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位7

異位7

兩位警察回到車上,把車開上美洛茲大道後向右轉,改走拉雪內加大道,再順着拉雪內加大道的上坡路往北走。不久,穿過與日落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維蒙特大街就在往山上的方向分出來的一條道路上。從給荷里活撐門面的歷代電影明星們居住的比佛利山算起,這裏靠近荷里活電影城的方向,不過距離稍微遠了點兒。

“這位金伯利先生看來是個相當幹練的經紀人。”萊恩邊轉動方向盤邊說。

“是啊,這些人甚至在世界著名的荷里活也能呼風喚雨呢。”

“聽我們說到夏隆·穆爾的家被砸得亂七八糟,現場甚至發現了血跡,他連眉頭也不皺。”

“女演員在他們眼裏只不過是商品罷了。對他這種傢伙來說,她們只是每天賺錢的工具而已。倒是他提到的那位松崎玲王奈真出人意外。”

“是啊,還有那個叫《莎樂美》的什麼音樂劇。不過這麼一來,案子總算有點眉目了。”

“松崎玲王奈能把作家幹掉?真會是這樣嗎?然後再把既是競爭對手又是情敵的夏隆綁架走,她到底想幹什麼?”

“肯定是想殺了她吧。讓她的下場和巴克雷一樣。”

“那為什麼不在她家就把她殺了?”

“誰知道呢。反正得先讓鑒定科的人去夏隆家看看吧。”路易斯用車載電話給市警局打了個電話。

從日落大道到維蒙特大街要走米勒街,還必須爬上一條曲里拐彎的上坡路。一進入林蔭中的一角,車子很快就隱沒在四周的樹林中。維蒙特大街特別安靜。玲王奈的家很快就找到了。奶油色的石頭上,排列着像是裝在加油站老式加油機上的電燈,從茂密的樹叢間可以看到塗著鮮艷的藍色池底的游泳池。

四周圍着一片寬闊的草坪,房子本身是純白色的,給人以一種蛋糕似的可愛的印象。大門也塗成白色。著名女影星一個人獨居在這裏,顯然防範意識並不強。

大門關得緊緊的。他們按下了門柱上的對講機按鈕,但聽不到回答。這回可不能像到夏隆·穆爾家一樣闖進去了,只能約好時間后再來,或者通過她的經紀人公司再作安排了。

“如果連荷里活影星都成了殺人犯的話,我們這些當警察的還不得累死?”路易斯轉身離開大門后說,“傳訊她們必須每次都通過經紀人,逮捕她時也得先問問她們的日程安排。”

兩人又回到道奇車上。維蒙特大街再往前走應該就到盡頭了,他們把車開出去不到十碼,萊恩就打算掉頭往回走。

“停一停!”路易斯說。這裏的樹蔭開始稀少了,他們的視線正好可以看見腳下的洛杉磯街景。太陽開始向西斜了下去,風也有些涼了,所以感覺舒服了點兒,正午時的灼熱已經漸漸消退了,洛杉磯的晝夜溫差相當大。

“這裏風景很不錯啊!”路易斯說。

“從這裏看去,連垃圾堆也出乎意料地漂亮。”

“癮君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滿街的賣淫女子,這裏一個也看不見。”

“從荷里活到英格塢,就連這片屬於世界最底層的地區,從這裏看上去也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樣迷人。著名女星們的圈子或許也是這樣。”

“垃圾堆里找得到寶石嗎?比佛利山這種地方,不管外表如何,其實裏頭也都差不多。”

“喂,蒂莫西!快看!”路易斯扯了一下萊恩的袖子。松崎玲王奈家大門的電動開關動起來了,門緩緩地打開,門后露出一輛等着開門的車頭。

門開大了以後,一部車身低長而優雅的歐洲產轎車緩緩駛向車道。

“還是輛英國的積架車呢。”

“不,那準是戴姆勒的雙六型的。”萊恩更正道。

戴姆勒車緩緩駛入維蒙特街,背後的大門也滑動着自動關起來,車裏隱約可以看見一名長發女子的側面。

“那不是玲王奈嗎?”

