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室內籠罩着沉默,每個人耳中只聽到在操場上活動的學生們之聲音,額頭都滲出汗珠。天氣並不熱,為何會流汗呢?
北條雅美凝視着我,動也不動。或許不到十秒鐘。但是感覺上卻有好幾分鐘之久!
雅美終於開口:“我已解開密室之謎,也證明了高原的無辜。”
“你……”我也能夠出聲了,雖然有點沙啞,“先坐下吧……有話慢慢的說。”
“對了,站在外面的話,其他學生會覺得奇怪。”長谷推着北條雅美的背部,走進來。陽子也跟着進入。
陽子隨手關上門后,北條雅美仍不想坐下。她咬住下唇,雙眼圓睜,盯視着大谷。
大谷說:“你說已經解開密室詭計?”
雅美頜首。
“你為何這麼做?是否和事件有關?”
雅美瞥了陽子一眼,回答:“我相信陽子……不,我相信高原無辜,所以才這樣做。她並非能夠狠心殺人的人,我心想,若能解開密室之謎,或許能知道什麼……至少,有機會洗清她的嫌疑!”
陽子只是低垂着頭。
從我坐的方向,看不清她是何種表情。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感覺上,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時,大谷深深嘆息出聲。他似感到很可笑,望着我,說:“這可真令人難堪!前島老師,這位小姐似已解開折磨我這些時日的密室之謎了,也難怪人家常會說警察是搶走老百姓納稅的賊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問雅美:“真的解開密室之謎?”
她兩眼盯視着我:“當然!我打算現在在這裏向大家說明。”
“是嗎……”坦白說,我也不知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但,先聽她的話再說吧!“能請你說明嗎?”說著,我望向大谷。
他放下蹺起的二郎腿,很難得語氣嚴肅的說:“不聽是不行了,不過,還是在現場解謎吧?這樣是否事實也可一目了然。”
大谷站起身。
雅美雖略帶緊張,仍直視對方。相反的,我和長谷顯得很狼狽。走出教室大樓,不知何時,太陽已被雲層遮住,天空中開始飄落雨絲。我們踩在略微潮濕的雜草上,默默走向體育館后。館內傳出女學生的喊叫聲,以及球鞋磨擦地板聲。毛玻璃緊閉,無法知道正進行何種比賽。
來到更衣室門前,我們以北條雅美為中心圍成半圓形站立,掘老師也包括在內——這是雅美要求的!
雅美注視着更衣室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說:“那麼,我們開始進行。這間更衣室有兩邊出入口,分為男用和女用,室內雖以牆壁隔開,卻有能爬過的空隙,因此,可以說有兩種方法能進入。”
她的聲音很流暢,一定在腦海里反覆不知多少遍了,而且確定沒有問題后,才會出面。她就是這樣的人!
她接着提高聲調,指着男用入口說:“男用門自內側以木棒頂住,兇手無法從這裏逃出。那麼,只能認為是從女用入口逃走了,但,女用門卻上鎖。”
雅美一面說,一面繞到後面,站在女用入口門前。我們跟在後面。
“鑰匙一直帶在掘老師身上。因此,我想請教刑事先生……既然如此,兇手如何把鎖打開呢?最有可能的是使用備用鑰匙。”雅美望着大谷,“警方應該已充分調查過了,結果如何?”
大谷苦笑,回答:“很遺憾,查不出絲毫線索。一方面,兇手沒有打造備用鑰匙的機會,另一方面,調查過市內所有的鎖店,也一無所獲。”
雅美很有自信似的點點頭,說:“那麼,兇手究竟如何開鎖呢?上課時,我只是想着這件事,結果獲得一項結論。”她環視眾人一圈,像是參加辯論比賽般,“亦即,門本來就未上鎖,因此,兇手沒必要把鎖打開!”
“沒有這回事!”站在我身旁的掘老師大聲說,“我確實是鎖上了。那已經成為習慣,不可能會忘記。”
“老師是這樣做沒錯,但,事實上並未上鎖。”
掘老師想反駁,我慌忙制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在鎖頭上動了手腳?”
雅美搖搖頭,回答:“如果動了手腳,警方早就查出來了。其實是另有方法能實現這項詭計!”
她從手上拿着的紙袋中拿出一個鎖頭,是剛剛去校工室借來的。
“這個鎖頭和當時那個型式完全相同,現在,我們也和當時一樣,在掘老師來到之前,把門上鎖。”邊說,她把鎖頭扣上門上的扣環,上鎖了。然後將鑰匙遞交掘老師,“這時,男用門當然能夠出入,而,掘老師帶着鑰匙來了。假定我是兇手,為了不被掘老師發現,會躲在更衣室后。”
她把身體縮進更衣室轉角,只露出頭來,說:“崛老師,對不起,請你像那天一樣把鎖打開進入室內。”
掘老師略微躊躇的看着我。
“你就照她的話做吧!”我說。
掘老師總算上前了。
在我們注目之下,她以鑰匙將鎖頭打開,拿起鎖頭,打開門后,又將鎖頭掛在門上的扣環內,進入更衣室。這時,雅美走出來,從紙袋裏拿出另一個鎖頭,那是和掛在門扣環上的一模一樣之物。
我低呼出聲,因為,已經親眼見到詭計手法了!
