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節
十三日,星期五。
總算平安無事的上完課了。坦白說,我真的想直接回家,但,既已和惠子約好而且縣內選拔賽時日已近,很不好意思不指導射箭社的練習。
更衣室仍禁止使用。即使未禁止,在短期間內,我也不願意使用,所以借用了體育教師專用的更衣室。
正在換衣服時,竹井渾身汗濕地進來了。
他拭乾結實肌肉上的汗水,換上運動衫。
“今天沒事了?”我問。
竹井是田徑隊的指導老師,總是穿着汗衫和短褲,在操場上忙到天黑。
“不,等一下就要開會,討論秋季賽會的日期,以及校運會的事。”
“校運會……”
確實是有這項行事,只是因為事情太多,不知不覺間把它忘掉。
“校運會的高潮是各社團間的對抗賽吧!就是要討論這方面的事宜。”
“哈、哈、哈……今年的對抗賽是什麼呢?”
去年是“有趣的時裝表演”。
“今年是化裝遊行,連我們當指導老師的也要化裝,真是煩死人。”
——到底是誰提議的呢?
“那麼,你們要化裝成什麼?”
他邊抓着頭皮,回答:“簡直是胡鬧!好像要扮成乞丐集團,每人臉上塗泥巴、穿破爛衣服走路蹣跚不穩,和嬉皮沒有兩樣。”
“老師也要化裝?”
“是的……我扮乞丐頭子。但,也只是比其他乞丐更臟而已。”
“那倒是真可憐……”我說著。心裏卻惦念着射箭社打算搞出什麼名堂,惠子完全沒告訴我。
到射箭場問惠子,她淡淡地回答:“很簡單,我們化裝成馬戲團。”
“馬戲團?”
“是啊!像馴獸師或魔術師之類。”
“哦?那,我要幹嗎?總不會叫我披上獅子皮扮成獅子吧?”
“這點子不錯。但,比這個好一些,你是小丑。”
“小丑嗎?”
臉孔擦成白色,鼻尖塗紅……看來並非能嘲笑竹井的角色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丑,還要拿着一公升裝的大酒瓶,扮成爛醉的小丑。”
“扮酒鬼嗎……?”
要跟得上她們的感性很難,不過,總比竹井好些!射箭社的練習照既定時刻開始,不過練習前,先依惠子的分配,所有人分成兩人一組,一年級儘可能和二、三年級搭配。
惠子以前就告訴我這樣分配的目的,亦即是為一個月後的縣際選拔會採行特別訓練。
“在此之前,自己射得的分數由自己計算,如此一來,很容易形成貪小便宜的心理,也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成績很差的心理,和設法在箭中十分和九分的界線時,以十分采算的射得高分之心理。如果兩人一組,則由同組之人替你計算分數,這樣一定會比較認真,也能相互指正對方射型,對於未習慣比賽的一年級同學,有一對一指導的作用。”
惠子兩眼神采飛揚,很興奮的說著。
我一向認為“勝敗獨自承擔”,因此並未全面贊成。不過,基於培養學生的自主性為第一優先的觀點,也未表示反對。
兩人一組開始進行練習。
和惠子搭配的是一年級的宮坂惠美。惠美在暑假期間挫傷的左手腕關節仍在疼痛,不過看她的樣子,似乎能趕得上參加選拔會了,對箭靶的恐假心理也已消失。
只要在選拔會得到前幾名,就可參加全國錦標賽。見到她們全神貫注的射箭,我真希望她們都能夠參加,但也知道幾乎每個人都不夠實力。
“怎麼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惠子邊把玩着我送她的那支箭,走過來。
“因為我對你們抱着期待,所以難免會感到悲愴。”
“你悲愴也沒用的。對啦?何不射射箭呢?也讓我們見識一下標準姿勢。”
她這一說我才想起,最近都沒有握了。是缺乏那種心情!但,在這個時候,轉換一下情緒或許必要。
“好吧!讓大家看看藝術化的射型。”
我進社團辦公室拿了箭。
站在五十公尺起射線前,所有社員皆停止射箭,注視這邊,我面對箭靶就已經心跳加快了,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看來這場示範很不好過啦?
“即使失敗,大家也不要取笑。”連聲音都有些不自然了。
瞄準器對準箭靶,我緩緩拉弓。從學生時代就養成左肩微上揚的壞習慣,這已是改正不過來的姿勢。瞄準好靶心,我用力讓背部肌肉緊張、收縮,等拉至一定位置,金屬片會落下,發出咔喳聲響,這時我放鬆拉弦之手。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箭發出穿裂空氣的聲音,朝箭靶飛去。“砰”的一聲,箭頭正中靶心的黃色部分。
“好箭!”
四周響起一陣喝采聲。
這一來我的心情也放鬆了,剩下的五支箭都沒射空,算分數為十、九、九、八、八、七,總分五十一分。以久未練習來說,已算差強人意。
“請你告訴大家在緊張之下仍能不失誤的訣竅。”惠子說。
其他人也深感興趣的望着我。
“沒有什麼訣竅?以前,有位在亞運會拿金脾的姓末田之人說過:‘瞄準后射出,箭矢只會朝該方向飛去’,但這是成為高手之後才可能做到。”
這是我學生時代聽到的一句話。只是,我一直沒有達到那樣的境界,而,聽我說話的這些人大概也無法體會。
“應該可以這麼說吧!我們這種平凡之人在面對勝負關鍵時,總需要找尋某種倚靠,但,在比賽中乃是孤獨的,無法倚靠任何人,那麼,該倚靠什麼呢?我想,只有自己曾經努力過的事實。因為想玩的時候仍咬牙忍耐、拚命練習,所以能相信一定會得到好的成績。”
“能夠相信嗎?”一位二年級學生喃喃地說。
這時,加奈江望着她,說:“若沒練習到能夠相信的程度,當然不可能。”說完,徵求同意似的看着我。
“問題就在這裏。只要閉上眼,回想起至目前為止的努力練習時刻,應該會產生強烈自信。”
所有社員們都齊聲說:“謝謝!”
