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賴姆塞。”柯林若有所思。

“他怎麼啦?”

“我覺得這個人有問題,如此而已。他經常出國——這點值得注意。他的妻子說他是個建築工程師,彷彿她所知道的就是這一點。”

“她是個好女人。”哈卡斯特說。

“是的——但不是一個快樂的女人。”

“就是因為疲倦的關係吧。小孩子是很累人的。”

“恐怕不只這樣。”

“你要找的人,絕不會是有家累的那種人。”哈卡斯特表示懷疑。

“很難講,”樹林說,“孩子有時候事實上是一種掩飾,如果你知道,必然覺得驚奇。一個寡婦帶着孩子,生活艱苦,總是願意有人能夠照顧她的。”

“我看她不是那類人。”哈卡斯特一本正經地說。

“我不是說生活在罪之中,親愛的朋友。我指的是,她曾同意做‘賴姆塞太太’,提供背景。當然,他得向她編造故事,譬如說,他是我方間諜活動的一點。橫豎高唱愛國大調就是。”

哈卡斯特搖搖頭。

“柯林,你們所生存的世界真是古怪。”他說。

“是的,我們確實如此。我想,你是知道的。有一天我會離開的……有人根本忘掉了什麼是什麼,誰是誰。這些人有一半是兩邊工作的,到頭來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站在哪一邊。

各種標準都黏在一起了——啊,不談這個,辦事罷!”

“我們最好拜訪一下馬克諾頓家。”哈卡斯特停在六十三號門口又說:“他家花園有一角和十九號的相接——和布蘭德一樣。”

“你對馬家知道多少?”

“不多——他們大概是一年前搬來的。夫婦年紀都很大——我想是退休教授,他喜歡園藝。”

前面花園植了許多玫瑰樹,窗口下密密地種了一床番紅花。

一位臉色愉悅,穿着色彩明亮、印花罩衫的年輕女人出來開門;“請問,有何貴事嗎?”

“終於找到了有外國人幫助的。”哈卡斯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遞上名片。

“警察!”年輕女人說著,向後退了兩步,看着哈卡斯特,彷彿他是監獄裏的惡人。

“馬克諾頓太太在家嗎?”

“在。”

她領着他們進入客廳,客廳俯望着花園。廳里沒有半個人。

“她在樓上。”年輕女人的臉上不再堆着笑意。她走進廊道,大聲呼喊:“馬克諾頓夫人,馬克諾頓夫人。”

一個聲音在另一回應着:“什麼事啊?葛蕾特。”

“警察來找你——兩個。我把他們安置在客廳了。”

樓上傳來一陣模糊的疾走聲音:“噢,天啊,噢,天啊,發生了什麼事?”接着是腳步的啪嗒聲,而後馬克諾頓太太帶着憂慮的表情走進來,哈卡斯特立即感覺得到,馬太太平日一定是經常掛着這到憂慮的神情。

“噢,天啊,”她再度呼道,“噢,天啊。探長——怎麼回事——哦,是哈卡斯特探長。”她看著名片。“有何貴事嗎?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是說那件謀殺案,我想是為了這事吧?我是說,不會是為了電視執照的事吧?”

哈卡斯特對她說明了來意。

“真是令人驚異的事。”馬克諾頓太太說著;喘了一口氣,又說,“光天白日裏,竟然闖入人家房子行竊,竟然是趁着有人在家的時候。可是這種事今天是經常可以聽到的,都是發生在大白天裏的。啊,我有幾個朋友——中午外出吃飯,有人開來一輛傢具搬運車,將房子裏大小傢具一律搬個精光。同一條街的人都看到了,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那是‘闖空門’。昨天我確實聽到有人尖叫的聲音,但是安格斯說那是賴姆塞太太的孩子在鬼叫。他們常常在園子裏模仿太空船,或是火箭,或是原子彈的噪音,有時候聽起來真怕人。”

哈卡斯特再次掏出照片。

“馬克諾頓太太,你見過這個人嗎?”

馬克諾頓太太吞人似地瞪着照片。

“我想我見過這個人。是的,是的,我敢肯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說是來我們家向我推銷十四卷百科全書的那個吧?或是來推銷新型吸塵器的人吧?我和他沒談什麼,他便到前面花園去纏我先生。安格斯正在埋種球莖,不喜歡人家打擾他,然而那人卻不停地說他所推銷的東西有什麼好處,說它可以吸窗帘上的塵埃,也可以清除樓梯台階,以及各種椅墊坐褥。安格斯只是看着他說:‘它會種球莖嗎?”那人愣了一下便掉頭走了,真教我笑死了。”

“那麼你確定他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人?”