雅美拿掉掛在扣環上的鎖頭,以自己手上的另一個鎖頭替換,然後向室內說:“行了,請出來將門上鎖。”
崛老師訝異的走出來,在眾目睽睽下上鎖。
這時,雅美面向眾人:“這樣各位都明白了吧!掘老師鎖上門的並非原來的鎖頭,而是兇手掉包之物,真正的鎖頭在兇手手中。”
掘老師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問:“這是怎麼回事?”
於是,雅美再次說明。
掘老師很佩服的說:“原來是這樣!因為我開鎖後有將鎖頭掛在扣環上的習慣,結果被兇手利用了。”
她的神情沮喪,似認為自己也該負一部分責任。
“正是這樣。所以,兇手一定是知道掘老師有這種習慣的人。”雅美有點自信的說。
“你為何知道?”大谷問。雖然被小女生解開謎題,他的聲音仍舊出奇的平靜。
雅美回瞪刑事,唇際浮現一抹微笑,慢慢回答:“不知道!是剛剛才知道的。但,我確信掘老師可能有這樣的習慣,否則,這密室之謎絕對無法解開!”
“原來如此!你可真是明察秋毫了。”大谷略帶諷刺的說著,接着問,“兇手後來的行動呢?”
“接下來就簡單了。”雅美雖然一面回答,仍拿出另一把鑰匙把門上的鎖頭打開,“打開鎖后,兇手在男更衣室內和村橋老師見面,設法讓他吞下摻毒果汁后,用木棒頂住門,再爬牆自女更衣室逃出。當然……”她拿出另一個鎖頭,接著說,“這時會用原來的鎖頭將門上鎖。如此一來,就構成完璧的密室了。”
只要揭穿,實在是很單純的詭計,但,若換成是我,想三天三夜也別盼望能解開謎底!
“有問題嗎?”雅美問。
我輕輕舉手,說:“你的推理很縝密,但是,有證據證明那是事實嗎?”
雅美淡淡回答:“沒有證據!不過,除了以上所述之外,我認為這個謎沒有答案,而,既無其他答案,當然只好認定這是正確答案了。”
我想反駁,但,出乎意料之外,阻止我的人竟是大谷:“雖無證據,卻能從旁佐證。”
包括我在內,連雅美也驚訝的望向他。
大谷冷靜的說:“依掘老師所說,那天有部分櫥櫃濕了,不能使用,對吧?”
掘老師默默頜首。我也記得這件事。
“那是門口附近的櫥櫃,所以,崛老師只好使用靠內側的櫥櫃。但,這裏面隱藏着兇手的目的!也就是說,對兇手而言,崛老師若使用門口附近的櫥櫃,會造成困擾。各位知道原因嗎?”
大谷輪番看着我們每個人,表情似等待學生回答的教師。
“我知道,因為會被發現他將鎖頭掉包。”還是北條雅美回答。
經她一說,我們也恍然大悟。
“沒錯!正因為如此,我才認為你的推斷正確。”
大谷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因為,我預料他一定會反駁!
“如果理解我的推斷……”雅美恢復嚴肅的表情,說,“那麼,高原就有不在現場證明了吧?”
“當然是這樣。”大谷回答。
但,我不明白兩人對話的含意。密室和不在現場證明有什麼樣的關係呢?為何會是“當然”?
“兇手在剛放學后沒有不在現場證明。”雅美面對所有不解之人,說,“因為要實現此一密室詭計,放學后必須潛伏在這更衣室附近等掘老師來。但是高原……”
雅美注視着一直保持沉默、站在我們後面的高原陽子。陽子彷彿在聽事不關己的話一般凝視着雅美。
“高原那天放學后直接回家,也和鄰居老夫婦打過招呼。”
“沒錯。”大谷冷冷接腔,“所以,高原小姐有不在現場證明。但……”他眼神銳利的望向雅美,“那只是限於你的推理正確。我承認這種推斷具有相當說服力,但,你過度肯定這次的命案是單獨犯罪了。”
“有共犯的可能嗎?”我情不自禁問。
“不能說沒有吧?確實,在調查會議上,警方是傾向於單獨犯罪之觀點,畢竟,交情再深,也不可能會找人幫忙殺人……但,那只是基能我們的常識範圍來推論。”大谷望着陽子,“依到目前為止的調查,我們不認為高原小姐有交情那樣深的朋友,亦即,我不得不為了曾經對她的不禮貌行為致歉?”
他的語氣還是很堅決,但是眼神里卻含有某種程度的誠意。大谷在未聽雅美說明之前,早已解開密室之謎。我確信,他今天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求證,並且確認陽子的不在現場證明,所以才會當場提出“櫥櫃濕濡”之點。
“問題在於:是誰將鎖頭掉包……”大谷說。
相信在場的每個人一定都在想像誰才是真正兇手吧!
高原陽子仍舊沉默不語。
第二節
北條雅美解開密室詭計的當天,放學后,我並未參加射箭社的練習,直接回家了。
此刻,事情一定傳開了吧?或許,射箭社所有的人都等着聽我說明詳細情形,我覺得那很累人,不想去見她們。再說,為了準備校運會,從今天起,練習時間提早結束!走向S車站途中,我注意到放學的學生人數很少。大概校運會已近,都留在學校練習或製作吉祥飾偶吧!
到了S車站,正拿出月票想通過剪票口時,不經意的望向售票處,竟然見到大谷的身影。他正邊看着價目表,邊在自動售票機前排隊。
等他買好車票,通過剪票口時,我叫住他。
他揮着手走過來:“方才謝謝你的幫忙。要回家?”
“嗯,今天想早些回家……你剛從學校過來?”
