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較量
細節決定成敗,這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也是許多成功人士的共識。在仕途或商場爭鬥中,一個懂得挖掘對方弱點,且不論這個弱點多麼微不足道,均能將其加以放大的人,必定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峽江大橋工程開標的那天,也下了雨,而且是下着傾盆大雨。
招標地點設在市招投標中心二樓交易大廳。
薛明漢讓王一名去了現場,他則坐在辦公室等待招標的最新消息。
謝三強能否既合理又合法地取得峽江大橋的工程,這是薛明漢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
早些時候,謝三強取得招標文件,還旁敲側擊地探過薛明漢的口風,想看看能不能從薛明漢嘴裏探出一些風來。薛明漢知道謝三強想弄到標底,但他不會說,不過他提醒了謝三強,要謝三強別想通過峽江大橋這個工程賺到多少錢,要他把眼光放遠些。對謝三強這樣聰明的人,有這個提醒已經足夠了。所以,謝三強對這次開標充滿着信心。
認為謝三強會中標的人還真不在少數,今天謝三強一進交易大廳,很多人就圍過來對他提前祝賀,謝三強嘴上說著未開標,祝賀尚早的話,心裏卻樂開了花。雖然,他報的價格,並不能讓他賺到很多錢,但只要能中標,他就高興,他就認為是成功。
然而,開標的結果讓謝三強和那些堅信謝三強會中標的人大為意外,羅天海報的價格比謝三強還低,是5769萬元,竟然低於標底價290多萬元。
開標之後,現場許多人唏噓不已,隨謝三強一起來的幾個好友甚至要求招標委員會判羅天海的標是廢標。
“別自己標的價高就在這嚷嚷,我的標書有沒有效,得等評標與決標后才知道。是不是廢標,招標委員會會有自己的看法的。”面對大家的質疑聲,羅天海說道。
“羅天海你厲害,我們走着瞧!”謝三強氣得臉色鐵青,甩手而去。
王一名當即用電話把這件事向薛明漢作了簡單的彙報。薛明漢聽了后要王一名馬上趕回市委,把開標的整個過程向他作詳細彙報。
“從羅天海的報價上看,應該是早有準備的。”王一名作完彙報后說道。
“是啊,謝三強遇到對手了。不對,應該說,是我們遇到對手了。”薛明漢說。
“您是說那個羅天海是郭市長的人?”
“不是他的人,怎麼會標的價比標底還低啊,這不明擺着是背後有人撐腰跟謝三強對着幹嗎?”
“現在也還不確定誰中標。羅天海最終會不會中標,要等評標、決標后才知道。謝三強出的標價也非常接近標底價,如果羅天海的標最終被定為廢標的話,那中標的就是謝三強了。”王一名說。
“這就要看羅天海的投標價是否符合這次招標文件的規定了。”
“薛書記,您說羅天海之前會不會知道標底價呢?”
薛明漢搖搖頭,說:“這不可能,郭市長不會犯這種錯誤。”
“郭市長是不會這麼做,但不能保證易平和也不會這麼做吧?”
“小王啊,你太不了解郭市長和易平和他們了,沒有郭市長發話,易平和就是有十人膽,也不敢犯這種低級錯誤的。透露標底價,一旦被查出來了,有什麼後果,郭市長比誰都清楚,所以,他是不會允許易平和犯這種錯誤的,最多,也就是給羅天海一些提醒。”
“羅天海當時氣焰非常囂張,把謝三強氣得臉色都變了,我估計謝三強很快就會來找您的。”
這時,薛明漢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薛明漢一看,是謝三強打來的,便沒接。
響了三遍,便沒再響了。
“是謝三強打來的吧?”王一名問道。
“嗯,他肯定是想找我,剛開完標,我還是不見他吧。”
王一名的手機也響了。
“薛書記,謝三強把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王一名說。
“你跟他說我在開會,約他晚上7點到我原來住的地方找我。對了,你讓謝三強查查那個羅天海的底細。”
王一名便接了電話,把薛明漢的意思轉告給了謝三強。
剛把電話掛掉,郭小勇和秘書劉平過來了。
郭小勇一坐下,就把峽江大橋工程開標的事跟薛明漢說了。說的時候,一臉驚詫的表情,好像羅天海的標價低於標底價,他事先一點也不知道的樣子。
“薛書記,如果羅天海中標的話,那市裡這一下可就省了幾百萬的資金。”郭小勇說。
“是啊,對峽川來說,若真能一下子節省幾百萬元資金,還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幾百萬對峽川來說,還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薛明漢說。
“郭市長,您覺得最終羅天海會中標嗎?”王一名插話道。
“這個我就不好說了。最終決定誰中標的是招標委員會的事情,我們就只好靜靜等待,不便妄加猜測了。不過,站在峽川市長的立場,我倒是希望羅天海中標,畢竟峽川現在的經濟還不發達,省下的幾百萬元可以為市裡做很多事情。”
“郭市長真不愧是一市之長,處處都在為峽川精打細算。”王一名笑着說道。
“小王啊,你和劉平都還年輕,都是不當家不知油鹽貴,等哪一天你們像我一樣,管着一個窮縣、窮市的時候,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精打細算了。不信你問問薛書記,峽川沒錢,他比我還着急呢。”
薛明漢看着王一名和劉平笑了笑,說:“郭市長說得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窮家難當啊。”他把眼神轉到郭小勇身上,說,“不過,郭市長有能力、有魄力,熟悉峽川環境,又會精打細算,有他跟我搭班子,我有信心把峽川的經濟搞上去。”
郭小勇聽了這話笑了,說:“薛書記您就別取笑我了,我要是有能力的話,就不會蹦來蹦去都還在峽川的地盤上了。峽川的群眾都說,薛書記是從經濟發達的崇山過來的,有着一套農業穩市、工業強市的先進經驗,不出三年,就能摘掉峽川頭上這頂財政稅收全省倒數第三的帽子了。”
“為了共同的目標,我們一起努力吧。”薛明漢說道,“小勇市長,我還有事要出去,峽江大橋的事情我回來再細聊吧。”
“那您去忙吧。有什麼新情況我馬上向您彙報。”郭小勇說道,“小劉,我們走吧。”
“薛書記、一名,我先走了。”劉平說。
謝三強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比他的報價還低。他報6100萬元這個標價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是經過一次又一次討論,一次又一次更正的。要換作以前,他肯定不會報這麼低的價的。就拿這次投標來說,最高限價是6350多萬,很多公司報的價都在6200~6400左右。
“薛書記,我以為這次工程非我莫屬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報的價居然比標底價還低600多萬元,薛書記,您可一定要幫我。”
薛明漢換了個坐姿,問謝三強:“羅天海不是峽川人吧?”
