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5
我和株株還真有點像回事了。我們還真的有幾次約會了。但是,株株有言在先,我們只是遊戲,說好了,一個星期後,分手。我最初還抱一點希望。我想,時間一長,說不定,她會真的對我有感情的。但是,顯然,我錯看她了。我除了拉拉她的手,摟摟她的小蠻腰,我試圖撫摸她豐滿的胸部的時候,她警惕地迴避了。我想帶她到許可證家去吃飯,也被她婉拒了,她說,你朋友家吧?才不去了。
有一天,已經是晚上了,大約有十點左右吧,我們在路上散步。我們走了很多路。我都感到累了。她還是興緻勃勃的。我們不覺就走到蒼梧小區了。說是不知不覺,實際上是我有意把她朝這兒帶的。我在路燈的暗影里停下來。我說,我要到家了。我的意思是想邀請她到我家去坐坐的。她可能早已識破我的詭計了吧。她把手鬆開,嫣然一笑,說,那我就送到這裏了。
原來她只是來送送我的。
我不想她走,是真的。她也看出來我的意思,又把手伸過來,讓我握着。我聽到她輕輕地說,好吧?拜拜。
我看着她腰肢一閃,款款離開了,那身影飄飄忽忽的。
所以,回家以後,我對她就有點猜測。我甚至懷疑她不叫株株。她從哪裏來,有着什麼樣的背景,我就是伸長耳朵,都很難聽到她真實的聲音,很難看到她真實的面容。我懷疑她就是一隻狐狸精,就像聊齋上的那些鬼怪,披着人皮,來無影,去無蹤,專門勾引心懷不軌的男人,然後,扒了他的心,把他給吃掉了。
但是,當我想着她的時候,我的內心還是蠢蠢欲動。
我從窗子向外望去。我期待能看到她的身影。很遺憾,樓下橘黃色的路燈靜靜的,柔情的,還有許多的蜜意。我想,如果株株要能來到這兒,我們坐下來,把一路上的話,拿到這兒聊,該多麼有氣氛啊。
我在窗口站了一會。我雖然望着窗外,其實我是什麼都沒有看。我只是跟着我的思路想入非非了。突然的,我又看到水池邊的身影了,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心一陣驚悸,是啊,那不是小麥是誰呢?是的,我想她只能是小麥,你看她,一定是看到我在窗口望她了。我俯下身子,欲言又止,可我還是喊了,我喊道,小麥。我知道我的聲音傳不到那裏,但她似乎聽到了,她和上次一樣,消失在樹叢里。
我返身跑出了門,向樓下衝去。
我沒有找到小麥,連那個像小麥的身影也不見了。我不知道這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這件事情,留給我的,只能是長久的惆悵。
我再次見到株株時,我跟她說,我那天在樓下,好像看到了我從前認識的一個女人。株株說,是嗎?你沒有喊她?我有些傷感地說,我可能認錯了。株株說,也許吧,世界這麼大,人這麼多,就是認錯了人,也不奇怪。我說,可是,我或許真的沒有認錯。株株說,那也不奇怪。
我和株株又和前幾次一樣,在大街上的人海里隨波逐流。我們走過鹽河橋,走過王家嘴,走過瀛洲路,我們從人民廣場那兒走上舊貨一條街。我和株株從海馬的舊書攤前走過。我們看到海馬和達生正在那兒下棋。我想跟他們打聲招呼。株株向我遞個眼神,意思是說,不打擾他們吧。
此前,我們從舊書攤經過時,海馬和達生有時在那兒下棋,有時在那兒聊天。而大多數時候,他倆都盯着從舊書攤前經過的女孩子。要是漂亮女孩子,他們的目光會追下去好遠。他們倆已經知道株株不叫林如梅了,已經知道她叫株株了。他倆見到我們,就爭着要我們送禮。達生說,你們還欠我三十二個豬蹄子呢。海馬不跟我們要豬蹄子,而是對着達生大叫道,我才是媒婆了,不是我跟你打賭,他們能認識啊。我和株株都走下去老遠了,達生和海馬還在爭論。
株株不讓我打擾他們。
我和株株的遊戲也就這樣結束了。
株株是在舊貨一條街上和我道聲再見的。
我最初對她的跟蹤,也是在這裏。株株選擇在這裏和我再見,也許是有意義的。
我就像漂流在人海里的浮萍,落寞而惆悵地看着株株美麗的背影,看着株株美麗的背影在人海里交叉閃盪,我內心裏湧起了陣陣不安的漣漪。
我怏怏不樂地一個人又路過海馬的舊書攤時,我沒有看到達生,只看到海馬一個人在打譜。我在海馬的舊書攤前蹲下來。我說,達生呢?海馬說,他跟一個女孩子去了。我說,他剛剛不是還在的嗎?海馬說,他剛剛才跟上。我說,怎麼啦,約會啦?當心他老婆敲斷他的腿啊。海馬詭秘地說,約會他還不夠格,達生膽子也越來越大了,他向你學了,也跟蹤人家女孩子去了。我說,棋也不下啦?海馬說是啊,跟蹤女孩子多好玩啊,喂,你和株株怎麼樣啦?我知道海馬的意思。我假裝糊塗地說,什麼怎麼樣啦?海馬說,到火候了吧?是不是已經拿下啦?我說,還拿下呢,我們分手了。海馬說,不會吧,我們前天還看你們成雙入對的。我想說,我們剛剛還成雙成對的,但我改口說,她不是人間的女孩子,她是神。海馬眨眨眼睛,說,不懂不懂……
我沒有再說什麼。
和株株分手后,我本來是想到棋社下棋去的。我沒有去棋社,而是來到海馬的舊書攤。我是不想海馬再提株株的。我提議跟海馬殺幾盤。海馬果然應戰了。幾盤棋我都輸了。其實我知道我現在下不過他。我現在的心情是不會出狀態的,根本下不出質量來。我之所以還要下,我是等達生的,這傢伙也跟蹤女孩子去了。這是非常有趣的事,也是一個不好的信號。我得要教導教導他,他和我不一樣,我是一個人,他還有老婆。他老婆幫人家幹家政,累死累活的,他哪能這樣玩呢,我得告訴他,他不能這樣玩。
不過那天下午我沒有等來達生。直到天黑了,達生還沒有回來。海馬說,不等他了。海馬說,老陳,我知道你等他是什麼意思,是該讓他收斂收斂了,他以為他還是許可證呢,家裏家外都有女人呢,不是我瞧不起他,就是有女孩子傍他,他都不敢。他拿什麼供人家吃,供人家玩?我說,達生變了,真想不到。海馬說,什麼變不變的,他從來就是那樣的人,他冒充大老闆,不是把許可證都騙了嗎?他一個月千把塊的工資,都用來請我們吃飯了,這種事他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他不能做啊。所以,老陳啊,你得收拾收拾他。海馬一邊說話一邊收書攤。我說海馬你現在收什麼書攤。海馬說,陪你喝酒去啊。我覺得海馬還是清醒的。我也幫他收拾舊書。我說,今天賣了幾本?海馬說,還行,喝酒夠了。