“是的,還有事情想調查……不,也沒什麼重要。”大谷的聲音里缺少以前的壓迫感。看來他認定是兇手的高原陽子之不在現場證明獲得證實,多少也有些措手不及吧?
我們走向同一月台。問他之後才知,將會一起搭車至途中。
“今天實在沒面子呢?沒想到竟然由學生解開謎底。”緩緩走在月台上,他說。
我問:“你是何時注意到那詭計的?”
他似知道我已看穿他講的只是客套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並未說什麼。
兩人默默走至月台最邊緣的長椅坐下。
不久,他開口了:“以前給你看過照片吧?就是掉落在更衣室的小鎖頭。最近,終於查出其出處。”
“啊,是那個。”我想起來了!其實,在這之前並未特別在意,“那是怎麼回事?”
大谷浮現一抹微笑:“也許該說是人常會忽略了身邊之事吧!追查備用鑰匙的刑事發現,購買鎖頭時,袋內一定附上鑰匙,而某廠牌的鎖頭,其鑰匙以小鎖頭套住,包裝上寫着‘附送小鎖頭’。”
“就是那個鎖頭?”
大谷頜首:“問題是該廠牌的鎖頭經過仔細調查,發現和更衣室門所使用的一模一樣,因此,我們就推斷是有人準備了相同的鎖頭。而,為什麼呢……當然是為了將鎖頭掉包。但是,究竟要如何進行呢?我們卻百思莫解,最後才想到,若只是掉換鎖頭,也許會有機會。”
“就是崛老師利用更衣室時?”
“不錯。當然,這需要視掘老師如何處置打開后的鎖頭而定,或許這種推測會毫無用處也不一定,但,我和北條小姐同樣有自信。”
“這算是靈感?”我說。
大谷苦笑:“也沒有那麼好聽,反正,是苦思之後才想到的。而且,我也有相當多的資料。”
“資料?”
他點點頭:“譬如,女用更衣室的櫥櫃有一部分濕濡。另外,鑒定人員也送來調查鎖頭的報告,同時我也親自仔細調查過更衣室。這些資料即使無法找出解開密室之謎的直接關鍵,卻能用來消除掉與事實不符的各種推測,將兇手的行動和狀況限定在某種範疇內,如此一來,就能掌握住大致的輪廓了。”
我想起上次問他是否有方法自門外用木棒將門頂住時,大谷當場反駁的情形,內心不禁佩服警察確實不簡單。我說出此事時,大谷卻淡淡的回答:“因為我們最先調查的就是用來頂住更衣室門的木棒。不過,以密室詭計來說,專案小組內部也想出一些手法。”
“什麼?會有那樣多種詭計?”我也思索相當久,卻就是想不出任何一種。
“有些屬於異想天開,也有些相當具有說服力。第一種是自殺,亦即村橋老師自己佈置成密室后再服毒自殺;另外一種則較牽強,也就是他不打算自殺,卻在不知覺下喝了摻毒果汁。”
這種可能性我也想過,只是有個疑問:村橋為何必須用木棒頂住更衣室門再喝果汁?
“不錯,是有這種疑問。至於村橋老師自己用木棒頂住更衣室門的假設很多,卻多無法成立。即使是被兇手命令……這也有些不自然。”
這時,月台廣播報告電車即將進站。
我們停止談話,站起。電車滑進月台。上車后,很順利地找到兩個並排的空位。
一坐下,我壓低嗓門,問:“其他還有什麼樣的詭計?”
“備用鑰匙是一種,機械佈置也是一種。亦即,自外側以某種方法將木棒頂住門。以前我們談過自門縫用線或鐵絲操控,也有人提到利用通風口,但,無論哪一種,以那種長度的木棒而言,很難遙控操作。”
大谷以前說過:木棒一旦超過必要的長度,用力頂住門必須使用非常大的力氣。
“結果,到頭來仍只能認為藉某種方法從女用更衣室進入。通常要達到某項結論,必須有各種迂迴曲折的過程,所以……”
說到這裏,大谷躊躇着沒有接下去。以他來說,這是不太正常的沉默。
“所以怎樣?”我問。
大谷在一瞬間浮現困惑的表情,但,馬上開口:“我對北條雅美會注意到那種詭計很難釋然!若純屬偶然的話倒是沒話講,但……”
我明白大谷的心意,也就是,他懷疑北條雅美。不錯,兇手為了假避警方的注意,有時會主動解明詭計!
“若要懷疑,每個人都可疑。”大谷淡然說道,“不過,北條小姐有不在現場證明。那天放學后,她參加劍道社的練習,一直沒有離開,這點,我剛剛已經查證過了。”
“原來是這樣。”我邊頜首邊想:這人在調查初期一定也對我懷疑,因為,只要我是兇手,惠子是共犯,密室詭計自始就不存在!
但,大谷絲毫未表現出來。像他這樣的人,應該會儘速確認不在現場證明,所以判斷我是清白。畢竟,那天我和惠子都參加射箭社的練習!
“我有一件事很納悶……”
雙臂交抱、閉着眼睛的大谷問:“是什麼?”
“氰酸溶液的事。不能從這方面找出兇手嗎?若是高原陽子,她是有得手的途徑……
譬如,可以從調查所有學生家長的職業着手。因為若輕易能拿到的話,極可能和父母的職業有關聯。
“家中若經營鍍金工廠或修理工廠,確實是很容易能拿到氰酸溶濃,當然,這方面我們也正在調查中,目前仍未能有所獲。不過,依我個人的見解,總覺得從這方面要查出兇手很難!”