“魯寧人。原來是魯寧夢幻天堂娛樂城的打手,是個不要命的角色,後來在一次鬥毆中被人打斷脊椎,便再也站不起來了。夢幻天堂的老闆胥四平見他成了廢人,就要趕他走,他不從,聯合一些弟兄設計把胥四平送進了大牢,威脅利誘,低價從胥四平老婆手裏盤下了夢幻天堂娛樂城,靠娛樂城起家,短短几年時間就發跡了。”
“挺有本事的一個人。他原來也到峽川來攬過工程嗎?”
“沒有。”謝三強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水,繼續說,“羅天海在魯寧是個很霸道的人,跟我,跟林總、黃總他們都為爭工程的事發生過衝突。”
薛明漢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謝三強說的林總和黃總是誰,便問謝三強:“哪個林總,哪個黃總?”
謝三強說就是上次在他家一起吃飯的,薛明漢這才記起來。
“羅天海這人雖然很霸道,但他有一個原則,就是只在魯寧轄區內攬活,其他地方不伸手的。”
“那他這次怎麼會跑到峽川來跟你搶峽江大橋這個工程呢?這讓人費解啊。”薛明漢懷疑是郭小勇搞的鬼,但他想套套謝三強的話證實一下。
“您還記得前段時間我們去日景山莊的事吧,那次約郭市長去,他說要去魯寧見什麼客人,就是去見羅天海。一起去的還有易平和、李宗斌、楊華和陳立東。見面的地點就在羅天海的國安酒店。”
“三強,你的消息不會有誤吧,郭市長怎麼會和羅天海扯上關係呢?”
“是易平和的朋友搭的線。易平和在魯寧有不少朋友,這些朋友多多少少都曾得到過易平和的關照。事情明擺着,易平和他們不希望您提高峽川大橋的造價搞標誌性建築,而我偏偏大力支持您的新方案,這樣一來就把他們得罪了。他們是鐵了心不讓我拿到峽江大橋這個工程呢。”
薛明漢沉默了一會兒,問謝三強:“三強,在羅天海已承建的那些工程當中,有沒有哪個工程因質量問題被人投訴的?或者施工過程中發生過嚴重安全事故的?”
謝三強說這個不是很清楚。
“你花點心思,好好去查一查這些年羅天海承包的工程。”
謝三強明白了薛明漢的用意,當即把在外頭等候的助手叫進來,吩咐助手去調查。
“三強,羅天海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要有思想準備。你記住,千萬別跟他發生正面衝突,明白嗎?”
謝三強雖不是很明白薛明漢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說:“薛書記,您放心吧,真要有什麼事情,我會先跟您彙報的。”
“很好。”薛明漢站起來,說,“三強,今天就先這樣吧,有事保持聯繫。等定標后,我們一起去易老家走走。”
“好呀,易老前幾天還打電話邀請我去他家呢。”謝三強說,“到時給易老捎些好茶過去,讓他樂一樂。”
“還是你想得周到,會哄易老開心。到時把鄒先生也叫去吧,讓他們師徒好好聚聚。”薛明漢說。
“您還說我會哄易老開心,我看您比我更會哄,把鄒先生帶去,又是陪易老下棋、談詩、寫字什麼的,肯定把易老高興得心花怒放。”
薛明漢讓王一名去送送謝三強,謝三強說都老熟人了,別送了。
“小王,我們也回去吧。”
“好。”
王一名拿起桌上的一個提包,關好房門,送薛明漢下樓。
回到家,雪依凡不在。
“小王,陪我坐會兒吧。”
王一名給薛明漢倒了杯開水,坐到薛明漢旁邊。
“小王。”
王一名感覺到薛明漢有話跟他說,便挪了挪身子,望着薛明漢。
“對大橋招標,我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王一名沒說話,等着薛明漢說下文。
“謝三強和羅天海原來都是在社會上混的人,為這個工程,誰也不會讓着誰,尤其是羅天海,既然破例把手伸到了峽川,那就是志在必得。一旦他的標被判為廢標,他很可能就會放手一搏。”
“您是說他會亂來?”
“很有可能。現在為了搶一個工程打架鬥毆的事情比比皆是。我是真不想橋還未建,就弄出什麼大的麻煩來啊。”
“應該不至於。羅天海是郭市長他們叫來的,羅天海若真想鬧點什麼事,郭市長也會阻止的。”
薛明漢把身子往沙發靠背上靠了靠,說:“怕就怕羅天海犯起痞性來,到時郭市長的話他也未必聽得進去。”
“薛書記,您想得太多了。”王一名覺得薛明漢分析得有道理,他這樣說,是不想看到薛明漢憂心忡忡的樣子。
“畢竟新方案是我提出來的,萬一鬧出點什麼事來,別人少不了背後說三道四的,那樣我們可就被動了。所以剛才在賓館我囑咐謝三強有什麼事情先跟我彙報,千萬別跟羅天海發生正面衝突。這兩個人手下都有不少人,真打起來,可就是大事情了。”
“嘀嘀。”樓下傳來兩聲汽車喇叭。
“雪阿姨回來了。”王一名趕緊起身去開大門。
“小王,這麼晚還沒回去啊。”雪依凡說道。
“我和薛書記也沒回來多久,見您不在家,就陪薛書記坐坐。現在您回來了,我也就回去了。”
“再坐一會兒吧。才剛過九點,還早呢。”雪依凡說。
“小王,再坐坐吧。”薛明漢也說。
“走,進屋吧,別站在這兒了。”雪依凡說。
王一名就又進屋陪薛明漢和雪依凡聊了四十多分鐘,將近十點了才離開。
謝三強花了兩天的時間,利用他在魯寧所能利用的關係,終於打探到一件可以讓羅天海的中標希望化為烏有的事情。
什麼事情呢?
這件事情說起來有此微不足道,且與修橋毫無關係。謝三強了解到,羅天海在魯寧開發的一個樓盤中,曾出現過頂層漏水問題。住戶跟羅天海反映,羅天海不僅不採取補救措施和相關賠償,反而叫人打傷了帶頭反映問題的一個業主。
“三強,你不會是想用這件事情做文章吧?”薛明漢聽謝三強講完后問。
謝三強笑笑,點點頭,說:“怎麼了?”
“我覺得這事有些小了,影響力也不夠。”
“事是小事,但影響力卻不見得會小。”
“怎麼講?”