收完了舊書攤。海馬真的要請我去喝酒。我死活不去。海馬說,是不是給林如梅甩啦?我說,還林如梅呢。海馬說,說習慣了,株株是吧?你挺喜歡她的不是?哪天再跟一個更漂亮的。我說,算了,我也該到單位去轉轉了,要不,也太放任了,許可證要是知道,肯定會說我的。海馬沒接我的話茬,他繼續道,你說林如梅對你不是挺好的嗎?我說,這是個不存在的人,別說她了。
是啊,現實生活中,林如梅是不存在的。所謂林如梅,只不過是我們虛化出來的名字。
海馬說,林如梅……株株看起來不錯啊,怎麼會呢?真的,她甩了你?我說,不是對你說了嘛,我們分手了。海馬說,分手就是甩了,對不對?我說,這是意料之中的。我嘴上這樣說,心裏還是極不情願。我說我以為真的交了桃花運的。海馬說,你不是又在搞什麼把戲吧?海馬就嘿嘿地乾笑幾聲。海馬說,我們打個賭吧?我說打什麼賭?海馬說,達生跟蹤一個美女了,那女孩屁股搖起來很那個,那女孩還染了綠頭髮,手腕上綁着一部手機,身上五花大綁的,光背上就有八根帶子。你說達生是帶那個女孩子回來呢,還是被打青了鼻子回來?我覺得這個賭很簡單。我說賭什麼?海馬說,還能賭什麼?今晚喝酒啊。我說,別是你和達生設的圈套吧?海馬說,我還不至於這麼下流吧?可是,就在我舉棋不定的時候,達生打來電話了。達生興奮地告訴海馬,讓我們快點去喝酒。海馬說,怎麼?碰到什麼喜事啦?達生說,我碰到林如梅了。海馬說,什麼?你昏頭啦還是糊塗啦?海馬把電話給了我。我說,什麼美事,慢慢說。達生幾乎是大叫了,達生大聲地說,我碰到林如梅了!我下午跟蹤一個女孩子,綠頭髮,身上綁了八根帶子……後來她發現我了,她還跟我笑,你不知道,我操,她手指都是綠的,她嘴唇,她牙齒,她笑……她多迷人啊……還有屁股,還有胸脯……達生說不下去了。我聽到達生粗粗的喘息聲。達生接著說,她簡直就是天仙,我問她,你是……你是林如梅吧?你猜她怎麼說?她說是的……哇,她說是的,她說她就是林如梅!達生激動得唏噓不已,我彷彿看到達生嘩嘩流下的口水了。我說,後來呢?達生說,後來?後來呀,後來我們逛商店,逛公園,我還給她買了一條裙子……一條裙子你知道嗎?老陳你少啰嗦了,是一條裙子啊,她還讓我給她買了一打內褲……你和海馬快過來,我請她在春城飯店吃飯,你們過來一起吃,她說很想見見你們,我也介紹你們見見她。我操,你們會暈過去的。我說,達生,你小心別先暈了,她怎麼能叫林如梅呢?達生說,她怎麼就不能叫林如梅?達生說,你以為你那位能叫林如梅,人家就不能叫林如梅了啊?你少啰嗦,快過來啊!我覺得達生鬼迷心竅了。達生果然上當了。我說她……達生不讓我說話了。達生打斷我,說,我說你們是不是我朋友啊,林如梅就是想認識認識我的朋友,你還拿什麼架子啊。喂,老陳,你怎麼這樣啰嗦?你們快點啊,掛啦。
我說,天啦!
天啦!海馬看着我。
我說,你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林如梅。
達生真的出事了。海馬嘟囔一聲。
26
許可證的一撥朋友當中,張田地是最有錢的一個,也是最熱心和許可證“談事”的一個。所謂談事,是指工作當中的大事小事,當然,也包括許多的人生感悟和閑言碎語。眾所周知,張田地對事業和生活極其認真,對生活中的娛樂和遊戲也不拒絕,只是他參與的方式與別人略有不同,似乎只是點到為止。許可證和他最大的差距,就是許可證什麼都敢幹一把,而且跟着就是第二把第三把。張田地呢,熱心事業,熱心朋友,他能把事情看得很遠。這樣一來,兩個人往往越談越投機,張田地許多奇妙的想法,讓人稱道的想法,驚世駭俗的想法,和許可證的想法,居然不謀而合。
現在,許可證就和張田地在紅月亮茶社裏,張田地在喝茶,許可證在看書。
你知道,張田地是搞橋樑道路和房地產開發的大老闆,他很少在茶社酒吧這樣的地方請許可證,除了飯店的應酬,一般都喜歡到許可證家去坐坐,歇歇腦子,或者和市裏的要員,躲到某個大的賓館裏打牌。他出人意料地請許可證到茶社喝茶,看來是有事情要辦的。許可證也意識到了,他靜靜地等着張田地說話。
張田地仔細地品着茶,他把頭傾向茶桌,肩膀略微聳起,雙手把茶碗略略端起來,在茶碗和嘴唇之間,響着一絲絲近乎喘息的聲音。
許可證看着張田地喝茶,似乎感到氣氛有些不對。許可證也不便先說什麼。想起以前的張田地,並不是這樣深沉,每次說話,項目啊,貸款啊,競標啊,或者朋友間的調動啊,他都是侃侃而談,哪有像現在這樣啊,只顧埋頭喝茶。許可證又想起來,他剛接到張田地電話時,並不想出來。後來張田地在電話里猶豫幾秒鐘,說,我出差剛回來……想見見你。這時候,許可證知道他有事了,就答應了他。
可許可證正想出門時,江蘇蘇卻不許他走。
江蘇蘇說,我明天不上班,可以睡個大早覺,今晚非出去啊?在家陪陪我啊。
許可證知道江蘇蘇的意思,可張田地那邊他又是答應的。
江蘇蘇說,你跟張總說一聲,不去了。
不好吧?
什麼不好,你又不是他的人,為什麼要聽他的?
朋友嘛,人家幫我們多大事啊。
哼,江蘇蘇不屑地說,你以為啊,他那麼白白幫你啊,你幫他多少你曉得不曉得?
平時,江蘇蘇是不大以這種口氣跟許可證說話的。許可證看江蘇蘇生氣地坐在沙發上,他便試着又給張田地打了電話。
許可證在電話里對他說,今天星期五,小江明天不上班,她不想讓我出去,她說我是出去亂跑,你看我也不想跟她多說什麼,這樣吧,你到我家來吧,我們喝杯啤酒,我這兒還有幾箱青島啤酒,送一箱給你。對了,我中午做的魚子醬還有一大碗,噴噴香,吃飯時我還想到你呢,來吧來吧。
張田地說,我出差兩個星期才回來,就想見見你,你拿什麼勁啊,你那些菜我哪一道沒吃過啊?你想喝啤酒我送一百箱給你,一千箱也行,就是一萬箱,我也不在乎,牌子隨你選,我送最好的王子或者青島,但是,今晚你得出來,我出差這些天,天天泡在酒精里,我今晚就想見見你,跟你到茶社坐坐。
許可證還在堅持,他說,明天上午來我家吃飯不行啊?我把金中華李景德他們也叫來。
張田地說你真煩,你還要我開車去接你啊?
