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來到街上,兩人已變得理智多了。打的趕往火車站,上車放好行李后,離發車還有十來分鐘,李雨潺怕碰上熟人,驅趕喬不群。喬不群不好賴在車上,只得乖乖走了下去。卻沒走遠,站在站台旁的廣告牌下,痴然望着車窗後面的心上人。呼嘯的北風從站台外刮進來,打在臉上,鞭子一樣。可喬不群毫不在意,他只想多瞧李雨潺幾眼。

生怕喬不群凍着,李雨潺揚着手,示意他回去。喬不群笑笑,依然一動不動站在風裏。

李雨潺只得掏出手機,撥通喬不群電話。兩人嘴對手機,兩雙眼睛卻相互望着。李雨潺說:“還不走,要凍感冒的。”喬不群說:“我巴不得感冒,患了大病,住進醫院,好等你回來服侍我。”李雨潺說:“你進了醫院,還輪得到我去服侍嗎?”喬不群說:“我為你生的病,你不來服侍,誰來服侍?”

兩人說了一會兒昏話,火車開始鳴笛啟動。喬不群自廣告牌下走出來,朝火車追過去。車窗里探出一隻動情的手臂,頻頻揮動着。無奈車子越開越快,那揮動在外的手臂慢慢變得模糊起來,最後跟那晃悠的車身消失在遠處。喬不群踉蹌幾步,頹然停下,莫名地傷感起來。北風依然嗚嗚鳴着,追趕着地上旋舞的落葉。

直至抬起頭來,喬不群才發覺自己已是淚水漣漣。他知道這不僅僅因為離別,還因為生命深處的心弦振顫着,已將自己打動。人是世間怪物,入世一深,身上的溫柔便會漸漸硬化,掉進世俗和物慾的桎梏之中,幾乎忘了情為何物。是李雨潺喚回你久違的柔情,讓你重新意識到自己還會傷懷,還會感動,還會為一次離別流淚。回到政府大樓后,車窗外那揮動的手臂還在眼前晃動着,幸福的潮水溢滿喬不群整個的感覺。他忍不住拿過話筒,要去撥李雨潺的電話,又嫌十一位數字撥起來麻煩,掏出手機,一下調出那心儀的名字,按下綠鍵。不想對方不在服務區,估計火車不是在鑽山洞,就是處在信號覆蓋不到的盲區。只得發了一條短訊,僅四個字:等你歸來。

沒過多久,李雨潺的短訊就回了過來。也只四個字:相約春天。喬不群不免又激動起來,對着短訊吻吻,一時捨不得退出。

桃林習俗,喬遷進火的當年在新屋過年才吉利,喬不群沒再帶老婆孩子回老家,安安心心在城裏過了個年。本想把父母接過來,兩位老人說還是鄉下過年熱鬧,不願進城。其實喬不群心裏清楚,父母是體諒他有岳母跟着,家裏不太方便。也就只好由着老人,讓史宇寒寄了一千元錢回去,算是盡點孝道。

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接過幾個拜年電話,一家人坐一處看春節晚會。這晚會看了多年了,內容和形式一成不變,晃來晃去總是那麼幾個老面孔,實在沒有太大意思。喬不群有些睏倦,想早點上床休息,又怕十二點後有人放炮,驚醒后再沒法入睡,只得強打精神硬撐着。桃林已醞釀好幾年了,準備在城區禁放鞭炮,可醞釀來,醞釀去,人大的禁炮條例還是沒能醞釀出台。禁炮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卻小題大作,去年醞釀到今年,今年醞釀到明年,也不知猴年馬月能醞釀得出來。倒是徵用千頃農田,變賣萬人廠子,這樣的大事難得見誰拿出來醞釀過,只長官腦袋一拍,大筆一批,開發商和收購人就大模大樣進了場,至於農民有沒有飯吃,工人有沒有生路,則另當別論。史宇寒教書匠一個,可不像喬不群那樣杞人憂天,自家小日子過得下去就行了。史宇寒最關注的是女演員的服飾和容妝,誰不符合她的審美觀,太艷太淡,太藏太露,太洋太土,就會對誰大不滿,恨不得扒開電視,走到裏面去,把正確意見告訴當事人。一般節目也不關心,只在意女歌星的歌。遺憾的是這年春晚沒幾首歌好聽,史宇寒就搖頭嘆息,說浪費了她的感情。

見史宇寒一臉認真,喬不群想起她開過的玩笑,說:“早知今年的歌這麼臭,乾脆讓你去唱一首,保證比她們轟動。”史宇寒說:“批評批評晚會,就要上晚會,我可沒這個意思。吃雞蛋的人生不了雞蛋,評評雞蛋好壞,還是可以的嘛。”喬不群說:“吃雞蛋的人為什麼不可以生雞蛋?你如果把《牽挂你的人是我》帶到晚會上去,絕對會大受歡迎。”史宇寒說:“那開唱前可得解釋一下歌名,歌里的你是人民幣或美元歐元的代詞。”喬不群說:“還解釋什麼?乾脆叫《牽挂人民幣的人是我》,不就得了?”