“你的意思是?”
“這只是我的直覺,當然不能太過相信,但是,我認為這次事件的兇手腦筋相當冷靜。採用氰酸溶液當做殺人的手段,一方面當然是不會被對方抵抗、也較不易失手,可是,另一方面很可能是自信不會因此而招徠破綻吧?亦即,由於某種特殊情事,兇手偶然拿到了氰酸溶液。”
他的意思分明指出:偶然之事無從調查!
“但是,解明密室詭計應能將兇手局限至相當範圍內。剛剛北條小姐也說過,那種詭計必須要知道掘老師開鎖時的習慣動作,亦即會將鎖頭掛在門上扣環上,才能夠想出。如此一來,放學后經常留在學校的學生,具體說來,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最有嫌疑。”
明知我也是社團指導老師之一,所以大谷用閑話家常的平淡語氣說著,並未抱着刺激我的反應之意味。
“這麼一來,明天起要調查所有社團的成員了?”
“大體上是這樣,但……”
大谷說到這裏,住口了。
感覺上,他自己也想不出該怎樣進行才好,所以一時無法說明。證據是,他在途中下車時,仍舊交抱雙臂,好像在沉思什麼……
第三節
九月二十日。早上開始下着雨。
或許是被雨聲吵醒,我比平常早十分鐘醒過來。能早起當然好,這樣,裕美子在時間上也可以不必那樣趕。
翻翻報紙,毫無關於事件的報導。對於當事人而言,或許是重大事件,但在外人眼中看來,卻只不過是社會新聞之一。再說,學校里不也逐漸恢復事件發生前的狀態嗎?邊咬着土司麵包,我合上報紙。
“最近工作方面如何?習慣了嗎?”我問。
裕美子有點不太自信似的回答:“還好。”
今年春季起,她在附近的超級市場兼差。雖然生活不算苦,但她表示在家裏閑着也無聊,就隨便她了。她是說負責收銀機,不過並未因此影響到家事,也不像很疲倦,相反的,最近氣色好多了。
只是,開始上班后,我注意到她的洋裝和飾品也增加不少,可能是手頭較寬裕吧!但是,以她的個性而言,應該不大可能會注重這些,所以我頗覺意外。但,並沒有達到稱得上奢侈、虛榮的程度,我也就從未說過什麼。
“別太勉強自己,反正又不是以賺錢為目的。”
“我知道。”裕美子低聲回答。
搭乘比平常早一班的電車,乘客明顯少了很多,看來早上的五分鐘就等於白天的三十分鐘。抵達S車站時,對面月台也剛好有電車進站,無數女學生下車。跟着她們一起來到車站出口時,有人拍我背部。
“這麼早?有事嗎?”
我一聽即知是誰,但仍回頭,回答:“你也搭那班電車?習慣早起?”
這三年來,早上從未在車站碰見惠子。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對了,昨天怎麼啦?為何沒來射箭場?”
四周有兩、三個人朝這邊看。我意識着那些視線,問:“剛好有一點事情……惠子,你聽說什麼和事件有關的謠傳嗎?”
“謠傳?我不知道。是什麼?”惠子訝異似的顰眉。
“在這裏不好說明。”我推着她的背部,走出剪票口。
雨還是持續下個不停。女學生們撐着五花十色的雨傘排隊前進,我和惠子也加入行列之中。
我告訴惠子昨天解開密室之謎的始末。
“真的嗎?北條解開密室之謎了?真不愧是本校最優秀的學生。”惠子很佩服似的旋轉着雨傘,“那麼,刑事認同她的推理嘍?”
“大體上是同意了,但,只要查不出兇手,終究脫離不了推理的領域。”
“必須查出誰是真兇?”
“不錯。”
不久,我們到了學校。
進入教室大樓,我走向教職員室時,惠子似忽然想起什麼,叫住我,說是要準備校運會的事,希望我中午休息時間去社團辦公室一趟。
我想,大概是化裝遊行之事吧!不耐煩的點點頭:“好吧!”
她促狹似的笑了。
進入教職員室,氣氛和平常毫無變化。包打聽的藤本見到我並未過來,表示北條雅美解謎之事尚來傳開。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開抽屜,拿出原子筆時,第一節課的預備鈴聲響了。我想到需要用紅鉛筆,再度拉開抽屜時,手停住了。
對了,昨天我未把抽屜上鎖!
這兩個星期以來,回家之前一定會將抽屜上鎖,這是因為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不見蹤影的兇手有可能把摻毒的糖果放進抽屜內,也可能開抽屜時有尖刀射出,不管如何,我隨時保持高度警覺。
但,昨天並未上鎖!
為什麼呢?答案很簡單:我已不像以前那樣神經質。十多天前,我走在教室大樓旁,有盆栽掉下,那陶盆和泥土在眼前四散的聲音和情景,至今仍深烙在我腦海,有時候,漠然的不安會轉為恐懼。而這種恐懼在村橋被毒殺后更是達到頂點!我一直擔心接下來會輪到自己,所以對解明事件之謎表現出強烈的鬥志和關心。
但是,這兩、三天,我不得不承認已經把村橋的命案和自己的事分開思考。即使聽了有關大谷的事,也認為與己無關,不再覺得自己會有危險。我開始認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心理因素?
