有理由。”

郭蘭沒有想到侯衛東這樣坦誠,她笑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學法律的,思考問題應該很周到,有些話我不好多說,反正你要多注意影響,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侯衛東感受到了郭蘭真誠的關心,藉著路燈隱隱光線,從眼睛餘光偷偷看了郭蘭一眼,不覺心中怔了怔,“郭蘭怎麼這樣面熟,似乎很久以前曾經見過。”

這個很久以前,當然是在黨校參加青干班以前。

帶着些疑惑,兩人來到了西區的住房,音樂系亦在西區,與小樓有一百來米,此時,黑暗中隱隱傳來一陣鋼琴聲,優雅、乾淨。郭蘭站在門樓下,側着耳朵聽了一會,道:“尹老師在彈月光曲,真美。”說這話時,郭蘭表情柔和而恬靜。

上樓之際,兩人都沒有說話,各自來到了門樓前,等到郭蘭開了門,侯衛東這才將鑰匙插了進去。

“再見。”

“再見。”

第二天上午,侯衛東去拜訪了民政局張慶東局長,將青林鎮殉葬改革相關工作進行了簡要彙報,又與分管副局長許彬見了面,中午,恰巧李山鎮分管副鎮長也來了,許彬就作東,大家吃了一頓飯,由於是中午,僅淺淺地喝了一杯酒,皆沒有醉意。

下午三點,侯衛東直奔縣政府,到府辦樓下,給曾昭強打了電話,“曾縣長,我是侯衛東,有空沒有,我上來彙報工作。”

在益楊縣人代會上,曾昭強已經順利地當選為副縣長,他接到侯衛東電話,就笑道:“衛東,快上來,跟我客氣什麼?”

侯衛東就上了縣政府三樓,在三樓樓道口,有一位登記的保衛幹部,他見到侯衛東朝裏面走,不客氣地道:“喂,找誰,過來登記。”這時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道:“請問你是不是侯鎮長?”得到肯定回答以後,年輕人主動伸出手,道:“我是小朱,曾縣長請你過去。”

侯衛東進屋之時,曾昭強正在打電話,他作了一個手勢,讓侯衛東坐在對面,小朱連忙為侯衛東倒了一杯茶水,這是侯衛東第一次進副縣長的辦公室,縣政府辦公樓是一幢老樓,96年已列入了縣政划,雖然是副縣長辦公室,還不如交通局局長辦公室寬敞,

放下電話,曾昭強笑道:“我正要找你,朱局長的任職文件已經出來了,今天我們去好好砍他一刀,讓他出血。”隨即撥通了朱兵電話:“老朱,正式文件出來了,今天你要好好放血,在老地方見。”

掛斷電話,侯衛東就跟着曾昭強下樓,小朱在樓上給駕駛員打了電話,兩人剛下樓,一輛藍鳥王就滑到了門口。

駕駛員則是從交通局帶過來的老駕駛員,與侯衛東也相識,上車以後坐定以後,他也沒有問,直接點火起步,朝城外開了出去。不到一小時,就進入了沙州境內,要進城之時,車子拐上了一條稍窄的水泥路,又開了二十分鐘,就到了漢湖。

李晶早就在停車場等候,暖洋洋的太陽,照在嫩嫩的綠葉之上,也照在她的臉上,有一種象牙般的光潤。

李晶上前為曾昭強打開車門,道:“曾縣長,朱局長已經到了,在前廳等你。”別好,先泡溫泉吧。”曾昭強隨手在其臀部拍了一下:“你陪我,我才泡。”李晶臉色一紅,嗔道:“誰怕誰啊。”

侯衛東回頭瞟見李晶與曾昭強在耳語,他很識趣地就往裏面走,剛走上台階,朱兵就笑道:“瘋子,當了鎮長還沒有請客,什麼時候補上。”侯衛東客氣地道:“我這個鎮長,是秦大江他們推上去的,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下課。”朱兵道:“平時多向曾縣長彙報,請他引見一些人,什麼事都擺得平。”

李晶聲音在後面響起,“衛東也當鎮長了,今天真要好好祝賀。”

進了前廳,曾昭強安排道:“大家先泡澡,解了乏以後,我們今天打麻將。”隨後,就有服務員上來,將三人各自領走。

泡了二個多小時,邊泡邊喝着紅酒,看着美人在身邊儘力地服務,侯衛東覺得很享受很奢侈很腐敗,當盡興以後,就穿上衣服走到大廳。

朱兵洗得紅光滿面,坐在外面曬太陽,看報紙,見侯衛東出來,便拍了拍身邊的椅子,道:“瘋子,過來坐。”

“朱局,恭喜了,以後要多關照。”

朱兵不滿地道:“瘋子,我們是兄弟,你跟我說這些,對了,交通局最近要買一批皮卡車,我建議你也買一台,這樣你從青林回來也方便。”

侯衛東心中一動,道:“多少錢一台?”