考慮第二天要參加團拜,十二點的交年炮火放過,晚會還沒結束,喬不群就上床躺下了。迷迷糊糊睡上一會兒,猛然睜開眼睛,外面天已大亮。起床洗漱畢,吃過早飯,匆匆趕到政府大樓大會議室,裏面已來了不少人。行政處的人在門口擱了兩張條桌,上面擺着幾個盤子,盤子裏堆着散開的香煙,來一人發兩支,叫做好事成雙。還有各色糖果,就不發了,想吃隨便抓。簽名簿攤開在那裏,來者必簽。今天簽名的意思與平時不同,待會兒要分處室發紅包,名單是拿去做帳的。進門后,大家親熱地點頭遞笑,抱拳致意,握手言歡,相互道些進步高升大貴大富的吉祥話,喜氣洋洋的樣子。九點過十分,市長們一改平時鐵板樣的冷硬面孔,一個個笑容可掬,陸續步入會議室,走上主席台。九點一十八,袁明清宣佈團拜會正式開始,請甫市長發表新年致辭。九么八就是就要發,發達發財發家發奮發揚發揮發祥發展,你發我發大家發,誰聽着都喜樂。

甫迪聲的致辭不長,不到五分鐘就拿開了話筒。接着離退幹部代表,在職幹部代表,黨員幹部代表,青年幹部代表,婦女幹部代表,先後上台發言。發言都很簡短,誰也不好意思超過甫迪聲。最後袁明清又說了些令人歡欣鼓舞的美言,宣佈團拜結束。領導們要給戰鬥在一線的工人農民交警武警及駐桃部隊指戰員去拜年,提前出了會議室。其他人還在會議室里逗留了一會兒,找到團拜前未曾拜上年的拜過年,計算着派往行政處領紅包的人已回自己處室,紛紛出了會議室。

政府辦領導的紅包由分管處室代領,喬不群往四樓邁了幾步,準備到紀檢監察室去。又想人家又不會貪污你的紅包,那麼急着跑去幹什麼?當然你可尋個給大家拜年的借口,可也不太妥,你是領導,哪有部下沒來給你拜年,你卻先去給部下拜年的理?於是轉身下了三樓。剛好樓道上響起腳步聲,有人笑着彼此在打招呼,嘴裏說著新年進步或大發之類。從前新年大節,都說的新年快樂,只因桃林話里這個樂字跟落音近,不知從哪年起,大家都不敢新年快落了,改為新年進步或大發。

大家進步着,大發著,又聽有人用打趣逗樂口吻笑問道:“你入了么?”另有聲音回答說:“你入你入,你入你入。”喬不群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也不便追着人家盤問究竟,低頭往自己辦公室走去。路過幾處半敞開的辦公室,又聽裏面有人陰陽怪氣,拿“入了么”逗趣說笑。

開門還沒坐穩,王懷信和林處長跟進屋,來給領導拜年。喬不群心裏受用,覺得剛才沒下處室去,是無比正確的,也是非常英明的。忙回拜過,說:“我正要到你們那裏去呢,被你們搶了先。”兩位說:“喬組長是我們的垂直領導,當然應該我們垂直部下來給垂直領導拜年嘛。”喬不群說:“咱們之間沒有領導,只有革命戰友。”

王懷信拿出代領的紅包,遞給喬不群:“一百六十八,一路發。”喬不群玩笑道:“王主任真夠意思,第一天見面就給紅包。”王懷信說:“又不是我的紅包,是甫市長的,我不過完成領導意圖而已。”

笑談幾句,兩人準備到其他地方去轉轉,喬不群說:“處室里有人吧?我還沒有看望同志們呢。”兩人就站住不動了,說:“喬組長要去我們那裏,我倆先別到其他處室去了。”三人一起出了組長室。

先上四樓紀檢監察室。室里人正湊一處,嘻嘻哈哈胡侃,像在開討論會。老張問鄭國棟:“你入了么?”鄭國棟說:“入什麼入?”老張說:“入股啊。你給我裝什麼蒜?”鄭國棟說:“你是說入股,那不瞞你說……”

話沒說完,喬不群三個剛好走進來。大家又是一番客氣。拜過年,林處長問道:“你們剛才好像在說什麼入股,入的啥股?”老張說:“我們也不知入的啥股,只是今天大家見了面,除拜年問好,都在問入了么。剛才我還在問鄭主任入沒入股,他剛張開嘴巴,領導們來了,又打住了話頭。”喬不群琢磨,可能是郝龍泉找政府有關人士入股的事傳了出去,大家拿來逗樂。機關里就這樣,沒有不透風的牆,再秘密的事兒沒秘密上幾天,就會成為公開的秘密。不過喬不群不好說什麼,顧左右而言他,想把話題岔開。林處長他們卻不肯放過鄭國棟,追問道:“你到底入沒入股?”鄭國棟說:“我怎麼沒入股?我天天都入股。”

各位也是扁擔做腰帶,轉不過彎來,問鄭國棟:“什麼股?你天天都有入?”鄭國棟擠眉弄眼道:“我老婆在桃北區工商分局當股長,我這不就有了充分條件,天天都入股?”