“是她。”

兩名警察對視了一眼。道奇也跟在戴姆勒雙六後面慢慢追了上去。

戴姆勒似乎無意加速,緩緩地滑下維蒙街。這是一條很長的下坡路,但是剎車燈沒有亮,大概是掛着二檔滑行吧。看來這個女人還滿懂車的,萊恩邊追邊想着。

進入日落大道后,車子馬上右轉駛入拉雪內加大道,再下坡繼續南行。再往前走就是“比佛利中心”,是極受洛杉磯女性歡迎的購物的好去處。難道她真要去買東西嗎?知名女影星也會獨自一人上街購物?路易斯也緊閉着他那張愛說笑的嘴,兩眼緊緊注視着前方。

車子開到了聖莫尼卡大道的十字路口。現在是紅燈,戴姆勒車進入右轉彎車道,看起來似乎要停車,但又突然加速后在聖莫尼卡大道向右拐去。

路易斯的臉漲得通紅,扭頭看了萊恩一眼,萊恩也急忙踩下油門提高了車速。前方是紅燈,但左方沒有來車,他省略了停車這個步驟,直接開進聖莫尼卡大道。夕陽映在擋風玻璃的正中央,左右兩旁的棕櫚樹只能看見一叢叢樹影。萊恩和路易斯同時放下了遮陽板,逆光中戴姆勒已經越開越遠了。道奇的發動機發出轟鳴聲,馬力已經加到了最大,但道奇車只有六個氣缸,而對方是十二個氣缸,而且對方的車上只有一個人,加之駕駛技術似乎非常好。道奇一邊追,一邊躲避着左右兩邊的車輛,全速追趕而去。

“看來對方已經有所警覺了!”路易斯大聲喊道。

“我們的引擎蓋上又沒有寫着洛杉磯警局的字樣!”萊恩握着方向盤也大聲喊道。

飛車追逐持續了一陣子,但是兩車的距離不容易縮近。戴姆勒開得飛快,行駛在聖莫尼卡大道上的車輛都只能減慢速度,閃開道路為它讓行。其間戴姆勒不斷左右變換車道,向前疾馳。很快,車子就到了聖莫尼卡,在林肯大道左轉后又在科羅拉多大道右拐,終於把車速降了下來,所以道奇車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它。

“剛才我還在一直擔心會不會出事。飛車追逐的場面我只在電影裏看過。”路易斯鬆了一口氣說道。

戴姆勒沿着海濱公路駛去,落日下的太平洋盡收眼底。

“再往前就是馬里納海濱了,是個遊艇碼頭。”

好像換了個人開車似的,戴姆勒開得很慢。前方可以看到停泊在碼頭上的遊艇密密麻麻的桅杆。戴姆勒沒打轉向燈,忽然拐進左轉車道停了下來,然後慢慢打開方向燈,等待對面方向的車過去。萊恩駕駛着道奇一邊避免靠得太近,一邊拐進左轉車道等候。

直到對面的車過完了,戴姆勒才慢慢駛了出去,開進遊艇俱樂部的停車場后,再一直往緊裏頭走。萊恩把車開進停車場后隨便找了一個停車位,裝作要停車的樣子,從後視鏡觀察着戴姆勒的動靜。只見停車場的盡頭處戴姆勒的剎車燈亮了一下,手剎好像也拉上了。萊恩和路易斯做好了下車的準備。

但是玲王奈很久還不見下車,於是萊恩又發動道奇車,把車頭對準戴姆勒的方向,往那邊又湊近了一點兒隨時做好應急啟動的準備。戴姆勒的發動機好像已經熄火,道奇也關掉了引擎。

現在戴姆勒車的位置正在道奇的擋風玻璃前方。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車門開了一條小縫,這麼一來,美國車上的一種特殊設置就會啟動,安全帶在窗戶上方的支點會沿着滑軌向前移動,安全帶就鬆開了些。

戴姆勒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穿長褲的女人終於出現在面前,她穿着類似於淺灰的米色套裝,戴一副雷朋太陽鏡。遠遠一看就知道是個大美人。

萊恩和路易斯走出遊艇俱樂部的停車場,黑色的柏油路可以感覺到白天的餘熱,但風開始冷起來了,即使穿着外衣走在外面也不會覺得太熱。

“是松崎玲王奈,對吧?”