“嗯,這個,我沒有十分把握,”馬克諾頓太太說,“因為那個人看起來年輕多了,讓我想想看,但不管怎樣,我是見過這張臉孔的。是的,我愈着愈覺得他曾經來過我們家推銷東西。”

“是保險罷?”

“不,不,不是保險。這類事情都是由我先生照料的,所有的險我們都保過了。不是的。然而無論如何——我愈看這張照片——”

但是哈卡斯特的心裏並未獲得什麼鼓勵,也許更糟。經驗告訴他,馬克諾頓太太是那種容易莫名地興奮的人,尤其地極希望自己曾經看見和謀殺案有關的人。她把照片看得愈久,愈自以為自己看過這樣的人。

他嘆了一口氣。

“我想,他開的是一輛貨車,”馬克諾頓太太說,“但我就是想不起何時見過他。是一輛麵包店的貨車吧,我想。”

“你昨天沒有看見他吧,有嗎?”

馬克諾頓太太的臉有些黯然。她掠一掠蓬亂如浪的灰發。

“不,不,不是昨天,”她說,“至少——”她頓了半晌又說:“我想不是咱。”然後她的臉孔亮了一些接著說;“也許我先生會記得。““他在家嗎?”

“噢,他在外面園子裏。”她指指窗外,這時有一位年紀稍大的男人正在小徑上推着獨輪手車。

“或許我們可以到外面和他談談。”

她領着他們穿過側門,進入花園。”馬克諾頓先生滿臉汗水。

“安格斯,這兩位先生是警察局來的,”他的太太喘着氣說,“是為佩瑪-小姐的謀殺案而來的。他們有一張死者的照片。你知道嗎?我確實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他是不是就是上周來我們家問有沒有古董要賣的那個人?”

“讓我瞧瞧,”馬克諾頓先生說,“請你拿着好嗎?”他對哈卡斯特說,“我手上沾着泥土,不方便。”

他瞥了照片一眼,“從來沒見過這傢伙。”

“你的鄰居說你很喜歡園藝。”哈卡斯特說。

“誰說的——不是賴姆塞太太把?”

“不,是布蘭德先生。”

安格斯-馬克諾頓嗤了一聲。

“布蘭德不懂什麼叫園藝,”他說,“他只會挖洞,然後把秋海棠、天竺葵和山梗菜填植下去,裝飾裝飾而已。那不是園藝,那種花公園裏一樣可以活。你對灌木有興趣嗎?探長。

當然現在不是栽種的時候,可是我這兒有一兩株,卻是活下來了,令人驚奇罷2他們說這種灌木只有在丹奉和康瓦才栽得成。”

“我恐怕算不得是一個園丁。”哈卡斯特說。

馬克諾頓看着他,彷彿一個藝術家看着一個說他不懂得藝術,但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嗯,現在我恐怕得和你談一些比較沒趣的事。”哈卡斯特說。

“沒關係,是關於昨天的事罷,昨天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花園裏。”

“真的?”

“這個,我是說當那女孩尖叫的時候,我人在園子裏。”

“當時你做了什麼?”

“嗯,”馬克諾頓十分靦腆地說,“我什麼也沒做,我以為那是賴姆塞家的孩子在鬼叫。那兩個小鬼真討厭,總是又鬧又吵,吵個沒停。”

“但是這個尖叫聲傳來的方向不一樣啊?”

“是不錯,如果這些討厭的小鬼留在他們家園子裏的話,但是你知道,他們不是。他們經常穿越別人的籬笆,攀過矮牆,到處追逐着黑姆太太那些可憐的小貓。問題就出在誰也不出面講一聲,他們的母親也無力管教,只要父親不在家,孩子便野起來一”“我知道賴姆塞先生經常出國。”

“據我所知,是個建築工程師,”馬克諾頓先生曖昧地說,“人經常在國外,做水壩的①。我不是在罵人,親愛的,”他對妻子保證說,“我是指他的工作而言,或者有時候建油管這一類的工程。我也不十分清楚。他到瑞典去了,恐怕要待好一陣子,留給孩子的媽一堆的工作——煮飯洗衣——瞎,難怪孩子會變野。他們不是壞孩子,只是需要一點管教。”

“除了聽見尖叫聲,你還看見什麼沒有?何時的事呢?”

