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調查
這就是她的樣子!有無數的花園、菜園,窄窄的渾濁的小河,一大群吸血蟲和一大群烏鴉。灰色的曙光使那簡陋小房的昏暗的窗子透了點兒亮光。隨晴朗溫暖的黑夜而至的低沉的雲朵,向地面擠壓着別墅的瀝青油氈屋頂和稀疏而彎曲的松樹樹冠。小鎮的生活對涼爽的新的一天置若罔聞,只有十幾個自願去采蘑菇的人帶着大筐於匆忙走向小樹林,希望在一大堆罐頭盒和廢棄的銹跡斑斑的車身中間找到幾個生蟲的紅菇。
彼得躺在汽車後座椅上睡得很沉,由於噩夢的折磨。他嘴裏不時地哼嘰着。他的朋友昨天過得卻遠不是他想的那樣,他倒也願意在清晨前擠出兩三個小時睡上一覺。但時間在催促基里爾,於是他想儘快行動起來。
“到了,起來吧,彼特魯哈!”
“我們在哪兒?”彼得問道,一邊還在哼哼,呻吟聲似乎可以使卵石路面都很可憐他。
“在我們要去的地方。”
“阿夫傑伊那兒嗎?”
一個帶花園的小房,總共只有一層,幾塊蘿蔔地和其他一些綠色植物。醋栗叢中,停着一輛藍色的四十一號“莫斯科人”,窗下扔着幾個白蘭地的空酒瓶。
“是的,妻子好像是對的,小夥子這幾天自己付錢……”彼得半閉着眼睛像個夢遊者跟着基里爾走上台階。門開了,他們走進外廊,發現阿夫傑伊在簡易木床上睡大覺,摟着一隻不知什麼品種的狗。一端套在狗的項圈上的狗鏈子被裹在一堆曾被叫做是被子的破布里。基里爾從阿夫傑伊身上扯下破被子,狗鏈子的那一端死死地捆在睡覺人的腳踝上。
“我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巴謝特狗!”彼得冷漠地說,想在外廊里找什麼東西坐坐,讓他那累壞了的屁股休息一下。
“如果說這是巴謝特狗,那它的長腿也太長了!”
“腿長長了,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
“阿夫傑伊!”基里爾搖了搖睡覺人的肩膀,“公雞早都叫過了!”阿夫傑伊從被他當做枕頭用的棉襖上抬起頭來,用不清醒的眼神掃了一下周圍。“伏特加在冰箱裏,小菜在畦上,雞我前天就吃光了……”含含糊糊地說完這些,他把鼻子埋在棉襖里,打起呼嗜來。
“別佳!”基里爾招呼着在外廊角落裏安靜下來的朋友,可別佳很舒服地躲在裝啤酒的塑料箱裏,在給阿夫傑伊那呼哧呼哧的聲音伴奏。只有狗——它胖乎乎的,懶洋洋地搖了搖尾巴。
“朋友,讓我來改變對你的強制措施。”基里爾從阿夫傑伊的勝腳上解開狗鏈子,和拘一起走進院子。“你會挖蘿蔔嗎?”
拘一直把基里爾領到主人的車跟前,抬起腿,幸災樂禍地在前輪上開始自己的傑作。
上完廁所之後,他們去了菜園,不管朝哪個方向,到處都看得到主人身體各部位留下的痕迹,看來很難和地心引力抗爭。基里爾環繞着被毀壞的菜園,即使是一群牛也未必能使自己種植的東西受到這麼大的損失。兩把萵苣,一點兒剩下的綠蔥和幾根洋蘿蔔——這就是如果不用鏟子能夠從地里弄出的所有東西。
在基里爾做採集工作的時候,狗在園子裏跑了兩圈,在某處給土壤施肥,然後很幸福地跑到放它出來的那人跟前。
“你不吃蘿蔔嗎?”
狗搖了搖尾巴作為回答,似乎想讓基里爾跟着它,朝房子跑去。
那裏一片亂七八糟,電視機在噝噝地響,屏幕上顫動不止,桌子旁邊是兩把翻了的椅子,到處都是昨天“豎起小公牛尾巴”
的節日酒宴。基里爾與生俱來一種管理家務的才幹,他用抹布把髒東西包起來,走出門,扔進垃圾箱。
“幹什麼,基里爾?我老婆會因為我洗餐具而打死我!”阿夫傑伊在台階上沖基里爾喊叫,全身都是泥土塊,戴着那副鏡片有裂紋的眼鏡,右手拿着半瓶白蘭地。
“我們這兒是什麼節日?”