“具體我也不清楚,十來萬吧,買了車,我讓賀校安排一個老師傅來專門教你,一個星期就可以拿照上路。”

“還有,高速路馬上就要動工了,大彎石場的生產最近不太正常,你派人去好好理一理,看出了什麼問題,如果情況不好,你親自去管一管。”

侯衛東知道真實的情況,大彎石場的現場是朱富貴在管理,這一段時間,他經常不在石場裏,生產就有些亂,聽到朱兵交待以後,侯衛東點頭道:“我知道了,回去就處理這事。”

沙州漢湖上陽光明媚,微風吹過,湖面波光粼粼,雖然,卻已開始釋放淡淡的春意。

益楊縣的幾位客人被安排在6號樓,6號樓有一個寬大的平台,上面栽着些名貴的花草,喂着十幾尾錦鯉,在平台上,可以望見秀美的湖面。

曾昭強被溫泉泡得渾身酥軟,他懶洋洋地坐在藤椅上曬着太陽。

朱兵和侯衛東則在一邊下起了圍棋,中日圍棋對抗賽,培養了一大批或真或假的球迷,朱兵和侯衛東都是其中一員。

李晶換了身淺色的套裙,頭髮亦重新梳過,她親自端上來一個盆子,上面是一套高檔的景德鎮瓷器,一個茶壺,三個杯子。

“曾縣長,這是最新的益楊青林明前茶,經過特製的,味道香醇,請品嘗。”李晶說話之時,眼中仍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曾昭強望着玲瓏剔透的李晶,暗自回味着剛才的盤蛇大戰,略帶遺憾地想道:“到底是人到中年,戰鬥力急劇下降。”

李晶隨後又與朱兵和侯衛東說笑了幾句,猛然間腰間的響起了電話鈴聲,她接過手機,就對曾昭強道:“曾縣長,不好意思,有客人到了,我要去招呼一聲,你們先用喝茶,晚餐我已讓人安排好了。”

凡是能到漢湖來的,非富即貴,曾昭強對李晶揮了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他是明白人,知道李晶這種女人,金鳳玉露偶一相逢還可以,絕對不能有獨佔的企圖。

李晶來到侯衛東和朱兵的旁邊,道:“朱局、侯鎮,你們慢慢玩,我要去應酬一下。”她飄然走後,6樓的平台上留下了淡淡的香味。

李晶雖然走了就沒有再露面,但是漢湖的服務質量確實一流,來了一個穿着工作服的領班,徵得同意以後,就在6號樓左側的小間裏擺上了晚餐。

菜,不多,卻道道精彩;酒,只有一瓶,是茅台,全國各個城市賣的茅台酒,多數不正宗,而漢湖的茅台,據說絕對正宗。侯衛東用白瓷杯倒了一大杯茅台酒,估計有三兩多,酒很有粘性,似乎隱隱粘在酒杯壁上,聞着就有一股特別的香味。

三個人就喝着茅台,吃着從長江運過來的野生魚。

喝了半杯酒,曾昭強就打開了話匣子,“我是農村孩子,現在也忘不了當年餓肚子的情景,我讀中專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到菜市場,看着不同的人來買豬肉,聽到刀砍在案板上的聲音,就會覺得特別滿足。”

“朱兵和衛東都是幹部子弟,沒有被餓過,說起來也就沒有感受。”

經過曾昭強一番憶苦思甜結束,酒宴也差不多結束了,李晶仍然沒有出現,三人都心裏都明白,肯定是遇到了更加重要的客人,她才沒有過來敬酒。

曾昭強將最後一口酒喝完,又吃了兩個蒸餃,站起身,道:“李晶肯定來不了,我們開路。”