這種訓話比在教室上課輕鬆,但,我的腋下仍舊被汗水浸透。
接下來的練習仍繼續以兩人一組的方式進行。惠子似乎對這樣的練習很滿意,在練習完畢集合后,宣佈明天仍繼續以這樣的方式進行。
我至體育教室專用更衣室換好衣服,在校門口等惠子。本來以為她會和加奈江等人一起,出乎意料,她竟然和宮坂惠美一起。看來是打算連日常生活也一塊行動吧!
“你是心存感激才等我?”惠子故意裝出誇張的表情。惠美的神情里透露出訝異之色!
“我有一些事和你談。”
我陪着她們一起走,先談到配對練習之事。我表示基本上尊重社員們的自主性,對這種方法不加反對。
“對了,惠子,麻生老師是你們班的副導師吧?”我試着改變話題,問。
惠子也未懷疑,點點頭:“是呀!”
“你們常和她聊天?”
“當然了,我們是同性。”
“也會談至異性?”
惠子不自禁笑出聲來:“異性?你也真是老頑固。男性就對了嘛!當然有。她談的大多是自己學生時代的事,你可不能傳出去哩!依我看,她好像還玩得不亦樂乎呢!但是,都屬於柏拉圖式。”
我在心中喃喃自語:誰知道?
“沒說過現在和什麼人交往嗎?”
“這……”惠子低頭思索,表情很認真,“我想沒有。不過,為何問這種事?”
“我是想找她和人家相親。”我隨口胡謅。
惠子卻高興得大叫:“真有意思?但,這種事何不問她本人呢?”
“總覺得難以啟齒……”
這時,我後悔不該問惠子這件事了。像麻生恭子那樣的女人,不可能會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訴學生。
剛才,我擬訂一項假設,那是聽了掘老師告訴我的話——村橋和似是麻生恭子的女性曾走在賓館林立的街上——之後,才聯想到的。
我很想向那位畢業生更詳細問清楚,所以問掘老師對方的連絡地址,但是,該畢業生考上九州的大學,沒辦法馬上連絡到,不得已,才擬訂假設。我假設麻生恭子和村橋之間有特殊關係。三十多歲仍未婚的村橋和二十六歲的她,有這種關係的充分可能。只是,兩人的心意,尤其是麻生恭子是否真心,那就很難說了,也許,她只是在暫時尋求刺激!
而,若兩人之間有不尋常的感情,會如何呢?這時,她就有殺害村橋的動機了。而且,也有必須殺掉我的非常重要理由!
這個夏季,栗原校長希望她能當自己的媳婦。粟原家是以經營學校為主而盛起的家族,以她的立場,應該二話不說就答應才對,但,她卻拖延時間,是要讓對方更心急?
不,我認為她是需要一段時間來清理自己的瑣事,亦即,需要一段時間來封住知道自己男性經歷之人的口。而,第一個人就是我!
我是知道K和她的事之唯一人物,以她的立場而論,是足以阻撓其好事的人。只是,我的運氣還不錯,卻反而因此對殺人者產生戒心,因此,她只好先向第二目標下手了。
第二目標就是村橋!
依藤本所言,麻生恭子對此事件似乎相當有興趣。但是,據我所知,她並非會被這樣的事吸引之女人。
我逐漸對自己的推測有了確信。
“關於昨天的命案……”在車站附近,惠子說,“大家都謠傳村橋老師是自殺。但,真相如何?”
或許因為自己也是發現者之一,惠子的聲音很低沉。
“大家……是從哪得到的消息?”
“好像是藤本老師。A班的朋友說的。”
我眼前浮現藤本那漫不在乎的臉孔,真羨慕他無憂無慮,也沒有煩惱。
“原來如此。不過,我也不太清除,只知道警方並不認為是自殺。”
“嗯……那麼,密室之謎解開了?”
惠子的語氣雖然平淡,但看她馬上問出這樣的問題,可見她也是時刻在思索命案現場的不可思議狀況!
“密室嗎?警方好像認為兇手是利用備用鑰匙,也問過校工阿板很多事。”
“備用鑰匙……?”
