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天晚上九點左右正如元子所預料的,橋田常雄給店裏來了電話。接電話的是裡子,她立刻來到正在包廂招待客人的元子身邊。

"橋田先生說他帶着兩個客人現在就要過來,客人叫安島和村田。好像是哪次來過店裏的國會議員秘書。"她輕聲說。

這麼說來,以前橋田曾帶這樣的客人來過店裏。帶有"報考醫科大學補習學校"理事長頭銜的橋田常和醫生們一起光顧,但他也曾帶國會議員秘書來過,而且每次總是橋田付帳,帶國會議員秘書來時也是如此。一來是報考醫科大學的專門補習學校很賺錢,二來他為了找門路讓學生考進大學,似乎也頗受這些醫生們的照顧。不過橋田和國會議員秘書之間的關係卻不得而知。秘書比橋田和那些醫生們都年輕,兩個人都在三十二三歲的樣子。

傍晚時分,在來店裏的路上元子曾和那個"獸醫"站着談過一會話。獸醫半開玩笑地提議媽媽接下波子那家"巴登-巴登",而這話又令元子想起了橋田平時總想引誘自己的事,她覺得今天晚上他也同樣會這樣引誘自己的。橋田不管身邊有沒有其他人總會低聲勸元子和他偷偷情什麼的。

今天晚上元子比任何時候都期待着橋田的到來。

九點半剛過,橋田和兩個男人一起來到了店裏。元子果然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兩個國會議員秘書。

"歡迎,歡迎。"

元子和女孩子們一邊接過客人脫下來的大衣,一邊看着他們身上穿的服裝。

"啊呀。"

她皺起了眉頭。因為三個人都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黑色領帶在日本只有參加葬禮才戴黑領帶,穿黑衣服……

"是參加完葬禮後過來的嗎?"

"就是啊,去參加了某人的第七天忌日法事。"橋田滿口酒氣。

"噢喲。"

"太沉悶陰鬱了,所以想到這裏來感受一下不同的氣氛。媽媽,還記得這兩位客人吧?"

"好久不見了。歡迎啊,請到這邊來。"

元子和這兩個客人打了招呼就算是回答了橋田的問話。她將幾個人領到裏面的包箱。另外還有三組先到的客人坐在吧枱。

"店裏的生意興隆起來了。"橋田用濕毛巾擦着手,一邊打量着店堂說。

"全托您的福了。"

元子在橋田和他的秘書客人之間坐了下來。

"不過店堂還是很狹小。"

元子像是漫不經心地提到了自己店堂狹小的事。

"以後店會越開越大的,"橋田寬闊的額頭已經變得紅通通了。

"不過這家店是無法擴展的了。大樓面積的規格是固定的。"

這話她是故意說給橋田聽的,也是在暗中埋下一個伏筆。

"是嗎?雜居公寓大樓就是有點不方便。"

"就是嘛。如果店再大一圈的話,我也可以想點什麼辦法了……"

這時她好像才注意到似的,

"啊呀,我只顧說自己內部的事了,真對不起。你們喝點什麼?"

在兩個顯得一副無聊模樣的客人面前,元子笑着仰起上身。

元子提到"內部的事"這個詞令橋田感到心情舒暢。這似乎表明他們所談的話是兩個人間的親密談話。他們點的酒上來了,他們相互幹了杯,橋田立刻將手繞在元子的背部。今晚的元子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將身子往他身邊靠攏,香水也選用了香味濃烈的那種。

"我說,你們的黑領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西裝也是黑的。……是什麼人去世了嗎?"元子將眼神轉向兩位秘書。

橋田一副緘口不語的樣子,另兩個男人也將眼睛瞅着杯子,他們和橋田帶來的醫生性格迥然不同。他們的臉看起來長相敏銳、身材也呈運動型體格。

從他們無法立刻回答元子的問題來看,去世的似乎是某個有相當知名度的人物。雖說沒有必要保守秘密,但在酒吧這個場合,桌邊坐着不少陪酒小姐,看來他們無法輕輕巧巧地把事情說出口。

從兩位都是秘書這點看,元子推測故世的是某個國會議員。不過今天如果是做頭七法事的話,只要查一下報紙就可以知道姓名了。

秘書系黑領帶可以理解,但補習學校的理事長橋田也同樣穿着這身喪服,說明他和已故的死者生前有過交往。

"看來我們穿這身衣服來這裏是比較糟糕的選擇啊。"