“這個您就別問了,我有辦法讓招標委員會舍羅取我的。”
“三強,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我不管,但只要你不胡來,我就不干涉。”
“您就放心吧。”
謝三強一走,薛明漢問王一名,謝三強到底會用什麼招打敗羅天海。王一名回答了這麼兩個字:炒作。
第二天的《峽川日報》第三版“一家之言”欄目登載了這麼一篇署名為“義眼”的評論文章,標題為“定標要看標價更要看人品”,文章由峽江大橋工程招標一事引開,談及魯寧某出身黑道的開發商置業主利益不顧,房屋發生質量問題不僅推卸責任,還把業主打傷入院一事,進行點評論述,最後文章一語概括闡述觀點:工程招標定標時既要看標價,更要看人品。
文章中所說的魯寧某開發商雖沒有指名道姓,但人們一眼就能看出文中說的就是羅天海。
這篇文章見報后,市委辦公室、市政府辦公室,還有市招投標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的電話都快被“群眾”打爆了,稱不能把峽江大橋工程交由羅天海這種黑道出身的開發商承包,否則不僅大橋的質量不保,峽川的形象也會被抹黑。
“給峽川抹黑?這是不是說得誇張了點?”薛明漢聽完丁志玲的彙報后這樣說。
早上薛明漢到辦公室剛坐下,丁志玲就過來了,問他看了今天的報紙沒有。薛明漢說在車上匆匆瞄了幾眼,還沒來得及細看。見丁志玲這樣問,薛明漢覺得有事發生,便拿起報紙翻了起來,在丁志玲的指引下找到了那篇文章。看完文章,薛明漢笑了笑,什麼也沒說。丁志玲就把電話被群眾打爆的事情說了。
“我也覺得誇張了點。但羅天海確實是社會流氓出身,文中所說的他打傷業主的事情也基本屬實,所以,我覺得如果這次是他中標的話,還真可能不是什麼好事情。”丁志玲說道。
“嗯,有道理。”薛明漢說。
“薛書記,峽川經濟落後,但峽川的社會治安在全省卻是排在前列的。很多群眾覺得羅天海一旦中標,就等於他的勢力也在峽川邁出了關鍵的一步,這樣一來,峽川可能就不會安寧了。但是”
“但是什麼?”
“我覺得這篇文章刊載的時機比較特殊,明天就要公佈這次招標的結果了,這個時候出來一篇這樣的文章,實在是讓人有些匪夷所思。市委很多人都在猜測這會不會是謝三強搞的鬼。”
“志玲同志,沒有證據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妄加猜測了。這篇文章是誰寫的,有什麼用意,我們都不去管它。只要文章中說羅天海毆打業主的事情屬實,我們就不能把工程給他,峽川的任何一個工程,我們都不歡迎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社會混混參與進來。”薛明漢說。
丁志玲說那是那是,又彙報了一些別的事情,然後走了。
“這個謝三強,還真有一手,這一招徹底把羅天海打敗了。這就應了那句話,強龍難斗地頭蛇。”薛明漢對王一名說。
“這招確實厲害,肯定出乎羅天海的預料。這會兒啊,他肯定氣得肺都要炸了。還有那些請羅天海過來的人,肯定也是眼珠冒火,口鼻生煙。”王一名說。
還真像王一名說的這樣,羅天海看了報紙后,氣得不輕,把報紙撕了個稀巴爛,要是能站起來,他還真想在報紙上再跺上幾腳。
罵了十來分鐘,便叫上幾個助手氣沖沖地去了市政府,找到郭小勇發了一頓牢騷。當時易平和、楊華也在郭小勇辦公室,大家一同就這件事進行了分析研究。
“我去找薛書記談談吧,像這種含沙射影、不負責任的言論,我們一定會一查到底。”郭小勇說,然後要秘書劉平給分管宣傳的市委副書記蘇曉山和宣傳部長程樺打電話,要他們查一查這件事情。蘇曉山和程樺一向跟郭小勇走得很近,當即應允會嚴查此事。
“羅總,你先回去吧。峽江大橋工程是非你莫屬,他謝三強再怎麼興風作浪,峽江大橋工程也跑不了的。”郭小勇說。
“是啊,羅總,我和楊局長可都是招標投標管理委員會的成員,發改委的陳主任,還是招標投標管理委員會的副主任兼辦公室主任呢。斷然不會因為這麼小小的一篇狗屁文章就判謝三強中標的。我給你透個底,其實這次誰中標,招標投標管理委員會已經統一了思想,已經有了結果,準備報市委、市政府相關領導后就對外公佈了。你知道中標的是哪個公司嗎?就是你羅天海的天海路橋有限公司。”易平和說道。
“市裡薛書記不會另有想法吧?我聽說謝三強和易書記走得挺近的。”羅天海問道。
“這你放心。這次招標,可都是按照法定程序來的,只要我們不違規,薛書記也就不便站出來替謝三強說話。再說了,工程招標是政府工作,他一個市委書記插上一腳算什麼意思。”郭小勇說。
“就是,他要是干預的話,那性質就變了。”楊華說。
羅天海看郭小勇和易平和都說得這麼有把握,也就放了心,帶着他的人回了賓館。
“你們也回去吧,把招標的事給我盯緊了。我去趟薛書記那裏,探探他的口風。”郭小勇對易平和、楊華說道。
易平和和楊華就一起離開了。他們一走,郭小勇就給薛明漢打了個電話,說有事情要彙報一下,薛明漢說他在辦公室等着。
薛明漢上午本來想出去一趟的,昨天他跟分管招商引資的錢副市長約好了,要去工業園看一個剛剛建成的企業的,但他猜到上午有人會為招標的事情來找他,所以就一直在辦公室等着。
薛明漢猜到的人裏面,就包括郭小勇。
“薛書記,今天的《峽川日報》登載了一篇題為《定標要看標價更要看人品》的文章,不知您看了沒有?”郭小勇問。
“看了。”薛明漢輕描淡寫地說道,“文筆不錯,也反映了一些事實,只是有些話有失偏頗,言過其實了。”
郭小勇見薛明漢對這篇文章有讚譽之意,不得不把一些路上想好的話吞回肚裏,重新組織語言,說:“薛書記說得對,寫這篇文章的人純粹是在瞎胡鬧,含沙射影地指責市委、市政府在峽江大橋工程的招標工作上偏袒羅天海。這也太不像話了!羅天海出身是不怎麼乾淨,但他畢竟改邪歸正了嘛。現在來參與投標的可不是混混羅天海,而是魯寧的優秀企業家,是魯寧市黨政一把手跟前的大紅人羅天海。文章說羅天海開發的樓盤有質量問題,羅天海不僅不予解決,還把業主打傷了。這件事,羅天海也承認了,確有其事。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只要改正了,我們就不必總揪着不放吧。好比我們的幹部犯了錯,只要他能悔改,組織上還是會給他機會的,而不會因為他曾經犯了錯就把他一輩子打入冷宮,永不錄用。再比如我們市的謝三強,底子也不幹凈,但他知悔改,有頭腦,創辦企業,繳納稅收,解決就業崗位,到頭來,不也成了峽川發展的有功之臣,是這個理吧,薛書記?”