“我們在準備傘兵節!”
“昨天你學會挖戰壕了?”基里爾指着被毀壞的菜園問,“離節日還有兩個多星期呢!”
“那兒……就是海軍日!你是海軍嗎?”
“我是個部隊建設人員,我認為這不會影響你少先隊員的激情吧?”
“從來不會!”阿夫傑伊下了一層台階,剛剛被截肢的緬列西耶西可能會羨慕他的動作。
“別弄地了,我來了!”
但誰也不會急於接受他的請求,於是阿夫傑伊碰上了無法解決的問題,就像沒有別人的幫助搬家一樣。他坐在台階上,把瓶子放在光着的腳掌上,把胳膊肘放在受過傷的膝蓋上,用手掌托着自己那獨立存在的腦袋。
“早上好,同志們!什麼風把您……”安德烈用食指指了指基里爾,“和您?”指了指狗……“還有您?”用大拇指指了指後背,是別佳正做着自己的臟事的方向。“大概又干出什麼事來了吧?我希望你們到來的原因又是因為加勒比海危機,我的伏特加還夠兩天左右,到星期一之前我都有空,就像國會議員那樣……”
基里爾走到準備喝酒的阿夫傑伊跟前,用兩手把他抱起,朝淋浴室方向拖了幾步。“早操之後去洗澡,這已不是什麼秘密!”
“早操”一詞比句子的開頭高八度,如此響亮,使得遠處的狗吠叫起來。但事兒還是辦了,經過一夜早已冷了的水流噴向可憐的阿夫傑伊的腦袋,過了幾分鐘,從淋浴室薄薄的牆那邊傳來令人振奮的歌聲:“如果你想健康……”
基里爾在別墅里費了好大勁兒找到~條相對乾淨的手巾和一雙新經濟政策開始時期的涼鞋,把它們扔進了醒酒的地方后回到了屋裏。沒費特別的力氣,基里爾就用十個雞蛋,一塊豬油,菜園種的剩下的一點地東西搞出來一頓有點兒像樣的早餐。當受刑之後身體有些發紫的主人回到房間裏的時候,剩下的餐具已經整齊地擺在了桌子上,眼前的情景使阿夫傑伊想起烹調書里的彩色插圖,名字是“春天的色拉”。
“這裏只缺一樣東西,”阿夫傑伊用兩個早上經常代替裝茶的容器裝飾了餐桌,他不像其他人,沒有用啤酒透一透,他更喜歡在這之前喝的飲料。“不要用啤酒使頭腦糊塗!”他喜歡對不幸的酒友重複這句話,而在喝了醒酒飲料一個小時后,他又回到了對他來說很少,但卻是主要的狂飲狀態。
“我喝一杯酒,而你應該戒酒!應該描繪出這樣的情景,如果你認為沒有什麼可以幫我們的,就繼續迅速地喝得大醉。”
阿夫傑伊皺了皺眉頭,鼻子哼了一聲,扶了扶歪了的眼鏡,盯着基里爾:“基里爾,幹嘛像印第安人那樣光盯着我看,說話呀!”
“你把那些小男孩兒放哪兒了?”
“裝在汽車裏,然後鎖進別佳的車庫。”
“他們不會逃出來嗎?”
“應該不會。”
“別把他們一個一個壓着肚子摞起來,那樣他們會憋死的!”
“肩靠肩,臉沖臉,省得寂寞……”
“你想讓我做點兒什麼?”
“你知道西夫獲維卡那的豪華別墅嗎?”
“誰不知道!”
“我需要安全信號系統圖和鎖的密碼,如果可能的話,躲藏幾天。”
“安全信號系統圖我能幫忙,密碼是專業人員的事兒,但這個問題也可以解決。下面是什麼?如果你把這些小男孩兒放出來的話,躲幾天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是委員會機構,那本必能賞識你高貴的手勢,如果你把土兵扔倒在地,就朝他們臉上吐。”
“讓捷列霍夫決定怎麼對付這些笨蛋,他是在編人員,上班拿工資。不過,不管怎樣,應該保護。也許,你可以安排我和你的頭兒會面?”