在英文裏水壩(dam)和咒罵(damn)兩字發音一樣。

“我不知道,”馬克諾頓先生說,“每次到園子裏來,我都先除掉手錶。前幾天水管被輾壞了,花了好大工夫才修理好。

親愛的,那時候是幾點鐘呢?你聽到了,不是嗎?”

“一定是兩點半的時候,也許罷——至少在我們飯後半個小時。”

“哦,是這樣,那麼你們何時吃午餐?”

“一點半——“馬克諾頓太太說:“如果運氣不錯的話。那個丹麥女孩一點時間概念也沒有。”

“餐后——你有沒有午睡呢?”

“有時候有,今天沒有。我得把做了一半的事情了結,我在整理一些東西,添加堆肥。”

“真是不簡單,做堆肥。”哈卡斯特一本正經地說。

馬克諾頓先生的臉上立刻亮了起來。

“確實不簡單。瞎,我糾正不少人的觀念。他們都是用化學肥料!不要命啦!你來看看。”

他熱烈地拉着哈卡斯特的手臂,推着手車,沿着小徑,來到與十九號花園分隔的籬笆邊。一堆混合肥料,大大方方地堆在太陽下,四周以紫丁香圍得着。馬克諾頓先生把手車推進旁邊的小棚子裏,椰子裏整齊地放着各種工具。

“你把東西整理得井然有序。”哈卡斯特讚美道。

“工具一定要愛惜的。”馬克諾頓說。

哈卡斯特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十九號。籬笆的另一邊,是玫瑰交植的小徑,一直通到屋角。

“當你在這兒做堆肥的時候,可曾看見有人在十九號花園裏,或是在室內窗邊張望,或是任何諸如此類的事?”

馬克諾頓搖搖頭。

“什麼也沒看見,”他說,“抱歉,不能幫上什麼忙,探長。”

“你知道的,安格斯,”他的妻子說,“我相信我確實看見個人影藏匿在十九號的花園裏。”

“親愛的,我認為你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她的丈夫堅決地說,“我也沒有。”

“那女人不斷地說她看見那個,又看見這個。”當他們回到車內時,哈卡斯特喃喃地抱怨着。

“你不以為她認得照片里的人吧?”

哈卡斯特搖搖頭說;“我很懷疑。她只是想把自己想成那樣子而已,這種證人我太了解了。如果我再盯間下去,她什麼也說不出來的。”

“是的。”

“當然,她可以說在公共汽車上,或是什麼地方,那人就坐在她對面,那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認為如何?”

“我也是這麼想。”

“沒有什麼收穫,”哈卡斯特嘆了一,一口氣說,“當然;有些事情實在古怪得很。譬如說,那黑姆大大儘管全神貫注於她的貓咪,然而對於鄰居的事卻幾乎一無所知,未免太不可能;

而且,對於謀殺竟然那般不在意。”

“她就是那種含含糊糊的女人。”

一沒有心的女人!”哈卡斯特說,“當你碰到這種女人?/P>啊,什麼失火、竊盜、殺人,就是發生在她的身邊,她也不會去注意。”

“那些鐵絲網以及維多利亞式的灌木叢,把她圍得其為緊密,你難以看見什麼。”

他們回到了警察局。哈卡斯特對他的朋友露齒笑道:“哦,藍姆警佐,你可以卸職了。”

“不再去訪問了嗎?”

目前不需要,但過些時候我還得再走一趟,可是不帶你去”“那麼,今天早上謝謝你啦。我這些筆記,你能不能找人把它抄下來?”他遞上筆記。

“你說偵訊是在後天吧?什麼時間?”

“十一點。”

“好,我到時再來。”

“你要走了嗎?”

“明天我得上倫敦——報告。”

“我猜得到是誰。”

“不能亂說的。”

哈卡斯特咧齒而笑地說:“代我向那老孩子問好。”

“此外,我還要去看個專家。”柯林說。

“專家?為什麼?你哪裏不對勁?”

“沒有——除了腦袋太笨之外。我指的不是那種專家,他也是你們這一行的。”

“蘇格蘭場?”

“不,是個私家偵探一我父親的一位朋友一也是我的朋友。你這樁迷案正對上了他的路子,他聽到了一定要雀躍不已。”

“他叫什麼名字?”

“赫邱里-白羅。”

“我聽過,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並沒有死,然而恐怕日子過得十分無聊,那比死還糟糕。”

哈卡斯特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個怪人,柯林。你交的朋友也都是怪怪的。”

“包括你在內。”柯林咧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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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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