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死神不再降臨
“這樣不就完蛋了?”對於從驚愕虛脫的狀態中回神,正慌張地打算去通知其他人的富士高哥哥與我,瑠奈姊姊分外冷靜地制止了我們。“一定得先做些什麼才行。”
“要做什麼?”富士高哥哥的聲音裏帶著怒氣,似乎有意責怪情人在外公屍體面前,竟然還能如此冷靜。“你說是要做什麼啊?”
“這種事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相較於現場男性們的情緒不穩,瑠奈姊姊反而顯得十分冷靜。模樣宛如訓誡幼稚園兒童的保姆般,開始諄諄教誨起。“爺爺死了。”
“這種事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富士高哥哥重複她說的話。“所以才要趕快叫救護車啊!”
“你在說些什麼蠢話!虧你還是個科學工作者。人都已經死了,事到如今,叫救護車來也沒用吧!”
“可是,不過,你……”對於瑠奈姊姊冷靜的指摘與嘲笑,富士高哥哥覺得非常不滿。“那你倒是說該怎麼辦啊?難道就這樣放着不管?”
“所以我才說不能這樣放着不管啊,在通知大家之前,一定得先做些什麼才行。”
“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點。”
“爺爺已經死了,死因可能是心臟衰竭之類的。雖然不清楚詳細死因,總之是摔死。這個事實對我們的意義與影響,你真的不明白嗎?”
“造成什麼影響?少了一個親戚啊!”
“拜託,還有別的啦!”彷彿心想着自己真的要挑這麼遲鈍的人當丈夫嗎?瑠奈姊姊後悔似地抱着頭。“不是還有繼承問題嗎?EDGE-UP集團接班人的問題!如果爺爺死了,公司會變成怎樣?”
“當然是由胡留乃阿姨繼承啊!”
“胡留乃阿姨之後呢?”
“那當然是剛剛說的,我們兩個結……啊!”富士高哥哥終於了解她想表達什麼,正要站起來的他,整個人跌坐在地,驚愕過度的虛脫模樣,與前一刻外公摔死的情況相同。“對、對啊!剛剛只是口頭約定……什麼證據都沒有。沒、沒有任何法律效力。”
“是啊!好不容易才得到爺爺的同意,結果,卻因為他突然暴斃,等於完全無效了,完全無效……”
“那,那麼……”似乎是打擊過大,麻痹了富士高哥哥的思考能力,他臉上出現了不知所措的哭喪神情。這也表示,如果不仰賴瑠奈姊姊的判斷,憑他自己的力量,大概什麼事都做不了。“那該怎麼辦才好?到底該怎麼辦?”
“不是只有口說無憑而已,還有一個麻煩的問題。”瑠奈姊姊委婉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想表達富士高哥哥竟是如此無法仰仗的人。“你仔細思考一下,爺爺死了,代表什麼意思?代表沒辦法再寫新的遺囑了吧!”
“是啊,死人的手不會動嘛!”
“而且不只是這樣……”她不耐煩地拍著哥哥的手臂。“外公還沒寫下今年的遺囑。原本是該在新年會後寫的,卻因為遲遲無法決定選誰當繼承人,所以還沒動手寫。這不就表示,在現存的所有遺囑中最晚寫的那一份,才具有法律效力?”
“最晚寫的……也就是去年的?”
“沒錯。在外公寫好新的遺囑之前,舊的那份應該不會作廢。既然爺爺死了,如果也沒有新的遺囑,那隻剩去年的遺囑有效。”
“這,這麼說來,也,也就是說……”
“是啊,事情就變成這樣了。在去年的遺囑里,是誰被外公指名為繼承人?”
啊!我差點發出聲音。現在不是嘲笑富士高哥哥的時候。倘若瑠奈姊姊沒點出這件事,我也完全沒想到它的重要性。
“友理小姐……?”
“是啊,友理,那女人。”瑠奈姊姊那副憎惡的口吻,讓我不自覺想把耳朵塞住。若是讓瑠奈姊姊知道我也被指名與友理小姐一起成為繼承人,她又會怎麼樣?搞不好會揍我一頓。“那個女人會繼承所有財產。EDGE-UP的經營權、淵上家的財產,一點也不剩。全都是那個女人的!一個和爺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外人,奪走了所有的東西,我們卻一毛錢也得不到。”
“可、可是,”富士高哥哥弄清楚狀況后,思考能力總算恢復了。“這也沒辦法不是嗎?都變成這樣了。”如先前外公所說的,與成了繼承人的友理小姐結婚之後,便成了淵上家的女婿,如此一來,至少自己也會分得一杯羹。說不定大哥正如此計畫,然後立刻拋棄瑠奈姊姊。“……也只能順其自然啦!”