“你也太幼稚了吧,他沒有命令什麼事也不能做,你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
“要是我有什麼東西讓他感興趣呢?”
‘什麼?錢嗎?他會打你臉,然後狠狠教訓我一頓!“
“幹嗎這麼粗俗!也許他對西方部隊中我們可敬的同胞獲取資金的機制感興趣。這方面在掌握的材料中談得很少。”
“鬼知道他……也許能做成。可你幹嘛不把這些材料給新聞界呢?我認為這是最理想的出路。”
“我糊塗的朋友,乍看上去是這樣的!但從刊登到開始研究的過程太長了,在這段時間裏,我們早已被類似你找這樣無名的士兵墳墓中的蛆給吃光了。”
“但你應該清醒地估計形勢!對你,他一點兒也不了解,憑什麼相信你呢了”
“讓他對我個人調查嘛,我還被編在後備隊。”
“那我試一試吧……你想以什麼名義做?”
“讓我加入現在行動計劃的分隊,哪怕是和你一組,在你的直接領導下。”
“做這樣困難的事,還得……”
“完成自己的活兒。”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就行。”
“那不喝點兒嗎7”
“頭兒怎麼辦呢?”
“他怎麼,不是人嗎?況且我喝酒得到他的讚許,他親自給了我五天的假期。”
“你做出了什麼功績嗎?”
“去高加索出了一趟差。”
“是夫納西切萬嗎?”
“不,去第比利斯,現在亞洲部分的民族正進行陰謀活動。基督教踉我們更近一些。”
“給你的主教打電話,說等着……”‘“一百馬力的拖拉機?”
“一百馬力的拖拉機。”
阿夫傑伊拉緊家裏穿的仿鍛面短褲,撥了交換台的號碼:“小鳥兒,7-50-2-5-8,請報告中校,阿夫傑伊,我等着……”
過了兩分鐘左右,話筒里響起了一個遙遠的聲音,如果可以把將軍十五秒的談話稱作是交談的話,那就是指定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阿夫傑伊放下聽筒令人安心地笑了一下。
“晚上九點以後,在他的別墅,在葉爾紹夫。”
“這是在茲韋尼格羅德郊區?”
“是的,他說如果他耽擱了,請咱們等一會兒。”
“很好!現在六點半,我們來得及收拾一下自己,飛一趟斯捷潘那兒和捷列霍夫見面。”
“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我想喝點兒酒,睡兩個小時。”
“我也是!彼得也贊成一天有這樣一個好的開頭。昨天我就跟這個笨蛋要酒喝,可他這個寄生蟲,卻把很多滿滿的酒瓶子扔到用我的血汗錢買的汽車上!”
“你的血汗錢不是最後的,阿夫傑伊的酒,看樣子夠你喝個夠的!但在十九點之前必須準備好,不能有一點兒醉意!”
“你去哪兒?”
“去古德金山,你媽的!我不在的時候,想想‘達伊姆勒爾’怎麼辦?還是你想把他送給警察?”
彼得朝阿夫傑伊點了點頭,邀請他也參加辯論,然後手一揮,大嗓門地開始說:“基里爾,你不認為對一輛車來說,兩具屍體太多了嗎?我不需要讓自己的東西毀滅!”
“別生氣,別說喪氣話!首先,暫時沒有兩具屍體,而只有一具……”
“什麼都是一個!我不需要這樣的汽車,你想放哪兒就放哪兒吧。你願意,可以給警察,也可以賣給下一個該死的傢伙。”
“呸!你這個笨蛋!”基里爾憤怒地扯電話聽筒,“阿夫傑伊,這麼好的車你也不需要嗎?”
阿夫傑伊搖了搖頭,“不,基里爾,我們沒有必要暴露自己,我在開車的時候很少喝酒。我的車沒什麼,撞壞了我也不心疼。
可是買好車得排隊等,不,我坐‘莫斯科人’就挺好。“
“那就隨你的便吧。”基里爾撥了內務局問訊處的號碼,得到了希姆基內務局的電話號碼,“應該去……”
“你瘋了嗎?”
“你們都去,我怎麼會在自己的地方東倒西歪的呢?”
“你自己去吧!”彼得想逃避這冒險的一步,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我需要歇一下,抽支煙,就是到傍晚也好!”