朱兵悄悄地侯衛東道:“瘋子,你坐我的車,我們好好聊聊。”

曾昭強是副縣長,來之時,由於沒有車,侯衛東和曾昭強同坐一車,沒有問題,此時有兩輛車,侯衛東就不應與曾昭強坐同一輛車,這也是官場的潛規則。

侯衛東也是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他和朱兵就跟在曾昭強後面,朝停車場走。

漢湖小區設計得極有特色,進了大門以後,就有一個大壩子,普通客人,就將車停在壩子裏,然後就在壩子附近的大餐廳吃飯,欣賞湖景。而重要的客人,就同不同的車道將客人引向不同的小區。

侯衛東每次都享受了貴賓的待遇,所以,從來沒有在小區內遇見熟人,但是,機遇小不等於沒有,三人正走到6號樓大門口,一個打扮相當休閑的年輕人正從7號樓出來,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扭頭盯了一眼侯衛東,侯衛東也看了他一眼。

那人一身西裝質地很好,拿着車鑰匙,不斷地在手裏繞着***,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叫了一聲:“侯衛東。”

侯衛東這時也反應過來,這人是步市長的公子,新月樓的老闆——步高,“步總,你好。”

“你的新房裝好沒有,歡迎第一批入駐新月樓。”

步高從小佳口中得知侯衛東是益楊縣的鄉鎮幹部,可是他對侯衛東能買下新月樓的住房很有些奇怪,可是,奇怪歸奇怪,步高還真沒有把侯衛東這個鄉鎮看在眼裏,這一次在漢湖6號樓見到了侯衛東,立刻引起了他的興趣。

侯衛東客氣地道:“感謝步總提供了這麼優質的住房。”

這兩句對話空洞無物,侯衛東向步高揮了揮手,道:“步總,我先走了,再見。”

“一個大學畢業兩年的鄉鎮幹部,居然能到漢湖來,而且能用上6號樓,看來這小子也不簡單。”

步高走到7號樓樓頂之時,恰好能看到離開漢湖的水泥路,遠處,兩輛小車依次滑過了較窄的水泥小道,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中,他一隻手撫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侯衛東在益楊呆了一天,辦了應該辦的事情,回到沙州學院住房,就在西區若隱若現的鋼琴聲中,在枱燈下隨意地想着心事。

從漢湖回益楊,要經過沙州一個東洪的小鎮,93年7月,侯衛東經過東洪之時,東洪還是一個破爛骯髒的小鎮,但是,這一次路過東洪,侯衛東突然覺得眼前一亮,東洪場鎮邊上不知何時種上了一排排的小葉榕,街面上也極為乾淨,街心還弄一個花園,看上去完全變了樣子。

朱兵經常從東洪經過,當時見侯衛東盯着東洪看,隨口道:“東洪弄了一個新鎮,就從北面過去,他們的口號是打造沙州的後花園,我去看過,挺不錯的。”

粟明曾經讓侯衛東思考青林政府的特色工作,看了東洪鎮的變化,侯衛東心中就有了想法。

此刻,在月光曲中,他閉着眼睛回想着青林場鎮的面貌,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星期四一大早,侯衛東就坐着出租車朝青林鎮趕,到了場口,他特意下了車,在場鎮走了一圈以後,沿着街道朝政府大院走去。

一輛小車從政府開了出來,迎面帶起來無窮無盡的灰塵,就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侯衛東緊緊包圍。

沿途門店都將垃圾倒地公路邊,白色垃圾、殘湯剩水,觸目驚心,而場鎮居民對此視而不見,一位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就對着一堆垃圾刷牙。

侯衛東遇到了從麵店出來的楊鳳,忍不住問道:“場鎮怎麼這麼臟?”楊鳳用手紙擦了嘴上的紅油,道:“清潔隊等一會就要來收垃圾,收完就好了。”侯衛東直搖頭,道:“比上青林場鎮臟多了。”楊鳳解釋道:“上青林場鎮才七百多人,青林場鎮足有三千人,人多了,也就難管。”

昨天,還在權酒享受着美酒和湖光山色,今天,回到了青林場鎮來吃灰看垃圾,這反差也太大了。

侯衛東拍了拍短髮上的灰塵,道:“場鎮環境也應該治理了。”