“一句順其自然就算了?”瑠奈姊姊並非沒察覺富士高哥哥暗自籌畫的陰謀,她露出了想將他生吞活剝的神情。“你不打算做些什麼嗎?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打算做什麼?什麼事都做不了吧!我能夠做什麼?難道你是要我想辦法讓爺爺復活?”
“有辦法讓那女人喪失繼承權吧!”
“你說什麼?”
“如果那女人成了兇手,自然就失去了遺產繼承權。如此一來,依民法相關的繼承權規定,我們這些血親就能分配到遺產。對吧?所以才叫你準備,好讓那女人成為犯人啊!”
“可、可是。你,你說讓她成為犯人。這種事要怎麼做?你倒是說說著,要怎樣才能讓她成為犯人,該怎麼做啊?”
“備齊必要的道具啊!首先是屍體。倒在那裏的。”眼看着外公的屍體就像快被踢飛的路邊石頭,遭到草率處理。“然後,只要在這裏準備好兇器就成了。”
“凶、兇器。你……”
“只要讓爺爺的頭部看起來像是被某種物體重擊就可以了,這樣一來,就能弄成他殺事件了。”
“你是白痴嗎?”氣勢被壓制住的富士高哥哥,總算高姿態地開始反擊。“你太小看日本警察了吧!在這世上,有所謂的科學偵查,日本有法醫驗屍的制度。不,等等,在安規這裏好像沒有。”雖然我認為現在討論的話題其實不是那麼重要,但哥哥卻煞有其事地指正,大概是他體內的科學工作者之血沸騰了吧!“不過,這裏有醫學大學。我告訴你,只要法醫解剖之後,究竟是病死或者他殺,相驗一次就知道了。只要一次喔,偽裝是沒用的。你連這種事都不懂嗎?”
“不懂的是你吧!死因根本不重要。”氣勢凌人的瑠奈姊姊,瞪了大哥一眼,將他的話當成屁一樣地反駁回去。
“即使在解剖之後,發現死因是心臟衰竭也無所謂。只要有被物體重擊的痕迹,警察就必須進行調查不是嗎?即使重擊不是直接死因,那也會變成傷害事件。運氣好的話,或許會認定是受到重擊而導致心臟衰竭,而變成了傷害致死罪。如果運氣不好,說不定會以殺人未遂罪起訴。總之,若能證明她有加害爺爺的意思,就不能繼承遺產了。這樣一來,不就達成剝奪那女人繼承權的目的了嗎?這不是很簡單嗎?”
“可是,兇器……”富士高哥哥逐漸被說服了,連反駁也顯得敷衍了事。“兇器要怎麼辦?用那個酒瓶嗎?”他從外公的下顎下方,取出了那支空的清酒酒瓶。
“笨蛋!用那東西沒辦法嫁禍給那女人吧!”
“那要用什麼?”
“當然是能聯想到那女人的東西,應該是放在會客室吧。”
“會客室?”
“插有蝴蝶蘭的花瓶。”
“喂……等等,那不是胡留乃阿姨的東西嗎?”
“是啊,不過是那女人送給阿姨的禮物吧!”
“不過,那個插着蝴蝶蘭的花瓶,真的會讓人直接聯想到友理小姐嗎?我認為,應該會先聯想到阿姨吧!”
“你真的很遲鈍!仔細想想,花瓶上的指紋是誰的?”在大哥發出詫異的驚呼后,瑠奈姊姊嘴邊掛著性虐待狂似的冷笑,冷言冷語地嘲諷他。“對啊,只有那女人,只有那女人的指紋。阿姨沒將它拿進自己的房裏。那女人送完禮之後,親手把它擺在會客室里。只要我們不在花瓶上沾到指紋,把花瓶拿到這裏就可以了。”
“怎樣才能不沾到指紋?”