“奔馳的證件在哪兒?”
“在車裏,”彼得咬了一口蘿蔔,“去吧,讓你的屁股去挨打吧!”
阿夫傑伊穿着淺色的夏裝和輕便的鞋,匆忙剃乾淨的臉上戴着一副時髦的眼鏡,樣子看起來是令人傾倒的。但是,他走路和談話的特點在一百依里之外就暴露出走私劫匪的本性。
“達伊姆勒爾辦的證件是你的?還是這個笨蛋的?”
彼得不清醒的心認為自己受到侮辱了,他看都沒看自己的朋友,重新把杯子倒得滿滿的。
“怎麼樣,走吧?”阿夫傑伊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正了正挎在肩上的手槍套,然後朝出口走去。經過彼得的時候,他停住了,把剩下的酒倒進他的杯子,同時說:“你這個壞蛋,看護好菜園,別忘了喂狗,等我回來問你!”
彼得甚至沒出來送夥伴們,憂鬱地看着不時閃現的汽車蓋兒,車朝岔道口方向遠去了,他進了外廊,坐在簡易木床上,摸到阿夫傑伊沒喝完的一瓶白蘭地,倒進了自己的嘴裏。
“我不能這樣,不能!”他開始向注意聽他講話的狗傾吐內心痛苦已久的話,“你懂嗎?當周圍全是戰爭,當你老婆給你,是履行公民職責,當有人從鄰近的別墅向你瞄準射擊,你怎麼生活?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什麼東西,什麼人,他們都不珍視!什麼都不珍惜……對他們來說,什麼是親人、朋友、錢……“彼得看了看空了的餐盒,把它從開着的門口扔出去。”走吧,老弟,再喝點兒,然後去睡覺。“
“你有什麼證件嗎?”
基里爾從襯衫口袋裏掏出和阿夫傑伊一樣的證件,打開了它。
“冬天快結束的時候菲什金給我換的新證件。”
“那就走吧!”阿夫傑伊果斷地推開門,走進辦公室。
“誰調查國際機場槍殺事件?”
“您是誰?”維克多出示了證件。
“什麼事?上校同志?”
阿夫傑伊為了更體面一些,鼓起腮幫,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我似乎提了一個問題?”
“我們在工作,是偵查機關……你想幹什麼?”
“受害人的車在哪兒?”
“在院子裏,沒人看管。”一個工作人員從桌旁站起來,走了出去。
“汽車的手續證件在你們這兒嗎?”
“是的,但我們還要核實。”
“不需要這樣做,它的主人就在你們眼前。”他沖基里爾說:“大尉,出示一下證件,而你,年輕人,快把汽車執照拿來!”
小夥子看了看基里爾的證件,就去保險櫃裏拿執照,他印象很深的是兩位軍官的照片上有很多勳章。
這時候,一個穿牛仔褲、淺色毛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索羅維耶夫少校,部門主管,有什麼事可以為你們效勞?”
“沒什麼,少校,我們領走車……”
“根據什麼?”
“根據憲法公民對私有財產所有權的條款。”
“這是做不到的,在調查結束之前車得留在我們這兒。”
現在該基里爾進行干涉了:“好,少校!這樣,我可以把車留在這兒,而您得給我寫個收據,除了車牌子,它的狀況、完整性,還要註明它大約的價格。然後您代表你們局要保證車的完好無損,調查結束后即交還。儘管,據我所知,也沒有什麼可特別調查的……”
“您是從哪兒知道的?”
“這不是您的事兒,少校,您先寫一個像樣的收據,我去找一個估價員來……”
“幹嗎這麼複雜?”
“因為這台車現在已經長到了十五萬美元,您必須讓人日夜看護它。”
“怎麼這樣呢?”少校很驚奇,但他看到一個工作人員朝他同意地點了點頭,稍微思考了一會兒。
“聽找說,少校,不要妨礙我們工作!我們也沒有妨礙您……
否則這事兒可能會弄糟的!“
“是嗎?如果我把這輛車給您,也就是您的單位,您能給我什麼證件?”
阿夫傑伊看了一眼少校,就像看偶然從天窗飛進來的白痴,他走近少校,在他耳邊低語:“你是天生的傻瓜,還是後天的?”然後又大聲補充道,“大尉將給您寫一個收條,收到被您滯留的汽車。如果這樣的話,我保證忘掉您的姓名,還是我需要給自己的頭兒打個電話?”