薛明漢面帶笑容,說不錯不錯,是這麼個理。
郭小勇又說:“明天就要公佈這次中標的結果了,這時刊載這樣的文章可說是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有什麼用心?”薛明漢問道。
郭小勇見薛明漢揣着明白裝糊塗,便決定乾脆把話挑明白些,他看了秘書劉平一眼,劉平馬上說道:“今天早上我聽到一些幹部在議論,說這篇文章就是謝三強發的,其目的,就是要把競爭對手羅天海搞臭,好讓他中標。”
薛明漢的臉色馬上變了,說道:“這些幹部沒事瞎嚷嚷什麼?怎麼可以隨便懷疑人呢。他們說那篇文章是謝三強發的,有什麼證據?真是瞎胡鬧,天天正事不幹就知道議東論西。”
“薛書記說得沒錯,這機關里有些人啊,就是吃飽了撐的,喜歡製造謠言,傳播謠言。對這件事情,有人說得更難聽呢,說謝三強之所以敢在報上登這樣的文章,是因為背後有位市領導為其撐腰,所以才敢這樣不擇手段。”劉平說。
薛明漢意識到剛才有些失態,這次便沒發火,儘管劉平的話已經讓他火冒三丈了,但他極力控制着,對郭小勇笑了笑,說:“郭市長,他們說的那個給謝三強撐腰的市領導,是說你還是說我,還是說其他同志?”
郭小勇也一笑,說:“誰知道呢,這純粹是閑着沒事的人在亂嚼舌根。謝三強是憑他的本事在峽川立足的,又不是靠撐腰才發起來的,跟、你跟、我跟市裏的其他同志,都扯不上關係。”
“說得好!作為黨委、政府一把手的你和我,在工作中,可能會對某些有突出貢獻的人或者某些上規模的企業給予一定的關懷關照,這是很正常的,但是,這種關懷關照,是一種支持,一種褒獎,絕不是什麼撐腰。”薛明漢說道。
“對,對對對,薛書記說得對。”郭小勇說。
“郭市長,你說有事找我,不會就是過來跟我說這事的吧?”薛明漢說著,看了看牆上的鐘。
郭小勇注意到薛明漢這一動作,說道:“羅天海大清早往我辦公室打電話,說要市委、市委政府替他做主,把那個惡意中傷他的作者義眼和其幕後人查出來,還他一個公道。”
薛明漢皺了皺眉,說:“這個羅天海也真是的,報紙上又沒有指名道姓地說那個打人的人就是他羅天海,他這樣對號入座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要找什麼幕後指使人,把事情也想得太複雜了吧。你告訴他,別太急躁了,他報的價這麼低,可以為峽川省下一筆不菲的資金,市招投標管理委員會肯定會優先考慮的,但前提是,他的為人、他的公司要經得住推敲。”薛明漢把“推敲”兩個字說得很重。
“行,那我回頭叫劉平轉告他。”郭小勇說道,正想告辭,副市長江東台在王一名的引領下走了進來。江東台是常務副市長,今年剛上來的,分管交通、信訪、勞動和社會保障、民政、老齡、農業等工作,協管人民武裝。
江東台又是市招標投標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和郭小勇的關係一直是遠不遠,近不近的,郭小勇一直想把他拉到自己的陣營裏頭,可就是總未如願。江東台是個非常有能力的幹部,深得羅書記欣賞,郭小勇雖對他耿耿於懷,卻也不敢怎麼為難他,最多就是在江東台彙報工作的時候故意找茬訓他一頓,僅此而已。
他跑來幹什麼?郭小勇想了想,覺得江東台這個時候過來肯定是為工程招標的事,便沒有急着離開。
“郭市長也在啊,正好,我正想跟薛書記彙報完就過去您那兒呢。”江東台看到郭小勇顯然有些意外,神色里藏着几絲不自然。
“嗯,我過來跟薛書記彙報工作。薛書記,那我就先告辭了。”郭小勇站起來說。
薛明漢示意郭小勇坐下,問江東台:“東台,你是為大橋工程招標的事情來的吧?”
江東台說是。
“那好,正好郭市長也在這兒。剛才我跟郭市長還談到這件事呢。說吧,是有了結果還是有了什麼新情況?”薛明漢說。
江東台看了看郭小勇,說:“薛書記、郭市長,是這樣的,本來呢,市招標投標管理委員會根據這次的招標情況,經過綜合考慮,都定好羅天海中標了,準備明天就發通知書了。可今天的《峽川日報》卻登載了一篇討論工程招投標的文章。該文說魯寧某開發商不講誠信,打傷業主,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文章里說的那名開發商指的就是羅天海。對了,薛書記、郭市長,你們應該也看到這篇文章了吧?”
薛明漢和郭小勇都說已經看了。
“很多群眾看了報紙后打來電話,說羅天海出身黑道,不講誠信,這樣的人無資格承攬峽江大橋工程。”江東台說到這又看了郭小勇一眼,繼續說道,“關於文章中提及羅天海打傷業主一事,我們已向魯寧相關部門進行了核實,確有此事。所以,我想,我們是不是得重新考慮這次的中標人選。”
薛明漢瞥了眼牆上的那幅字,說:“東台,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們招投標委員會的意思?”
“我跟委員會的幾位同志交流了一下,大家的意見是讓我先跟你們彙報,看你們是怎麼個意見。”
“發改委的陳主任、交通局的易局長、財政局的李局長,還有建設局的楊局長,他們都是招投標管理委員會的成員吧,你也徵求了他們的意見嗎?”郭小勇問道。
“徵求過了,他們不太贊同我的意見。”江東台說。
“理由呢?”薛明漢問。
“是啊,他們反對的理由呢?”郭小勇也問。
“陳主任他們覺得,文章所說的有關羅天海的事情都是早兩年的事情,我們不應該因為這個就更改決定。再說,他們一致認定這是羅天海的競爭對手搞的鬼,其目的就是要讓羅天海在這次招標中出局。對這種動機不純的攻擊行為,他們的意見是不予理睬。”
“不予理睬?這好像不太妥吧。群眾的意見挺大呢,我聽志玲同志說不少群眾打電話到市委辦和市政府辦,說羅天海黑道出身,不能讓他在峽川涉足任何工程,影響了峽川的安定和諧呢。如果文章中說的羅天海的問題屬實,群眾的呼聲又這麼大,我們仍不聞不問,群眾會怎麼說?萬一到時建成的峽江大橋真有質量問題,出了事故,又由誰來負這個責任?東台,我還要跟錢副市長他們去工業園,定標的事,你們招投標管理委會員成員一起碰個頭,開個會討論一下。記住,這件事事關重大,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有什麼問題你多跟郭市長請示彙報。”
江東台頻頻點頭說是,待薛明漢說完了,又問郭小勇有什麼指示沒有。郭小勇說沒有,要江東台就按薛書記的意見回去落實。
第九章逆轉121
做官如下棋,不能忽視每一粒棋子。哪怕一個小卒,關鍵時刻也能決定勝負;做官又如帶兵打仗,對待士兵要以誠相待,一視同仁,因為每一個兵都可能救你於危難,而“親郭派”的人恰恰忽略了這一點。
江東台回去開了會。
這個會開得有些不尋常。
會議一開始,江東台就把薛明漢當著郭小勇的面跟他說的話,作了“原話”傳達。剛傳達完,易平和、陳立東、李宗斌、楊華及一些和他們關係密切的領導就紛紛發言,不贊成為了一篇小稿改變原有決定,堅決反對讓謝三強中標。
陳立東、易平和、李宗斌、楊華四人尤為激動,易平和和陳立東在發言時甚至把桌子拍得“啪啪”響。
易平和他們吵,他們鬧,江東台默默地聽着,看着,不插話,不打斷,任易平和他們盡情地表演,等他們說夠了,吵夠了,他便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剛才陳主任、易局、李局、楊局先後都作了發言,說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下面我也說說我對此事的看法吧,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在座的各位領導多多包涵指正。在說誰中標之前,我想先說說我對羅天海和謝三強這兩個人的一些看法吧。謝三強這個人,我認識他有三年多了吧,因工作上的關係,與其多多少少有些接觸,當然了,因僅限於工作上的接觸,所以交往並不深。但是,從一些領導和一些幹部一些群眾口中,還是聽到不少對謝三強這個人的評價。基本上,在大家看來,謝三強是一個非常有能力而又有善心的生意人。謝三強出獄后,僅用兩三年時間就創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這對一個刑釋人員來說,是非常不容易的。但他做到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有能力、善經營。”
說到這兒,江東台覺得有些口渴,便暫停了一下去拿杯子喝水。他沒想到,易平和卻見縫插針地發起了言:“論能力,人家羅天海也不比他謝三強差嘛。”
江東台眉頭一鎖,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說:“易局說得很對,論能力,羅天海和謝三強確實差不多,但是,易局,謝三強是怎麼發起來的?他是把自家的房子賣了開個小砂礦賺了點錢,又貸了些款才辦了公司開起醫院的。這一點,不僅在座的各位了如指掌,就是隨便在大街上拉個群眾,他都能說出個大概來。但羅天海呢?一個黃、賭、毒俱全的娛樂城的打手,他是怎麼從一個打手搖身一變而成娛樂城老闆的?又是怎麼一步步積累使其事業迅速擴張的?在座的有誰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呢?莊主任,您知道嗎?”