“或者……”瑠奈姊姊以要大哥自己思考似的口吻,尖聲說道:“拿來之後把自己的指紋擦掉也可以。總之就是如此,知道了嗎?知道的話就立刻去把花瓶拿來這裏。”
總之,除了舞姊姊以外,“歷任犯人”的思路都與瑠奈姊姊相同,並且也進行相同的偽裝。總算親眼見到接近真相的情況了,這讓我感覺十分疲累。外公的死根本不是殺人事件……看樣子,這就是結論。
如果仔細思考,到目前為止,外公的屍體並未由法醫進行解剖。每次呈現在眼前的,總會被認定成他殺。在透過科學辦案使案情明朗之前,也就是在還沒推算出死亡時間、死因為何之前,外公每每因為時空“重設”而“復活”了。
當然,我也不知道外公的真正死因,但大概是腦溢血。酒是主要原因,飲酒過量縮短了外公的性命,我也只能這麼想了。在第一輪中我與外公一起喝酒,他那時明明就沒死,為何從第二輪開始外公卻死了?如此說來,問題就出在喝酒的量了。在第一輪里,我也喝了不少酒,雖然無法嚴謹地確認,但我想,外公大概喝了半升的酒。在醫學上,究竟要喝多少才會致死,我當然不清楚,總之……如果他只喝了一半,應該不至於會死。不過若是獨自喝完一升的酒,身子就會挺不住。如今我也只能作此解釋了。
因為我沒陪外公喝酒,所以他死了。這個前提大致上正確。只是,這麼一來,外公的死就不是殺人事件導致的,而是因為獨自喝酒,飲酒過量而死。
外公並非因殺人事件而死,但發現者卻毫無例外地出現。所以,勢態才會變得如此複雜。理由自然在於——倘若外公在這個時點(也就是還沒寫下新遺囑的時點),就這樣死去的話,去年的遺囑便會正式生效,友理小姐也會因此成為EDGE-UP的繼承人。EDGE-UP的經營權以及淵上家的財產全都會被外人奪走,身為親人的自己,到頭來什麼也沒拿到——“犯人”們便是害怕會演變成這種結果。
在第二輪,也就是外公的屍體最初被發現時。我回想起,當葉流名阿姨正要靠向外公身分時,瑠奈姊姊以驚人的氣勢叫住她,說是警察到來之前不能動手觸碰現場的東西。那時我覺得,“犯人”那種堅持保存現場的態度,實在讓人難以理解。但如今想來,這不過是他們想把外公的意外摔死塑造成“殺人事件”罷了。若是別人一不留神地碰到了花瓶,那不就糟蹋了友理小姐沾在上面的指紋?我猜,他們多半是這麼思考的。
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這對戀人,以及隨後的世史夫哥哥、媽媽,接着是槌矢先生,全都抱着同樣的企圖,欲將外公的死偽裝成殺人事件或傷害事件,然後嫁禍給友理小姐,進而剝奪她的繼承權。“犯人”們的共通點,便是局限在從瑠奈姊姊那裏知道外公尚未寫下遺囑的那些人里。
只有舞姊姊例外,她並未嫁禍給友理小姐,而是嫁禍給瑠奈姊姊。從現場遺留了瑠奈姊姊的耳環,便能發現這個事實。這是為了對奪走心愛男人的妹妹進行復仇。或者,雖然這種想像令人討厭,但以舞姊姊當時的狀況來看,或許在那一輪真是一起殺人事件。失戀的打擊,讓她當時處於精神不正常的狀態。說不定外公對情緒不穩的舞姊姊,說出了刺激她自卑感的無心言語——這個我以前曾在腦袋裏模糊描繪的假設,或許意外猜中了。舞姊姊衝動地犯下罪行,在驚慌之下,利用偶然拿到的妹妹的耳環——當然,這全都已經“重設”過,已被封印至歷史洪流里,現在也無關緊要了。
瑠奈姊姊對不論怎麼催促都無動於衷的哥哥,急得發起脾氣,正準備去拿花瓶時,我叫住她。縱使時空會“重設”,但若是親眼見到外公的屍體在面前被毀損,我也會於心難安。“聽起來真是妙計。不過,姊姊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對警察說出真相,你打算怎麼辦?”
“小Q真是的,你……”瑠奈姊姊終於意識到我也在場,看她那副狼狽不安的樣子,看來,她心思的縝密程度也不過爾爾。“難道你不幫我們嗎?你不會這麼想吧?不會吧?咦!”
“我當然不會幫你們啊,我又沒有幫你們的義是。”
“義、義務……當然有啊!”大概是慌張起來了吧,瑠奈姊姊抓住我胸前的衣服,不停地搖晃我的身體。“這可不是別人家的事,你知道嗎?啊?小Q!如果財產全給那個女人,我們就連一毛都拿不到羅!小Q應該也會因此感到困擾吧!是這樣子吧?小Q也會覺得很困擾喔!”