大家晃然而悟,捧腹大笑起來,罵鄭國棟肚臍眼裏插鑰匙,會開心。

笑着,又下老幹部處去轉了轉,大家分手,各自回了家。進屋后,喬不群去卧室換衣服,順便將紅包扔到柜子上。史宇寒也剛從學校團拜回來,扯開喬不群的紅包點了點,說:“你們堂堂政府官員,一人才一百六十八,還不如我們普通中專學校,每人六六六大順。”喬不群說:“你們有收費嘛,哪像我們政府辦,財政撥多少是多少。”

夫妻二人城裏都沒什麼親戚,年前就想着帶州州給紀委喬副書記去拜年的,無奈如今的幹部不再只拜組織部碼頭,也懂得尋求紀委保護的妙處,挖空心思往紀委領導家裏跑,喬副書記怕上門的人多,提前回老家過年去了。只好等他老人家回桃林后,再去補禮。喬不群也就樂得清閑,哪裏都不去,躲在家裏看書睡覺。史宇寒卻認為喬副書記不在家,別的領導那裏也該去走走,比如丁副書記和甫迪聲那裏。喬不群說:“我又沒跟丁副書記打過幾回交道,貿然去按門鈴,人家不見得會開門。甫市長那裏我倒是起過意,後來想想,給他拜年的人肯定不少,我就別去擠他家門框了,還是給他做點實事吧。他正面臨選舉,只要能促成他選舉大勝,比給他拜一百個年還管用。”

史宇寒不知一個紀檢組長還有這個能耐,可促成市長選舉大勝,說:“你又不是市人大主任,甫迪聲選市長,你怎麼插得上手?”喬不群淡然而笑,說:“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現如今的事情是說不死的,複雜着哩。”史宇寒說:“誰不知道市長選舉只是個形式,無非按事先設計好的程序,到會上去走走過場,還能複雜到哪裏去?”喬不群說:“哪有你說的這麼輕鬆?三兩句話也沒法給你解釋清楚,你就別管這個閑事了。反正多替領導留點神,操點心,為領導效了力,圓了場,把事情辦好了,領導自然會領你的情。”

史宇寒不再饒舌。

兩人正無鹽無油地聊着,有人敲門進來,原來是提案處處長盛少山,手上還提着一個禮品袋。喬不群考慮新年大節的,不好拒絕人家,只得隨史宇寒接在手上,說:“盛處長來玩就來玩,還客氣什麼?”盛少山說:“一點小意思。一年才一個春節,空着雙手,就顯得對領導不尊重了。”喬不群說:“咱們是兄弟,何言領導?”

主客坐定,史宇寒給盛少山遞上熱茶,將瓜子和水果盤移到他面前。盛少山欠身謝過,喝口茶水,說:“還是領導家裏茶水好喝。什麼名茶?”喬不群正想實話實說,史宇寒先答道:“是不群安徽朋友來桃林出差送的,說是時下最盛行的名茶。茶葉盒不知弄哪去了,我又不懂茶道,已想不起什麼品牌,不知不群還記得不?”

本是下面縣裏人送的本地產普通毛尖,史宇寒卻說得這麼神,大概是覺得丈夫做了局級領導,家裏茶葉太差,沒有面子。喬不群不好道破,哼哈着敷衍過去。盛少山又讚揚了幾句水果,說些過年方面的客套話。之後再也找不到其他動聽入耳的話題,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得一個勁去剝瓜子。

也怪不得,喬不群跟盛少山不鄉不友,不朋不黨,不親不密,平時沒有來往,自然不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盛少山不尷不尬的,只好努力在臉上佈置些笑容,也不管那笑容生硬如石。喬不群也挖空心思,努力想找些廢話,打破沉默和尷尬。這有點像去地上找針,沒話要找出話來,還確實不太容易。

幸虧無意間看到牆上掛歷,正是盛少山送的。當時喬不群還住在處級樓里,覺得不錯,搬家時順手帶了過來。如今已翻過新的一頁,上面是幅牧牛圖,背景為斜陽古樹,小橋流水。一旁仍是首五言小詩,還有些意思: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這是南北朝時善慧禪師的一首反語偈,流傳甚廣。手空着偏說拿了鋤頭,本是步行卻道騎在水牛上,人經過橋上時,竟然是橋流,不是水流。在這裏,時空已倒錯過來,常規完全被打破,一切都是顛倒的,超現實的。