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招投標管理委員會第一副主任庄單林搖搖頭,說不知道。
“那謝局知道嗎?”
監察局謝東波也搖頭說不知道。
“王局,你是魯寧人,你知道嗎?”庄單林又問審計局局長王學科。
王學科說他對羅天海了解有限,不清楚羅天海是怎麼發起來的。
江東台看看李宗斌,又看看楊華,把在座的領導都逐個地掃視了一下,然後對易平和說道:“易局長,你好像挺了解羅天海,跟大夥說說羅天海的致富史吧,好讓大家對羅天海有個更全面的了解,以便作出正確的評判。”
易平和沒想到江東台會來這一招,說道:“我也是第一次跟羅天海打交道,所以也不是很了解,但羅天海多次被省、市評為優秀企業家,又是魯寧市人大代表,應該是很不錯的,要不然,如果僅靠能掙幾個錢,是不可能有這麼多榮譽的。”
李宗斌和陳立東忙附和着說對對對。
江東台沒有理會,說道:“斷定一個人僅憑猜測是遠遠不夠的,我們講究的是事實。剛才我說謝三強有能力,那我再來說說謝三強的善心。謝三強控股骨科醫院后,為30多位貧困骨折患者免費實施了內固定的安裝和拆除手術。還有,謝三強前前後後資助了10名小學生、5名初中生和2名高中生及1名大學生,這些都說明什麼,說明謝三強懂得感恩,懂得回報社會。他經常說,如果沒有社會給予的關懷,他就不可能貸到款開辦公司,辦不了公司,他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就是一個胸懷天下的人,這樣的企業家,才是我們需要的企業家。相比之下,羅天海他為社會做了些什麼?打架鬥毆,聚眾鬧事都有他的份。就是後來不當打手了,也還是一身痞氣,動不動就用武力來擺平問題,招致群眾不滿。今天報紙上發的那篇文章,把峽川城都炸開鍋了,從幹部到群眾都對羅天海議論紛紛,不少群眾更是打電話到市委、市政府,建言把羅天海的標判為廢標。大家意下如何呢?我的意見是,這次工程招標改為謝三強中標。這樣做,不是我們一味地聽民言,順民意,也不是我們存有私心,暗箱操作,照顧峽川本土的企業家,而是綜合謝三強和羅天海兩人的資質、標價及雙方人品等要素才作出此番決定的。當然了,這只是我的一些個人看法,大家有什麼不同的看法,都可以說出來,爭取在會議結束的時候拿出個結論來。這樣,我也好跟薛書記和郭市長交差。我們招投標管理委員會,也好跟對此事給予關注的廣大市民交差。”
江東台的話,讓會議的勢頭出現了逆轉,剛才一直不說話的那些領導也開始紛紛發言,支持改由謝三強中標。儘管陳立東、易平和、李宗斌、楊華及一些和郭市長關係特別好的領導仍然堅持由羅天海中標,但最後表決的結果並未如陳立東他們的願,超過2/3以上的領導站在了謝三強一邊。不,準確地說是站在了薛明漢一邊。
從薛明漢那兒回到市政府後,郭小勇和秘書劉平一直在辦公室等易平和他們散會。這個會,會不會把羅天海否掉,他心裏沒底。按理說,市招投標管理委員會的成員除監察局是市委部門外,其他的比如審計局、國土局等等都是他所管轄的政府部門,這些人和郭小勇都非常熟,加上有陳立東、易平和、李宗斌、楊華他們的煽風點火,郭小勇應該有這個自信打贏這場“奪標之戰”的。但是,峽江大橋新方案的通過讓郭小勇受了不小的打擊。那些市局的一把手,除易平和、李宗斌他們幾個還跟過去一樣跟他心貼心之外,其他的已經與他漸行漸遠了。這些人,誰掌權,誰說話管用,熱臉就往誰的屁股上貼。就拿江東台來說吧,過去在他面前可是唯唯諾諾的,政府那一塊的事情,斷然不敢先向羅書記彙報再跟他打招呼,可現在呢,招投標的事情江東台不跟他這個市長彙報反倒先向薛明漢彙報。這說明什麼?郭小勇心裏清楚得很。
鑒於這些考慮,郭小勇對這次定標大會就顯得信心不足。
郭小勇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有幾次因為太急還嗆到了。劉平知道郭小勇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話,生怕說錯話挨批。郭小勇被嗆到乾咳的時候,他也只是默默地過去給郭小勇倒水遞手紙,不敢說上隻言片語。
“小劉,他們這個會開了有兩個多小時了吧?”郭小勇把一根只吸了一半的煙往玻璃煙缸里一扔,問道。
劉平看看錶,說:“已經開了兩個半小時了。”
“這會開了這麼久也該散了。”郭小勇說。
劉平知道郭小勇着急,便說:“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
郭小勇一擺手,說:“不用打了,快十二點了,估計沒幾分鐘就散會了。”
果然,五分鐘不到,陳立東便打來電話,說散會了,他和易平和、李宗斌他們正打算到市政府來彙報會議的情況。郭小勇說別來市政府了,找個清靜的地方吃飯,邊吃邊聊。
陳立東他們便按照郭小勇的意思,在市郊的“百姓人家”訂了個豪華包間。這個酒店離市委、市政府有些遠,但離正在開發的東、西新區很近,是易平和、李宗斌兩人出資搞起來的,是交通局、財政局、發改委、建設局四個單位的來客定點接待酒店。表面看不怎麼起眼,裏面裝修卻極盡奢華,各項設施應有盡有,KTV、桑拿、洗浴、按摩、酒吧一應俱全。
訂好包廂不久,郭小勇和劉平也就到了。
“看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肯定是吃了敗仗。”郭小勇說道。
“是啊,吃了敗仗,心裏頭堵得慌呢。”易平和沒精打采地說道。
這件事情說來確實是很鬱悶的。本來呢,眼看勝利在望了,正想着等羅天海中標后舉杯祝賀呢,誰承想謝三強不僅不服輸,反而會在輿論上做文章,讓局勢瞬間發生了逆轉,把沾沾自喜的他們反倒推到了危險的邊緣。
“我看了,江是鐵了心向薛那邊靠了。”易平和說的江,自然是指江東台。
郭小勇一聽這話就來了火,說:“這事都怨你們,要是你們平時對他尊重一點,他也不至於不跟我們一條心的。”