“沒辦法啊,結果都已經這樣了。”我斜眼望着哥哥,模仿他先前的說詞。“以後可以別叫友理小姐‘那個女人’嗎?”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回事啊,小Q!”為了哀求而靠近的瑠奈姊姊,杏眼圓睜地叫嚷了起來,她張大了嘴,兩個眼珠里浮現血絲。“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和那個女人是同一個陣營的嗎?你是那個女人的夥伴嗎?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說啊,你打算怎麼樣?快點給我說清楚啊!”
“真沒辦法。”她的態度盛氣凌人,讓我無法矇混過去,我只好不得已說了出口:“因為我喜歡友理小姐。”
“咦?”
“如果非要我選邊站,我只能選擇背叛親兄弟了。”
“啊,是……這樣。是這樣子的啊……”瑠奈姊姊宛如靈魂出竅似地,忽然從我的胸前鬆手。她呆若木雞的表情,如自言自語般嘟娥著說:“是、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小Q喜歡她啊!是這個樣子啊!那麼,也沒辦法了,愛是能勝過一切的。”
“喂,瑠奈。”瑠奈姊姊宛如對著瑪莉亞像祈禱的修女船,兀自出了神,哥哥不安地探頭看她。“不會吧……Q太郎的嘴還是塞得住的。你別想一些有的沒有的……”
“你將我當成什麼啦?”瑠奈姊姊一改鬱悶的表情,眼睛向上吊起。“我是粗暴地掄著斧頭,揮著電鋸的冷血殺人魔嗎?別開玩笑了!剛剛說的事全都忘了吧!我似乎有點鬼迷心竅了,才會說出那麼恐怖的事,真抱歉。”瑠奈姊姊忽然摟住我,像是要將我的運動服當成毛巾擦拭般,以臉磨蹭着我的臉。“忘了吧!請你忘了,我無意那麼做,我真的不是那麼無情的女人。真的,請相信我。拜託啦!”
“你……”連富士高哥哥也不禁瞠目結舌。“你在我面前做了些什麼事啊?”
“但是,被小Q討厭的話,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沒想過會被我討厭嗎?”
像是忘了俯卧在面前的外公屍體,他們暫時陷入痴獃而又亢奮的狀態。也可能是害怕得不想去通知眾人外公的死訊,因此想要盡量拖延。不但如此,就連外公的死、之後等待着的未來,以及自己什麼都沒得到的絕望等等,都想盡其所能地往後拖延。總之,我們並未進行混淆視聽的佈置與偽裝,便對眾人宣佈了外公的死訊,這第八輪並未發生“殺人事件”,但外公死去的事實,卻是毫無改變。
“都已經苦口婆心勸了,卻還是躲起來喝酒。”胡留乃阿姨在知道外公的死因后,如此感嘆著。“如果乖乖聽別人的忠告就好了,那就可以再活久一點。”
如此說來,只要別讓外公喝酒就可以了。當然,外公年事已高,不知道會剩下多長的壽命,不過,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挑在過年時節摔死。況且遺囑尚未完全處理好,後續似乎會變得非常麻煩。若是EDGE-UP的未來,被硬誰在友理小姐與我——偏偏是兩個最沒幹勁的人身上,我們也會感到十分困擾。
淵上家因為外公突如其來的死亡,引起了一陣大騷動。過了午夜零時之後,一月二日再度“重設”,我在被窩裏蘇醒過來。總算是最後一輪了,這是時空黑洞第一次讓我感到如此漫長。
早上八點一到,我從閣樓房走下樓。在下樓途中撿起耳環后,我走到廚房。我聽見了外公精神奕奕的說話聲,他對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說著沒有紅色色紙等,對話與以前依然相同。
“外公,不好意思……”雖然他們仍在交談,我還是插嘴說了話。“我有事想說。”外公忘記我睡在主屋,所以感到十分驚訝,他望着也愣住了的胡留乃阿姨與居子太太。“也想對阿姨和居子太太說。”
“一大早的,什麼事啊?”外公將頭探過來,仔細端詳我的臉。“Q太郎啊,還好吧?你昨天好像喝了很多。”
“我要說的事,剛好與喝酒有關。”被飲酒過量而死的人擔心起我飲酒過量,這種感覺還真是複雜。“爺爺,我知道這麼說很突然,但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請求。”
“怎麼了?表情這麼嚴肅。”
“那就是,可以請您戒掉喝酒的習慣嗎?”