許可證沒辦法,只好再跟江蘇蘇請假。
江蘇蘇穿一件閃閃發亮的睡裙,弔帶很低,深深的乳溝神秘莫測。江蘇蘇已經找到了一個台,正躺在沙發上看新版電視連續劇《射鵰英雄傳》,她把腿放在茶几上,睡裙像水一樣淌到大腿根部,白晰、豐滿、圓潤的大腿結實而有力,人整個打開來,身體歪歪扭扭風情十足,那种放松的、懶散的樣子,讓許可證心裏很衝動。
許可證早就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剛買的性感睡裙了。許可證就躍躍欲試,準備吃完晚飯,好好和她親熱一回。所以,許可證一直在心裏醞釀著情緒,腦子裏一直映現着江蘇蘇年輕而美麗的身體。
是啊,江蘇蘇真是太年輕了,比許可證小了二十多歲,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七歲。她十七歲時就開始做時裝模特,後來出了一點事,不大好啟齒的事,就是做愛時把腰扭傷了。江蘇蘇的腰既修長又脆弱,不能穿高跟鞋,鞋跟高一點就脹疼。後來,經過保守治療,好了很多,但是,穿上高跟鞋,走起貓步來,腰肢還是不行,既呆板又僵硬,已經不像柳枝那樣柔軟自如了,走不了兩趟就又酸又脹,還隱隱地疼痛。再後來,江蘇蘇就放棄了她一度熱愛的模特生涯,到一家大飯店做迎賓小姐,由於受過專業的微笑和形體訓練,再加上人漂亮,深得老闆的歡心。食客們也對她側目相視。經過食客們的口口相傳,江蘇蘇就成為飯店一道美麗的風景了。許可證就是被這道美麗的風景所吸引。那段時間,他像丟了魂一樣,三天兩頭伙上幾位朋友到飯店吃飯,千方百計和江蘇蘇說話。別看江蘇蘇年紀輕輕,她可是出道很早的老江湖,一經交手她就號准了許可證的脈,三下五除二就把許可證的魂勾走了。她在和許可證約會時,讓許可證給她找個好工作。這正合許可證的心意,許可證讓商業銀行的劉主任把她調到了商業銀行下屬的一家營業所,先是做出納,后榮任主管會計。那時候,江蘇蘇和許可證戀愛還沒有開始,就同居了,緊接着又閃電般結婚了。他們的媒人,公開來說,就是銀行劉主任。實際上,劉主任不過幫許可證一個忙,安排了江蘇蘇的工作而已。劉主任這個媒,是許可證和江蘇蘇強加給他的。做媒反正也不是犯法的事,劉主任也就默認了。他們閃電式結婚,原因說起來非常簡單,江蘇蘇懷孕了。結婚以後,許可證對江蘇蘇更好了。女人一懷孕就會撒嬌,加上她嘴又刁,要吃這個又要吃那個。許可證喜歡她,也心疼她,就變着花樣做菜給她吃。許可證心疼老婆,自然把心思都用在烹飪上,加上他一直就對烹飪情有獨鍾,沒過多久,他就琢磨出一套有別於傳統菜譜的烹飪技術了。在江蘇蘇懷孕三四個月去做孕期檢查時,結果卻讓江蘇蘇和許可證大失所望,江蘇蘇患先天性孕期缺氧症,簡單說,就是胎兒在孕育過程中,得不到母體供給的足夠的氧氣,胎兒不能充分發育,即使生下來,不是痴獃就是聾啞。沒辦法,他們只好做了人流。後來又到醫院做了詳細檢查,結論是,江蘇蘇的體質不適合懷孕。這對江蘇蘇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江蘇蘇曾經悲傷地說,你還有個兒子啊,我怎麼這樣命苦啊。許可證安慰她說,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江蘇蘇嘴上沒說,心裏還是極不甘願,整天情緒低落,鬱鬱寡歡。許可證就常帶朋友來家玩,打打岔,分分心,讓朋友們陪江蘇蘇打牌,他則進一步研究並發展他的菜系。一晃幾年就這麼晃過來了。期間,許可證說過,讓她把她朋友帶來家玩,許可證的意思,就是她從前的那些同事,那些可都是做模特的小姐啊,人人還不是風情萬種如花似蝶?江蘇蘇也不隱瞞。江蘇蘇說,我那些朋友哪一個不是傾國傾城啊,我不好意思把她們帶來家玩,我怕她們罵我。她們一定會罵死我的。你看我一米七五,你才一米六,你看我才二十齣頭,你都四十多了,我是黃花閨女嫁你這二婚老頭,你看你兒子都這麼大了,我連孩子都不會生。江蘇蘇說后一句話時,心情已經轉了個大彎,神情也跟着落寞起來。江蘇蘇嘆息一聲,說,有你那些朋友,也行啊,我看你那些朋友都不壞,我也不討厭,這樣的日子,其實,其實也還不錯,你說呢?許可證說是啊是啊。
江蘇蘇說,你只要對我好點就行了。許可證說那是那是。江蘇蘇說,你不會嫌我不會生孩子吧?許可證說,哪會呢?我還跟從前一樣疼你。江蘇蘇說,我喜歡你做的菜。我從小就好吃。我媽就說我是個好吃鬼,說我好吃懶做嫁不出去。我說我找一個會做菜的就行了。你看,還真讓我說准了。你可是答應過我,給我做一輩子飯,天天在家陪我。你可要說話算數啊?許可證說是啊是啊。江蘇蘇就撒嬌地吊到許可證的脖子上了。
的確像江蘇蘇說的,許可證的那些朋友都不壞(至少,江蘇蘇看不出壞來),有的還很合江蘇蘇的意。比如張田地,倒不是張田地出手大方,幫許可證辦過不少事,她是覺得他講話的口氣和辦事的能耐很有味道,不僅僅是男子漢味道,其中的風度和氣質,是和許可證大不相同的。另外她對張田地還有憐憫之心和同情之意,這都是胡月月造成的。在江蘇蘇看來,胡月月沒有道理要自殺,她是掉在蜜缸里不知道甜,要是讓她過幾天窮人的日子,她就會珍惜和張田地的感情了。其實,江蘇蘇並不知道胡月月為什麼要自殺,用她的心思猜度,胡月月是“賤皮”,女人不能賤,女人一賤就會出事,就會這山望那山高。所以,江蘇蘇想回報一下張田地,她的回報也是江蘇蘇特有的,她試着想挑逗張田地,以關心的名義,委身於他。她這樣想,也這樣做了,那是一個陰雨天裏,許可證在廚房忙菜,外面的客廳里只有張田地和江蘇蘇。江蘇蘇又說起胡月月,說她真不該給你添麻煩。說著說著,江蘇蘇的話就變了味,就往張田地身上靠。可張田地並不領情,就像石佛一樣無動於衷。為此,江蘇蘇覺得有失顏面,對張田地愛恨交加,一度,她都不歡迎張田地到她家玩了。
現在,張田地打電話,要許可證出去跟他喝茶,江蘇蘇心裏矛盾,不想讓許可證去見他,也是正常的。
許可證看江蘇蘇眼睛盯在電視上了,便說,你在家看看電視,我早點回來。
不行。江蘇蘇輕描淡寫的聲音里,透着堅硬的東西。
別看江蘇蘇眼睛盯着電視,她心裏卻是有想法的,她覺得張田地不到她家來而要到茶社去,是故意要躲着她。躲着她是什麼意思?躲着她就是羞辱她,難道她不配?江蘇蘇還沒有讓人以這種方式羞辱過。江蘇蘇身後探頭探腦的追隨者有一大幫,那些垂涎欲滴的男人都是身經百戰之徒,搞了一打又一打女人,有的人喧喧嚷嚷着還要慶祝百“雞”宴,可他們就是近不了江蘇蘇的身,他們連聞聞她氣味都聞不到,你張田地卻擺臭架子,你張田地算什麼鳥!以為你是誰啊?
他不是常來我家嗎?這回怎麼要到茶社啊?江蘇蘇又說。
許可證說,張田地可能有事要談吧。
有事?誰有事?
張田地啊。
到我家就不能談事?江蘇蘇處心積慮要戲弄一下張田地。
我也看不懂他……你要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去?
什麼一起去啊?去哪啊?
許可證有些生氣了,他說,去茶社啊?
去茶社?去跟他喝茶?
許可證覺得江蘇蘇有點不講理了,他說,怎麼啦?張老闆挺好啊。
我也沒說他不好,你朋友哪一個不好啊。
許可證聽出來了,江蘇蘇就是有意要找彆扭,不想讓許可證出去。
許可證說,蘇蘇,張老闆出差剛回來,就這樣急着要見我,可能是什麼要緊事,我去看看,早點回來。
許可證說著,抱了抱江蘇蘇。
江蘇蘇說,你出去玩就不管我了,我也想玩,你去喝茶,我去跳舞。
許可證,那隨你。
但是,江蘇蘇馬上就變卦了,江蘇蘇說,我才不想去了,我還不如在家看《射鵰英雄傳》,算了,我不管你了,我就是硬留你,你也不痛快,你去吧去吧,有你那些狐朋狗友,就不管我了!
許可證說,蘇蘇你這樣說,叫我怎麼敢走?