江東台先後分管過交通、財貿、城建,但易平和他們,仗着與郭小勇的關係,從來不把江東台放在眼裏,大事也好,小事也罷,都是繞過江東台直接向郭小勇彙報的。儘管如此,江東台也是忍着,任易平和他們去。但去年的一件事,讓江東台和易平和的關係走到了冰點。去年年終時,易平和向省里報一個公路改造方面的材料,沒徵求江東台的意見,直接就報上去了。事後江東台知道了,很不高興,在一個會上批評易平和目無領導。易平和卻不買賬,說那份材料郭小勇看過了,同意報省里的。弄得江東台顏面盡失,從此二人的關係從此降至冰點,一僵不可收拾。
“我看他就是一個小人,看到薛比羅更強勢,就想拍薛的馬屁,為明年的政府換屆鋪路。”陳立東說。
“先別說這些廢話,現在事情這樣了,多想想怎麼跟羅天海交差吧,羅天海這人一身痞氣,如果他知道沒中標,肯定是要興師問罪的。”郭小勇說。
怎麼跟羅天海交差,這還真是個難題。易平和、李宗斌他們可都是向羅天海拍着胸脯保證過不會出什麼意外的。現在這種狀況,羅天海知道了肯定是要惱羞成怒,而且還會嘲笑他們無能,弄不好,還會把羅天海也推向薛明漢那邊,讓薛明漢又多一個實力雄厚的幫手。
易平和、李宗斌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怎麼?都成啞巴了。看你們,平時說起來天花亂墜的,一碰到問題就卡殼了。”郭小勇說,“我看這樣吧,平和,羅天海那邊,還是你去做工作吧,把你那個魯寧的朋友也叫上,一起做做羅天海的工作。還有,平和、楊華,你們也看看,手頭還有沒有什麼工程可以照顧羅天海的。”
楊華和易平和都說有。
“還有,你們設法派人盯住羅天海,別讓他鬧出什麼難以收場的事情來。”郭小勇說。此時,他有些後悔請了羅天海跟謝三強競爭。對羅天海,他總是有些不放心,覺得羅天海這種人是難以掌控的,隨時都有可能惹出點什麼麻煩事來。
吃過飯後,郭小勇有事先行離開了酒店,易平和、李宗斌、陳立東、楊華四人在包間裏打了幾圈麻將,然後又去酒店的美容部一人叫了一個小姐,快活了一番又小睡了一會兒之後方才離開。
薛明漢去了工業園,但腦子裏卻一直挂念着大橋招標的事。他知道,江東台回去開的會肯定是硝煙瀰漫的,不過,他對結果非常的樂觀。這份樂觀,來自謝三強的平靜。從昨天晚上到早上,謝三強沒給他打來一個電話,這說明什麼?說明謝三強對打敗羅天海是成竹在胸,要不然,早就找上門來了。
在回市委的路上,薛明漢接到了江東台打來的電話。在電話里,江東台簡短地彙報了上午會議的情況,並跟薛明漢說具體的情況下午將當面進行彙報。
接完電話,薛明漢問王一名對江東台的印象如何,王一名明白薛明漢的意思,說:“江雖是副市長,卻並無什麼實權,別說易平和、李宗斌他們不買他的賬,就是其他市政單位的一把手,也都是近郭而遠江。所以,江,其實是一個夾縫中掙扎的人物,只要有人拉他一把,他必然會心存感激,肝腦塗地。”
王一名說完后不見薛明漢答話,便回過頭去,看到薛明漢正閉着眼睛,一副沉思的樣子,於是也就沒有再說話,開始思索起妻子蔡琳調動的事情來。
蔡琳調峽川的事,薛明漢已經跟相關領導打過招呼了,估計下周就能辦下來。雖說也就只剩那麼四五天了,可王一名還是覺得日子有些難熬。最近事情多,他已經有十來天沒回崇山了,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對蔡琳都甚為想念。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江東台來到薛明漢的辦公室,向薛明漢詳細地彙報了上午開會的情況。怎麼個詳細法呢,詳細到哪個人說了哪些話都一一地作了彙報。
薛明漢對江東台的彙報很滿意。通過江東台的彙報,他清楚地掌握了市招投標管理委員會那些人的心思。尤其令他滿意的,是江東台。江東台在會上立場堅定,據理力爭,重挫了易平和他們的囂張氣焰。當然了,最令薛明漢滿意的,是江東台用他自己的那張嘴,說出了薛明漢想說而又不能說的話。
江東台走後,薛明漢對王一名說:“回頭你跟謝三強聯繫一下,就說市裡已經決定讓他中標了,要他好好感謝感謝江副市長這個貴人。”
王一名知道薛明漢的意思,點頭應允。
當晚,在王一名的安排下,謝三強在峽江飯店獨具匠心地擺了桌海鮮宴,盛情款待江東台。這些海鮮,都是謝三強要求飯店下午特意派人從省城調運過來的。江東台看到滿滿一桌的海鮮,便知謝三強為了這頓飯不僅花了大價錢,還花了大心思,覺得自己突然之間被人抬高了許多,受人尊敬了許多,很是高興,一向不喝白酒的他也倒了半杯高度的水井坊。
王一名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得一個腦袋是又脹又痛。謝三強見王一名醉了,在送走江東台後,便安排司機用他的車把王一名送回了住處。第二天一上班,薛明漢就問王一名昨晚那頓飯吃得怎麼樣,王一名說挺好的,江副市長和謝三強都很高興。薛明漢便沒再說什麼,把電話打到郭小勇辦公室,電話是秘書劉平接的,說郭市長剛出去辦事去了,估計很快就能回來。不一會兒,郭小勇果然回了電話,說剛剛和招商局的幾位同志陪一個客商出去走了走,問薛明漢找他有什麼事情。薛明漢說峽江大橋招標的事情已經定來了,要郭小勇督促相關部門抓緊落實,使大橋項目儘快開工。郭小勇“嗯嗯嗯”地應着,心裏卻極不平衡。
“小勇市長,羅天海這次沒有競得峽江大橋工程,心裏可能會有些想法,平和、楊華他們手裏應該還有些工程項目吧,你看怎麼安撫一下他吧,他是外商,能照顧到的地方我們還是要盡量照顧的,別打擊了外商投資峽江的積極性。”掛電話的時候,薛明漢這樣說道。
“薛書記,您幹嗎還給郭市長他們找台階下呢,羅天海是他們請來的菩薩,怎麼安撫怎麼送走是他們的事。”
“羅天海在魯寧的事情這些日子我聽了一些,這個人一身的痞氣,我是怕他沒中標鬧事。峽江現在要發展,除了需要項目,需要資金外,還需要穩定。社會不穩定,投資環境不和諧,經濟建設也就搞不好。峽江大橋是我到峽川后建的第一個工程,可以說是上到省委領導,下到平頭百姓,都在關注這個工程。現在招標定下來了,我只希望這個工程能夠早日動工並順順利利地完工。省里剛開完信訪穩定工作會,再過幾個月省十屆全運會又要開幕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可不想生出些影響穩定的事情來。”