到了辦公室,將新來的文件看了一遍,侯衛東來到了粟明辦公室,道:“粟鎮長,這幾天都要想你交辦的任務,有些想法了。”粟明放下筆,道:“說說看。”

侯衛東道:“鄉鎮面臨的任務都是一樣的,新一屆政府要抓出特色,談何容易,我沒有經過論證,只是從感覺上來說。青林場鎮給我的感覺不好,有三個問題,一是場鎮建設凌亂,房子就如被公雞用爪子扒拉過,能有多亂有多亂,站在山上望下來,這種感覺特別明顯;二是鎮政府辦公樓是以前的鄉政府,房間少,檔次低,需要重建;三是場鎮環境衛生太差,從鎮頭走到鎮尾,頭髮、鼻孔就全是灰。”

粟明很注意在聽,等到侯衛東說完了,他追問道:“你的中心意思是什麼?”

“我覺得,我們這一屆政府如果能夠改變青林鎮場鎮的面貌,把青山、綠水和場鎮結合起來,打造一個漂亮、宜居的小場鎮,就如歐洲的小場鎮那樣,如果真的把這事做好,肯定會在益楊甚至沙州市引起轟動。”

粟明道:“侯鎮,你的想法很好,就是工程量太大,涉及到大量的拆遷,矛盾突出,是一個馬蜂窩,三年之內肯定完成不了。”他頓了頓,道:三年過後,你和我還在不在青林鎮,誰都說不清楚。”

“粟鎮,其實我有一個想法,以前每次從上青林下山,我總會在半山坡的那塊石頭站一會,正好可以看到青林場鎮的全景。”

“青林場鎮周圍樹木不少,場鎮裏面卻全是亂七八糟的房子,一點綠色都看不到,而在場鎮後面,翻過那道小坡,就有一大片平地,我們開以闊思路,在小坡後面建一個新鎮。”

“先徵用土地,同時停止在老場鎮的建設,引導着大家在新場鎮建房子。”

粟明後背靠在高背椅上,沉思着。

侯衛東道:“如果暫時不能建新鎮,我們就可以狠抓場鎮衛生,先考慮把場鎮口硬化幾百米,這樣泥土就不容易帶進場鎮來,鎮裏要成立一個更加專業的清潔隊伍,可以從每戶居民中收些錢,天天堅持打掃。”

粟明點頭道:“這件事做得到,以前鎮裏就有清潔隊,只是人數不多,要求不高。”

“我從上青林小學得到啟發,上青林小學裏面建築不行,由於桂花樹,就變得風景優美,青林山上野生桂樹不少,我們可以選個幾百株,就可以將青林鎮變成桂花鎮,當然,不用桂樹,用小葉榕、法國梧桐也可以。”

等侯衛東離開以後,粟明就把青林鎮地圖拿出來,用尺子在地圖上不停地比劃,有時,好想法就如一層紙,捅開過來,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事情可以這樣辦。

粟明對於再建一個新青林的想法也產生了興趣。

趙永勝推門而進的時候,見粟明在聚精會神地看地圖,就笑道:“粟鎮,怎麼看起地圖了。”

粟明就把趙永勝拉到桌邊,他道:“趙書記,我一直在思考新一屆政府工作,今天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可能還不成熟。”

趙永勝將一隻手叉在腰上,道:“不成熟沒有關係,大家多討論討論,自然就成熟了,說來我聽聽。”

聽了粟明的想法,趙永勝的眉頭就皺在一起,過了一會,道:“這工程體量太大,憑青林鎮的財力,恐怕十年也完不成,還有,這一片足有上百畝地,用地量太大,全是良田熟土,報上去也批不了。”

粟明解釋道:“這只是一個設想,具體實施還要經過論證,目前,我覺得此事可以辦。”

趙永勝壓根不同意另外建一個青林鎮,他岔開話題,道:“明天是殯葬改革的宣傳動員大會,我始終有些不放心,殯葬改革的難度不會小於計劃生育,特別是前期,打架的事情少不了,侯衛東由一個普通辦事員一下就跳到副鎮長位置之上,沒有經過二級班子這一關,我擔心他經驗不足,搞砸了鍋就不好收場。”

粟明在工作上與侯衛東接觸更多,他道:“侯衛東做事情很穩當,思想清晰,工作方法也不錯,他辦事,我比較放心,最起碼他在青林山上是一呼百應。”