中午休息的時間,我依約前往射箭社辦公室。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模樣,撐着傘,褲管仍被濺濕了。進入辦公室,惠子、加奈江和宮坂惠美都在。
“天窗好像開了哩!”見到我濕透的衣服,惠子很有趣似的說。
“今天好像無法練習啦!”
“要全力準備校運會,這樣最好。”加奈江回答。
我問:“為什麼?”
她和惠子互望一眼,然後回答:“天氣好的話,不練習又太可惜,會影響及校運會的準備。”
“是嗎?好像很麻煩……”我環視辦公室內。四周用衣架掛着接上紅、藍布條的華麗衣服,以及似布偶獅狀的衣物。對於運動社團的成員來說,校運會是向一般學生顯示自己存在價值的最佳機會,所以每一社團對於對抗的準備都不遺餘力。但是,她們另有比賽,有參加縣運會——全國大賽的目標,然而又兩邊都不想放棄,所以,加奈江才會有那種想法。
“能夠休息一下,全力準備這些事也不錯。”惠子說。她是希望我能了解她們的心情。
“找我來有什麼事?我想,還是和小丑有關吧?”
“是啊!惠美,你把那邊那個盒子拿過來。”
宮坂惠美拿過來的是個小化妝盒。惠子打開,裏面擺滿唇膏和粉餅。
惠子把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桌上,說:“現在教你化妝。先用白色粉餅把臉全部塗白,最好連脖子也塗,然後用眼線筆在眼上畫十字,最後用唇膏將嘴唇盡量塗抹成鮮紅,最好是延伸至臉頰,知道吧?還有鼻子,只要塗上紅點就行了。”
她根本無視於我的表情反應。
我伸出手掌擋在她面前,說:“惠子,等一下!是要我自己化妝?”我的聲音略帶着顫抖——這太不像話了。
但,惠子好像認為很有趣:“我是想幫忙,不過那天我們會很忙,可能沒有時間,所以你要趁現在練習。”說完用力在我肩膀一拍。
“加油吧!老師。”加奈江拿來鏡子,擺在我面前。鏡子角落貼着小丑的漫畫,似要我依此化妝。
“沒辦法,試試看好了。”我說。
惠子和加奈江高興鼓掌,連文靜的宮坂惠美也笑了。
接下來約十分鐘,我面對鏡子苦戰。粉餅還好,但是眼線筆和唇膏卻不會使用,臉孔畫得一塌糊塗,還是惠子看不過去,出手幫忙了。
“到時候可要自己來啦!”
惠子以熟練的動作替我畫上小丑的眼睛和嘴巴,那動作未免過度熟練……
“對了,趁現在提出來。”加奈江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站起身。
從鏡中,我見到她從架上拿下我的弓具盒。
“上次你答應要送我一支舊箭當吉祥物吧?我可以拿嗎?”她從盒內拿出一支黑箭,輕輕晃動。
我因為正在塗唇膏,只好頜首。
“完成啦?你們看,很神氣呢?”惠子心滿意足的交抱雙臂。
鏡中的我,臉孔變成像是撲克牌的“傑克”一樣,我想:大概是使用廉價唇膏之故吧!
“別發牢騷了,至少這樣一來,沒有人能認出是你。”惠子嘟着嘴。這點確是事實,我也不覺得從鏡中見到的是自己的臉。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就更完美啦!這樣,你也不會害羞了吧?”
“這可難說?不過,現在趕快幫我卸妝,第五節課快開始了。
惠子邊取笑說何不就用這張臉去上課,邊替我塗抹上清潔乳液,用化妝紙開始擦拭:“你可要記得化妝方法哦!自己能做到吧?”卸妝后,惠子仍嘮叨着。
“不行的話,可以不要化妝呀,對不對?”加奈江一面用白色奇異筆在箭上寫着“KANAE”字樣,一面諷刺。
“總會有辦法吧?”我說著,走出社團辦公室。雨勢總算稍微轉弱。
操場一片泥濘,我多繞一些路,經過體育館旁,往教室大樓方向走。
體育館屋檐下擺着尚未製作好的吉祥飾偶。也有些已經上了油畫顏料,接近成品。若是兩、三年前,還知道是要做什麼東西,但是今年的作品皆是我從未見過之物,我不由得深刻感受到年齡的差距了!
走出檐下,正想撐傘時,手的動作停頓了,因為見到體育館後有位女學生。我撐開傘,緩步走近。該學生撐着花朵圖案的傘,靜立不動。距離約十公尺時,我看清她的臉,同時,她也發覺我,回頭。四目交會了,我停下腳步。
“你在幹什麼?”
“……”高原陽子沒有回答。
她凝視着我的眼神顯然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卻如牡蚝般緊閉。
“是在看更衣室?”
她沉默不語。
但,應該沒錯了。更衣室在雨中似乎更顯破舊……
“更衣室怎麼了嗎?”我再問一次。
這回,有了反應。但未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低頭快步走開,彷彿沒見到我存在般,從我身旁走過。
“陽子……”
我沒叫,只是在口中喃喃念着。
她頭也不回的消失於教室大樓內。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放學后。
我從教職員室窗口望向操場,穿運動服的女學生人數比平常多出很多。概略畫成的兩百公尺跑道上,有好幾個社團在練習接棒,從其姿勢可知並非田徑隊,而是一般學生為了明天的校運會正在練習。惠子也在其中,她說明天要參加四百公尺接力賽。大概是中學時曾練過軟網,對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吧!