江蘇蘇像泥鰍一樣遊動一下身子,不理他。
許可證只好站在一邊發獃。
江蘇蘇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說你趕緊走吧,有什麼好吃的,打包帶點給我。
許可證這才放心地赴張田地的約會。
走在路上的許可證還有些奇怪,不久前,張田地在許可證家吃飯,江蘇蘇還跟張田地咬耳朵,還關心胡月月的情況,這才幾天啊,就對張田地這麼不感冒啊。許可證也沒去多想,以為這是女人神經質的一種表現。他在一本什麼書上看過,女人有時候,會來些莫名其妙的愛和莫名其妙的恨,這是因為,其一是內部的,循環系統出了問題,其二是外部的,心底里缺少安全感。許可證暗暗得意,能讓江蘇蘇缺少安全感,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說明自己還是有點魅力的。
茶社裏的燈光有些暗。張田地依然保持着怪異的姿勢在喝茶。許可證依然在腦子裏過濾着張田地的行為為何如此的怪異。
張田地原本有一滿臉的鬍鬚,如果要蓄着鬍鬚,加上他的相貌,會給人一種粗枝大葉的印象。其實不然,張田地是個很心細的人,他和許可證一見面,就把幾本書送給許可證了,一本是《新派潮菜》,一本是《大眾菜譜》,一本是《考吃》,還有一本是《東北亂燉》。張田地只說一聲,給你帶的,就沒話了。
許可證覺得是火候了,張田地要是有話說,也該到了要說的時候了。
許可證給張田地添上水。
張田地抬抬頭,若有所思的。
張田地又摸起一本書,說,我在廣州,專門去考察了半天書店,給你挑幾本書,都是關於吃的,估計你喜歡。
許可證故意把書翻得嘩嘩響。
許可證說,我要是寫一本書,也許比這些書好。
張田地說,是,你現在有時間,可以寫一本,我給你找出版社。
等過一陣再說吧。
張田地一笑,說,你老許做事我是知道的,穩,准,狠,比金中華強。
什麼意思?許可證知道,話要切入正題了。
對了,你們報社,一共多少副職?
算上我,十一個,不過,就我一個人是正處。
看來你當社長真的沒問題。
許可證這才試探地說,是不是市裡要調整處級班子?那還要仰仗你張總幫忙啊,我可不想安於現狀,張總你是知道的,我的能力,是不是?你跟市長書記關係都鐵,啊?
張田地說,沒問題,都是江湖上的。
張田地又說,是啊老許,你老許要是能安於現狀,就不是你老許了。你那三步棋,現在才走第一步,也是關鍵一步。頭一步棋我不好幫你使勁,等到你開始第二步第三步時,我就知道怎麼運作了。
許可證說,還是張總了解我。
張田地說,一句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還是張總你了解我。
張田地說,老同學了,你不要張總張總。
好好好,同學三輩親啊,許可證說,你剛才說金中華,他怎麼啦?
張田地說,你剛才說對了,市裡對縣處級幹部要做一次微調,就在下半年,確切地說,就是下個月。
許可證說,我前天還和李景德在一起的,怎麼沒聽這傢伙說啊?
張田地說,幾個常委才通過氣,還沒正式研究,李秘書長是副的,他沒資格參加這個會,當然不知道,不過,就這一兩天的事,他馬上就知道了。
許可證急不可待地說,太快了吧,好像還不是我動手的時候啊。
張田地說,你分析得對,你設計的那套方案,很適合你,因為你年齡上沒有優勢。這次,你最好還是按兵不動,靜觀發展,給有關領導留下好印象。而金中華,機會很好,我想把金中華先弄上去,調整成正處,讓他干經委主任。
許可證一邊欽佩張田地的幹練,一邊有些暗暗泄氣,莫非張田地情緒不佳,就是因為這次沒幫許可證?許可證還想爭取一下,說,張總你拿準的事,我看沒錯,金中華也到時候了,張總你是該出手時就出手,我支持你,不過,能不能,我是說,能不能把我和金中華一塊辦了?你看我這個年齡,一過五十就完蛋了,金中華還年輕……
張田地搖搖頭,說,我就是怕你不理解,才讓你來這裏坐坐的,金中華這次有個好機會,現任經委主任年齡大了,要退,而金中華又喜歡當官,人也能辦事,他找我談了,哭喊着說就想當主任,就想當一把手,金中華難得有這個愛好,何況當官本身也不是壞事,為人民群眾謀利益嘛。又何況,與其讓那些貪贓枉法的昏官庸官橫行霸道,還不如讓金中華這樣沒有什麼大才也不是太壞的人當官了,金中華這類人當官,老百姓得不到什麼好處,至少也沒有什麼壞處。
許可證對張田地這種話很欣賞。其實,許可證知道,張田地搞工程,少不了和經委打交道,雖然金中華是經委副主任,一般事情還能幫上忙,但總歸沒有一把手說話硬。現在的經委主任年齡偏大,是從鄉里到縣裏幹上來的幹部,作風有點武斷,思想有點僵化,早就有傳言,說要到政協文史委去當個什麼主任的閑職了。
許可證看張田地主意已定,再說也就多餘了,雖然心裏酸溜溜的不好受,但張田地這個財神爺他也不能得罪,以後還要指望他呢,便順着張田地的話說,經委主任,可是競爭很激烈啊,少不了一番拼殺,金中華如果沒有你這個強援,恐怕敵不過那些傢伙。
所以我要喊你來商量啊。張田地說,李景德那裏我們還要一起去一趟,他雖然不能辦大事,卻能在領導那裏吹風,能告訴我們領導的行蹤,這很重要,要不然,捧着豬頭找不到廟門,走了彎路就會誤事。
許可證說,李景德那裏沒問題。
張田地又跟許可證分析了金中華的各路對手,並且對這次微調的形勢作了全面分析。張田地說,民政局的王副局長是政協陳主席的女婿,這次也要動一動,這一動還不是正處?你知道,正處的位置又不多,競爭很激烈。還有旅遊局的董副局長,上面很有來頭。土地局的陳副局長,也蠢蠢欲動。但是金中華也有優勢,他本身就是經委副主任,業務熟,又年輕,學歷又高,只要咱們一努力,希望最大。
許可證思忖着,說,你想怎麼努力?你上面有人,操作這個事,應該不會失手。不過這事說說容易,操作起來難度大啊,涉及到權力機構的方方面面,弄不好適得其反啊。
張田地說,問題不大。書記那裏已經擺平了,主要就是市長,只要再把工作做到市長那裏,就水到渠成。不過,市長從省里剛來不久,脾氣還沒有摸透,不好輕易下手。
許可證說,那怎麼辦?
張田地說,有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跟你直說了吧,這個突破口,就是我們的朋友,市政府副秘書長,你大學同學李景德。
許可證說,絕對沒問題,你找他,就跟找我一樣。
不一樣,張田地說,這次情況有點複雜,你知道旅遊局那個董副局長吧?你知道他跟李景德是什麼關係?你不知道吧?董副局長的妹妹在市政府辦公室做文印員,她是李景德情人,和李景德有好幾年了,是鐵關係,聽說董副局長已經準備通過李景德,把根須伸到市長那裏了。我為什麼今晚一定要叫你出來?李景德現在正和董副局長在鴻運樓吃飯。
許可證說,還有這種事啊,我怎麼沒聽說?
張田地說,那個董小妹可不是一般女人啊,你怎麼會聽說?李景德是個想往上升的人,他比金中華老練多了。你見過李景德帶女人出來過?可金中華常把那個王娟娟帶着,不是什麼好事。
許可證惋惜地說,叫他們先下手了。
我要是昨天回來就好了。張田地說,現在還不晚,他們玩色,咱們玩錢。
許可證點點頭。
張田地說,你跟李景德是大學同學,你跟我又是高中同學,按照數學上什麼等量的傳遞性,我們三人也是同學。是同學,什麼話都好說。老許啊,李秘書長可是一張好牌啊,我們一定要用好這張牌。
許可證不無憂心地說,你手裏牌更多,通過李景德,畢竟多了一個手續,還不如對河上岸,直接上驢。
張田地說,那當然,李景德起不了決定作用,但有一件事,必須得李景德幫忙。
什麼事?
就是市長什麼時候在辦公室。張田地說,別看這件事情不起眼,可是很關鍵,只要知道市長什麼時候在辦公室,我們去坐坐,就行了。
許可證說,不行,你不要太小看市長了,對你這個陌生人,市長會很警覺的。
張田地笑笑,說,你也太高看市長了。
許可證說,此話怎講?