“是的,就是她。”路易斯回答,“我在有線電視上已經記住她的相貌和身材了。”

玲王奈上了矮矮的台階,走進俱樂部里去。過了一會兒,兩人也打算跟進去,但在入口被一個女孩攔住了。

“對不起,你們是俱樂部的會員嗎?”

“不是。”

“那麼,是來租船的嗎?”

“什麼也不是……”

路易斯正想解釋,但被萊恩攔住了。因為他發現玲王奈就坐在會員酒吧的窗旁,兩眼注視着森林般林立的船桅,離他們非常近,一有動靜馬上就會引起她的注意。

“不,我們來這裏等個朋友。朋友是這裏的會員,等他來了就走。”萊恩邊說,邊往外退去。

他們繞過俱樂部的房子,沿着海濱的步行道走去。途中他們差點和一對在步行道上溜滑板的男女撞在一起,好容易才避開了。步行道離俱樂部有點距離,路面鋪着水泥,到處都有木板鋪成的棧橋可以走到系在岸邊的遊艇上。兩人靠在路邊的金屬扶手上,覺得這裏可以隔着玻璃窗觀察到玲王奈戴着雷朋太陽鏡的白皙的臉了。

“你看,這裏這麼多遊艇,可外面的停車場還是空的。”

“遊艇多得看不到海了。洛杉磯居然有這麼多有錢人。”路易斯說著兩眼看着腳下。海水還挺乾淨,只漂着一點油污,打濕了爬着幾隻招潮蟹的黑色石頭,幾隻黑色的小螃蟹在石頭間爬來爬去。

大約又過了三十分鐘,風已經很冷了,昏黃的太陽也漸漸呈現紅色,越來越靠近海平面了。海邊比市中心要冷得多。

“喂!”路易斯臉色大變,輕輕碰了一碰萊恩。

只見玻璃窗里,玲王奈一屁股摔在地上,被幾個急忙跑過來的服務生攙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快過去看看!”

兩人快步往俱樂部的方向奔去。路易斯躲在停車場入口的樹蔭下抽着煙,萊恩從不抽煙。從這個位置上看去,不管玲王奈回到車上,還是要往棧橋的方向走,都躲不過倆人的眼睛。

“來了!”萊恩簡短地說了一句。兩人背對着俱樂部的大門,縮低了脖子。一名東方女性向他們走來,徑直從他們身旁經過。他們近距離地看見了那張戴着雷朋眼鏡的側臉。她像男人一樣左手夾着皮包,右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裏。

隔開一段距離,兩名警察開始了跟蹤。在水泥步行道上走了一會兒后,玲王奈又走下台階,上了木板鋪成的棧橋。鞋子踏在棧橋上發出喀喀的聲音,她徑直往海邊方向走去。

海面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太陽正在緩緩地落入海平面,但天色暫時還很明亮。

木板棧道像一條長長的複雜的迴廊,蜿蜒在海面上,左右兩旁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漂亮的遊艇,彷彿一排等待人們鑒賞的藝術品,在淡紅色的晚霞下整齊地排列着,看上去像個獨具特色的美術館。初來乍到的人不由得產生置身迷宮般巨大的美術館中的錯覺。玲王奈慢慢地在這個奇妙的迴廊間獨自徘徊。

她一直遛達了很長一段路。終於走到迴廊的盡頭了,往前已經無路可走,再過去就是大海了。玲王奈停下腳步,面對着大海站立着不動。兩名警察也在旁邊的小路上停下腳步,躲在遊艇的陰影子裏觀察着。玲王奈就像一尊塑像似的一動也不動,就這樣呆立了五分鐘、十分鐘。路易斯把煙蒂丟進大海,不緊不慢地將手插進口袋,微笑着對萊恩小聲說道:“她長得還真漂亮呢。”萊恩默默地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玲王奈。但他臉上突然露出詫異的表情,塑像般佇立着的玲王奈,突然像隔着路面上升騰的蒸汽似的身子急劇搖晃起來,然後痛苦地慢慢趴了下去。路易斯剛想跑過去,萊恩卻伸手攔住了他。

“還不到時候。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什麼?她不是已經在抽搐嗎?會不會是吸食了PCP?”PCP是最近貧民窟的黑人中十分流行的一種毒品。