這個叫安島的秘書頭髮又多又亮、三七分開,在他瘦精精的臉上浮出了苦笑。

"就是啊。忙得都忘記從家裏另外帶一條領帶了。"

村田頭髮全部梳理到後面,他將身子前傾,手裏捧着杯子隨聲附和着。

漸漸杯子的數量增多了,整台桌子也熱鬧了起來。

元子一邊和橋田說著話,一邊若無其事地豎耳傾聽着旁邊兩位秘書的談話,同時觀察着他們的舉止動作。

兩個秘書雖然和女孩子們說著俏皮話,但也沒說什麼其他多餘的話。他們既不談論自己的工作,也沒有談到任何可以推測他們工作內容的事。

兩個人的關係乍看挺親密的,但其實之間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談話內容也多少帶有他人之間的客套,這點從他們兩人的態度中也可以看出幾分。

元子由此推測他們並非同一個議員的秘書,他們各自有着自己的"議員先生"。似乎是因為兩個議員先生之間關係密切,他們的秘書也因為工作聯絡,關係變得緊密起來了吧。

這麼看來,這兩個秘書中的一個是今天做頭七的議員秘書,另一個則是和這個議員關係親密的議員秘書。從樣子看,村田似乎裝出一副快活的樣子,時不時又突然陷入沉思,元子推測他是去世的那位議員的秘書,而那個外貌俊朗的安島則受議員先生的託付出席了去世議員的頭七法事,此刻他似乎顯出一副完成義務后的解放感。

顯然這件事並沒有給橋田帶來什麼煩惱,不過他也沒有掩飾自己履行了義務后的內心愉悅。他喜形於色,一手舉着酒杯一手挽着元子。

然而橋田和兩個秘書之間的關係看似親密,但實際上不過是出於外人之間的禮節。橋田對議員秘書的態度在某些方面顯得較為謙和,而兩位秘書對橋田也並沒有顯出趾高氣揚的神情,可見他們的關係是相互依存的。

那個橋田並不好好地和他帶來的兩個客人說話,只是一味地在元子耳邊竊竊私語。

"欸,我說媽媽,你下決心了嗎?"

旁邊的安島和村田正和周圍的女孩子們輕鬆愉快地有說有笑。

"決心?什麼決心啊?"元子的嘴角浮現出了笑意。

"你裝模作樣就不好了。我如此熱心地在向媽媽請求呢。"

"你提到的那事,是真心的嗎?"

"是真心的。我是喜歡你的呀。"

元子覺得此刻的對話和傍晚時分那個獸醫談話很接近了。

旁邊裡子、潤子、美津子等在和兩位秘書聊着天,她們的臉雖然對着客人,但是卻都豎起耳朵在聽媽媽和橋田的竊竊私語。

喝醉了的橋田緊緊挨着媽媽。

"好啊。"元子笑着點點頭,表示接受。

"欸,什麼?你同意了,媽媽?"橋田睜大通紅的雙眼,緊緊握住了元子的手。

"嗯,好啊。"

""好啊",就那麼簡簡單單回答了,行嗎?我可不是在酒後胡言哦。"

"我知道,以前你就提過多次了。"

像是在說"謝謝"似地,橋田緊緊握住了元子的手。

"不過不能立刻就這樣答應你。"

"欸?"

"我可是個女人啊。我也需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不是在這種地方,我們應該選個什麼別的地方一邊吃飯一邊再說吧。"

"那當然。"

橋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滴。

"那麼我們黃昏在哪個地方一起吃頓飯,盡量在稍微早一點的時間,你還要到店裏去呢。"

"好啊。到哪裏請我吃飯呢?"

"就是啊。"

說到這時他也顧忌起周圍,將嘴貼近元子耳邊。

"去赤坂的Y賓館吧。那裏十五樓有一家飯店,我們在那裏用餐。"

"明天黃昏嗎?"