“好吧!”少校疲憊地揮了揮手,“請辦理返還手續,並且別忘了在證明上寫上所有者的住址。”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打算離開辦公室,但有一個想法讓他不得安寧。他走到基里爾跟前,小聲問:“這輛車真的值十五萬美元嗎?”
“確實,只是少校別給任何人打電話提起這件事,跟下屬說,我們的工作是保密的,你明白的!”
“是的。”部門主管不知所措地說,悄悄地走了出去。
“現在去哪兒?”
“去斯捷潘那兒。”
“儘管有些冒險,不過沒什麼,我們會過去的,基里爾,你開什麼去?”
“開‘老頭子’,你要是發生什麼事,又是我的錯。”
“我更願意坐別佳的‘小野獸’,他說,在一個有關係的檢查站,可以超速行駛,現在我們可以檢查一下!”
“休想,阿夫傑伊!”
最近幾個小時內,基里爾經常感覺到沒有考慮情況的時間。
一切都是自然發生的,他能做的只是調整發生的事情,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中止不希望出現的事情。自我保護機制一直在發揮作用,正是它在指揮基里水行動,不讓他有一分鐘喘息時間。
“不,的確這樣不行!”基里爾猛地剎住了車,拐到了路邊。汽車揚起的灰塵充斥在潮乎乎的空氣中,然後又粘乎乎地落在汽車蓋上。
阿夫傑伊也把奔馳停下來,停在和基里爾並排的地方。
“為什麼停下?”
“我想喘一口氣,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做得不對……”
“在你的位置惟一正確的決定是行動。別費神去想那些永遠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我明白,但……你一個人去一趟斯捷潘那兒吧,應該有我們的人和他在一起,他在那兒怎麼樣,馬上就回來,我坐一會兒,好好想一想。”
“你需不需要從斯捷潘那兒打聽點什麼?”
“打聽?我不認為他現在能談什麼,我現在應該做的是洗澡、喝酒,連續睡十二個小時,醒來后感覺自己很年輕,像個頭腦單純的孩子。”
“這需要很長時間。”阿夫傑伊想,於是說:“我去了,四十分鐘左右回來。”
“在對面的地方找我。”
阿夫傑伊點了點頭,一踩油門,像火箭一樣遠去了。
嗓子由於前一天抽了很多煙,火辣辣地疼,這讓基里爾想一些更切實際的事情,想喝酒,想改到最外一行車道,還得經過一千五百米,密密的車流不緊不慢地從城裏駛來,司機們根本不注意打開指示燈要轉彎的車,不注意基里爾用力揮動的手勢,將自己的保險杠頂住前面行駛的車的尾部。
“既然這樣……”
基里爾等了一會兒,當出現了足夠大的調頭地方,不假思索地讓車駛向間隔的地方。開動汽車是瞬間的,儘管和後面行駛的車相距三米,但司機被突然出現的外國牌子的車嚇壞了,還是讓車發出吱吱的聲音停下來,朝基里爾鳴喇叭,罵了幾句極難聽的髒話。
基里爾把車更靠近路邊,並沒有加速,沿着被垃圾弄得很骯髒的排水溝行駛,只有勉強能聽出來的嘈雜聲進入到汽車裏,基里爾感覺自己像在玻璃罐里,沒有出口,周圍的世界透過玻璃盯着他看,既不歡迎他的到來,也不反對。
“在路邊行駛”的標誌指示過一百米可以停車。基里爾看到火盆升起的煙后,把車從公路上駛下來,開向小涼棚,它大概是在需要的情況下可以躲避雷雨的地方。他搖下窗子,沖小男孩打了一聲口哨。小夥子點了一下頭,拿了兩根鐵扦,伸進裝漬好的豬肉的桶里。他不是不想下車,但絕對不允許在車裏吃肉串。他沒精打采地走向烤肉串的小夥子,小夥子一直盯着車看,沒到時候就把沒烤好的肉翻過來。
“小夥子,別翻鐵扦,等一下烤透……”
小夥子把肉該烤的那一面翻過來衝著燃燒的煤,從塑料器皿中向小火舌上噴了點東西,又沉浸在對汽車流暢的外形的觀察之中。
沿着公路憂愁地行駛着落滿灰塵的馬車,徒勞地想把迎面奔來的小排量汽車軋在輪子下。汽車從柏油路上開到一小塊空地休息一下,然後又繼續上路。汽車不慌不忙、毫無目的地向前行駛。
排氣筒排出灰藍色的煙塵,冷漠的車輪發瘋似的、隨心所欲地到處行駛,人們想賦予自己的鐵馬完美的特徵,卻被破壞了。
“您的肉串!”烤肉的小夥子喊,他響亮的聲音劃破了被柏油路擠壓的空氣,“收您二十盧布!”