張田地說,陌生人的錢更好收。如果我帶一個紙袋子來到市長辦公室,自報家門,當然,不能說我是什麼什麼大老闆,也不說我要辦什麼什麼事……臨走時,我把紙袋子踢到市長的桌子底下就行了。至於要辦什麼事,是要事後打電話對市長說的。當然,市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和他的手機,要李景德提供才行。
許可證說,我還是覺得這招棋有點險。
張田地胸有成竹地說,不險,我辦過。
張田地說完,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推到許可證面前,說,這點錢,給小暉買點東西,這可不是給你的啊,這是給我大侄子的。
許可證沒想到張田地來這一手。許可證說,老張你這就見外了。
許可證把信封推回去。
張田地按住了許可證的手,說,你要是見外,就不是好朋友了,小暉是你兒子,也是我侄子。
好吧,許可證假裝無奈地說,我收着,我替小暉謝謝你啦。
客氣了。張田地說,明天晚上,你安排一個場子,我讓金中華也到場。
許可證說,這好辦,到我家吃飯。
老到你家,不好意思。張田地想起了江蘇蘇。他可是怕江蘇蘇再朝他身上貼啊。
沒事的,老朋老友了,何況蘇蘇也是想你們去的。
那好吧,就這麼說定了。你弄幾個菜,我們去打牌。
好。
還有,你把朱紅梅也叫來。
叫她來啊?
叫她來吧,你老許巴不得呢,你當我看不出來。
許可證笑了,說,OK。
許可證把信封裝到包里了。
許可證站起來,要離開的意思。
張田地把他按下來,說,再聊聊,再聊聊,等會我們去洗個澡。
許可證說,我剛洗過了。
洗過了不要緊,再洗洗么。
我真的洗過了。
給你找幾個小姐,好吧?
許可證這才不吭聲。
張田地沉吟一下,又說,有一個事情,得空還要跟金中華說說。
許可證說,什麼事?
張田地說,他和王娟娟是不是太招搖啦?
許可證也思索了一下,說,按說也沒有什麼,這種事情,現在已經司空見慣了,不算什麼事了,沒有人會揪這種辮子吧,不過,總之不是好事,那瞅機會提醒一下中華也行。
張田地說,好吧。張田地又很仗義地說,反正,金中華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給他擺擺平,經委主任,就讓金中華干!
許可證笑了,說,有你張田地老謀深算,沒問題。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個人都很輕鬆了。
27
兩個大男人在街頭猛吸幾口流動的空氣,也沒覺得街頭的空氣比茶社的新鮮多少。街頭的路燈,讓兩張男人的臉上就像落滿了灰塵。
張田地說,今晚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新鮮新鮮。
許可證半推半就地說,算了吧,蘇蘇還讓我早點回去呢。
許可證又說,蘇蘇差一點跟我一起出來。
張田地敏感地說,那你怎麼不把她叫來?
許可證說,她聽說我跟你在一起,又不來了。
這話許可證只是隨意一說而已,張田地心裏卻咯噔一下,以為許可證的話是有所指的,以為他和江蘇蘇那點事許可證已經知道了。不過張田地看許可證自自然然的表情,懸着的心又放回了心窩。
如前所述,張田地和江蘇蘇在不久前,差點出了一點事。此事雖然於江蘇蘇是主動,張田地是被動,說白了,就是江蘇蘇試圖勾引張田地。但這種事一旦說出來,是誰也脫不了干係的。
幸好,張田地想,自己還是克制住了,不然,面對許可證,說不定會很不自然的。
張田地到停車場開車出來,打開車門讓許可證上了車。
張田地開着車,沿着南極路,穿過兩條大道,拐上了一條僻靜的小街。小街上有許多高大的樹木,路燈似乎也比別的地方稀少。張田地停好車,把許可證帶到一個院子裏。
許可證四下一打量,說,這是哪兒啊?好像沒來過啊?
張田地說,這是水簾洞大酒店的後院。
水簾洞許可證是知道的。許可證知道張田地是什麼意思了。水簾洞大酒店的小姐都是上檔次的。可許可證還是漫不經心地說,不是說去洗澡的呀?
張田地說,你洗過了,來瞧瞧新鮮吧。
許可證說,你別說,這兒我還真沒來過。
許可證和張田地沒有走前門乘電梯,而是從一個樓梯拐進了一個長長的走道,上了三樓。三樓是個熱鬧的地方,大小歌廳有好幾個,還有許多像賓館標準間那樣的包間。他們倆剛進走廊,就有一個穿一身紅色制服的侍者迎上來,張田地跟他小聲說幾句,侍者就引着他倆往深處走。有好幾個房間門都是開着的,房間裏擁擠着好多露着香臂玉腿的小姐,表情木然地迎門而坐,就像魚販子筐里的沙光魚,閃着亮亮的眼睛,等着顧客來挑選。許可證腦子裏那根叫興奮的神經已經開始涌動,進而就澎湃了,他彷彿聞到小姐身上撲鼻的體香。他們拐一個彎,侍者開了兩個房間。張田地和許可證走進其中的一間。張田地說,你看看音響如何,我去給你喊個歌手來。張田地旋身出去。許可證作古正經地試試音響,開始選歌。
片刻之後,張田地回來了,從他身後閃出一個小姐。張田地說,老闆,我給你找一個會唱歌的。張田地又說,小妹妹,你陪我老闆好好唱唱,好好做做,我這個老闆可是個好哥哥哦。小姐咧着嘴就笑了。小姐操一口灌雲普通話,說,大哥你放心就是噢。張田地又對許可證說,老闆,我就在你隔壁,兩個小時以後你去喊我。張田地沒說要過來喊許可證,而是讓許可證去喊他,言外之意是,這兩個小時你可以盡情地玩,沒人來打擾你。還有就是,張田地就在隔壁,可以給他站崗放哨。張田地真是個好人,他迅速帶上門,出去了。許可證覺得張田地這傢伙真是老江湖,什麼道都吃,還一口稱他一個老闆,許可證覺得自己真是老闆了。許可證習慣性地又重新關一下門,這才看看小姐。小姐瘦瘦小小的,卻有一張性感的大嘴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含羞帶笑的樣子。許可證突然覺得,這女孩子他見過,一想,對了,張田地隨身帶過,還安排過這個小姐陪他喝酒,小姐好像叫小芹什麼的。但是,許可證看小姐羞澀的樣子,還是有些吃驚。通常情況下,小姐們都沒有這樣的表情,她們經風雨,見世面,害羞早已消失殆盡了,她現在能有這種表情或心態,不是隨便能裝出來的。更讓許可證吃驚的是,她怎麼會在這裏?不是說,她是在張田地的公司實習的嗎?看來,張田地的話也未見得句句可信。小姐說,大哥你不認識我噢。許可證把話筒塞一個給她。許可證說,你叫不叫小芹我不知道。小姐一聽,就樂了。許可證在小姐身上撈一下,說你會唱什麼歌,我給你找。小姐伸出雙手去拿話筒。小姐把話筒和許可證的手一起抱到懷裏了。小姐說,大哥唱什麼歌噢,唱歌有什麼好玩噢。許可證想把手往後縮,他是覺得,太快了吧,就這樣直奔主題啊。可小姐不讓他把手縮回去。小姐把許可證的手按到自己乳房上了。許可證已經是老杆子了。他在小姐的乳房上試試,那裏小巧、圓潤、尖挺,許可證沒讓小姐多考慮,或者說自己沒多考慮,就掀起小姐的衣服,把頭埋進去……
半個小時以後,許可證坐在沙發上。小姐坐在許可證腿上。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把事情做妥了。許可證意猶未盡,兩隻手還在小姐的身上划動。小姐的肌膚就像水一樣。許可證就像在划動一波秋水。
小姐說,大哥好厲害噢,有二十幾分鐘噢。
許可證把手滑到她小肚子上,他說,我沒認真,我認真能做半個鐘頭四十分鐘。
小姐說,大哥你想嚇唬我噢,四十分鐘要累死我噢。
許可證又自豪地說,四十分鐘算什麼啊,你要是跟我好好配合,一個鐘頭都能。
小姐噓一口長氣,扭過身來貼到許可證身上,說,媽噢,一個鐘頭噢,乖乖噢,我還想要……
許可證聽說還要,有點害怕了,他摟着小姐的腰,用用勁,打岔道,我看你還太小了,是不是逃學出來玩的呀?