"嗯……等一等。"

橋田毫不難為情地拿出日曆式記事本,打開看着,一隻手撓了撓頭。

"真麻煩,明天晚上、後天晚上,以及此後的晚上都排滿了。那怎麼辦?"他皺起眉頭。

"我可沒那麼著急。四五天後也可以的嘛。"

"是嗎?那麼就安排在四天後的黃昏吧。"橋田滿臉露出喜悅。

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吃飯,至於接下去幹什麼,元子是很清楚的。

"橋田先生,"安島一邊意味深長地微笑着,一邊回頭說,"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橋田將頭轉向這邊。

"等一等,不是還早嘛。那好,我們再換一家吧。"他急急忙忙地說道。

對他而言剛和元子談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刻和他們兩人一起毫無顧慮地去其他店裏也已無妨了。

"哎呀,橋田先生還是留在這裏吧。"村田也笑着說。

回到自己公寓的元子取出放在壁櫃裏的新聞,她尋找着關於什麼人死亡的報道。剛好在一周前早報下方的欄目里,她看到:

"江口大輔(參議員議員天雲運輸董事長)

早先在東大附屬醫院住院,三月七日下午二點零五分去世。病名為胃癌。享年六十八歲。葬禮定在十一日下午二點在青山火葬場。喪主東京都目黑區柿之木坂10-713長子義雄氏。

江口氏為熊本縣出身,在地方區四次當選,曾擔任參院文教委員長。江口氏的去世使參院各黨的議員數……"

"就是這個人。"元子邊看報道邊想。

她不僅知道了這位做頭七的已故人士的姓名,而且還了解到已故的江口大輔氏是參院議員,尤其知道了他是文教委員長這點。她似乎多少有點搞懂了醫科補習學校理事長橋田常雄為什麼要參加那天的頭七法事了。

那是第二天傍晚時分的事。

元子進了店裏,調酒師向她走了過來。

"媽媽,有人要見你。"

"是嗎?誰呀?"

調酒師用眼神向一張桌子示意了一下。

一個女人站起身向元子畢恭畢敬鞠了一躬。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看上去三十齣頭。女人身穿以黑色為主調的和服,給元子的第一印象是和服穿在她身上不知哪裏顯得相當漂亮,配着的腰帶也潔凈淡雅,非常清麗。雖然身上的穿戴算不上高級,卻顯得頗有教養,她鞠躬的樣子看起來禮貌中透露出柔和。

她身材苗條,長型臉上化着淡妝,令人頗易生出好感來。

在店裏等待的這個女人此時朝元子走了過來。

"唔,是這樣的。我可以到這家店打工嗎?"

她輕聲說道,在周圍調酒師及陪酒小姐的注視下害羞地漲紅了臉。

"你嗎?"因為感覺不錯,元子便微笑地看着對方。

"是的。沒有人介紹我就自己突然跑到這裏來了,真不好意思。唔,我可不可以到你們店做陪酒小姐?"

態度中沒有透露出任何卑躬屈膝的樣子。

"哦,你坐吧。"

本來元子招陪酒小姐希望女孩的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但眼前的女人怎麼看也有三十二三歲的模樣了。由於她的化妝很淡,因此眼角的皺紋顯得更為明顯。

不過在元子眼裏她身上穿的和服非常妥帖,這點令她難以割捨,況且她也剛好想招這種類型的女人。

總之還是先聽一聽她說什麼吧。元子讓對方在椅子上坐定。她坐下的姿勢也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嫵媚,這點並沒有逃過元子那看似若無其事的眼神。

"自我介紹晚了,我叫島崎須美江。"

她將兩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上,又鞠了一躬。

元子也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姓名。

"你以前有過在酒吧做事的經驗嗎?"她和顏悅色地問道。

"沒有。在酒吧倒是沒有做過。"島崎須美江微微地搖了搖她那張長型的臉蛋。

對於她所說的"酒吧倒是沒有"的回答,元子進一步追問:"那麼是在夜總會什麼地方做過嗎?"

"不是,也沒有。"

"哦,那麼說你從來沒有在接待客人的服務行業做過嗎?"

"我在料理店做宴會女招待。"

"現在也在做嗎?"

"是的。"

怪不得元子覺得她穿和服的得體程度,還有她的言談舉止,看起來令人舒服,看上去和普通的人有所不同。料理屋估計也是頗有規模的。

她想從原先工作的地方辭職出來到酒吧幹活,說明在原來的店裏發生了什麼糾紛,要麼是嫌工資太低了。因為酒吧陪酒小姐的實際收入高,因此有的年輕藝妓也會轉行到酒吧工作。

但即便如此,她在這個歲數才想起轉行到酒吧幹活,年齡多少太大了點。元子想到這點悄悄地瞟了一眼島崎的臉,發現她很有幾分姿色,身上的穿戴也頗為得體。

不過呢,雖然這個女人禮貌舉止得體大方,但性格卻顯得過分沉靜了,甚至有幾分孤寂感。客人是來放鬆的,他們一般都喜歡熱鬧活潑的陪酒小姐。元子用經營者的眼光審視着對方。

"那麼你為什麼要辭掉現在的工作呢?"