從兩人的位置上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見玲王奈的身體在木板上一直顫抖着。

“不,我看不像吸食了PCP,身體的抖動不一樣。”據說吸食過PCP后,走路會像患了癲癇症一樣抖動個不停。

突然,玲王奈撕開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連扣子都扯掉了,她把上衣丟進大海,然後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她怎麼了?舉動太奇怪了。”

“真像金伯利所說的精神不正常。”

玲王奈終於站了起來,她向右轉過身子,幾乎小跑着朝這邊快步而來。清脆的腳步聲很快從兩人的藏身之處通過,往俱樂部方向而去。一回到停車場,玲王奈的戴姆勒連大燈都沒開就駛了出去,萊恩和路易斯也迅速跑回道奇車裏,匆忙發動了車子。

車子從曼徹斯達大道開上四〇五國道后,玲王奈終於打開了戴姆勒的車燈。她沿四〇五國道往北開,開始猛烈加速,車速幾乎達到瘋狂的程度。在這條限速五十五公里的道路上,她以近兩倍的車速,把眾多車輛一一甩在後頭。

“她真不怕超速被捕?”路易斯說。

“別傻了!這種大明星,區區一張超速罰單算得了什麼?我看這個女人果然有問題,一舉一動都相當可疑,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當然覺得她可疑,我想這個女人背後一定做過什麼壞事。老婆可不能要這樣的,我寧可找一個踏實點兒的。”

“這想法不錯!”萊恩嘴裏這樣喊着,心裏卻想道,萬一那個女人向你遞個媚眼,你真就能抵擋得住?

說句不好聽的,她就像頭野獸。雖然毛色迷人,色彩艷麗,不由得讓人產生神魂顛倒的衝動,但普通人是無論如何追不到手的。可是,作為一個男人,誰的心裏都會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念頭,那就是眼看着她在這個垃圾場般的沙漠裏四處遊盪,總會產生試着追逐一回的願望,哪怕一次也好,希望自己能佔有過她。這也許就是男人的本性所致吧。

眼前那隻美麗的野獸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這一點已經看得很清楚,萊恩想道。自己年輕時也有過這種時候,感覺無法和那些無聊的夥伴們混在一起,但又承受不了一人獨處的孤獨,所以偶爾也會像她這樣,找一處一馬平川的平原,開着車全速狂奔以發泄心中的鬱悶。

戴姆勒以驚人的速度駛離四〇五號國道后,急速向右拐了個大彎,直奔十號國道而去。不久,右邊出現了通往十號國道的路口,於是戴姆勒向右急打了幾把輪。旋風似的快速插進兩輛卡車之間,氣得卡車司機一個勁地按喇叭。但這時,戴姆勒的十二個氣缸發出一陣轟鳴,迅速併入左側車道里,把卡車遠遠地拋得不見蹤影。

左邊車窗里出現了洛杉磯市區高樓大廈的身影,慢慢向身後閃去。在他們的旁邊,那頭野獸還在不要命地狂奔。道奇也不甘落後,加大油門緊緊盯住不放。萊恩擔心遇到高速公路巡邏車,他不想讓她成為巡警們的獵物,對於巡警們來說,她正是求之不得的好獵物,至少屬於獵豹級的頂尖獵物了吧。

戴姆勒從十號國道又併入通往一一〇號國道的輔線,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后毫不減速就來了個急轉彎,在後面追着的萊恩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去,猛烈的橫向甩動使得坐在副駕駛的路易斯狠狠撞到車門上,發出一聲慘叫。

從旁邊看去,一一〇號國道漸漸臨近了,戴姆勒猛地一加油門,從左邊強行併入中間的車道,一下子插進車流中,嚇得後面的車輛紛紛猛踩剎車避讓,其中一部車子的車胎還冒出了白煙。

萊恩也毫不示弱,駕駛着道奇車猛踩油門,左閃右躲,在車流中緊追着玲王奈的車不放。接着,頭頂上方又出現了一〇一國道的指示牌,戴姆勒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一一〇國道,朝一〇一號國道飛駛而去。

很快就過了日落大道的出口,再往前就是荷里活大道的出口了。這時戴姆勒的轉向燈閃動了,看來玲王奈打算從荷里活大道出口下去。前方的燈變了,玲王奈踩了一腳剎車。原來前面有個紅綠燈。