小姐說,大哥你不要瞎說噢,你瞎說要出事的噢。
許可證想笑。他怎麼看都覺得她還太小。她身上到處都緊繃繃的。許可證說,你不說老實話我不喜歡你。
小姐說,大哥你是做么的噢?
許可證說,你看呢?
小姐說,我看大哥像個幹部噢。
許可證暗暗欽佩小姐的眼力,許可證說,你看我是什麼幹部。
小姐說,大哥起碼是副處級吧。
許可證嚇了一跳,以為是張田地透了他的底。許可證說,什麼級別不級別啊,我沒有級。要有級你才有級呢。
小姐就喘喘地笑了。小姐說,大哥好眼力噢,你看看我是什麼級別?
許可證覺得這小姐很有趣,就說,看不出來,你說說看,是什麼級別。
小姐說,我沒結過婚,應該是處女。處女就是正處么,可我干這個工作,又不是處女,我充其量也就是個副處吧,要不,就相當於副處級吧。
許可證被她逗笑了。這是在江湖上流傳很久的一個笑話,經她這麼自自然然的演繹,很恰如其分。但是許可證同時又覺得,自己這個處級幹部是不是受了污辱?許可證說,你這麼小小年紀,心眼不少啊,你把幹部都罵啦,我問你話你還沒說呢,你是哪個學校的,是不是逃學逃出來的?
小姐說,大哥我好怕噢。
許可證說,你老實說。
小姐打岔說,剛才那個大哥讓你兩個小時去喊他,現在都快三個小時了。
許可證看一下手機上的時間,說,還不到五十分鐘。
小姐說,行了噢,行了噢,我那邊還有事噢。大哥你要是想做,再來一回噢,我還要噢,我是無所謂的噢,買一送一,我都是這樣子的噢。
許可證說,下次吧,下次我想買兩送兩。
小姐說,那樣多好噢,好哥哥我走啦。
許可證說不行,你說你有幾歲,在哪個學校念書。
小姐不想說,央求許可證讓她早點走,她說耽誤一分鐘就是一分鐘的錢。許可證存心想逗她玩。逗了半天,小姐急了,才說她二十歲,姓劉,叫劉芹芹,在本市職業技術學院讀書。她還說她平時不出來,只在星期五星期六才偷偷出來玩兩個晚上。許可證不管她說真說假,就讓她走了。
許可證整理一下衣着,又整理一下心情,去喊張田地了。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張田地說,這麼快啊。
許可證說,沒意思。
張田地偷偷笑笑。
許可證問他,你玩什麼啊?
張田地說,我沒玩,我在看她們玩。
許可證說,她們是誰啊?
張田地說,還有誰啊,那些小姐啊。
許可證好奇了,說,她們怎麼玩。
張田地說,老外了吧。
許可證真的不知道老外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看她們能看出什麼好玩的來。
許可證以為張田地還要繼續說下去。沒想到張田地不說了。張田地認真地開着車,車內的空調讓許可證有點冷。張田地打了幾下方向盤,駛上了一條寬敞的大道。張田地說,那些小姐不得了啊,都是吸粉的。許可證知道吸粉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不相信,小小的海城,還有人吸毒啊。許可證說,不像吧,我看這個什麼什麼芹就不是。張田地說,她當然不是,但是,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腳。
28
我知道許可證和張田地這段時間忙金中華的事費了不少心思,我就控制上他家玩的次數了。
我大部分時間和海馬達生在一起。
但是,海馬卻出事了。
現在,達生和海馬醉得不行了。達生已經趴到桌子上了。海馬還在不停地跟我說話。海馬說一陣,哭一陣,笑一陣。海馬的舊書攤,被城管、工商、稅務、文化、公安聯合行動組取締了。海馬的許多書,也被城管的一輛執法車拉走了。此前,我已經知道了此事。我到許可證家,把海馬舊書攤被取締的事跟許可證說了。我知道許可證是個肯幫忙的人。許可證聽我說了之後,毫不猶豫就給有關部門打電話。還不錯,對方給了許可證的面子,基本上答應把書還給海馬。但是由於現在進行的是全市不良行為大整頓,正在風頭上,不可能馬上把書拿出來,要等整頓結束才能辦。許可證說,只能辦到這一步了。許可證又有點後悔地對我說,其實他是知道這次大整頓的,他之所以沒跟海馬打招呼,是覺得,海馬的舊書攤不在整頓範圍。但是,文化部門的人說,舊書攤是制黃販黃的重災區,所以也是這次重點整治的對象。我又拭探着說,要不,你再給李秘書長打個電話,讓他再打個招呼,通過什麼人,看能不能先把書拿出來,讓海馬先幹着。許可證胸有成竹地說,老陳啊,海馬的事,我是當著自己的事來辦的,這個電話我可以打,但是,把書拿出來可能性不大,就更不要說再幹了。你不知道,這種事情,只能等過了風頭再說,這種規矩,我還是懂的。我說,可是……許可證不讓我說了,許可證用手勢攔住我,說,規矩你是改不了的,你就是有一千條一萬條理由,你在制定規矩的人面前談規矩,你什麼也談不通。我還是堅持說,海馬還靠這個生活呢。許可證也表示為難,說要不這樣,我想個辦法,找點事給他干。我說這倒是個好辦法。許可證說,不知道海馬願不願意,我好像好長時間看不到他了,還有達生,我找他們吃飯也不給我面子,好像他們一次都沒來過我家,老陳你說是不是啊。許可證一連說了兩個好像,看來他自己也記不清了。許可證又說,老陳你看要不這樣,我安排個場子,你把達生和海馬叫過來,我們吃頓飯,聊聊。
我覺得許可證的話有道理。
從許可證家出來,我就給達生和海馬打電話,誰知,這兩個傢伙根本不領我的情,堅決拒絕,還說我是王連舉甫志高什麼的,是個大叛徒,並勒令我過去跟他們喝兩杯。
喝酒的時候,我們的話都特別多。達生說,吃吃喝喝這些年,這日子過的,怎麼他媽的就磕磕絆絆越來越沒勁了呢?怎麼就他媽連滾帶爬的呢?怎麼他媽的好像就沒有一天順順噹噹的呢?
話一說就開始傷感。我也想到了我和小麥。我覺得,達生的話,太符合我們目前的生活行狀了。我注意地看了一下達生。達生的臉上發生了些許細微的變化,臉色變得蒼灰了,眼睛裏毫無目的性。他喜歡牛仔休閑一類的服裝,當年開車冒充大老闆時,還人模狗樣一身名牌像回事。現在的這些服裝,也許是舊了點吧,他真的就是一個撿破爛的了。前段時間又心甘情願地上了一個街頭野雞的當,幸虧我和海馬把他拉回來。海馬原來是滿臉的自由和得意的人,說話也都是歡樂式和跳躍式的,和他作家的身份相當匹配,可短短半年多時間,就像曾經滄海一樣,滿臉的憂鬱和傷感了。聯想到他倆還惡作劇地涮了我一把,在感情上還勸過我,還對生活充滿着希望,或十分滿足目前尋常的日子,可也就是轉瞬間,人就這樣灰頭土臉的了。看來,像我們這種人,是不能受一點打擊的。
我們的心情都很惡劣,在這樣的心情中,喝酒就有些不由自主,一杯一杯的,就像喝水一樣,互相也不敬了,也不互相倒酒了。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我跟達生和海馬說,要不,我去找找許可證吧,他關係多,說不定能有辦法把這事擺平了。
我沒有直接說我已經找過許可證了,我怕這兩個傢伙有逆反心理。誰知,達生一拍桌子,說,對呀,怎麼把他給忘啦,找他,關鍵時刻,這小子要是不幫我們一把,我把他撕碎生吃了!達生咬牙切齒地說。我印象里的達生,平時還是能收斂自己的情感的。這次可能也真急了。想想也是,那些書可以說是海馬的全部家產了,突然被全部收走,這不是斷了他的生路嗎?