趙永勝心道:“這倒不假,如果沒有這點本事,怎麼被選成了副鎮長。”嘴裏道:“由他來主持殯葬改革工作,我總有些擔心。”

“我覺得大可不必,放心要年輕人干,最後由你來把關就可以了。”粟明越看地圖,對新方案越有興趣,他又把話題繞過來,道:“我覺得建新建的方案可以考慮,乾脆在黨政聯席會上提出來,看大家的意見如何?如果大家都覺得可以,就可以找建委的同志來看一看。”

趙永勝見粟明扭着新鎮話題不放,心裏隱隱有些不悅,道:“這是關係全鎮的大事,今年人代會上沒有提出來,就不要再提了,如果確實有必要,且有可行性,明年人代會上再提出來,粟鎮,你看行不行。”

見趙永勝根本不同意這事,粟明也冷靜了下來,他將鉛筆放在圖紙上,道:“好,新鎮這事暫時放一放。”

趙永勝臉上就露出了笑容,坐在粟明的對面,道:“前天到縣委組織部去了一趟,組織站要求各鎮都要報一個後進村支部,作為今年的整改對象,你看,我們報哪一個村?”

粟明將各村都放到腦子裏過了一遍,道:“要說特別差的,一下還說不上來,若是以提留統籌、農業稅等硬指標,恐怕就要算下青林河對岸的幾個村。”

趙永勝撫了撫額頭,“粟鎮長的建議很好,就按照這個思路來,我讓劉坤到這幾村去跑一跑,下周開黨政聯席會,再將這事定下來。”

侯衛東正坐在辦公室,修改明天的講話材料,趙永勝一個電知打了過來。

“侯鎮,明天的事情準備得如何?”

侯衛東彙報道:“目前,兩份重要文件已經出來了,一份是《關於在青林鎮進行殯葬改革的通知》,主要內容是縣裏的文件,加上了青林鎮的內容,二是殯葬改革領導小組的文件已經打印出來了。”

趙永勝打斷道:“會議準備怎麼開?”

“先由我來宣讀兩份文件,然後由粟鎮來講具體問題,最後由趙書記來強調。”

趙永勝已經拿到了講話稿,他對稿子還比較滿意,改得不多,他道:“這事一定要穩妥推進,原先準備是開三干會,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我們應該先把村支書和主任兩個主要幹部的思想統一了,再開三干會,而且返回等問題,也不宜在三干會上講。”

趙永勝對侯衛東的準備工作比較滿意,他又將劉坤叫了過來,道:“明天開殯葬改革工作會,你這方面的工作情況如何?”

十二個村,二十四個村幹部,陸續來到了中會議室,侯衛東準備得極為充分,每一位村幹部進會議室,社事辦的工作人員就將一個大信封遞了過去,信封裏面是縣裏文件的複印件、鎮裏相關文件。

絕大數村幹部將信封放在一邊,少數村幹部就打開信封,抽出文件,認真地看了起來。

侯衛東是分管領導,他就拿着一包紅塔山,挨個地發煙,在等待趙永勝和粟明的時候,侯衛東就坐在村幹部的位置上,一起抽煙,聊天。

九點鐘,趙永勝、粟明和劉坤陸續來到了中會議室,九點十分,會議正式開始。

會議由粟明主持,第一個議題,就由侯衛東來宣讀縣、鎮兩級文件。

第二個議題,就由劉坤來佈置殯葬改革的宣傳工作。

侯衛東最初制定的會議議程中,原本沒有劉坤講話這一項,早上開會之前,粟明發現了這個問題,臨時決定加上這麼一項議程,並給劉坤打了一個電話:“劉書記,今天上午的會,你還是講一講,佈置宣傳方面的工作。”

劉坤在星期四借口有事沒有來上班,他是參加組織部柳部長的生日晚宴,柳部長倒很低調,只請了三桌客人,由於柳、劉兩家的特殊關係,劉家全部參加了宴會,劉坤是晚輩,就幫着忙上忙下,又陪着客人喝酒。客人多是領導,他多喝了幾杯,自然是醉了。