薛明漢的話不無道理,現在是穩定壓倒一切,地方經濟搞得再好,不穩定不和諧的事件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上級領導不但不會滿意,弄不好,還來個一票否決。什麼“三個文明”年終考核一票否決,個人先進一票否決,至於提拔重用,更是免談。所以,從鄉鎮到縣到市,都有這麼一種怪現象,有些一把手寧可守業也不願創業。守業,平安穩定;創業,糾紛不斷,矛盾不斷,信訪量噌噌上漲,弄不好,烏紗帽都丟了。
這是現實,但薛明卻不願這麼做,在他看來,為了官帽只守業不創業,是一種不作為、不負責的表現。他的信條就是,在其位就要謀好其政,事要做,業要創,安全穩定的局面要維護。有問題,想辦法解決,有矛盾有糾紛,用心去調處。
“湖南的瀏陽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這個中國花炮之鄉近幾年發展得特別快,2006年瀏陽市的財政收入突破15億大關,與上年同比增加了3億。一個縣級市,它靠什麼一年有十幾億的稅收?靠的就是瀏陽花炮這個支柱產業。據統計,2003年瀏陽實現花炮產值2589億元,銷值2562億元,稅收44億元,占當年財政總收入的48%;2006年全年銷售花炮3873萬箱,實現銷售額51億元、創稅82億元,佔了財政稅收的533%。花炮生產屬於高危行業,一起安全事故很有可能就炸飛一批官帽,難不成因為這個瀏陽就不辦花炮企業了?沒有這些花炮企業,哪來的中國花炮之鄉?又哪來的一年15億的稅收?”這是薛明漢在崇山當縣委書記時批評一些只守業不創業一把手時,最愛舉的一個例子。
薛明漢這種不怕事、愛幹事的性格,深得省市領導欣賞,即便有時惹出些麻煩事情來,領導也不會大發雷霆,而是囑咐他在幹事創業的同時,注意協調好各層面的關係,盡量麻煩事小一些少一些。
與上面的一片叫好聲不同的是,薛明漢的這種做法在當地幹部中引來的卻是不滿,很多人說他為了出政績不顧下屬的死活。舉個例子吧,當時薛明漢引進一個機電生產項目,但在征地時卻極不順利,群眾意見挺大,三天兩頭集體去市裡上訪,又是聯名寫材料寄到省委、省信訪局、省政府、省國土資源管理廳等,搞得上至縣長,下到縣信訪局的一般幹部,個個為了息訪東奔西跑,忙得是暈頭轉向。儘管如此,薛明漢還是堅持要引進那個項目。他說,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有不願解決問題的幹部。後來,在縣委、縣政府的全力協調下,民憤平息了,項目也落戶了,但一些幹部對薛明漢的意見也就因此落下了。
薛明漢的妻子雪依凡不滿丈夫的做法。作為薛明漢的妻子,她為丈夫不做守業者而做創業者感到自豪,但是,她又不想看到丈夫因為幹事創業鋒芒畢露,今天得罪這個,明天得罪那個,成為下屬的眾矢之的。所以,她時不時地會和薛明漢爭論一番。就在薛明漢到峽川來上任之前,雪依凡也千叮嚀萬囑咐,要薛明漢收斂一些。得知薛明漢要把峽江大橋建成峽江市的標誌性建筑後,雪依凡又勸他別去碰上一屆定好的市長工程,以免造成黨政班子的不團結。但薛明漢呢,依然是堅持到底。從某個角度說,也正是薛明漢的這種性格成就了他的今天吧。易竹剛老書記就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你只是一個守業者,你做到縣長這個級別就已經到頂了,別說市委書記,就是縣委書記也沒你的份。
這話,薛明漢信。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薛明漢、雪依凡、王一名、鄒放、謝三強及謝三強的一名助手,共六個人,分乘兩輛小車前往崇山看望易竹剛老書記。
平日門可羅雀的家裏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易竹剛很高興,叫喚着要老伴去菜場買這買那。易竹剛夫婦都是離退高幹,組織上有意給他們安排一個保姆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但被易竹剛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已經不在其位了,自然也就不該再享受那般待遇。
薛明漢不放心易竹剛妻子一人去菜場,便叫雪依凡一起同行。謝三強呢,也挺靈光的,吩咐他的助手開車一同前往。
“讓他給你們當司機兼小工,幫忙提提菜什麼的。”謝三強說。
鄒放也很高興,自從易竹剛身任要職之後,他和易竹剛就少有聯繫了,直到易竹剛退下來之後,彼此的聯繫才慢慢地又密了起了。易竹剛回崇山老家養老后,鄒放和易竹剛見過兩次面。一次是易竹剛退下來的那年春節,他怕習慣了熱熱鬧鬧過大年的易竹剛,習慣不了突來的冷清,初一那天特意帶着老伴趕到崇山,陪易竹剛說了一天的話,下了一天的棋。第二次是去年,當時易竹剛住院療養,鄒放過去探望。兩次見面,易竹剛都表達了他想到峽川看看他這個師傅的意願,但無奈疾病纏身,總也不能成行。這次見了面,師徒二人又是揮毫潑墨探討書法,又是楚河漢界,殺得昏天黑地。
看到易竹剛和鄒放倆人這麼高興,薛明漢把謝三強拉到一邊,稱讚謝三強這個點子好,哄得兩位老人這麼開心,要謝三強以後多找機會讓他們師徒會面。謝三強想了想,說要不我在金水花苑給易老留套房子給他們使用,這樣易老和鄒先生要見面就方便多了。薛明漢覺得這辦法可行,但易竹剛肯定不會同意的,況且目前他在峽川尚未打開局面,這樣做有些不妥,就跟謝三強說現在峽川亂糟糟的,易老住過來心裏也不會舒服,這事以後再說。謝三強知道薛明漢的意思,當即換了話題,跟薛明漢彙報了一些大橋工程的事情。
中午的菜是雪依凡一手操辦的,燒得非常的好,謝三強和鄒放吃后連連誇讚,就連一向吃菜很挑的易竹剛也給了很高的評價,說雪依凡的菜是色、香、味俱全,有一級廚師的水平。
“依凡,燒菜能得到易老肯定的人可不多,可見今天你是用了心的。”薛明漢也對老婆蹺起了大拇指。
“那是,我可是把我平生所學的全都使出來了。”停了下,又說,“咦,你什麼意思,聽你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說我平時給你燒菜都是沒用心?”