喬不群借題發揮道:“感謝盛處長送的掛歷,有空看看上面的畫,讀讀上面的詩,真是種享受。比如這首偈語吧,我就特別喜歡。記得大學讀研那陣,哲學和文學領域正時興後現代和魔幻現實主義的東西,當時感到很新鮮。見了善慧禪師這首偈語,才知洋人那點把戲實在算不了什麼,咱們一千五百年前就有了後現代和魔幻現實主義。”盛少山忙奉承道:“還是喬組長大知識分子,文化高,學問好,詩畫造詣深,看得出裏面的深遠意義。哪像我粗人一個,不知畫,不懂詩,這些畫呀詩呀的,到我眼裏,跟地上牛糞和牆邊螞蟻沒任何區別。”喬不群笑道:“牛糞和螞蟻也可以入詩入畫。文學和藝術說穿了,無非就是生活的再現,不管這再現是直接的還是變形的。有些人卻故意說得那麼高深,這流派那主義的,弄得天花亂墜,不過是愚弄人家的同時,也愚弄愚弄一下自己,大家一起湊個熱鬧。”

說到這裏,喬不群暗暗有些後悔了。盛少山不是文聯的,也不是社科聯或文化局群藝館的,你跟他說這個玩意兒幹嘛?是不是故意賣弄學識?轉而又想,不賣弄學識,又賣弄什麼好呢?難道還去說張局長長,李處長短?說張長李短,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得先看看對象和場合。一個圈子裏的,說說無妨,那是互通信息,交流經驗。不是一個圈子裏的,最好小心點,別看話沒長腳,有時跑起來比火箭還快,說得文化點,叫不脛而走。

這大概也是歷來有在商言商的說法,卻從沒聽人說過在官言官。也許商人本是做買賣的,可以明碼標價,討價還價,在商言商實屬正常。官場含蓄得多,不好什麼都拿來放在嘴上。也做買賣,可這買賣往往做在光線不太強的地方,就是明碼標價,也不太看得清楚價格牌。討價還價也羞於啟齒,只可意會,沒法言傳。官場也就格外忌諱在官言官,大家見面時,說說段子,侃侃麻將,談談股市,或是笑話笑話女人,實在是明智之舉。研究研究文學藝術也未嘗不可,酸是酸了點,至少不犯忌,無需擔心禍從口出。見喬不群有些走神,盛少山覺得該走了,站起來,準備告辭。看在牆上掛歷的份上,又是新年第一天,喬不群禮貌地送客至門邊。望着客人下了樓道,才退身回屋。

嘴裏說著盛少山,又想起他送的掛歷來,喬不群下意識往牆上瞧了瞧,這才發覺春節長假即將過去。忽想起還沒去給喬副書記拜年,也不知他回桃林沒有。忙撥對方手機,說是剛好到家。喬不群就約定,明天去給他們拜年。

喬副書記還住在黨校。第二天夫妻倆帶上州州,提着禮品,打的趕了過去。喬家夫婦非常高興,拉着州州的手,問長問短,自然又給了紅包。兩家已不是一般關係,說話也就隨便,沒什麼顧忌。中飯喝酒時,喬副書記還感嘆起來:“黨校雖然跟別的學校不同,學校領導多少有些人情往來,可再怎麼的也不像做紀委領導,人際關係這麼複雜。”喬不群問:“是不是有人拜年拜到喬書記老家去了?”喬副書記說:“可不是?本想躲到老家,過幾天清靜日子,這些人就是不讓你清靜。”

三句不離本行,不覺又聊到紀檢監察上面去了。喬副書記說:“不群升了紀檢組長,有人肯去接你班嗎?”喬不群說:“紀檢監察室在政府辦里屬三類處室,經濟上不實惠,政治上沒前途,平時根本就沒人肯去。如今見我幹上一陣主任,進步做了紀檢組長,開始有人對這個位置動心思了。”喬副書記說:“這不是壞事,說明紀檢監察工作有了應有的地位。如果一個部門死水一潭,該享受的政治待遇和經濟待遇享受不到,誰也不願沾邊,工作不是要停擺了?不群這個頭帶得好,給紀檢監察同行樹立了必要的信心。”喬不群笑道:“哪是我這個頭帶得好,是喬書記大力栽培,我才有了小小進步。”喬副書記說:“主要是甫市長的栽培,我和丁副書記不過一旁打了打邊鼓。”

說到紀檢監察室主任位置,喬不群又想起王懷信送的紅包來,何不先在喬副書記這裏吹吹風?如果順水推舟,能將王懷信推上去,也對得起他的紅包了。便說:“王懷信在紀檢監察室待過多年,業務熟悉,我覺得他做主任還算合適。”