“不過,目前仍在調查兇手是否有打造備用鑰匙的機會。”
惠子似在思索些什麼。我後悔自己又說太多話了。
到了車站,進入剪票口后,我們照例左右分開。宮坂惠美似也和惠子同一方向,分手之際,她低聲說“再見”,感覺上,這是今天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進入月台,我走到最前端,因為,這樣換車時較為方便。油漆斑剝的長椅是老弱婦孺專用椅,我坐在更靠右端的長椅上。
惠子和惠美站在對面月台交談,惠子邊甩動書包,邊注視着惠美說話,惠美則始終低着頭,只是偶爾搭腔一、兩句。
我猜測着她們在談些什麼?不久,她們的電車進站了。
電車離站時,我見到惠子隔着車窗揮手,我也輕輕揮手。
就在這之後,我聽到摩托車的引擎聲,我反射般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見到鐵軌旁的路上停着兩輛摩托車。我心想難道是……仔細一看,果然如我預料的,一輛是那天和陽子交談的年輕男人之摩托車,紅色安全帽記憶猶新。
問題是另外一輛。騎士和上次來校外的那幾個人不同,黑色安全帽、黑色賽車裝,體型不像是男人……
我確信那是高原陽子。她說過,曾在這附近飆車。但,在鐵軌旁的道路,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大!我眼前浮現她那如標槍般銳利的視線。
騎摩托車的兩人在路旁談了一會兒,不久,陽子先啟動引擎。她雖說暑假才考取駕駛執照,但是技術相當不錯,眨眼間不見蹤影。
戴紅色安全帽的年輕男人也出發了,還是那令人反胃的引擎聲。
站在我旁邊的幾個人顰眉。
就在這時,出現一幕不太自然的光景——一輛白色轎車緊追在戴紅色安全帽的年輕人後面。
也許純粹是偶然,但,車速的狀況和緊追而行的時間差,都具有某種意義。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二節
翌日,九月十四日星期六,第三節課結束時,我的預感實現了。
上完課,回到教職員室時,松崎教務主任正和長谷交談,兩人皆交抱雙臂,像在思索什麼事。
我正想從他們身旁走過……
“啊,前島老師,請等一下。”松崎叫住我。
“有事嗎?”我輪流望着他倆。表情相當凝重!
松崎猶豫着,說:“今天刑事又來了。”
“嗯。”
我知道。大門旁的停車場,停着那輛熟悉的灰色車子——大谷刑事總是開那輛車。
“對方提出稍微棘手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
“說是想向學生訊問,而且沒有教師在場……”
我忍不住望向長谷,問:“哪位學生?”
長谷略帶顧忌的看了四周一眼,低聲回答:“高原。”
我無意識的嘆息出聲。心中喃喃自語:果然不出所料!
“刑事為何找高原?”我問。
松崎邊搔着沒剩幾根的頭髮,回答:“大概昨天從訓導處問出她的姓名吧?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
我能想像是怎麼回事。刑事一定會問“有學生對村橋懷恨嗎?”,而訓導處提供幾位學生的名單,陽子也列在名單上。
“那麼,找我做什麼?”我注視松崎。
“基本上,我認為必須協助警方的調查行動,但是,學生接受偵訊,會涉及學校的名譽問題。而且,若知道自己受到懷疑,很可能刺傷高原的心靈。”
“我明白。”我頜首,雖然不太喜歡對方以學校名譽問題為優先考慮。
“所以,我和校長討論該採取何種方式進行,校長指示先問明刑事的意向……然後再判斷是否讓對方和學生面對面。”
“原來是這樣。”
“問題是由誰先去見刑事?我是希望高原的導師長谷老師……”
“我認為自己不行。”長谷說,“我既未能完全掌握事件的內容,更是第二學期才擔任高原的導師,對那孩子的個性仍處於暗中摸索的狀態。”
我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了。
“因此,我推薦前島老師。你是發現者,和事件並非無關,而且又是高原二年級時的導師,最恰當了。”
果然如我所預料的。
這時,松崎也在一旁問:“你覺得如何?”
若是平常的我,一定當場拒絕,因為若這時接下此項工作,今後也會成為學校和警方之間的折衝者,自找麻煩上身。但,這次事件並非與我無關,也許超乎松崎和長谷的想像之外,我還是“當事人”之一呢!
我答應了。
松崎和長谷都表示感激,臉上也浮現安心的表情。
第四節課讓學生們自習,然後我走向會客室。內心中有一種被委託某項重要任務的感覺,但是,腦海中想的卻是上自習課的學生們之喜悅狀。我推開會客室門,進入。大谷露出詫異的神情。大概因為正在等高原陽子吧!我概述包括校長在內的校方的意見,表示希望了解警方的目的。
大谷很難得的穿西裝、打領帶,但是態度已經和先前顯著不同,沒有那麼嚴肅。
“我明白。”聽完我的話,大谷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紙條,“這是昨天訓導處的小田老師給我的資料,上面有這三年內遭勒令退學或停學處分的學生名單。”
“就是所謂的黑名單?”
我看着那張紙,上面寫着十九個學生的姓名,有將近一半是已經畢業的學生。
“這當然只是參考資料。而且,我也不希望採取這樣的手段。”
但,若不重視這些資料,根本也別吃刑事這行飯了。我沒有反駁,也不表同意,保持沉默。
“我們也希望採取正常的調查手段,追查被害者的行蹤、找出目擊者。但是,從這方面卻查不出眉目,而,涉嫌者分明是學校里的人,所以……”
大谷的語氣很難得帶有些許不耐煩,也許是調查碰壁導致心情焦躁,也許是希望儘快從高原陽子口中問出什麼吧!
“女性關係方面如何?”我想起他昨天所說的話,問,“你不是說正在找村橋老師的戀人嗎?”
大谷淡淡的回答:“調查過了,應該說目前仍在調查吧!我們也調查過村橋老師身邊的女性,但是目前尚未發現可疑人物。”
“女老師方面也調查了?”話一出口,我才後悔未免太具體了些。
大谷頗感興趣的望着我:“你知道什麼嗎?”