馬上又變成了綠燈。戴姆勒降低車速,往荷里活大道急駛而去,幸好玲王奈在設置着紅綠燈的街道上不敢開得太快。這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戴姆勒在靠近中國大戲院的蠟像館前停了下來。紅色的剎車燈熄了,大燈也關了。萊恩把道奇停在她的車後面,關掉引擎和車燈。

玲王奈又是半天不下車,不知道待在車裏幹什麼。車門終於開了,她穿着一件白色上衣,腳步一瘸一拐地從車裏出來,往蠟像館的入口走去,和迎在門口的管理員說了些什麼。

萊恩和路易斯也從道奇上下來,他們沒鎖車門,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行人路,一邊注意觀察着玲王奈的動靜。他們以為蠟像館早已關門了,但看來並不是這樣。玲王奈的身影消失在蠟像館的入口處。

兩人趕緊加快腳步,跑到蠟像館的接待處,找到剛才和玲王奈交談過的那位管理員,出示了他們的警徽。

“我們已經關門了,但她無論如何想進去看看。剛才進去的那位就是松崎玲王奈吧?對嗎?”

萊恩兩人也進入了蠟像館,裏面的燈光都已經關掉了,黑暗的展台上,依次陳列着貓王、法蘭克·辛納屈、伊麗莎白·泰勒、安·瑪格麗持、米高·傑克遜以及多莉·帕頓等巨星。

順着前方寂靜的通道,他們一邊慢慢往前,一邊尋找着玲王奈。通道里一片漆黑,顯得格外陰森森的,通道前方出現了一條隧道,隧道上方掛着個牌子,寫着“恐怖展室”幾個字。

裏面佈置着佇立在墳墓里的狼孩、站在破敗街角的吸血鬼德拉庫拉、實驗室里的科幻人弗蘭肯斯坦、石棺里的男性木乃伊等等。他們站立的展台上燈光本來就暗,不開燈更顯得陰森嚇人,不是個讓人喜歡來的地方。

“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人開派對。”路易斯小聲說道。

“噓……”萊恩把手攔在同事胸前,不讓他再往前走。

前方一條小過道里,一個纖弱的女人身影獃獃站立着。她已經取下太陽鏡了,那一動也不動的姿勢,甚至給人也是一尊蠟像擺在那裏的錯覺。玲王奈站立不動,在黑暗中就這樣久久佇立着,兩眼盯着展台上的一處。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來她彷彿已經深深沉迷於其中了。是什麼東西如此吸引着她?萊恩和路易斯大惑不解地遠遠注視着她。這時背後響起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接待過他們的那位管理員。

“那裏展出的是什麼?”路易斯向管理員問道。

“最近她常在快閉館的時候像這樣急匆匆地跑進來,盯着那座蠟像一看就是幾十分鐘。不管我們對她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只有我們靠近她,提心弔膽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才會回過神來。直到我們告訴她‘對不起,要閉館了’她才肯離開。”

萊恩往前挪了幾步,他想看看讓這位著名女影星如此着迷的究竟是什麼。

“噢?”他不由得輕輕叫了起來。前面有個鐵欄,鐵欄里有個奇怪的東西,看上去像個大籠子。

“那是個鳥籠。”管理員一旁解釋道,“巨大的黑色鐵制鳥籠,是用來關人的。”

“關人?”

“是啊,你沒聽說過嗎?在匈牙利還是羅馬尼亞,歐洲曾經有個可怕的女人的傳說?”

倆人誰也沒聽說過,只能搖了搖頭。

“她叫伊麗莎白·巴托里,是個瘋狂的女人,非常可怕。她把城外的女孩一個個抓來,虐待后再殺死,把她們的血抽出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據說是為了保持自己的青春美麗,你們聽了覺得害怕吧?她把女孩一個個頭朝下倒吊在那個鐵籠子裏。”

“就是那個鐵籠?”萊恩小聲問道。

管理員點了點頭:“就在那邊的角落裏擺着,被稱作‘鐵處女’,就是說只要把女孩關進去,合上蓋子,蓋子邊上插着數不清的針,所以女孩瞬間就被刺死了。這個鐵籠是我們憑想像做出來的。我現在就去開燈,你們請稍等等。”

管理員正想開燈,萊恩伸攔住他說道:“等等,我們先找個地方躲一躲。”