星期五早上起來,他捨不得坐出租車,昏頭昏腦地坐早班客車,來到青林政府之時,還差五分鐘上班,剛剛把茶泡好。就接到了粟明地電話,好在他前一天和趙書記談過這個問題,也並不太慌張,理了理思路,拿着筆記本就上了會場。

輪到他講話,劉坤頭腦很清晰地講了四點。一是用會議形式傳達,二是寫標語,三是用廣播,四是散發傳單。鄉鎮搞宣傳,大多是沿用這些招術,也沒有太多新鮮花樣,劉坤的講話也是中規中矩。

只是,他沒有強調落實的情況,也沒有明確具體的進度,趙永勝又拿出信封看了看。扭頭瞟了他一眼,眉毛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這是他表示不滿的一個方式。

隨後就是粟明講殯葬改革的具體問題,當宣佈有20%的返還以後。村幹部就開始交頭接耳,20%的返還,對於絕大多數村幹部來說,都是一種誘惑,只有上青林地秦大江和曾憲剛,由於開石場賺了大把的錢,對於這事不太感興趣。

散了會,社事辦的蘇亞軍就站在門口。大聲地道:“中午社事辦安排了伙食,在張家館子。”張家館子是青林場鎮最好的館子。相當於上青林基金會旁邊的館子。

劉坤正準備下樓,趙永勝道:“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趙永勝對於殯葬改革的宣傳工作向來很重視,因此,親自讓分管書記來抓宣傳,可是今天早上拿到信封以後,他沒有發現宣傳單和宣傳標語,沒有找到劉坤,他就將宣傳幹事周菁叫來詢問。

周菁是95年從農校畢業地中專生,原本分到農機站,周農機站工作,她的父親在另一個鎮當領導,與趙永勝也熟悉,元旦之時兩家人聚了聚,趙永勝就讓周菁擔任宣傳幹事。

“劉書記讓我寫宣傳單,我還沒有寫出來。”周菁文字功底一般,拿到兩份文件,咬了半天筆桿,也沒有寫完。

“那宣傳標語寫出來沒有?”

周菁不好意思地道:“我給民政局辦公室打了電話,他們說今天下午給我們傳過來。”

兩件事情都沒有落實,趙永勝心裏就不太舒服,等到周菁走後,說了一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趙永勝見劉坤走了進來,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問道:“劉書記,我看到大信封里只是裝着幾份文件,你的宣傳標語發給村幹部沒有。”

劉坤只是將這事交待給宣傳幹事,具體操辦情況,他還不太清楚,就含糊地道:“現在只有幾條標語,等找全了,再發下去。”

趙永勝又問:“你會上說的宣傳單,內容擬出來沒有,等一會拿給我看一下,然後多去印刷一些,儘快在趕場天散發出去。”

劉坤就道:“侯鎮沒有把資料交給我,我等一會去找他,儘快讓周菁將宣傳單寫出來。”

趙永勝也沒有再多說,語重心長地道:“劉書記,你一直在機關工作,不熟悉鄉鎮的情況,鄉鎮工作,就是干具體工作,一定要腳踏實地,這樣才能有好的效果,今天這事,你應該趁着這次會議,將宣傳標語發給村裏面,村裏面就可以馬上佈置下去。”

他頓了頓,又道:“五月一日就要正式實行新的殯葬方式,留給我們宣傳的時間也不多了,你要抓緊一點。”

劉坤急忙點頭,道:“趙書記,我馬上去辦,爭取明天將宣傳單和標語拿出來。”離開了趙永勝辦公室,他就將周菁通知到辦公室,批評道:“前天給你說了,要將宣傳單和宣傳標語寫出來,昨天一天,怎麼還沒有完成?”

周菁委屈地道:“我又沒有搞過殯葬改革,不知道怎麼寫,昨天你又不在,所以沒有寫出來。”周菁剛從農校畢業,剛剛滿十九歲,加上個子小,就是一個小女孩的樣子,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對於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劉坤也就不能太過嚴厲,他道:“這事就算了,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你可以給我打傳呼,侯鎮在具體抓殉葬改革,你也可以問問他。”周菁道:“我也不知道事情這麼急,再說,侯鎮也沒有在鎮上。”

兩人正說著,社事辦蘇亞軍走了進來,道:“劉書記,大家都在等你了。”劉坤最怕這種場合,二十四個村幹部,一人喝一杯酒,都是二十四杯,他就笑着道:“蘇主任,我還有事,你們先吃了。”蘇亞軍道:“趙書記和粟鎮長都去了,村幹部都等着你接見。”