“前島老師,明天就看你的了。”有人說。
我回頭,原來是穿運動服的竹井。
“不要對我抱太大期待,我只是發揮奧林匹克精神。”
“不,你一定沒問題。”
他談的是明天的競賽。教職員有接力對抗賽,竹井要求我參加。
“對了,你是扮小丑?”竹井忍住笑地說。但,眼中仍溢滿笑意。
“你也知道了?真糟糕!看來這件事已傳開。”
“當然嘍!我要扮乞丐的事,幾乎沒有學生不知道。連藤本老師男扮女裝、掘老師扮兔女郎之事,本來都是一大秘密,卻不知何故都被人知道了。”
只能認為有人泄漏出去。
“我有同感。這樣一來,就沒什麼意思了。”竹井神情嚴肅的說。
之後,我前往射箭場,但,這裏也為明天而忙着準備。
惠子剛才說過“今天可能無法練習”居然被她言中。看來,學生完全以學校行事為優先!我心想:這樣也不錯。
我見到射箭場一隅放着那個一公升裝的大酒瓶!那是我明天要使用的道具。感覺上,在廣闊的射箭場中,那酒瓶具有某種奇妙的存在感!
“瓶內洗乾淨了嗎?”我問一旁的加奈江。
“當然。”她回答。
我仰臉望着天空。雖然還是陰沉沉的,但,很遺憾,明天似乎會晴朗?
第四節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憂鬱的雨停了,宛如夏日的陽光燦爛地照射在操場上,天空是沁眼的藍,鳳又冷又干,是絕佳的校運會日子。
我比平日提早三十分鐘至學校,在體育教師專用更衣室換好衣服,便迅速來到操場。學生們早就在穿梭忙碌了,她們忙着把花費一星期至十天才做好的吉祥飾偶搬至操場上,其中包括超過三公尺高的大飾偶。
操場邊四處可見一群群正在練習加油的啦啦隊,這是二年級的工作。
也有人在旁邊跑步,似是在練習接棒動作。開始熱身慢跑的人也很多。更有些專心練習兩人三腳和蜈蚣競走。我坐在帳篷下茫然望着跑道內時,竹井走過來了。
“放晴了,真好。”他說,臉上堆滿笑容。或許,在校運會裏,最高興的人就是他了。
“不錯,我還擔心這個季節雨水很多呢!”
“真好!”竹井仰望天空,不停頜首。
田徑隊員正在操場上划白線,做最後的準備。熱身運動的學生們也離開了。
八點三十分,教職員們先在教職員室集合,由松崎宣佈注意事項,尤其特別提醒要注意防止學生受傷,以及不要讓學生過分失控兩點。
八點五十分,鈴聲響了,廣播聲隨之響起。距集合時間還有五分鐘,廣播指示各班學生集合的位置。我們也走出教職員室。
幾分鐘后,塵土飛揚、總數一千兩百人的隊伍開始進場。各就各位后,照例是校長致詞,內容儘是發揮運動精神和練習成果、注重團隊合作等陳腔爛調,連我都忍不住打盹了。
之後,由竹井說明競賽內容——他是這次的裁判長。
競賽方面,全校學生分成八組進行,分組采縱式區分,亦即一、二、三年級A班為一組,B班為一組的方式,目的是希望能加強學姊學妹的連繫。因此,啦啦隊和吉祥飾偶的製作也是依此分工合作。
比賽項目有百分之五十是接力或短、中距離賽跑,百分之三十是蜈蚣競走和兩人三腳跳繩之類的趣味競賽,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跳高之類的田賽及創作舞蹈,合計為二十頂,每一項必須在十五分鐘內完成。
“由於賽程緊湊,希望各位同學嚴守集合時間和進出場時間。”
竹井說明過後,開始做預備操。一千兩百位女學生柔軟的活動身體時,所散發的熱氣使初秋的風也變暖和了。
體操結束,所有隊伍散開至周長兩百公尺的運動場四周。擴音器廣播:“參加百公尺預賽的選手馬上至起跑點集合。”
播音員是校運會執行委員之一,二年級的學生。隨着她的聲音響起,氣氛轉為熾熱。我坐在帳篷下最角落的椅子上,這時,穿網球服的藤本走過來,在身旁坐下。
“學生們穿着運動短褲最有看頭了。”他說。視線緊盯在起跑點方向。
“網球服不也是一樣?”
“不,那差太多了,半點都不性感。”
坐在前面的掘老師回頭,但,藤本毫不在乎。我開始羨慕他的個性了。
“怎麼樣?已經覺悟要扮演醉酒的小丑?”目視着百公尺選手進場,藤本問。
我嘆息了:“早就放棄掙扎了?沒辦法,只有儘力演好小丑角色。你呢?聽說是男扮女裝?”
“你也知道了?奇怪!是誰泄漏消息呢?應該極機密才對。”
“沒有秘密可言的,你不也知道我扮小丑之事嗎?像竹井扮乞丐,這些都已經未演先轟動了。”
“這麼一來,化裝遊行的趣味就減少一大半啦!”
“竹井也是這樣說。”
這時,槍聲響起,百公尺賽跑第一組選手出發,歡呼聲如洪水潰堤。同時,跳高比賽也開始進行,年輕的肉體躍動着。
清華女子高校校運會正式展開。
十點五十五分是四百公尺接力預賽,選手點名之後排隊。惠子排在後面。四目交會時,她微笑,我也笑了。
“你參加什麼項目?”等待出場時,惠子跑過來問。
我雖然不像藤本那樣,仍深深被裸露在短褲外的修長大腿吸引住視線。一瞬,集訓那夜的光景復蘇了。
“我只參加教職員接力對抗,然後就是當小丑了。”我移開視線,說。
“我有事和你商量,吃過午飯,請到社團辦公室來。
“社團辦公室?好吧!”