“完全不知。只是,教師和教師結婚的例子也很多。”
沒辦法!麻生恭子的事只是我自己的假設而已,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刻。
“不錯,貴校也有幾位年輕女教師,但,昨天我們調查過,卻被完全否定了。”
“或許有人說謊也不一定。”
“當然是有那種可能性。只不過,那些人都與事件無美。”
“你的意思是?”
“她們在推定行兇時刻的行動都很明確,有的去熟悉的咖啡屋,有的指導英語會話社的學生,其他人也都有證人證明其行動。”
原來如此……我忘了麻生恭子是英語會話社的指導老師了。這麼說,她不可能行兇……我的推測全盤崩潰!
大谷繼續說:“以後仍會繼續調查村橋老師的女性關係,但,只拘泥於此方向,很可能導致偏差,必須着眼於其他可能性。”
“所以才盯上高原?”我冷冷的問。
大谷毫不為所動,說:“高原小姐是最近接受懲罰的學生,而且是因抽煙被村橋老師當場抓到的。”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只為這種小事……”
這時,大谷很意外的注視着我,唇際浮現那意義不明的笑意,說:“看來你是不知道了。村橋老師抓到她抽煙后,對高原施加某種制裁!”
“制裁……?”
我是第一次聽到。畢竟,以教育方針而論,制裁是被禁止的。
“就是這個。”大谷抓住自己的頭髮,“她被帶至保健室,硬生生被剪短頭髮。這件事比處罰停學更嚴重,高原為此非常懷恨,曾對同學說‘我想殺掉他’。”
我情不自禁低呼出聲了。陽子復學當天,已經剪短頭髮,當時,我還以為是改變形象,沒想到是被村橋……
即使這樣,這位刑事是何時、從何處得到情報的呢?聽他的語氣,似是從陽子的同學口中問出,但,能在極短時間內得知連我也不知道的內幕……我不得不深深覺得這男人的可怕了。
“但,只有這樣的話……”
“並非只有這樣。”大谷靠向沙發背上,叼了一支煙,“你認識叫川村洋一的男人嗎?”
“川村?”我搖頭。
“是高原小姐的朋友,騎摩托車。”
“啊……”昨天在月台上見到的情景又復蘇了。陽子和年輕男人,還有白色轎車……
大谷點着煙,似在窺伺我的反應。
“川村是尺町的修理工廠廠長之子,每天不上學,遊手好閒,是在摩托車行認識了高原小姐……雖不知是哪一方先開口。”
“你想說什麼?”我自知聲音有氣無力。
大谷坐直身子,淺黑色的臉孔挪前:“修理工廠內有氰酸溶液。”
“那又……”我無法接下去。
“雖然嚴密保管,但,若是川村,要偷拿出一些很容易。”
“你的意思是高原叫他拿出來?”
“這是狀況,我只是說出事實。至於是否和事件有關聯,見過高原陽子以後才能判斷。”大谷口中噴出乳白色煙霧,“能讓高原陽子見我嗎?”
我注視着大谷。那雙眼睛很像獵夫:“你想問她什麼?”
這句話表示已接受刑事的要求,他的視線稍微收斂。
“不在現場證明,以及兩、三個問題。”
“不在現場證明……”我作夢也沒想到會聽到真正的刑事說出這個名詞。
我接著說:“有兩個條件,一是我陪同在場,當然我不會說出內容;二是她騎摩托車之事暫時別讓校方知道,除非證明她是兇手……”
大谷似未聽見我的話,茫然凝視着自己吐出的煙霧,良久,他開口了:“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更冷酷呢?”
“什麼?”
“算了。我答應你的條件。”他沒回答我的話,說。
回到教職員室,向松崎和長谷說明經過後,與他們一起前往校長室。
雙眉緊顰聽完我的話,栗原校長最後也喃喃說:“這也是不得已!”
雖是第四節課途中,但長谷仍去叫高原陽子。一想到以何種藉口叫她出來,我的心情就無比沉重。
五、六分鐘后,長谷帶着陽子走進教職員室。她雙目微睜,注視着地面,嘴唇緊閉。即使走到我和松崎面前,仍舊面無表情。
我帶着她迅速走出教職員室。她跟在我身後,離開兩、三公尺。
在會客室前,我說:“你只要實話實說就行。”
但,她連點頭也沒有。
即使和大谷面對面,她的表情也絲毫未變。腰桿挺直、注視着對方胸口一帶。
大谷似也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照預定問話:“能否說出你前天放學后的行動?”
陽子以沉重的語氣回答,看也沒看我一眼。
依她之言,前天下課後,她直接回家。
“回到家是什麼時刻?”
“四點左右……”
陽子的家距S車站很近,搭電車只有四站。下課後約為三點半,所以四點回到家極為正常。
“和誰一起?或是……”
“我自己一個人。”
大谷似想確認是否有能夠證明她的行動之人物存在。問她在電車內是否碰到什麼人?在車站的情形如何?在家門口又如何?
好不容易,陽子說出兩位證人之名,那是住她家隔壁的老夫婦,回家時。她曾與對方打過招呼!
“回家以後呢?”
“沒什麼……在自己的房間裏。”
“一直嗎?”
“是的。”
“你在說謊!”