“你、你在說什麼。”是顧慮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的耳朵吧,外公難得地彎下腰向前探身。“說什麼叫我戒掉。我呢,原本……嗯,我本來就沒在喝啦!沒喝,我很珍惜自己的健康,該控制喝酒的人,是你這傢伙吧!”
“想矇混過去是沒用的!您打算今天躲到閣樓喝酒吧!”
“你說什麼啊!你有什麼證據?講話這麼不經大腦。”
“不準再瞞著阿姨和居子太大喝酒,不然我也會知道……”
“別、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你自己都還在宿醉中呢!真是的,這是在遷怒別人嗎?”
外公不知該要彆扭,或是語氣溫和地說服我,身體不禁晃動起來。“喝酒不是很好嗎,只有新年假期喝個幾杯。”
“不行!而且,我說的是要請您戒酒,而不是只有這段新年期間,從今以後都不能再喝酒了。”
“什麼!你竟然、你竟然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這麼狠心地奪走別人的樂趣。”“請爺爺和我約定,從今以後都不可以喝酒,連一滿酒都不能沾。”“你、你、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啊?”
“我也要拜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外公硬是被提出不講理的要求,因而大發雷霆。我對他的氣憤視若無睹,朝若阿姨她們躬身請求。“如果爺爺不守約定而喝了酒,請告知我一聲。”
“喂,等一下,等等!我可沒跟你約定過什麼!我可沒答應你,怎麼可能會答應,為什麼要做那種笨約定。”
“對了,爺爺,河添董事長最近好嗎?”我語帶暗示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厭惡,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釣井真由小姐又怎麼樣了?沒有聯絡嗎?哎呀,好像回絕了看照片的事呢!至少見個面也好嘛。
碰!簡直像是開關打開了一樣,陷入了鮮明的沉默。外公的眼珠像是快掉落在地上,下顎微微發顫,嘴唇蠕動了好幾次,不過卻沒發出聲音,像是想要開口說話卻說不成話的感覺。藥效似乎太強了?我打從心底開始擔憂。要是換成不是飲酒過量而死,而是因為打擊太大而死,那我可就笑不出來了。
“當然,那些事只有我知道。”雖然不知道能緩和多少衝擊,我仍然慌張補上了這句話。“只有我知道而已。所以全看外公要不要我向其他人說明?”
“你們在說什麼?”胡留乃阿姨雖然清楚具體狀況,但似乎察覺背後有什麼嚴重的事,她擔心地望了望我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但外公講話依然吞吞吐吐,大概是感到呼吸困難吧?他的肩膀劇烈地上下晃動,連眼睛要對焦都很費力,那雙瞪視着我的眼睛,時而偏離失焦。
“……我答應你。”在漫長的沉默后,外公如此嘟囔著。“我跟你約定不再喝酒了。”
“如你們所聽見的,阿姨、居子太太。請一起當見證人,讓這約定能一直遵守下去。”
“只有這些嗎?”外公搶先在想發問的胡留乃阿姨之前插話。“你想說的,真的只有這些嗎?”
“您的意思是說,我想要約定的只有喝酒的事嗎?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容我再多作請求。請把我從胡留乃阿姨的養子候選名單里剔除,還有,友理小姐也是,因為她內心也這麼盼望着。”
“我知道了,那就這麼辦。”外公聽完條件后,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似乎恢復成平日的模樣了,嘴角輕揚地說道:“不好意思,胡留乃、居子,可以讓我們兩人獨處一下嗎?”
也許是看到外公恢復平靜而感到安心,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都沒有想發出疑問的感覺,便離開主屋了。
“我想,你的爸爸與……”外公的神情,與其說是真心懺悔,倒不如說從長年的束縛中解脫,即使說是爽朗也不為過。“……鍾之江,我對他們做了壞事。”
“為什麼您要做那種事?真的那麼憎恨我媽與葉流名阿姨嗎?”
“或許吧!有過那種不擇手段,不計後果的心態。想想還真是可怕。對於自己與胡留乃曾經受過的遭遇,或許抱持着以牙還牙的心態,覺得不論做了怎樣殘酷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不!這種事多說無益,反正我沒什麼好辯解的,請你原諒我吧!”
“這些話,請對我爸爸以及姨丈說吧!”
“我知道,我真的做了蠢事,連自己也無法置信。”
“是鬼迷心竅了吧!”
“嗯?”
“誰都有過鬼迷心竅的時候啊!”瑠奈姊姊在前一輪的癲狂神態,深深地烙印在我腦海里。“剛好在那個時點,身邊沒有能勸阻自己的人,便走到命運的岔路去了。是這樣子吧?”