“為什麼?噢,用不着,她發現不了的。看着那邊時,她的魂魄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雖然我也是她的影迷,看來以後我得重新做個選擇了,畢竟她的一些行為讓我不大喜歡。這些頂級大明星果然個個都有些不正常的地方啊。”管理員說完,就朝展廳入口走去。

突然好像什麼輕輕地響了一聲。兩名警察的四圍和腳底下,幾盞陰森蒼白的燈點亮了。站在墳墓里的狼孩,佇立在歐洲小巷裏的德拉庫拉,在蒼白的光線中顯現在面前。

這間終年沒有什麼遊客的荷里活蠟像館裏充滿了濃重的塵埃的氣息,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嚇人的氣味。這是入口附近地板上打着的蠟的氣味,還是蠟像本身散發出的氣味?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蠟這種東西確實帶着點死人的氣味。

兩名警察的眼睛緊盯着玲王奈,她的臉在蒼白的燈光下顯得更白了。就像管理員說的那樣,即使燈光亮了,她全神貫注的表情以及注意力的集中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可以看到鐵欄的正中間直挺挺地站着一個消瘦的、鼻子鉤鉤的、神情可怖的中年女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華貴服飾。松崎玲王奈彷彿要和這個蠟制的傳說中的女魔王進行一場決鬥似的,面對面互相對視着。

這時,玲王奈慢慢扭過臉來,兩個遠遠望着她的警察覺得頓時渾身打了個哆嗦。即使盯着那尊可怕的蠟像看上幾小時,也不會產生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兩人幾乎同時認定,這個女影星一定被什麼鬼怪附上身了!

她的動作極不尋常,身軀一動也不動,只有頸部和頭部像裝了電控開關似的,機械地在慢慢轉動。讓人看了以為是一尊展示用的假人。那一刻,看起來她似乎比任何一尊蠟像都更像個死人,也許這也和她的容貌長得太端正有關係。

但是,兩位警察並不是巴克雷的書迷,讓他們不得不聯想到,那張向他們扭過來露着牙獰笑的臉露出滿心的喜悅,笑容中帶着讓人無法理解的愉悅。

她是看着鳥籠笑的。而根據管理員的說法,鐵籠裏面應該正倒吊著一位痛苦極了的女孩。

玲王奈隨後離開了蠟像館,獨自在夜晚的荷里活大道上徘徊,幾個擦身而過的癮君子和黑人酒鬼嬉皮笑臉地用猥褻的語氣向玲王奈開着下流的玩笑。

“她剛才的笑容實在太嚇人了。”萊恩一邊緊緊盯着她,一邊對路易斯說,“我看她也許真的神經出毛病了,那副眼神簡直就像個以殺人取樂的精神病患者。”

路易斯默默點了點頭。

“我目前為止聽說過的最兇殘的殺手,是在康涅狄格州立精神醫院見過的一位大學教授。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就已經殺了二十八個人了。但是他的智商極高,還擁有物理學博士學位。可是他的眼神平時看上去和常人沒什麼兩樣,還經常滔滔不絕地發表自己的哲學見解,但偶爾會露出一絲極為兇殘的笑容,就像剛才那個女影星一樣。”

“他的事我也聽說過。他對女人不感興趣,是個地地道道的同性戀,但他的性滿足方式常常和死亡沾邊,每次和別的同性戀者做愛時,都忍不住想殺死對方。也許那個女人也是這種人吧。男人只要上了她的床,就離死不遠了。”

“真像是螳螂的愛啊。我們可別被那副美麗的外表迷惑住了。”

玲王奈信步走進街旁一家店裏。兩位警察緊趕了幾步跟到店門前,發現櫥窗里竟然擺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道具和衣服,這是一家專賣性用具的商店。他們倆透過玻璃往裏看,能清楚地看到,那位男店員發現進來的是個女人時,驚訝得睜大了雙眼。當玲王奈在店內閑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時,男店員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她身上。

玲王奈又晃晃悠悠地回到街上。兩位警察連忙躲在建築物的暗處緊盯住她。看她大搖大擺地在路上亂逛。接着,她走進了一家劇場,那是表演真人騷的劇場。萊恩和路易斯四目相視了一番,最後還是打定主意尾隨她跟了進去。舞台中央一對男女在聚光燈下赤裸着身子糾纏在一起。玲王奈沒有找個座坐下,只是靠在牆邊冷冷地看着。其實劇場裏還空着很多位子。她在裏面待了不到十分鐘,就在台上的男女即將進入最後的行為之前,突然轉過身子,朝出口走去了。