劉坤聽說兩位主要領導都去了,只得道:“蘇主任要保護我,我酒量小,喝了兩杯就要趴下。”

到了張家館子,趙永勝和粟明都沒有到,除了領導地這一桌,其他村幹部已經開始喝酒划拳了。

侯衛東已被上青林的村幹部拉住了,秦大江帶頭鼓噪,村幹部輪番敬酒,轉眼間功夫,他就喝了接近三十杯,這一輪急酒喝下去,侯衛東已經是酒意上涌。趙永勝和粟明來到張家館子以後,侯衛東這才脫身,坐到了領導這一桌。

趙永勝如今是真正地核心,他很有一把手的風度,舉着酒杯,對村幹部道:“殯葬改革是一項困難很大地工作,也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工作,大家一起舉杯,從明天起,就要在全鎮轟轟烈烈地宣傳工作。”

“這杯酒,大家幹了。”

喝了這杯酒,趙永勝坐了下來,就對侯衛東道:“侯鎮,聽說你是海量,今天我可來驗證。”他笑着發動村幹部道:“侯鎮是殯葬工作的分管領導,你們要做好這項工作,就要敬他的酒。”

酒桌上,秦大江等村幹部是唯恐天下不亂,見趙永勝發起戰爭,紛紛端着酒杯,就過來敬酒。

侯衛東酒量雖好,可是架不住人多,他愁眉苦臉地對村幹部道:“趙書記和粟鎮長都在這裏,怎麼能先敬我。”

粟鎮長就在一旁推波助瀾,道:“侯鎮,你是殯葬改革工作分管領導,今天開動員會,你要和書記、主任們好好喝一杯,喝醉了,准許你下午不上班。”

劉坤酒量淺,他就縮在角落裏,看着侯衛東與村幹部大戰,他因為宣傳標語之事,受了書記趙永勝委婉的批評,這讓他頗為鬱悶,此時他見侯衛東成為主角,心裏就有淡淡的酸味。

侯衛東處於漩渦的中心,是有苦難言,一杯接一杯,沒有時間停下來,終於,有一杯酒達到了極限,侯衛東一捂嘴,就朝着門外的廁所跑去,剛到門口,一道瀑布,就如黃河之水一樣,從嘴裏噴涌而出。

社事辦主任蘇亞軍站在廁所門口,見到侯衛東出來,就伸手扶住他,道:“侯鎮,別進去了,我扶你回辦公室。”侯衛東強壓住酒勁,道:“我不能再喝了,你幫我頂着。”蘇亞軍將侯衛東扶回了辦公室,又買了一版樂百氏,放在桌上,然後再回張家館子。

“侯鎮怎麼樣?”

“在廁所里吐了。我將他扶回辦公室了。”

趙永勝笑道:“侯衛東酒量是可以,但是從今天地表現看,估計喝不過秦大江。”

蘇亞軍目睹了侯衛東喝醉的全過程,道:“趙書記和粟鎮沒有來的時候,侯鎮就至少喝了三十杯,加上後來的,今天中午侯鎮至少喝了這麼多,而且基本上沒有吃菜。”蘇亞軍伸出二根手指。表示喝了二斤。

趙永勝這才相信侯衛東的海量,他對劉坤道:“劉書記,在喝酒這方面,你要好好向侯鎮學習,敢不敢去走一圈。”這種場合劉坤根本不敢上場,連忙搖頭道:“趙書記。我最多喝五杯就要醉倒,實在是不敢上。”

趙、粟兩人是一把手,他們中午不敢多喝,喝了幾杯后,就挑起群眾斗群眾,將好幾個村幹部當場喝翻。

散場之時,趙、粟就沿着街道朝鎮政府大院走,一輛小車從鎮外進來,經過他們之時,帶起了濃霧一樣的灰塵。

粟明氣惱地道:“誰的車。進了鎮裏還開這麼快?”他對趙永勝道:“這灰塵也多得不象話了,我建議要好好治理場鎮。最起碼要將這灰塵降下來。”