海馬抬抬頭,說,不知許可證能不能幫忙,要不,咱們請他一頓?
我說這倒不必了,請他吃一頓的錢,夠全家一個月的生活費了,這事就交給我,由我跟他交涉吧,許可證還不至於那麼沒良心吧。
達生說,那可不一定。芳菲晨報主任都丟了。這種人,還講什麼良心。
芳菲的事,不能怪許可證,芳菲調到日報,有她自己的心思。我為許可證打着圓場,又為芳菲說著好話,芳菲我還是常看到她的,她業務還不錯,心情也還不錯。
達生說,你怎麼替許可證說話啦?你這傢伙,天天跑到許可證家,是不是良心都變黑啦!對你說老陳,海馬這事就交給你了,你去跟許可證說,這個事情,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說天道地,要給我們辦好!
我說這事你放心,我既然要找他,我就要把話說到家。
我們又一杯一杯地喝酒。喝着喝着,達生就趴到桌子上不動了。
海馬酒量跟我差不多,喝半斤八兩問題不大。我們又幹了兩杯,海馬接着剛才達生的話,說,其實,我是有機會改變命運的,我覺得我能夠把文章寫好,我也不是沒發表過作品,我覺得我就差那麼一點點,可是……我連飯都吃不上,你說這他媽生活怎麼就過成了這樣?老陳你說說……你說說,我們錯在哪裏?
海馬說著,就淚流滿面了。
海馬的話,要是從前,我還是信的。自從我到了晨報,接觸的面多了,我覺得海馬的文章,不寫也罷了。海馬確實不是寫文章的料。可這話,誰能告訴海馬呢?海馬用巴掌去擦淚,他用左手抹一把,滿臉都是水,他又用右手抹一把,還是滿臉的水。海馬左一把右一把,怎麼也抹不幹凈。我不忍再看海馬。我鼻子一酸,眼睛一熱,眼淚也湧出來了。
海馬又說了,老陳,說真話,我很羨慕你,你他媽會畫兩筆,就能到報社去畫廣告了,我他媽也會寫文章,許可證他媽的怎麼不幫幫我,不讓我去當記者?
關於這句話,海馬說了好幾遍。我覺得,海馬沒有說錯,海馬雖然寫別的不行,我想,要是寫寫新聞,還是不比報社那些記者差的。我覺得我有必要把海馬的意思告訴許可證,讓他能在適當的時候(比如他有一天當上社長),幫海馬一把。包括達生,許可證也是能幫的,達生開過車,還是有一技之長的,報社那麼多駕駛員,就多達生一個?許可證天天幫這個忙,幫那個忙,還正在搞一個大動作——把金中華扶正。為金中華能當上經委主任,他跑了不少腿了。達生和海馬的忙,他也是應該幫幫的。
我想,我要在恰當的時候,找許可證談談達生和海馬的事。
海馬哽咽着說,明年我就三十五歲了。三十五歲,可是一道坎啊,你看許多招聘啟事上都說,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本科以上文化……
海馬又說不下去了。
今天這頓飯,是我們重新有了聯繫的大半年來,最沒勁的一頓飯。比起我單獨送小麥去海南的那頓飯還傷感。送小麥時,不管怎麼說,還心存希望,可今天,就好像是最後的晚餐了。
海馬說,我那些書啊,大多數還是我的藏書啊,我放在舊書攤上,也是做做樣子的,我哪裏想賣啊,要是有人來跟我還價,要是我不想賣的書,我就狠狠要高價,把他們嚇跑,我為什麼這樣啊?我其實是捨不得啊。那些書,都是我餓着肚子買來的,都是我節衣縮食……它就是我的糧食,就是我的魚肉……它就是我的兒子……比我兒子還精貴啊我操!他們輕巧巧就把我的糧食,我的魚肉,我的兒子拿走了……
達生把海馬抱着。達生看海馬哭了,哈哈笑着,達生笑着笑着,就滿臉淚水了,他哈哈地說,海馬你瞧瞧,你瞧瞧你那熊樣,你哭什麼!你哭什麼!天還沒塌呢……
海馬哽咽着,說,算了,不就是幾本書嗎?只當丟了吧,達生,下盤棋去!
達生說,走,下盤棋去。
我知道棋是下不成了。我說達生,改天再下吧,我們送海馬回家去。
不回家。海馬大叫一聲,誰有家?我沒有家。
我又小聲說,讓小汪來吧?
海馬一聽我說小汪,又嗚嗚哭了,誰是小汪啊?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我老婆了,她她她她要跟我離婚,要離婚……她……她要成為別人老婆了,哈哈……
我和達生望望,不敢說了,海馬的話太讓我們吃驚了,天知道海馬說的是醉話還是真話。
29
我到許可證家。
許可證果然在家。我一般很少在沒有預約的時候到他家來。我怕我事先跟他打過招呼,他又要找人來喝酒。他是經常這樣做的。他會樂呵呵地說,老陳你中午別走啊,我找人來跟你喝兩杯。可今天我不想喝酒,我想跟他談談,我想單獨跟他談談達生和海馬的事。我覺得,關於達生和海馬的生活問題或工作問題,許可證該到出面幫忙的時候了,特別是,海馬的書攤被查抄以後,許可證要是不幫忙,誰還能幫呢?
但是,還沒有談及此事,有關小麥的消息就讓我不知所措了。
小麥出事了,許可證說,我剛剛聽說,你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
許可證臉色嚴峻,他說,真想不到,小麥會出這麼大的事,誰想得到呢。
我急於想知道小麥出了什麼事。但是許可證卻不說了。看許可證的表情,小麥看來確實出了大事。我忍不住了,問他,小麥到底怎麼啦?
許可證說,真想不到。
許可證抬起頭來。
許可證說,小麥被公安部門抓住了。小麥居然……販賣毒品……小麥怎麼會這麼笨呢!
許可證的話真讓我大吃一驚。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我想到我跟小麥在一起的時候,她一直跟我神出鬼沒,原來她是干這個事啊。這可是掉腦袋的啊。
不會搞錯吧?