我抬起臉來,見到陽子的臉色遽變。
大谷的表情毫無變化,仍然保持同樣的語氣說話:“有人在五點左右看見你在校園裏,是某社團的社員,她確定是你。問題是對方見到你的場所,就在那更衣室附近。”
我啞然了。剛才他並未提到這件事,看來是打算以此逼問。但,居然真有那樣的目擊者。
“怎麼樣?你回家后又來過學校吧?”大谷的語氣很柔和,似極力想製造易於說話的氣氛。
但,他的視線很銳利,是獵犬的視線、刑事的視線!
我看着陽子。
她雙眼圓睜,凝視着桌上一點,全身如洋娃娃般僵硬。不久,她的嘴唇蠕動:“回家后……發現忘了帶一樣東西,所以回學校來拿。”
“哦?是什麼東西?”
“學生證。放在抽屜里……”
陽子的聲音微弱無力。我無法幫她忙,只是注視着這一幕。
大谷接著說:“學生證?這不需要特別回來拿呀!”
他可能認為,只差一步就能抓到獵物了吧!但,沒想到這時陽子恢復冷靜,緩緩說:“學生證內夾着摩托車的駕駛執照,我不希望被人發現,只好回學校拿。”
如果這是謊言,我不得不佩服陽子腦筋轉動的速度!她的回答也說明了為何掩飾回家后又到學校來的原因。
大谷在一瞬之間也怔住了,但,立刻話鋒一轉:“不錯,騎摩托車是違反校規。那麼能告訴我你在更衣室附近的理由嗎?”
“更衣室……我只是路過。”
“路過?算了,那麼後來呢?”
“我回家了。”
“什麼時刻離開學校?什麼時刻到家?”
“五點過後離開,五點半回到家。”
“有人能夠證明嗎?”
“沒有……”
也就是說,陽子沒有確切的不在現場證明。
大谷似認為一切如自己所推測,心滿意足的不停在記事本上寫着。
之後,大谷的問題幾乎全部和川村洋一有關,譬如:交往至何種程度?是否去過川村家等等。很明顯是想找到拿出氰酸溶液的可能性。
陽子回答和川村洋一併無多深的交情,只是最近剛認識,彼此適當交往。但,大谷毫不以為意的頜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謝謝你,這只是做為參考。”大谷說。然後臉轉向我,示意可以離去。
我跟着陽子站起。
“啊,請等一下。”陽子拉住門把手時,大谷說。等她回頭,大谷面帶微笑,接着問,“村橋老師死了,你覺得如何?”
突然被問到這種問題,沒有人能馬上回答。陽子略一躊躇,正想開口。
但,大谷又開口了:“不,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
我幾乎想怒叫:別太過分了!
走出會客室,陽子一句話也沒說的回自己教室。她的態度充分顯示出對我的抗議,結果,我也不敢開口叫她。
前往校長室,將經過情形告訴他們三人。雖說出她和騎摩托車的朋友交往之事,卻未說她自己也騎。而,三個人似也未想到這點。
“不在現場證明很曖昧嗎?”長谷嘆息。
“很少人會有明確的所謂不在現場證明。”我嚴肅的說。但,聽起來卻只像是自我安慰之詞,沒有人表示同意。
“只好看結果如何了。”沉默一會兒,校長說。這句話等於今天的結論。
松崎和長谷告退後,校長要我留下。兩人在沙發麵對面坐下。
“你認為呢?”栗原校長邊拉過煙灰缸,邊問。
“認為?”
“高原是兇手嗎?”
“不知道。”
“你說也有人狙殺你?那麼,是否有被高原懷恨的事?”
“也很難說沒有。”
“不錯,你是老師。”校長頜首,點着煙問,“這件事已告訴警方?”
“最近沒再發生,所以我打算再看看情形。”
“嗯,或許只是心理因素也不一定。”
“應該不是。”
我想像着:如果回答說要告訴警方,校長會有何種反應?也許會威脅利誘並用,阻止我這麼做吧!
因為,目前只是“疑似殺人事件”,但,我若一說,情況就不同了。
走出校長室,打掃時間已經結束,放學的學生開始顯著增多。雖然心情不佳,但是提早回家也無事可干,就決定至射箭社指導!
我很少在周末時參加射箭社的練習。沒帶便當,所以到校外吃午飯。只要走到車站前,飲食店很多。
走出校門約五十公尺時,左側岔路出現人影。我最先看到的是深色墨鏡。
他來到我身邊,低聲說:“你來一下,陽子有事找你。”
一眼即知是騎摩托車的年輕人。
我本來想說“有事的話,叫她自己來”,但是怕在路上引起爭執,就跟在他身後。
途中,我問:“你叫川村洋一?”
他停住腳,但,馬上又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循岔路走了約一百公尺,來到一處約十公尺四方的空地。旁邊大概是工廠,有切割機和車床的馬達聲。這片空地大概是工廠用來堆放廢料吧?
我見到三輛摩托車停着。旁邊另兩位年輕人坐在放有廢料的木箱上抽煙。
“帶來啦!”川村說。
兩人站起。一位頭髮染成紅色,另一位沒有眉毛,兩人身高都和我差不多。
“高原沒來嘛!”我看着四周,說。但內心並不覺得特別驚訝,因為,我並不認為她會以這種方式找我,只是想知道這些年輕人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才跟來的。
“陽子不會來的。”說著,川村抓住我衣領。他比我矮了將近十公分,等於是手往上頂,“你的做法太卑鄙啦!