“嗯”
“那些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我跟爺爺就這麼約定。既然爺爺都已深感後悔,也沒必要強迫您對著大家懺悔。不過,交換條件就是請爺爺遵守和我之間的約定。”
“戒酒是吧?我明白了,絕不會再喝了。”
“到死為止都不能喝喔!”
“真是讓人討厭的說法!嗯,我知道了。”
看着往本館走去的外公背影,我頓時感慨萬千。這麼一來,我終於可以回家了。只要外公遵守的定,滴酒不沾,外公在這一輪——不,該說是“今下天”了,因為即將是一月二日的“決定版”了——就不會死去了吧!或許吧!當然,我不是神,不能做出絕對的保證。外公的身體好壞,也得有醫學上的診斷,說不定今天沒有死,但明天就突然暴斃了。不過,至少今天是沒問題的。我們今天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家了吧。
似乎要更加強我的確信似地,過了中午之後,眾人在客廳集合。外公在眾人面前說出了按約定在今天公佈遺囑的話。
即使不聽外公所說的話,我也早已得知遺囑內容。按照“時程”,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應該已經向外公請求過,希望因為兩人決定結婚,而能一同成為淵上家的繼承人。外公也應允了這件事,遺囑的內容當然也依照當時的決定來寫了。果不其然,外公當真說了,以結婚作為前提條件,讓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兩人一起繼承淵上家,EDGE-UP集團交給兩人接班。另外,還宣佈了遺產的部分會與律師討論,平均分配給每個人。而且以經理的職位,聘請失業的家父與姨丈到EDGE-UP集團任職。
每個人的反應各有不同。媽媽與葉流名阿姨雖然覺得自己的小孩不能獨自成為繼承人有些可惜,但也慶幸能分到財產,臉上明顯浮現出安心的神情。另外,由於失業的丈夫馬上就有工作,心裏也十分雀躍,感情失和的兩姊妹也對著彼此相視微笑。世史夫哥哥與槌矢先生則是一副“明明就是我比較有資格”的不滿神情,在沒辦法的情形下,兩人也只能被迫接受這個事實。友理小姐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我心裏明白,她因為自己沒被指名而鬆了口氣。
我最擔心的就是舞姊姊了。她一直暗戀著的富士高哥哥,與讓自己感到自卑的妹妹決定結婚,不可能沒受到任何打擊,即使突然大吵大鬧,也不足為奇。我不動聲色私下預備,想在有狀況的時候能迅速阻止她,但她卻出乎意料平靜。舞姊姊大概也有。心理準備了,認為那既然是外公的決定,一切便成了定局。雖然面臨相同的震撼,但因為身處的條件與狀況不同,人的反應也會隨之改變。
不久,餐廳里開起宴會。或許是反作用力的緣故,原本氣氛凝重的新年會,轉變成為歡樂的酒筵。爺爺也切實遵守約定,滴酒未沾,從頭到尾都只喝烏龍茶。雖然如此,他的心情倒也十分愉快,興高采烈地唱着卡拉OK。喜愛熱鬧場面的世史夫哥哥也乘機狂歡了一番。先前原本像是喪禮一樣的新年會,竟然變成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快樂時光。
在度過了宴會上短暫卻充實的歡樂時光后,葉流名阿姨與她的女兒們,心情愉悅地向外公與胡留乃阿姨鞠躬告辭;我們大庭家一行人,也坐入世史夫哥哥的車子準備回家。然而,世史夫哥哥因為興奮過度而喝了太多的酒,車子便交由媽媽駕駛了。
如果就這樣回家,在(真正的)明天早上,我就會在自己家裏醒來,漫長的一月二日,總算宣告結束。光是這麼想,累積已久的疲勞感便霎時一涌而上。已經不必再擔心有麻煩事出現了——我對著自己這麼說,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鬆懈下來。
然而,不知何故,我突然感覺如坐針氈,覺得似乎是忘記了什麼,而且還是極為重要的事。究竟是忘記了什麼?
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我這麼想着。可能因為渡過了漫長的一月二日(精確地說,是只有我一個人),而變得有些神經過敏吧,我如此說服自己,但卻沒有用。渾身不對勁的感覺,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更加嚴重。“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腦中有種警鈴大作的感覺。
車子發動了。外公與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在玄關目送着我們離開。
當我望着他們揮手的姿態時,我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對了,那個……
宗像先生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