“是啊,明漢,你這樣說依凡可不對,快罰杯酒。”易竹剛說道。
薛明漢一副十分無辜的樣子,說:“我可沒這意思,我是說你平時燒菜用了十分的心,而今天給易老燒菜用了十二分的心。”
雪依凡就笑了,說:“這還差不多。不過,易老發了話,酒還是要罰的。小王,倒酒。”
王一名怕薛明漢喝醉,說:“雪姨,薛書記最近胃有些不舒服,要不這杯酒我代他喝好了。”
“這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問問易老他們同不同意。”雪依凡說。
“不用代,我自己喝。”說著,薛明漢便端起酒杯,把酒幹了。
“小王,為領導分憂是秘書的職責所在,能主動請纓分憂沒錯,但今天在座的都是熟人,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再說,等下你還得開車,就別喝了,安全第一。”易竹剛說道。
“行行行,我聽易老的,今天就滴酒不沾。”王一名說。
這頓飯,吃了一個半小時,除易竹剛夫婦、王一名及謝三強的助手沒喝酒外,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
飯後,易竹剛來了詩興,問鄒放和薛明漢有沒有興緻作短詩一首,薛明漢覺得自己的那點作詩水平在易竹剛和鄒放兩位前輩面前有班門弄斧之嫌,連連擺手。
“明漢,不要謙虛嘛,我聽我師傅說你到峽川上任的時候,作了首《赴任》,水準還挺高的。認識你這麼久,只知道你會寫文章,卻不知道你也會作詩,今天你就表現表現吧,讓我也學習學習。”
“是啊,薛書記,一起來吧,權當是消遣。”鄒放也說。
薛明漢知道推辭不了,說:“那我不賣弄了,作得不好,還請易老和鄒先生指點。”
“小王,拿筆墨來。”易竹剛吩咐道。
很快,筆墨上來了。
易竹剛是領導,又是長者,自然是他先來。只見他思忖了那麼幾分鐘,然後提起筆,蘸了蘸墨,提筆寫道:
故人來
身居高位門庭貴,
一朝卸任訪客稀。
唯有故人情依舊,
遠道登門敘佳誼。
落款是:易竹剛公元2007年4月28日題於家中。
“易老,您真是寶刀不老,詩好字也好。”待易竹剛把筆放好后,薛明漢帶頭鼓起了掌。
易竹剛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你就別拍我馬屁了,在這方面你沒發言權,所以你的表揚不能作數。師傅,您給徒弟點評點評吧。”
鄒放沒答話,走近案台看了看字,又讀了讀詩,說道:“好!易老,寫得真好。”停了會兒,又說,“我可不是拍您的馬屁,確實是寫得好。字我就不說了,絕對是不減當年。我就說這首詩吧,這首詩,一語道破了人與人交往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境,即一真一偽。”
“嗯。”易竹剛深表認同地點點頭,他看了看謝三強,說,“這一點小謝做得不錯。”
薛明漢聽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他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望江別墅謝三強的家中見到易竹剛的情形來。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從易竹剛這句話上看,他們應該是沒什麼特殊關係的,謝三強不過是所有受過易竹剛恩澤的人中之一。
“明漢就更不用說了,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得意下屬,而他也一直把我當成老領導來看待,常常來電話問候一聲或跟我探討一些工作中的實際問題。”
“老領導就別說我好話了,我這人經不起誇的。”薛明漢打着哈哈,說,“鄒先生,這回輪到您一展身手了。”
此時的鄒放,早已是成竹在胸,只見他走到案台前,想也不想,提起筆“刷刷刷”的幾下就完成了。
詩如下:
崇山行
故人相見淚盈盈,
追憶往事慰孤心。
揮毫潑墨抒胸臆,
句句飄香嵌真情。
“獻醜了。”鄒放把筆擱好,說道。
“鄒先生謙虛了。”薛明漢雖覺得這首詩略顯平淡,但鄒放一手奔放無羈的行草為這首詩增色不少。
“明漢,這回輪到你了。”易竹剛說。
薛明漢也已經想好了一首詩,但在易竹剛和鄒放面前,他還是不想顯山露水,便推辭着。
“我還是別獻醜了。”薛明漢說。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雪依凡說。
“依凡,話不能這麼說。我們這也是閑來無事,大家作着玩玩,找找樂子,又不搞什麼評比。所以,不管水準如何,只要是抒發胸臆,都算是好詩。”易竹剛說道。
“對啊,大家只是圖個高興嘛,不用顧慮這麼多的。”鄒放也說。
薛明漢看了看雪依凡,說:“既然易老和鄒先生這麼說,那我就大膽獻醜了。”
剛蘸了墨,正要下筆,薛明漢的手機響了。
王一名趕緊去接。
“薛書記,華副省長打來的電話,說要找您。”
薛明漢一聽是華建林的電話,當即把毛筆往硯上一擱,從王一名手裏接過電話。“嗯嗯嗯”了幾聲后掛斷電話,說:“易老,今天就不能再陪您了,我現在要趕回峽川去。”
“你去辦正事吧,用不着記掛我這個老頭子。”易竹剛說。
“鄒先生、鄒夫人,要不你們在崇山住一晚吧,陪陪易老,明天我讓人來接你們回去。”薛明漢說。
鄒放和夫人對視了一下,說:“行,就住一晚,也好陪易老多殺幾盤棋。不過接就不用來接了,麻煩,我們自己坐車回去就可以了。”
“還是派車來接吧,你們年紀大,坐客車不方便。”薛明漢說。
“接鄒先生的事,薛書記您就不必操心了,明天我派人來接就是。”謝三強說。
“好吧,明天我和小王都要去省城辦事,這事就交給你了。”薛明漢說,“依凡,我們走吧。”
出了院子,雪依凡輕聲問薛明漢華副省長找他什麼事,薛明漢說路上再說吧,總之不是什麼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