“你到底到在說什麼?”我反問。我見到紅髮男人繞向我右邊,無眉男人繞往左邊。
“別裝迷糊了,你明明告訴條子說是陽子殺死那位老師。
“不是我。”
“說謊!”川村的手鬆開。
瞬間,我右腳被絆,整個人趴倒在地。左邊側腹又挨了一腳,於是,四腳朝天。在劇痛之下一時喘不過氣。
“條子來找我了。除你之外,還有人知道我的事嗎?”
“那是……”
我想解釋,但,尾椎骨被無眉的踢了一腳,聲音噎住了。我抱着小腹,川村用馬靴後跟踩住我後腦。
“陽子為何是兇手?難道把麻煩事全部推在所謂不良少年身上是應該的?”
“你說話呀!”
無眉和紅髮邊踢我的頭和側腹,邊叫着。
這時,忽然聽到輕微的女人叫聲,聽不清楚是叫些什麼,但,他們停止攻擊。
“陽子……”川村說。
我抬起臉,見到高原陽子憤然接近。
“這算什麼?誰叫你們做這種事?”
“可是,這傢伙把你出賣給條子……”
“不是我?”我忍住全身疼痛,站起。脖子好重,平衡感幾乎全失,“警方跟蹤高原,所以也查出她的夥伴。”
“不要胡說?”
“真的。昨天你和高原在S車站附近吧!我見到後面有一輛白色轎車跟蹤。”
川村和陽子對望一眼,似發覺我的話是事實。
“但……因為你把陽子的事告訴條子,他們才會跟蹤,不是嗎?”
“說出我的事之人是訓導處的那些人,和這人無關。”
川村說不出話來了,雖然戴着墨鏡,仍可見到他臉上的狼狽之色。
“怎麼啦?洋一,事情並非你講的那樣嘛!”無眉說。
紅髮也無意義的踢着石頭。兩人都盡量不看着我。
“你們最好也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話!如果有事找你們幫忙,我自己會直接開口。”陽子說。
無眉和紅髮怔了怔,跨騎上自己的摩托車,絕塵而去,排氣聲響亮刺耳。
“你也走吧!接下來是我的事了。”
“但……”
“我最討厭人家羅嗦。”
川村無奈的嘆口氣,走近自己的摩托車。啟動后,猛加油門,車子自我和陽子之間呼嘯而過。
工廠的廢料堆放場只剩陽子和我。
“你怎會知道在這裏?他們沒告訴你吧?”邊揉着後頸,我問。被踢之處還火辣辣的疼痛不已。
“我在車站附近聽說的,說前島老師被不良少年帶走了,我馬上知道這裏,因為這裏是他們經常聚會的地方。”之後,陽子仍不看我一眼,接著說,“我為同伴所做的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但,你打算和那些傢伙打交道到什麼時候?最好儘快離開他們。”
但,陽子不斷搖頭,似不想聽這些話,說:“不要管我,反正,跟你無關,不是嗎?”說完,又像上次那樣跑開了。
而,我也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
第三節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一大早就下雨。撐傘走路雖很麻煩,但,至少不會被人看到臉孔。在電車上,我始終低着頭。
“你的臉怎麼了?”進入教職員室,最初碰面的人是藤本。他的聲音本來就很宏亮,所以旁邊幾人也都轉過臉。
“昨天騎腳踏車摔倒了。”
我的額骨貼着葯布,是星期六的後遺症。昨天是老人節,連休兩天,浮腫已經消褪。藤本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只說一句“保重”,並未深入追問。
每周開始的第一節課是LT,亦即打掃教室時間,對於沒擔任導師的我來說,等於空閑時間。
我邊因傷口的疼痛顰眉,邊準備上課用具。不,那只是裝個樣子,其實內心卻在思索村橋命案之事。
大谷刑事認為兇手在學生裏頭,而有最大嫌疑的是高原陽子。
確實,她有可能恨得想殺死村橋,也能拿到氰酸溶液,而且不在現場證明不明確,又有目擊者在更衣室附近見到她,狀況證據頗不利。所以大谷若解開密室之謎,並將之和陽子連在一起,絕對會認定她是重要參考人,甚至是涉嫌者。
坦白說,我不明白……陽子有那種倔強可能做出此事,但,也有另一種無法做出這種事的幼稚。只看個性,也許會形成偏差也未可知……
如果要以可能性來判斷,我倒認為麻生恭子更令人懷疑,只是不知村橋和她是否有特殊關係。而且,她也有不在現場證明。所以,大谷刑事早已將她排除在外。
突然,門開了。一位學生環視室內,是三年A班的北條雅美,好像是在找人的樣子。但,一見到我,立刻直走過來。
“找誰呢?”我邊想,第一節課應該尚來結束,邊問。
“我有事找前島老師。”她的聲音很低沉,卻有力。
“找我?”
“我對於前日事件的處置有無法同意之點,所以向森山導師請教,他卻說你對這些事最清楚。要我來向你請教。”北條雅美有如背誦文章般的說。我忍不住想起她是劍道社社長。但,感覺上,其他老師似把事件全盤推到我身上,雖然也是不得已……
“我也並非什麼都知道,不過,如果我能夠回答的範圍,一定會告訴你。”我勸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但,她並不想坐,說:“星期六放學后,我見到警方的人。”
我心想:她這種口氣,其他學生是無法模仿。
“確實是來了,但,有什麼問題嗎?”