“千萬別忘了?”惠子說。
這時,擴音器傳出四百公尺接力賽開始的廣播,她跑過去排隊。
惠子那一隊是最後一組。每一學年有八個班,分成兩組參加初賽,取前兩名參加決賽。惠子跑最後一棒。她接棒時已居第二,但,她守住這個名次。進入終點后,我見到紅短褲向這邊揮手。
十二點十五分是教職員接力對抗,藤本展現出年輕的本錢。他一旦使盡全力,很難有人能贏得過。
“辛苦了?”回帳篷后,竹井笑臉迎接。
他並來參加接力對抗。
“全靠藤本呢!”
“不,你的步伐很穩,足見寶刀未老。”他先客套幾句后,壓低嗓門,“我有事找你商量……可以嗎?”
“沒問題。”我頜首。
離開操場邊,我聽着竹井說明。跑道上正進行四百公尺接力決賽,惠子應該有出賽。聽完他的話,我有些驚訝的注視着他,問:“真的嗎?”
“當然。”他如惡作劇的小孩般笑了,“這是遊戲精神!每年才一次,有什麼關係?”
“但是……”
“不行嗎?”
“不,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
“那麼……”
“你能順利扮演嗎?”
“放心,看我好了。”
我情不自禁苦笑。不僅他的身體,連他現在提議的內容,都令我十足感覺到他的年輕。我說:“好吧!我全力配合。”
四百公尺接力決賽,惠子她們好像得到第二名。很多選手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只有惠子滿面笑容,邊笑,邊向我和竹井揮手。
吃午飯的時間到了,我在教職員室吃便當。除了衣服不同外,一切和平日相同,但,教師們似乎都很興奮,話也多了些。話題繞在教職員接力對抗時藤本的快腿,以及校運會結束后要去哪裏喝兩杯等等之上,完全沒提到哪一隊會冠軍。
化裝遊行的話題也出來了。
在一旁吃飯的藤本問:“你要扮演醉酒的小丑,是真的喝酒?”
“怎麼可能?酒瓶里是水。”
“要拚命灌水?”
“沒辦法呀!劇本是那樣寫的。但,怎會問這個?”
“不,因為我們剛剛談到這件事,所以順便問問看。”
“嗯……”
吃過午飯,我馬上前往射箭社辦公室。已經有十幾位社員來了,正在對服裝和道具作最後檢查。
辦公室前擺着一個約一公尺四方的大箱子,用顏料着上鮮艷的色彩,像是魔術道具箱。
我走近一看,是很牢固的木製品——到底什麼時候做出這種東西呢?
“這箱子做得不錯吧?”惠子走近,說。
她頭上戴着紙做的黑色絲帽,大概是扮團長或魔術師吧!
“什麼時候做的?”
“昨天。你先回去,是吧?我們找竹井老師幫忙做的。貼上紙、畫好色彩,已經傍晚了。
“嗯……這究竟是什麼?”我問。
惠子輕哼出聲,反問:“你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問啊!看外表好像是魔術道具箱……”
“你的眼力不錯。”惠子拍手,“問題是箱內會出來什麼東西!你猜是什麼?”
“哦?會有東西出來?從這大小來推測……”我腦海里靈光一閃。惠子面帶微笑。
“喂,總不會是……”
“就是你想像的。”
“別開玩笑!你要我躲在這裏面?”
“不錯。扮魔術師的我喊一、二、三,扮小丑的你從箱內跳出來,一定會很轟動。”
“那是當然了。”我交抱雙臂,故意愁眉苦臉。
加奈江和其他人也笑着走過來。她們好像已完成化裝準備了。
“老師,你就死心進入箱內吧!”加奈江說,“這可是射箭社化裝遊行的主戲呢!”
我故作無奈狀:“真是糟糕?”
“你願意嗎?”惠子凝視着我。
“沒辦法反對吧?”
她們都高興的大叫。惠子也笑着拉住我手臂:“既然這樣,我們進辦公室吧!我還要說明表演的順序。”
辦公室內散放着紅、藍顏色的艷麗服裝,香氣也比平日更濃了,大概她們也帶化枚品吧?
房間角落堆放幾個硬紙盒,惠子拿過其中一個。盒上用奇異筆寫着“小丑”。
“這裏面是小丑的化裝道具,有了這些,一定能扮成神似的小丑。”
我邊抱怨說自己又不想變成小丑,邊打開盒子。最先看到的是藍底、黃色水珠圖案的衣服,以及同樣花色的帽子,帽子上還黏附一截截黃色毛線,大概兼為假髮之用吧?然後是化妝的必備。
“等最後一項的創作舞蹈賽結束,我們會借用一年級的教室換衣服,這時,你也要把衣服換好,躲進魔術箱裏。”
一年級的教室就在起跑點旁邊。她們大概是顧慮不要讓別人太早見到化裝后的樣子吧!
“我獨自化裝?”
“總不可能和我們一塊換衣服吧?如果只有我還沒關係?”惠子拍拍我肩膀,“你已經練習過化妝的技巧,好好表演一下。”
“箱子藏在哪裏?”