玲王奈到了外面,走在馬路上,這時身後不知道何時被一個黑人跟上了,看來情況很危險。玲王奈加快了腳步,黑人男子也緊跟了上來。跟在後頭的萊恩和路易斯也緊張了起來。

然而,玲王奈像是故意引誘他似的,偏偏往黑暗的小巷子走去。她到底想幹什麼?萊恩和路易斯加快腳步跟進了小巷子。他們倆分別站在巷子兩側,背貼着牆悄悄探頭往裏看。果然,那個黑人從背後一把抱住玲王奈。玲王奈朝背後不斷掙扎,但黑人男子十分強壯,玲王奈用拳頭和胳膊肘朝黑人的腹部和手臂打了好幾下,可是男子卻穩穩地站着不動。玲王奈終於被黑人抱着帶進左邊的小巷裏看不見了。

兩名警察互相對望了一眼,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出手相救。因為女方顯然是在主動誘惑那個黑人。

他們躡手躡腳地進到兩人消失的小巷裏。萊恩迅速地移動到對面的牆角上,路易斯把身子緊貼着前方的牆角,只露出兩眼觀察着小巷裏的動靜。地上倒着兩個黑色垃圾桶,垃圾和黑色膠袋散落了一地,巷子裏髒亂不堪。玲王奈被壓倒在柏油路上,高大的黑人男子正騎在她身上,屈着上半身。

玲王奈被壓在身下,褲子已經被剝到了腳踝處,露出了大腿和白色的內褲。

當兩名警察正要撲上前去的時候,只見黑人的上身慢慢地離開了,穿着黑色T恤的身子像一道屏風似的僵住了,雙手緩緩舉了起來。兩位警察從背後清楚地看見,黑人左邊耳朵底下抵着一把銀色的小手槍。

黑人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他們看見玲王奈從柏油路上挺起身子,揮舞着手裏的槍喊道:“快滾開,離我遠點兒!”

“嗨!你不是來真的吧?寶貝!本來咱們可以好好玩玩呢!”黑人嘿嘿地笑着說。

玲王奈慢慢站起身來,滿臉不屑地罵道:“見你的鬼去吧!”

“嗨!冷靜點兒,親愛的!別朝我背後開槍!”

“你再不滾,我就開槍了!”

於是黑人慢慢向右轉過身去,朝兩位警察的方向走了過來,臉上還露着得意的笑容。後面的玲王奈匆忙把褲子拉上來。萊恩和路易斯迅速扭頭躲進牆角的陰影里。

黑人從兩名警察的前面走了過去,發覺身後有人,趕緊一回頭,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嗨!”路易斯朝他打了聲招呼。黑人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做了回答,然後慢悠悠地往荷里活大道的方向離去了。

當他們倆從牆壁的陰影里探頭張望時,玲王奈已經整理好衣服,若無其事地正往巷子深處走去,在巷子的盡頭往左轉后就不見了。原來以為這是條死巷子,看來並不是這樣。

玲王奈又到荷里活大道的蠟像館附近閑逛了一會兒后,才回到那輛戴姆勒車上。她發動引擎后急速開車走了,輪胎和地面發出一陣摩擦聲。

她的速度太快了,這很危險,她太亢奮了。萊恩邊發動道奇車邊想着。

戴姆勒車從荷里活大道左拐,然後一直走,臨近日落大道時車子突然來了個急速右轉。萊恩以為下面又該聽到輪胎的嘎吱聲加速時,她的車卻放慢了速度,慢得幾乎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這種開車方式真不好跟蹤。

“這個女人究竟想幹什麼?”

“她的情緒極不穩定。看來她真的病得很重了。”

過了拉雪內加大道的十字路口后,戴姆勒車拐進了米勒大街往坡道上去了。難道她要回家去嗎?正這麼猜測時她又連續向左拐了幾次,這麼走離她家越來越遠了,她把車一直往坡上開。方向盤一會兒左打一會兒右打,這哪是往她家走,好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把車開到哪裏去。

戴姆勒終於停了下來,萊恩也拉開一段距離后把道奇車靠路邊停好。玲王奈又像剛才似的一直坐在戴姆勒的駕駛座上不下來。像她這樣走走停停,玲王奈到底要幹什麼呢?