前次去政府考察喬不群,吃工作餐時王懷信也在場,喬副書記還有些印象,說:“王懷信年齡好像不小了吧?”喬不群說:“他年齡確實不小了,可也不是太大,五十二三的樣子吧,比顧吾韋做主任時還是略小一些。”喬副書記說:“幹部年齡大小也是相對的。紀檢監察工作有其獨特性,年紀稍大,工作經驗和社會經驗豐富,也有其優勢。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讓王懷信做紀檢監察室主任,也可以考慮。”

喬副書記的話很有道理,幹部年齡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這好比雜耍用的圈,大小尺寸掌握在領導手上,領導不想用你,悄悄將圈縮小几寸,你再怎麼鑽,也沒法鑽過去;領導想用你,只需將圈稍稍放大點,你即使再笨,也能讓你順利過圈。

回家路上,史宇寒說:“喬副書記有這個態度,王懷信的主任沒問題了吧?”喬不群說:“還不能這麼說,紀檢監察室業務歸紀委領導,人事問題主要還是政府辦黨組說了算。當然我會去做這個工作的。”史宇寒笑道:“如果王懷信不送紅包,也不給州州壓歲錢,你會不會做這個工作?”喬不群說:“也可能會。紀檢監察室由我分管,我還是想讓熟悉這項業務的人來做這個主任,對以後工作有好處。”

進了政府大院,喬不群想起好幾天沒去辦公室了,讓史宇寒和州州先回家,進了辦公樓。樓里天天有人值班,會把報紙分發到每個辦公室去,正好翻翻報紙,順便也打打王懷信電話,給他透個風,也算是對他的紅包和壓歲錢一個交代。

幾天沒上班,辦公室里已蒙上一層不薄的灰塵。簡單收揀一下胡亂堆在桌上的報紙雜誌,又拿過抹布抹了抹桌椅,喬不群這才坐到桌后,撥通王懷信電話。聽說紀委領導有讓自己做紀檢監察室主任的意向,王懷信樂得差點動脈硬化,顫着聲感謝喬不群的栽培。喬不群要他先別感謝,光紀委領導有這個意向還不夠,還得政府方面領導也有這個意向才行。王懷信說他會主動去找政府方面領導的,要喬不群有機會時,也多在政府方面領導面前美言美言。喬不群明確表態,會去美言的,過後特意在甫迪聲和袁明清面前提了王懷信名字,王懷信也花了些工夫,果真如願以償,做上紀檢監察室主任。

這是以後的事了。放下話筒后,喬不群覺得已不再欠王懷信,一陣輕鬆,拿過桌上報紙看起來。看了一陣,才發覺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思想老集中不了,心裏空落落的,也不知為了什麼。乾脆扔下報紙,望着窗外發起呆來。外面好像起了風,草坪里的塔松和玉蘭搖擺着,彷彿喝多了酒的醉漢。忽記起昨晚電視裏的天氣預報,說這幾天寒流南下,會有一場大雪。當時喬不群還有些不相信,如今氣候變暖,好多年都不怎麼見得到雪了,現在都已立春,哪裏還有雪下?這麼痴了一會兒,喬不群收回目光,又去翻報紙。報上有篇文章,登着春運期間南方某城市,票販子跟鐵路人員聯手倒票的事。喬不群是地方政府辦紀檢組長,不是鐵路部門紀檢組長,管不着人家鐵路上的事,卻由南方城市聯想到在廣東過年的李雨潺。原來自己意識深處老牽挂着李雨潺,才連報紙也看不進去了。

拿過話筒,要去撥李雨潺號碼,又怕她漫遊費貴,只得作罷。又有些不甘心,掏出手機,調出浪淘沙三個字,發了條短訊,問李雨潺什麼時候回桃林。對方很快回了短訊:什麼時候回桃林,就看領導的了。喬不群覺得這個短訊意味深長,下樓出了政府大院。天上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地上已鋪了層薄薄的絨雪。喬不群幾分驚喜,裹裹衣領,來到街旁,打個的,往李雨潺家方向趕去。

到了李家樓下,往樓道里走幾步,喬不群又收住了腳步。如果李雨潺是跟父母一起回來的,這麼興沖沖趕上去,怎麼面對兩位老人呢?於是按下手機里浪淘沙三個字。還沒開口,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便在電話里說道:“別廢話了,我都見你進了樓道。”喬不群全身血液都洶湧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上衝去。衝到一半,腳底步子慢下來,掏出手機,刪去剛打出的電話。還是謹慎點好,萬一哪天史宇寒也給浪淘沙打電話,事情就麻煩了。