基里爾估計了一下一份烤肉的分量,把手伸進兜里掏錢。
“有什麼喝的嗎?”
“啤酒,檸檬水……”
“兩瓶啤酒。”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夥子的眼睛,讀出了他想要的一切,“再來一百五十克伏特加。”
“總共五十盧布。”小夥子說,把肉串放在鐵盤上,打開啤酒瓶,“您請坐,”他指着棚子前推—一張桌子,“我把其餘的給您端來。”
基里爾從兜里掏出錢,這才發現他沒有一個蘇聯盧布,最小的面值兩美元,還是在一堆紙幣中勉強找到的。
烤肉的小夥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基里爾,看了看他的車,搔搔腦勺說:“沒有零錢找,我用啤酒付清,怎麼樣?”
“我同意。”
小夥子從桌子上把打開的“日古立”啤酒拿走,打開身後的箱子口。
“二十四瓶,每六個打一個包裝。”
“哈爾涅金,很好。”基里爾把硬紙盒一個一個摞起來,抱到車上返回來,拿了肉串和第四箱。“我今天還缺什麼!”
他很滿足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涼的、略帶苦味的液體。不知從哪兒伸過來的手放在他眼前一杯伏特加,一盤麵包,一瓶沙司。
“祝您胃口好!”
“謝謝,親愛的!”
他不習慣在事先指定的任務面前告輸,於是在喝完了啤酒之後,一杯伏特加順着食道流下來,又吃了一塊香噴噴的豬肉。
第一步吃飽已經完成了。應該把眼睛閉一會兒,堵上耳朵,獨自一個人內心平衡地獃著……第二瓶啤酒打開了瓶塞,他點燃了一支煙,白天他繃緊的神經,現在把他的悶熱帶走了,消失在令人精神煥發的樹的綠意中,消失在像鳥籠子那樣的房頂上。他覺得自己好多了。
“你要在這兒放鬆很久嗎?‘嘴後傳來一個難聽的聲音,語調粗魯。
基里爾慢慢回過頭來,眼前站着一個二十二歲左右的無賴。
穿着運動褲和被肌肉繃緊的足球衫。
“什麼意思?”
“該讓地方了!”
基里爾寬容地笑了笑:“你不是坐有軌電車,這地方從來都沒有規定是給殘疾人的!”他生動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這不是在說我吧?”這個無賴不太會評價自己,他決定挑起鬥毆。
“難道我的背上寫着,像你這樣打劫的人可以用這種語調同我講話嗎?走開,別打擾叔叔。”
“你把我稱做白痴?”
這已經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口號,一個挑釁。基里爾不得不重新朝這個發怒的大喊大叫的人回過頭來,他們的隊伍擴大了。還有三個人,也穿着一樣的衣服。
“孩子們,怎麼,考完數學了?去休息吧,你們在這兒很危險。”他喝了~口涼啤酒,剛剛產生的好心情被破壞掉了,但他懶得和這些惡棍打架。
對手們把基里爾不願意打架當成是猶豫不決,他們包圍了小桌子,準備用完全不是議會的方式來弄清楚相互關係。但對於這些人來說,先出手必須有一個理由,其中一個從桌子上抓起一瓶啤酒,朝自己大張着的嘴裏倒過去。他還沒來得及明白過來,瓶子已經把他的大約十顆牙齒打壞,卡在了喉嚨里。其中站在基里爾身後最機敏的早產地,撞在了強有力的胳膊肘上。第三個人被基里爾用左肘打掉了下頜骨,第四個人手裏拿着彈簧刀,想表演劍術,但還沒來得及就受傷了。
“這就是在這個貧窮的國家不遵守基本法規的後果,永遠別顯露你多有錢!”基里爾對自己說,又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被打架吸引來的幾個觀眾一下子跳進自己的車裏,朝公路的方向一溜煙地跑了,逃跑中又被熱肉串噎住了。出現了相對的寂靜,只有折斷燁樹劈柴的嘛僻啪啪聲和地上受傷人的呻吟聲。
‘川。伙子!“基里爾打了一個響指,隨即小男孩出來了,就像從煙壺裏跳出來的小鬼兒,”因為你沒有零錢,我把剩下的啤酒拿走,再給我一百五十毫升的伏特加。“他看了看拿來的冰涼飲料。垂下眼睛,突然發現那個烤肉串的小男孩兒還站在那兒,看着地上四個人。在他的目光中透出一種類似於欣賞的感覺,就像他剛才欣賞從未見過的汽車的完美時一樣。
“如果你放棄自己的臟活兒,開始學畫的話,你會成為一個不錯的畫家。”
小男孩緩過神來,眨了眨眼睛。
“他們天天在這兒閑逛,要錢。”
“你給嗎?”