“蒂莫西!快打開後備箱,裏頭有一部望遠鏡。”路易斯說。萊恩拉了一下腳邊的後備箱開關。

路易斯下車取出望遠鏡,又坐回副駕駛席上。他趴在儀錶盤上往戴姆勒車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古怪,他把望遠鏡又遞給萊恩。

萊恩將胸部靠在方向盤上,朝戴姆勒車觀察了起來。猛一看覺得駕駛座上好像沒有人。他把視線轉向戴姆勒的周圍搜索了一遍,但到處都看不見玲王奈的身影。只有天空高掛着一輪明月。

當他重新把視線收回到戴姆勒車上時,看到一個人影直起身來。萊恩這才知道,她剛才似乎靠着方向盤趴着,頭抵在方向盤上。那副樣子讓人總覺得她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她會不會是肚子痛得厲害?或者因為剛才差點被侵犯時哪兒受了傷?萊恩十分擔心。

當她把臉扭過來時,萊恩才知道自己的猜測全都不對。玲王奈白色的牙齒咬得緊緊的,這說明她剛才哭得很傷心。萊恩嚇了一跳,眼睛離開望遠鏡嘆了口氣,這場表演實在太出人意外了。

不,也許不是這樣,他轉念想道。現在導演並沒有要求她這樣做。那麼,到底是什麼事讓她這麼傷心呢?

想到這裏,萊恩覺得或許自己已經掉進那個女人設下的圈套里了。

“她在哭呢。”萊恩說,“而且哭得很厲害。好像想向全世界哭訴美國的演藝圈多麼令人恐怖。”

“蒂莫西,她可是個演員,這一點我可沒忘記。”路易斯冷靜地說道。

突然,戴姆勒的車門打開了,玲王奈一溜煙地跑進了夜色里。兩名警察連忙撞開兩邊車門跳到馬路上。然而夜晚的比佛利山簡直就像寂靜的月光照耀下的深山,只有一條道路在月光下筆直地向前伸延,左右兩邊都是黑糊糊的樹木。兩人一直跑到離戴姆勒只有幾英尺的地方,但還看不見玲王奈的身影。看來她一定跑進周圍的樹林裏去了。

兩人耐心地分頭尋找起來。那一帶的路很窄,這裏已經是比佛利山的深處,幾乎很少有車子經過,四處悄無聲息,只聽得見此起彼伏的蟲鳴聲。

萊恩和路易斯從不同的方向慢慢走近對方,他們倆相互看了一眼,這個動作像是不得不死心了的暗號。

“現在幾點了?”萊恩問。

路易斯把表對着月光和遠方的路燈看了看,回答道:“九點四十分了。”

“九點四十分?我們在維蒙特街發現她的時候還不到四點。這麼說已經跟蹤她將近六個小時了,可是沒有一點兒結果。”

“這部車子跟我的房子價值差不多,她總不能不要了吧?”路易斯說。

“她怕什麼?只要打一個電話,一定有不少人搶着過來幫她取車。我看再等會兒如何?”

兩人只得回到道奇上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個小時,可玲王奈仍然沒有出現。

“你看她會不會已經知道我們在跟蹤她?”萊恩問。

“嗯,我覺得十分可能。”路易斯說道。

“也許真是這樣。”萊恩嘴裏雖然這麼說,但他心裏卻並不這麼認為。她今天的行動說明,她已經在自我迷失的道路上走得很遠了。她對周圍的一切事物已經根本無暇關注。這才是萊恩心裏真正的想法,可是他並沒有說出來。

“你是說,她是故意在我們面前顯示她的精湛演技?今天可整整演了六個小時啊。”路易斯問。

“這場戲表演的時間確實挺長的。”萊恩回答。

“那麼她為什麼要表演給我們看?”

萊恩沉默了半晌,兩手一攤說道:“除了她自己,這可沒人知道。”

“那……我們能回去了嗎?”

“這是個好主意。一起吃點東西去吧?”萊恩發動了道奇車的引擎。在車子剛要駛出的一剎那,他一眼看見路旁的路標上寫着“史拉斯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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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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