“聽說高原受到訊問?”
“嗯……不過是偵訊,並非訊問。”
但,她毫不在乎,繼續問:“是學校方面說高原很可疑的嗎?”
“沒有。只是警方要求知道曾遭退學或停學處分者的名單,訓導處提供而已。這方面,訓導處的小田老師最清除。”
“好,這件事我會問小田老師。”
“最好是這樣。”
“對了,聽說前島老師在高原接受偵訊時陪同在旁,是否警方發現有能夠懷疑她的物證?”
“不,沒有。”
“那麼,為何讓高原和刑事見面?”
我了解她的挑釁態度之意義,回答:“當時,我們也很困擾,不知是否該讓刑事見她,但,刑事的推測有其道理,而且表示只要問高原的不在現場證明,所以才……”
“可是,她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想像得到。星期六放學后,刑事在校園內徘徊,你知道嗎?”
當時,我被騎摩托車的三個人圍住。我搖搖頭。
“也去過排球隊和籃球隊,四處問‘是否借職員用女更衣室的鑰匙給高原陽子’。”
果然如我所料,大谷想先解開密室之謎。然而,陽子若借用過鑰匙,就可能打造備用鑰匙?
“結果呢?”我問。
“指導老師和隊員們都表示沒有。排球隊裏有我朋友,她告訴我這件事……”
“是嗎?”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站在面前的北條雅美表情仍然憂鬱着。她極力壓抑住感情似的說:“刑事的此種行動讓大家看高原時,眼光都不同了,像是看着罪犯的眼光。日後,即使她的嫌疑洗清,要讓所有人恢復正常的眼光也很困難,所以,我想抗議!為何不限制刑事的行動呢?為何輕易讓高原和刑事見面?為何讓刑事知道退學或曾被停學處罰的學生名單?我覺得很遺憾,這根本表示學校不信任學生。”
北條雅美的每一句一字都如銳利的針刺着我的心,我想辯白,卻找不出該說些什麼。
“我來,只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她輕輕點頭,轉身,走了兩、三步,又回過頭來,臉頰泛紅,“從中學時代,我和陽子就是好朋友,我一定會證明她的無辜!”
邊聽着第一節課結束的鈴聲,我目送着她的背影。
“哼!有這種事?”惠子一面量着我身體的尺寸,一面說,動作相當熟練。由於她說要替我量尺寸製作化裝遊行時的小丑服裝,我便利用中午時間來到社團辦公室。
“北條的話未免太苛了,雖然她的論點沒錯。”
“但,我是第一次知道北條和高原是好朋友。”
“她們家相距不遠,又讀同一所中學……但,高原自暴自棄后,彼此疏遠了些……”
“不過北條仍然有很深的友情。”
惠子測量我的胸圍。我忍住癢,像稻草人般站着。
“對了,為何要扮小丑,難道我看起來很像?”
校運會是下星期日。目前氣氛已逐漸熱鬧起來,而,此次對抗主題是化裝遊行,各社團似乎都費盡心思的想要出奇制勝。
“不要抱怨了。據我所知,藤本老師還要男扮女裝呢?你認為哪一種比較好?”
“兩種都不好。”
“至少小丑看起來順眼多了。”說著,惠子完成工作,“化妝品也由我們準備,你只要當天不遲到就行。”
“我什麼也不必準備?”
“心理準備就行了。”惠子將我的尺寸寫在筆記簿上,說。
穿上外衣,正準備走出辦公時,撞上正要進入的社員,是一年級的宮坂惠美。見到她手上拿着一公升裝的酒瓶,我問:“怎麼中午就打算舉行宴會?”
惠美沒回答,只是微笑的縮縮脖子。
這時,辦公室內傳來惠子的聲音:“那是你的道具之一,不是說過,你要扮演拿着一公升裝酒瓶的爛醉小丑嗎?”
“我要拿這種東西?”
“不錯,你不喜歡?”惠子走過來,從惠美手中接過酒瓶,做出喝酒的姿勢,“一定很轟動哩!”
“這可難說……”
我試着拿酒瓶,上面貼有“越乃寒梅”的標籤,是新瀉出產的名酒。
我想像自己扮成小丑,拿着酒瓶猛灌的樣子,而且,應該也要步伐蹣跚吧!
我慌忙對惠子說:“喂,到時候要把我好好化妝,別讓人家認出是我。”
惠子用力頜首:“那當然!”
第四節
九月十九日,星期四。
星期二、星期三很難得的無事度過。刑事們不見蹤影,校園裏擺出校運會的吉祥飾偶,清華女子高校乍看已恢復朝氣蓬勃。
村橋授課的班級也由其他老師分擔,我負責三年A班。時間上是比以前稍嫌緊湊,卻也是不得已的事。
訓導主任則由小田接任。
對於村橋不在的反應,學生和教師都同樣淡然。短短几天之中,一個男人完全被抹煞了,這讓我重新考慮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但,我注意到在村橋死後,有一個人發生改變,而且變化很明顯,那就是麻生恭子。在教職員室里,她常獨自靜坐,茫然若失,也常出現一些小錯誤,譬如上課走錯教室,或忘了將試卷放在什麼地方,這是從前的她不可能會有的錯誤。而且,近乎傲慢、充滿自信的眼神,最近也失去神采?