到李家門邊,正要敲門,門從裏面打開了,同時伸出一隻豐腴的小手來。喬不群抓住那隻手,一頭撲進去。也沒等背後的門完全關緊,兩個顫慄着的身子便緊緊絞在了一起。像是分別了一萬年,兩人就這麼絞着,怎麼也沒法分開。不知不覺就擁着進了卧室。卧室里空調很足,看來主人早有準備。喬不群受到激勵,動手去解李雨潺衣服。李雨潺卻護住自己,說:“別忙嘛,我可是有條件的。”喬不群急火攻心說:“你不是要我的命嗎?這個時候還提條件。”不管不顧,再度發起進攻。李雨潺拿開他的手,說:“條件沒談好,你別想得逞。”喬不群強壓住火樣的激情,停下手上動作,說:“你真惱人。說吧,是經濟上的,還是政治上的,什麼條件我都答應。”李雨潺咬住喬不群耳朵,說:“我的條件不多,只有兩個,一是咱們一起吃個晚餐,把好事留到夜裏;二是今夜你不能走,陪我到天亮。”

喬不群吻向李雨潺草莓般鮮嫩的紅唇,含混不清道:“你這也是條件?你這是溫柔陷阱。我答應你,天天跟你一起吃晚餐,夜夜陪你到天亮。”李雨潺伸出指頭,在喬不群鼻子上一下一下刮著,說:“這話可是你說的,以後別反悔變卦喲。”喬不群說:“一千年不反悔,一萬年不變卦。”

又纏綿了好久,兩人才彼此鬆開對方,走進廚房,一起動手做起晚飯來。主角當然是李雨潺,喬不群只在一旁擇擇菜,打打下手。菜是新鮮蔬菜,還沾着水珠,看來買回家沒多久。喬不群說:“你還到街上買了菜?”李雨潺說:“上次幾個餃子就把你對付了,這次好好補回來。”喬不群色色笑道:“上次你好像不止餃子對付吧?”

李雨潺斜喬不群一眼。喬不群又問:“怎麼知道我會來?”李雨潺說:“憑女人直覺唄。”喬不群說:“女人直覺就那麼可靠?回了桃林,也不打個電話,還要我發短訊。”李雨潺笑道:“打了電話,你才記起世上有個李雨潺,這還有什麼意思?不打電話,你也想得起我來,才說明你心中有我。”

半個多小時飯菜就上了桌。李雨潺還端了瓶紅酒出來,擺上兩個杯子。喬不群開了瓶,倒好酒,跟李雨潺碰碰,說:“雨潺,感謝你盛情款待!”李雨潺說:“拿什麼謝?”喬不群一臉歪笑道:“莫非你還沒領教過?自然得拿我身上最珍貴的東西謝。”卷着舌頭,故意把謝說成射。李雨潺臉上一下子紅了,說:“你惡劣!”

李雨潺紅臉的樣子特別可愛,喬不群說:“酒未進口,臉先紅起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李雨潺笑笑,抿口酒。喬不群又說:“容易紅臉的人臉皮薄。臉皮薄有個麻煩,說不得謊,說謊臉就紅,不打自招。”李雨潺說:“我又沒做壞事,招什麼招?”

喝了幾口,喬不群說:“上班時間還沒到,幹嘛提前回來了?”李雨潺說:“當然是有事啰。”喬不群並不在意,也沒問到底有什麼事,順口道:“不會說是想我了吧?”李雨潺夾一塊香腸,塞住喬不群嘴巴,說:“你真油。”喬不群嚼着香腸,說:“男人不油,女人不求。男人不毒,女人不服。”

杯子快見底時,喬不群要給李雨潺倒酒,她捂住杯子,說:“先別添酒。可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條件的。”喬不群說:“放心吧,我的小美人,我哪會這麼快就忘掉說過的話?剛才承諾的最珍貴的東西還沒給你哩。”李雨潺罵道:“就知往歪處想。我是提醒你,你就不怕史老師去找鄭國棟,鄭國棟又朝我要人?”

還是女人心細,想得周到。喬不群掏出手機,撥通家裏電話,對史宇寒說:“晚上不回家吃飯,省政府有位庄處長是桃林人,又是我大學校友,在老家過的年,明天人家要走,我得安排一下。”史宇寒說:“吃過飯早點回家。”喬不群說:“盡量吧。就怕姓庄的麻風病發作,得陪陪他。”史宇寒說:“那你多贏點銀子回來。”喬不群說:“別出餿主意,贏省政府領導銀子,甫老闆還不下我的崗?”

看着喬不群打完電話,收好手機,給兩隻杯子加上酒,李雨潺說:“挺會編故事嘛。”喬不群說:“也不完全是編故事,省政府確實有位姓庄的處長是我校友,春節回了桃林,卻來去匆匆,也沒來得及接待他。”李雨潺說:“省領導回趟老家,無意間還做了件好事,給你留下個理由,好拿來騙老婆。”喬不群說:“不是你逼的嗎?又批評我騙老婆。”

李雨潺給喬不群碗裏夾些菜,說:“我可不是逼你,是怕你沒回去,史老師獨守空房,寂寞難耐。”喬不群說:“怕史老師寂寞難耐,還不放了她男人?”李雨潺說:“她男人又不是我強留下來的,他賴着不走,我有什麼辦法?”喬不群說:“今晚我賴定了。”