此話一出,趙永勝就明白了。粟明心裏還在想着搬遷新鎮的事,搬遷新鎮是一項巨大地工程,事情太複雜,而他這一屆最多能再干三年,所以他對這事並不熱心,不希望在這一屆任期內搞這種麻煩事情。

只是,粟明是一鎮之長,他也不好太駁其面子。以前與秦飛躍搞得水火不容,若再與粟明出現大的矛盾。他作為鎮委書記,也實在不太好向組織上交待。

他就開始玩太極,道:“是啊,灰塵太多,居委會也太不象話了,我明天找老陳來談談。”

粟明道:“唐鎮長管的事情太多,我建議場鎮管理這一塊,乾脆就交給侯衛東來管,他人年輕,精力旺盛,女朋友又是大城市的,應該能管好這個場鎮。”

趙永勝心如明鏡:“這個粟明,對侯衛東倒是蠻信任,讓侯衛東來管場鎮,看來是拐着彎想開發新場鎮。”不過,粟明沒有明說開發新場鎮,他就不點破,道:“就按你說的辦,讓侯衛東來管場鎮,我要看看他的方法。”

剛才經過地小車,是李晶的車,她有事情要與侯衛東談,進了機關大院以後,就找到黨政辦楊鳳。

侯衛東酒喝得太急太多,倒在沙發上就人事不醒,根本聽不到李晶的敲門聲,李晶敲了好幾遍,裏面沒有人答應,她試着推開了門,屋內酒氣熏天,侯衛東仰面趟在床上,姿勢極為不雅。

李晶捂着嘴,對身後的楊鳳笑道:“你們的侯鎮長是爛醉如泥了。”

楊鳳身材不高,長得有胖,和李晶相比,差距就更加明顯,不過,楊鳳向來自我感覺很好,她在美女面前也沒有自卑,道:“侯鎮喝酒太耿直了,沒有辦法。”

李晶關心地道:“這樣睡要生病的,他家住哪裏,最好找人將他扶回去。”

“他的家在上青林,如果開車,恐怕也要一個小時,在下青林,這就是他的家。”

“鎮裏沒有單身宿舍嗎?”

楊鳳人胖,嘴巴利索,很快就將鎮裏的情況講了一遍。李晶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道:“這下沒法子,看他這樣子,恐怕到晚上都醒不過來,我要先出去一趟,回來他說不定就醒了。”

楊鳳熱情地道:“我把黨政辦電話留給你,你可以先打電話,我幫你看看再說。”

李晶與楊鳳有說有笑就離開了侯衛東辦公室,下了樓,楊鳳將李晶送上了車,然後揮手告別。

當小車離開大院地時候,李晶臉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了,她對司機道:“我們到上青林山上去看看。”

“怎麼走,我沒有去過。”

李晶一改平時地溫柔,不耐煩地道:“反正上山只有一條路,我們邊走邊找。”

很輕鬆就找到了上山的道口,公路雖然是泥結石路面,但是路形很好,上山坡度、彎度都很標準,路面雖然被重車壓出了水凼,總體也還不錯。

到了英剛石場,她就站在觀察了一會,獨石場楊柄剛是英剛石場地安全員,他見到一部小車停在路面,道:“你們找誰,老闆不在?”李晶笑着問:“你們老闆是誰?我來談生意的。”

楊柄剛被李晶的狐媚的笑容晃了一晃,腦袋糊糊的,他道:“老闆在鎮裏開會了,明天來,行不?”

“是侯衛東,還有一人是誰?”

“曾憲剛。”楊柄剛就老老實實回答。

李晶離開了英剛石場,又繼續向山上走,她隨後到了秦大東石場,與管理人員交談了幾句,又往上,到了大彎石場,何富貴沒有在石場,她就隨處轉了轉。

來到狗背彎石場之時,林中川正在指揮放炮,李晶站得遠遠的,與何紅富也談了一會。

隨後,又前往曾憲剛石場、田大刀石場。

這樣一來,她基本掌握了上青林石場情況。

要下山的時候,她給楊鳳打了一個電話,楊鳳放下電話,就朝樓上跑去,侯衛東仍然睡在沙發上,不過,眼睛已經睜開了。“侯鎮,剛才有一位叫李晶的找你。”

侯衛東費力地站起來,揉着額頭,道:”以後再也不這樣喝了,醉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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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衛東官場筆記全集(官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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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十五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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