“一年級教室後面。小丑的化裝道具和酒瓶也放在箱內。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別亂爬出來讓人家發現!”
這些話簡直是要讓我忘掉自己是老師的意志,但,我又不能說什麼,只好點頭答應。
下午的比賽從一點三十分開始。
最先是跳高決賽,然後是一千公尺接力賽〔註:四位跑者分別跑一百公尺、兩百公尺、三百公尺和四百公尺〕,和八百公尺接力。
我在惠子和加奈江她們的B隊區里觀戰,她們表示或許能夠拿到三名內。
“你最好了,沒有當導師,哪一班拿到冠軍你都不在乎,對吧?”惠子問。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即使當導師的人,對於拿第幾名應該也都無太大興趣吧!你們的導師呢?”
“對呀?沒看到時田老師。”惠子說。
加奈江也點點頭,說:“大概在帳篷下陪校長或貴賓聊天吧!”
“可是,麻生老師就很熱心了。你們看!”惠子指着拉拉隊座位前方。可以見到一顆長發扎在腦後的頭,和學生同樣穿着白色體操服,確實是麻生恭子。
兩點十五分是來賓和教職員的借物賽跑。規則很簡單:抬起跑道上掉落的卡片,借到卡片上指定的人或物,到達終點即可。
參加者都是未參加需要體力比賽的人,亦即是年紀較大的來賓和教職員。
槍聲一響,資深教師和家長會員開始往前跑,有些抬起卡片,立刻帶着旁邊的學生繼續跑,有些大聲叫出自己需要的物品,有些則被指定要拿“掃帚”之人,直接跑向儲藏室。
一陣爆笑過後,轉到一年級學生的拉車賽跑。一人坐在輪胎上,由兩人用繩子拖着往前跑。這是相當耗體力的比賽。
“你看,惠美出場了。”
我順着惠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不錯,宮坂惠美坐在輪胎上,由兩位大個子學生拖着跑。她露出雪白的牙齒,天真無邪的笑了。
兩點四十五分,學生和教職員對抗的障礙賽開始前,擴音器傳出三年級學生全體在出場處集合的廣播,是最後一項的創作舞蹈之準備。
“你們最喜歡的比賽登場了。”我諷刺着。
但,惠子沒回答,只說:“好好化裝吧!不要太難看。”
“我知道,別擔心。”我回答。
不過,惠子仍舊帶着不安的神情離去。
三點正,三年級學生開始進場的同時,我站起身。等她們在運動場上散開時,音樂流瀉。邊聽着音樂,我加快步伐。
三點二十分,擴音器傳出進行曲的樂聲,同時,播音員說:“今天的高潮是各社團的化裝比賽,各位知道由誰扮演嗎?有些是大家都認識的老師呢!”
最先出場的是幽靈集團、印第安人和騎兵隊等等。觀眾席響起爆笑和喝采。
“接下來是馬戲團,由射箭社所有人化裝!”
隨着華麗的音樂和煙火的炸裂聲,穿着鮮艷的隊伍開始進場。最前面是馴獸師,一人手持大鐵圈,另一人扮獅子跳圈。接下來是三位特技演員,打扮成空中飛人和走鋼索者的模樣。然後是一群魔術師,都穿黑色燕尾服、戴黑帽,而且,戴上黑色面具。場內響起驚嘆聲。
魔術師們推着大魔術箱,來到操場正中央時,停住腳步。戴黑色絲帽的魔術師拿着魔木棒站在箱子旁,向四面八方的觀眾行禮之後,緩緩地舉高魔木棒,嘴裏喊出:“一、二、三!”
箱蓋自內側彈開,穿水珠圓案服裝的小丑從箱內跳出。
擴音器傳來播音員的聲音:“小丑出現了,他到底是誰呢?”
小丑臉部塗成白色,鼻尖和嘴巴鮮紅,加上戴着帽子很難看出是誰。但,有一部份學生私語着:“前島老師很賣力呢!”
小丑拿着一公升裝大酒瓶開始走,由能是“醉酒的小丑”,所以步履蹣跚,其演技之美妙,使場內響起陣陣鼓掌和大笑聲。
戴絲帽的魔術師追趕小丑,但,小丑拿着酒瓶四處逃躲。逃到來賓和教職員帳篷前,小丑鞠躬后高舉酒瓶,慢慢拔開瓶蓋,當著觀眾面前猛灌酒,其姿勢之滑稽,惹得來賓們都放聲大笑。
但,緊接的瞬間,奇妙的事發生了。
把瓶口自嘴巴拿開時,小丑突然當場倒下,而且手按住喉嚨,彷彿痛苦掙扎般,手腳不停甩動!
在當時,誰都以為是徐興表演。
我也一樣?更佩服“他”的賣力演技。
扮魔術師的惠子也邊笑邊走近小丑。小丑的手腳停止動了,全身不住抽搐。惠子拉住他的手,想拉他起來。這時,她的臉色遽變,放開小丑的手,一面尖叫一面往後退。觀眾們的笑聲頓時消失了。
比我快一步跑上前的是藤本。他一身女裝晚禮服的滑稽打扮,但在此時,似乎誰都未加在意。
“前島老師,振作點!”
人們聚集在抱起小丑的藤本四周。
我全速跑進人群中,叫着:“不,那不是我。”
所有人都注視着我。當然啦!我此刻打扮成乞丐模樣,沒有人認得出來。等知道是我之後,大家都驚呼出聲。
我深吸一口氣,大叫:“那是竹井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