李雨潺盯着杯中酒,又幽幽道:“不過再怎麼說,我也是女人。我若是史老師,自己男人被別的女人逮了去,肯定不好受。”

說得喬不群心虛起來。史宇寒望夫成龍,一心一意想着你的仕途,不惜血本也要促成你上台階,你卻背叛人家,偷偷摸摸跑出來跟情人幽會,你什麼東西你!你不是總忘不了修齊治平的理想嗎?你這又是修的什麼身,齊的什麼家?這也許就是男人的德性,喬不群心裏愧疚着,嘴上卻輕鬆依然,不失幽默道:“你是想趕我走怎麼的?要趕也不用這種方式趕,拿個掃帚,直接多了。”李雨潺淺笑笑,說:“好好好,別提史老師。咱們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多喝幾杯。”抬腕來跟喬不群碰杯。望着李雨潺含情脈脈的雙眼,喬不群早將史宇寒忘到腦後,放下杯子,朝她靠近點,將手伸向她腰間。李雨潺猛地一顫,身子一扭,情不自禁趴到喬不群懷裏,將他摟緊了。

這酒已沒法喝下去了,兩人緊貼着進了卧室,幾下撕開對方,搏擊起來。

揮灑完噴薄的激情,兩人安靜下來,相互擁着,享受着風浪過後的恬適。不想手機很不知趣地響了。手機在衣服里,衣服在衣架上,喬不群懶得下床,不去理會。李雨潺推推他,說:“說不定是史老師打來的呢。”喬不群無奈道:“真是個不小的錯誤,早就該關機的。”下床去拿手機。

果然是史宇寒打來的。喬不群沒接,一下按掉。李雨潺說:“怎麼不接?”喬不群說:“接它幹啥?我說好的,今晚不走,陪你到天亮。”李雨潺說:“待會兒她再打來呢?”喬不群說:“我把手機關掉得了。”李雨潺說:“不可不可。你是丈夫,這個時候丈夫還沒回去,做妻子的能不牽挂?你不是說要陪庄處長打麻將嗎?主動把電話打過去,就說正跟庄處長在一起。”喬不群還要充男子漢,說:“我懶得跟她啰嗦。”

話沒說完,手機又響起來。喬不群還是沒接,問李雨潺家裏有沒有麻將。李雨潺明白他意思,光身下床,去客廳取來副麻將,倒到桌上,伸開手,稀里嘩啦搓起來。雙臂在桌上晃動着,胸前兩隻鼓脹的乳房也跟着一盪一盪的,煞是可愛。喬不群的目光粘在那對美乳上,哪還想得起去接手機?是李雨潺提醒道:“手機都響爛了。”這才按下綠鍵,說:“宇寒吧?剛才是你的電話?你聽到沒有?麻將太嘈了,根本聽不見手機響。庄處長也難得回趟桃林,你就讓我陪他一個晚上,把癮過足吧?要不要庄處長接電話,給你傳達傳達省政府精神?不要?不要也行,領導正忙,影響領導工作可不好。”

喬不群說過再見,關掉手機,李雨潺也停下手裏動作。兩人鬆口氣,相視而笑。喬不群緊挨過去,一手攬住李雨潺的腰,一手在她鼓脹的胸脯上撫着,說:“你搓麻將的時候,這對寶貝也沒閑着,一直蕩來蕩去的,實在讓人眼饞。”李雨潺說:“都瘋了半夜了,還沒解饞?”喬不群說:“看着它們盪得這麼可愛,我就產生了聯想。”李雨潺說:“你聯想起了什麼?”喬不群說:“我聯想起一個詞來:蕩婦。”

李雨潺的手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然後輕輕拍在喬不群嘴上,說:“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喬不群說:“咱們來幾圈裸體麻將怎麼樣?那肯定是件非常浪漫的事。”李雨潺說:“你還嫌不夠浪漫?貪得無厭!”拉喬不群上床,鑽進被裏。

往喬不群懷裏偎緊點,李雨潺說:“給史老師打電話時,你說什麼要庄處長接電話,給她傳達省政府精神?”喬不群說:“是啊,庄處長沒接電話,她怎麼相信我跟庄處長在一起打麻將?”李雨潺說:“如果她真的要庄處長接電話,你到哪裏去找庄處長?總不能讓我冒充庄處長吧?”喬不群說:“庄處長是個男人,你怎麼冒充得了?”李雨潺說:“那你還敢說這個混話?”喬不群笑道:“史宇寒又不熟悉庄處長,怎麼好意思讓人家接她電話呢?”

這也是的。李雨潺說:“你說讓庄處長接電話,不過是要證明你跟庄處長在一起。史老師那裏呢,你敢叫庄處長接電話,說明你跟庄處長在一起不假,庄處長接不接電話,也就並不重要了。你這個人好狡猾的。”喬不群得意道:“不狡猾點,又怎麼能將你成功弄到手呢?”李雨潺在他胸脯上捶起來,說:“你壞你壞你壞!”