許可證哈地一笑,我的消息,千真萬確。
許可證跟我說了小麥販毒被抓的過程。
小麥其實已經不只一次往返海南和海城了。她每次都是乘飛機,每次都是悄無聲息的。她來海城,不和任何熟人聯絡,不讓任何人知道,只和線人聯繫。這次小麥更是有備而來。就在她和同夥剛下飛機時,就被公安局便衣“請”走了,然後,在拘留所里“產”下了一枚怪異的蛋——187克純度極高的海洛英。和她同行的海南女人也在另一間屋裏“產”下了一枚更大的蛋——233克海洛英。
許可證說,小麥這下完了,人體販毒,這可是鐵證啊。
我和許可證都一時無語。我們太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了。我從前和許可證在一起是不談小麥的。許可證和小麥在十多年前有過一段不了了之的戀情,這你都知道了,十多年後,我和小麥又閃電般同居,這是我們在一起避開關於小麥話題的主要原因。可這點原因,相比小麥現在的處境,又是多麼的無足輕重啊。我們毫無根據地猜測小麥為什麼要干這個掉腦袋的事,是有人脅迫嗎?還是純粹的金錢誘惑?我們對小麥的行為不可理喻,同時我們也對小麥突然的神秘失蹤而找到了註解。我們長吁短嘆一陣。後來,我對許可證說,我只想看小麥一回。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讓我去和她見一面。許可證點點頭,表示可以試試。
但是,即便是看一回,也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許可證先給公安上的朋友打電話,這個朋友是公安局的一個處長,人家很客氣,但回答卻是難度很大,說憑他一個處長,無能為力。
接下來,我們就如何能見見小麥,想了幾種方案。最後只能是,通過李景德,找政法委書記。政法委書記是公安局長兼任的,只要他點頭了,見一面還是可以的。許可證就給李景德打電話,誰知道,這傢伙下午要出差去北京。許可證也沒在電話里說這事。許可證說,什麼時候回來啊?對方說三天後就回來。許可證說,回來我給你設宴接風。
後來許可證又想一個辦法,讓芳菲以記者的身份去採訪此案,我也可以同去。許可證讓我先跟芳菲說。許可證說他說不好。我知道許可證和芳菲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矛盾。我就先給芳菲打電話。我在電話里對芳菲說,你上午不要走,我找你有事說。芳菲說,什麼事啊,重要嗎?我含糊其辭地說,還比較重要吧。芳菲說好吧,你早些過來,我在辦公室等你。許可證就給公安局的有關人打電話,聯繫採訪的事。可對方說此案還正在進行中,目前不便於見報。許可證說,不一定要見報,先採訪,因為此案比較典型,我們需要跟蹤採訪。對方說作不了主,要請示一下,等一會再打過來。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電話打過來了,說請示過領導了,暫時不宜採訪。
這條路看來也行不通了。
我一時沒有了主意,腦子裏交叉映現的是和小麥在一起的短暫而美好的時光。
許可證也沒有心思做菜了。他坐在沙發上,說,要不要找金中華和張田地他們來商量商量?許可證自己又說,算了,還是先不跟他們說,估計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許可證還讓我也不要跟達生和海馬說。這事情越縮小範圍越好。許可證又說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許可證說,老陳你現在住着小麥的房子,會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還沒來得及考慮這個事。
許可證剛才說到達生和海馬,我想起了我此行其實是因為海馬和達生來的。現在,海馬和達生的生存問題,相比小麥的處境,就有點微不足道了。但我還是說了。我說海馬也出事了,海馬的書攤叫人家收了。許可證望着我,說,我不是知道了嗎?不是說過了,過了風頭就給書嘛。我說,海馬現在就想要回來,他怕夜長夢多。許可證顯然對此事的關注不如對小麥事件的關注了。許可證未有表示。
江蘇蘇中午下班了。她例行公事地跟我打一聲招呼,看我和許可證相距很遠地坐着,又都面無表情,江蘇蘇就笑笑地說,怎麼啦你們,吵架啦?
許可證說沒有。
我也說沒有。
江蘇蘇說,看你們兩人冷着臉,我以為鬧了什麼不愉快。
許可證這才掛上點笑容,說,我們能鬧什麼不愉快。
江蘇蘇把身上的小包放下來。江蘇蘇換了鞋子,說,空調打多少度啊,熱死了。
許可證就把空調器拿過來,說,25度。
江蘇蘇說,打22度吧。
江蘇蘇洗臉的時候,問道,你們還沒做飯啊?
許可證說,這就做。
我跟許可證小聲道別。我說我走了,我下午給你打電話。
許可證也沒留我吃飯,這可是這些天來的頭一回。
我走在街道上,毫無目的。大街上樹木稀少,陽光灼人,車輛和行人匆匆地來去。他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好像只有我遊離於他們之外。我感到我心裏很空。有好幾次,我站在路邊發獃。
我手機響了。我看號碼是芳菲的,我才想起來我跟她還有一個約會。她說她在辦公室等我的。我接了電話。我說我馬上就到了。
我打車來到報社。來到芳菲的辦公室。
芳菲說,怎麼這麼晚才來啊。
我說有點事。
芳菲說,什麼好事啊,是小麥回來啦?
我愣着,一下子有些語塞。
芳菲說,我說你老陳也真是的,小麥好好一個大活人,那麼討人喜歡的美女,就讓你給弄丟了,你老陳是怎麼回事啊,我就鬧不明白。
芳菲的話讓我百感交集。我不知道為什麼事隔許久芳菲還是這樣說。她突然的提起小麥,我還以為她知道小麥出事了。可我從她表情上看出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隨意地跟我開着玩笑。
芳菲給我倒水,問我要不要茶,問我空調要不要再打低一點,還說她一般都打在二十六度上,她說她其實不喜歡開空調。芳菲把茶杯放到我面前。我看到芳菲打扮得跟小姑娘一樣,穿一件輕薄的棉衫小背心,領部還系一條裝飾性的女人味十足的小飄帶,千島格的低腰中褲,讓她的身體十分流暢,不經意間瀰漫著成熟和甜美,特別是她很有風情的步態和給我拿茶倒水時時隱時露的腰部,都給我一種刺激。我想把小麥犯事的話告訴她,但我最終還是沒說。我是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她忙完以後,也坐下來了,她看着我,說,忙什麼啊,這幾天。我說也沒忙什麼。她從我臉上也許看出來什麼了吧,看出來我情緒不對了吧?她說,怎麼啦?你電話里說找我有事啊?我說也沒什麼事。芳菲說,沒什麼事?我說沒什麼事,找你坐坐。芳菲不好意思了一下,眼睛游移開了。
芳菲也不說話了。我們就像一對鬧情緒的情侶,互相呆坐着,等着對方認錯。
你離開晨報,連主任都不幹了,跑到日報來,把許可證得罪了吧?我說,說過就後悔了,這不是沒話找話嗎?
芳菲對我的話沒有表示什麼,但她對我的話肯定是在乎了。
我還沒吃飯呢,你也沒吃吧?我請你還是你請我啊?芳菲繞開了我的話。
我說隨便吧,我也不想吃。
我想吃。芳菲說,我餓了。
一個事,想找你看看,幫一下。
你說。
海馬,出事了。海馬的書攤叫人收了。
芳菲說,我就知道你有事嘛。就這些?
我支吾一聲。
芳菲說,走吧,我請你去吃碗肉絲炒粉皮,我們邊吃邊聊。
我請你吧。我說。
我們就在報社門口的小吃店吃肉絲炒粉皮。芳菲並不提海馬的事。我也沒有再提。我是覺得,海馬書攤被取締,相比小麥被抓,實在是不能相提並論的。我把一碗肉絲炒粉皮吃了一半的時候,芳菲說話了。芳菲說,其實,我也出事了。
芳菲把筷子擱下來,就說這一句話,眼睛就紅了。
我也不吃了。我聽芳菲說話。芳菲的問題看來不小,不然她不會對海馬的事無動於衷。只有她的事比海馬的事更為嚴峻,她才置朋友而不顧,她才眼圈發紅。
芳菲哭了。芳菲拿面巾紙擦淚。芳菲搓搓鼻子,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麼。其實多大事啊。其實誰離誰不行啊。其實……芳菲把剩下的面三口兩口吃完了。芳菲把剩下的麵條吃出了呼呼聲。芳菲說,我們可能要離婚了。
芳菲的話雖有些輕描淡寫,但我感覺出來,這句話說出來,對她,真不容易啊。我還能感覺出來,她說的可能,其實已經離了。
但是我還是吃驚地說,不會吧?
芳菲說,這有什麼不會?會的,他外面有人……我們已經分居了。芳菲的眼睛紅紅的,她又搓鼻子了。
這小子!我衝動地說,他敢對你不忠,你不要離,拖死他!
芳菲苦笑笑,搖搖頭,說,這樣,又有什麼意思?
是啊,如果感情已經死亡,僅僅有着外表的婚姻又有什麼意義?我想安慰芳菲,可又不知說什麼好。我只是用眼睛,輕輕看着芳菲,芳菲竟是那麼的孤獨、無助,這種事情,就像身上的疼一樣,只有自己感受最清楚。
我還以為,你最幸福了,我還把你當成楷模。
芳菲用鼻子笑一聲,那一聲氣息般的笑里,隱藏着多少無奈啊。
我覺得許多事情真是太湊巧了,海馬的舊書攤被取締了,小麥犯事了,芳菲離婚了,張田地和胡月月之間的情感危機,再加上此前達生的車禍讓他原形畢露,我的朋友們怎麼都成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