“給……”
“那你的主人呢?”
“我不跟他說,從煙錢里出……”
“怎麼,你的主人沒有保護嗎?”
“什麼意思?”小男孩兒驚奇地問。
“做生意沒有保護嗎?”
“您是問匪幫吧?不,我每周都給什麼人付錢。”
“你幹嗎喂這些驢?”
“當地人襲擊——打你的臉,搶你的商品……怎麼和他們斗!”
“這是弟兄們的責任,在這兒呆幾天,值班,看看誰的力量更厲害……”
“您也是黑手黨吧?”
“怎麼突然這麼說?”
“沒什麼,我想您的車,錢,像電影裏那樣打仗……”
“如果從這個角度看,我們在這個國家都是黑手黨。富人的黑手黨,窮人黑手黨,領導的和下屬的黑手黨。你中學畢業了嗎?”
“還有一年……”
“那在你們學校里,大概也有自己的、忘了叫什麼的團伙吧,一起喝酒,和鄰鎮的人打架?”
“有,由於女孩子打架,有時沒什麼特別理由。”
“你看,你們也有自己的黑手黨。”基里爾從桌旁站起來,朝汽車走去。旁邊停着彼得的車,阿夫傑伊透過鏡片,眯着眼睛:“幹得很漂亮,基里爾,沒丟面子!”
“這一切我是多麼厭煩啊!”他抽出一支煙,遞給阿夫傑伊。
“不,剛抽過,你少放點兒煙吧!”基里爾坐在汽車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一股煙。
“我一直不喜歡你,小夥子!”
“你說什麼?”基里爾反問。
“我說最近一段時間我不喜歡你!”
“多長時間了?”
“從十二月起,你所有的變化,怪樣子,車。奔忙,錢,射擊……”
“那按你看我就對一切都滿意嗎?剛來俄羅斯的時候,我像野獸一樣。簡直不得安寧:房子,供貨,合同,他媽的……孩子,女人,工作人員。那不是生活,而是鬧心!”
“你自己怎麼打算?也許該停止了?”
“比如說?”
“我不知道……比如說戒煙……”
“你先戒,然後告訴我。”
“和你在一起不容易。彼得,你的朋友,鬼知道什麼時候起連他部和你已經生分了。”
“這是可以預料到的,我們已經到了另一個層次上,但他十戈比都不能偷!坐在辦公室里想像自己成了厲害的老闆……”
“你決定吧,給他一塊,讓他獨立於。”
“你認為,我是給誰買的制酒瓶生產線?”
“天知道,你?”
“天知道……給他,給鮑里斯,只是得幹活,別惹女人……”
“你幹嗎邀請捷列霍夫到你那兒?”
“當你看見路上有十美元,你檢不檢?”
“那撿……”
“我也撿。”
“你怎麼說服他的、‘”編兩段對兩個人都絕對公平的話,再加上薪額……“
“沒有你大伙兒怎麼干?光用酒瓶養活這麼一大群人?”
“有一個想法,但現在說還早,”基里水把煙頭扔在地上,用後跟在草叢裏捻了捻,“你幹嘛?在審問我嗎?我什麼做得不對?
出賣誰了?偷搶了?“
“基里爾,我說的不是這個,你不是在朝好的方向改變,我不高興看到。”
“那就把眼睛閉上!”基里爾氣憤地說。
"明白了!走吧,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