我確信:一定有某種原因。
只不過怎麼想都想不出可尋的脈絡。
最好的一種推測是:她和村橋相戀,卻因村橋之死而深受打擊。可是,以她的個性而論,不可能會考慮到要和村橋結婚,更何況栗原校長希望她和其子貴和相親,照理說,她應該恨不得村橋死掉才是。
但,這樣的話,她就是兇手了。以我的立場而言,這種推測最合乎狀況。可是,她卻非兇手而且有着完璧的不在現場證明。
等一下!
我望着她。她仍滿臉凝重的在改考卷。
不能認為有共犯嗎?假定另外有人也恨村橋,豈非就有可能?
我輕輕搖頭。不,還是不行!既然有共犯,則麻生恭子必須也要“分擔”任務,但,村橋遇害時,她只是去指導英語會話社。就算她負責拿到毒藥,並將村橋叫至更衣室,以主犯的“標準”來說,還是太輕鬆了,她的共犯不可能同意。這麼一來,就得有會聽其命令行動的人物存在?
不過,果真有這樣的人物存在嗎?很遺憾,我完全無法想像。
這時,第四節課開始的鈴聲響了。麻生恭子站起來,我也跟着站起。這節課是我接替村橋后,第一次至三年A班上課。走在走廊上,心裏有一點緊張,我更深深體認到自己不適合當教師了。
或許老師都還沒來吧!走過三年B班和B班門前時,聽到吵雜的講話聲。我苦笑了,即使大學入學考試當前,他們和一、二年級的學生也沒有兩樣?
繞過走廊,耳根馬上就潘靜了。眼前是三年A班的教室!真不愧是升學班裏最好的班級。即使開始授課後,這種印象也沒有改變。學生們對上課內容的反應完全不同,能夠迅速理解也喜歡發問。從這些方面看來,我不得不承認村橋的影響很大。但,北條雅美卻顯得無精打采,臉上明顯失去注意力,問她問題也無法圓滿回答。我心想:因為不是面對村橋,所以產生不了鬥志嗎?
但,我的判斷完全錯了。課上到過一半后,我的視線落在她的筆記本上,這才發現了原因。我見到長方形的圖,而且很敏感的領悟該圖的意義。那是更衣室的略圖,也寫上男用和女用入口的字樣!原來北條雅美是企圖解開密室之謎。圖旁寫着具有某種意義的文字,其中之一是“兩把鑰匙”。但,她似已發覺我的視線,立刻合上筆記本。
兩把鑰匙……
這是什麼意思?是解開密室之假的重點之一?抑或只是沒有多大意義的文字?
中午休息時間吃便當時,我仍在想這件事,嘴裏反覆念着“兩把鑰匙、兩把鑰匙”,結果比平常多花一倍時間才把便當吃完。
我心想,找時間問她本人吧?年輕、柔軟的頭腦,有時其思維遠超乎大人所能想像的。但,我的預定又被破壞了。正在看報紙時,松崎來告訴我說大谷來了,希望我立刻去會客室。
“今天又有什麼事?”
“這……”松崎似乎完全沒去想過。
進入會客室,大谷正站在窗邊,眺望着操場。一見到他的背影失去往常那種逼人氣勢,我大為訝異。
“風景真不錯。”大谷說著,在沙發坐下。
但,他的臉色凝重!
“查出什麼眉目了?”我問。
果然,大谷臉上浮現苦笑,說:“查是查到一些,但……高原陽子今天有上學嗎?”
“有。有事找她?”
“也沒什麼……只是想確定她的不在現場證明。”
“不在現場證明?”我反問,“這話就奇怪啦!她不是沒有不在現場證明嗎?既然沒有,何來確認兩字?”
大谷搔搔頭,似在考慮該如何說明。
“她在四點之前有不在現場證明,對吧!放學后立刻回家,和鄰居打過招呼。而,根據調查結果,該時間帶非常重要。”
“四點左右嗎?”
“應該是放學后至四點左右……”大谷的語氣很沉重,大概調查的進展呈現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結果吧?“反正,能讓我見高原陽子嗎?到時候我再說明狀況。”
“好吧!”
雖不知大谷查出什麼,但,感覺上和高原陽子當面對質比較妥當,所以我毫不猶豫的站起身。
回到教職員室,我向長谷說明情況。
他不安的問:“那位刑事不會是掌握高原是兇手的確實證據吧?”
“不,不像是那樣。”
長谷仍一臉擔心:“我去叫高原。”
在陽子來到之前,我坐在會客室的秒發。大谷仍像剛剛一樣站在窗邊,眺望着在操場上活動的學生。
約莫過了十分鐘吧!走廊傳來擾攘的聲音,是女學生和男人的聲音,男人似是長谷,那麼……
我正在猜測時,有人用力敲門。
“請進?”
話還未講完,門已經開了。站在門外的並非高原陽子,而是北條雅美。身後跟着長谷,最後面才是陽子。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長谷。
“是……”
但,北條雅美打斷他的話:“我正式前來抗議?”
“抗議?怎麼說?”我問。
她瞥了大谷一眼,語氣堅決的說:“證明高原的無辜?
室內的空氣立時緊張了。
“哦?那可真有意思。”大谷走過來,在沙發坐下,“你如何證明?能說來聽聽嗎?”
面對真正的刑事,北條雅美的表情也僵硬了,但,她毫不畏縮,回答:“我會解開密室之謎,那樣的話,你就知道高原是清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