捶得喬不群開懷而笑。李雨潺捶夠了,喬不群也笑夠了,兩人哪還睡得着?重新疊到一處,再度瘋狂起來,不要命似的。

這命不要也罷。命是用來幹什麼的?不就是用來為愛瘋狂的嗎?有了愛,能為愛瘋狂,命才有價值。愛過瘋狂過,命已經實現它應有的價值,要不要命都一樣。從某種意義上說,要瘋狂,確實是不能要命的。要命的瘋狂那是假瘋狂,不要命的瘋狂才是真瘋狂。

這天夜裏,兩人也不知瘋狂了幾回。直到動彈不得,再也瘋狂不起來,才終於變得老實了,昏然睡死過去。

兩人起死回生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又纏綿一會兒,喬不群才戀戀不捨放開李雨潺,要去開門。李雨潺說:“也不問問我,為什麼假期沒到,我就提前從廣東回來了?”喬不群不假思索道:“當然是想我了。”李雨潺說:“臭美吧你!你還真以為自己這麼有魅力?”

聽出李雨潺話裏有話,喬不群松下門鎖上的手,回頭說:“除了想我,莫非還有別的原因?”李雨潺點頭道:“昨晚我就說過,我提前回來有點事,你也沒怎麼在意。”昨晚李雨潺確實說過這話,只是當時自己心有旁騖,也沒往深處想。喬不群說:“覺得這事有必要告訴我,你就說吧。”李雨潺輕描淡寫道:“春節前黎振球一夥老幹部就開始四處活動,準備串通人大代表,人代會上另推市長人選。”

黎振球準備拆甫迪聲的台,這早是意料中的事。卻想不到他這麼性急,春節前就有了動作。倒也不是擔心黎振球有動作,甫迪聲選不上市長。甫迪聲是既定市長人選,又是等額選舉,有代表另推人選,只不過分散部分選票,想取而代之,幾乎沒有這個可能。只是選票分散,得票偏少,這樣當選上市長,當事人也會覺得沒有意思。本來是有意思的事,萬一被人弄得沒意思起來,多麼掃興!甫迪聲這才反覆叮囑喬不群,要多注意老幹部動態。喬不群想領導扶你上台階,又把老幹部工作交給你分管,就是看中你還有點能耐,現在黎振球他們終於跳出來,到了考驗你的時候,一切就看你的了。

多虧李雨潺及時提醒,還可爭取主動,採取必要措施。喬不群說:“你人在廣東,怎麼知道桃林這邊發生的事?”李雨潺說:“還不是我跟老幹部們關係好,有人透露給我的。”又說:“聽說黎振球他們還悄悄密謀,準備組織破產停產企業下崗工人,鬧些大動靜出來。”

喬不群又是一驚。原以為黎振球不過糾集批老幹部,去人代會上煽煽風,點點火,給甫迪聲點顏色看看,不想還打起下崗工人主意來,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工人們艱苦奮鬥幾十年,把一切都獻給了企業和國家,如今說下崗就下崗,說失業就失業,一夜工夫從領導階級淪為無業人員,誰肚子裏都窩着火,一點就着,他們也跟着鬧起事來,肯定會出大亂子的。喬不群不敢再磨蹭,走出李雨潺家門。這才發現外面已是銀妝素裹,白茫茫一片。昨夜只顧跟李雨潺瘋狂,屋裏空調又開得足,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雪也渾然不知。

這鋪天蓋地的大雪實在可愛。桃林好多年都沒下這麼大的雪了。望着一塵不染的白雪,喬不群眼前又浮現出李雨潺那潔凈嫩白的肌膚來。形容女人肌膚的詞彙千千萬萬,層出不窮,可什麼詞彙用在李雨潺身上,都顯得不夠準確和生動,唯有一個詞恰如其分,彷彿專門給李雨潺定造的。這個詞倒也平常,就叫做:雪白。

喬不群不可能老去溫習昨晚的風流,腦袋裏不時晃蕩着黎振球三個字。不知要不要先通報甫迪聲一聲。估計他還不知情,不然早坐不住,打電話來了。又覺得不能操之過急,反正現在還是公曆二月中旬,要二月底三月初才開人代會,一切還來得及。還是先回趟家裏。一夜未歸,現在已是午後,總得跟史宇寒見個面,有個交待。

好在進屋后,史宇寒沒察覺出什麼,只隨便問了聲:“庄處長走了?”喬不群故意嘆一聲,說:“剛把他送走。戰鬥了一整晚,本來他要趕早走的,不想下了這麼大的雪,怕路上不安全,又留下打了一上午麻將,中飯後雪開始融化,才離開了桃林。”

其實也不全是假話,至少說戰鬥了一整晚,非常符合事實。史宇寒信以為真,說:“通夜未睡,趕快去補個午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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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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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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