"料理屋不久就要關閉了。"

"哦喲,是嗎?"

"雖然不是立刻,但也快了。如果等到關閉后再找新工作的話,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是很難找到的,因此我想現在就在像你們這樣規模的小店裏找個事做,所以就來了。"

元子苦笑了一下。

這個叫島崎須美江的女人意識到自己的年齡已經不輕了,因此想到這樣的店來找份陪酒女的工作。據她的判斷"卡露內"是家很小的店,是無法繁盛起來的。對於這點元子雖然有些冒火,不過從外觀上看"卡露內"也確實如此吧。

與此同時她的話也刺激了元子"走着瞧吧"的發奮意識。她非常想買下波子放棄的五樓酒吧。

"媽媽桑,我不行嗎?"

島崎須美江以為元子在盤算要不要她,因此臉上流露出了幾分擔憂,表情中隱藏着一種憂鬱之美。

"倒沒有說不行。"

她縮回了接着想說"讓我考慮考慮"的話,突然轉換了問題,

"那家料理店叫什麼名字?"

"叫梅村。在赤坂四丁目,穿過一木路再往西走一點。"

聽了她的回答,元子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那裏的周邊環境。

"那一帶不是高級日式酒家鱗次櫛比的地方嗎?"

"是的。梅村是其中的一家,雖然店堂很小。"

元子本來還以為所謂的料理屋不過是普通的料理店而已,但從島崎須美江的話中她才得知那家店是有藝妓的高級日式酒家。

怪不得。元子似乎再次得到了證實:那就是她身穿如此素雅和服的理由了。在那樣高級的酒家做女招待,自然會受那裏氣氛的感染,所以她的漂亮裝束、得體的舉止也就理所當然了。

那一帶的路上排列着不少酒家,進門狹小,雅緻的玄關類似等候處。從兩根木頭柱上搭一根橫木而成的小小外門可以窺見裏面有一排灌木林,旁邊的黑色圍牆上掛着寫着店名的方形紙罩燈,那是店的招牌。原來梅村就是其中的一家啊。

"那麼梅村為什麼要關閉呢?"

元子想大概是因為生意不好吧。

島崎須美江低下了頭。

"說實話,是因為店裏老闆娘的男人去世了。"

"啊呀,真可憐。……不過料理店店主去世的話,老闆娘不是照樣可以繼續營業嗎?"

"話雖這麼說……但店主和老闆娘並不是夫妻。"

哦,是這樣。很多料理店的老闆娘都是如此。

"是二奶對嗎?"

"是的。"

"即使主人去世了,老闆娘不也能繼續做生意嗎?"

"是啊,有的店家是這樣的。不過,董事長,也就是店主人生前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也是國會議員,梅村的客人主要是和他有交往的人,因此董事長去世后,這類客源就會消失,而其他客人平時對這家店不熟悉,因此也不會來,如此生意就無法做下去了。加上失去了平時資助她的董事長,老闆娘對繼續做生意也會喪失信心的。"

"等一等。"

元子的腦海里浮現出一排印刷體文字。

"你們老闆娘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雖然不能公開說出去……,但我還是告訴你吧,他叫江口大輔。參議院議員,是一家運輸公司的董事長。八天前得胃癌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盯着島崎須美江。

"那麼梅村找到了可以買下它的人了嗎?"

"沒有,目前還沒有。"

"我說,須美江!"

"欸。"

"在這裏我們沒法好好談話,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到附近的咖啡館去吧,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元子突然改變了態度,獨自興奮起來。

"好吧,那就和您一起去吧。"

島崎須美江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拜託你們了。"

元子說罷,若無其事地看着小姐們,小姐們慌忙齊聲回答:

"媽媽,您放心去吧。"

調酒師立刻從吧枱下方取出了媽媽的手提包。

緊跟在後面的島崎須美江對着調酒師和陪酒小姐們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店裏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看着她們的背影。

元子進了林陰道拐角邊的咖啡館。那家店裝着大玻璃櫥窗,從外面看宛如化學實驗室。元子曾在這裏和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的經理和副經理等人談過話,也就是畫家在林陰道上窺視過的那家店,這家店也是酒吧的媽媽和經理為了和跳槽的陪酒女談話而常來的地方。

此刻店堂裏面有二、三組客人。關於物色小姐的談話一般都在較早的時間或者酒吧關門后很晚的時間裏進行。

元子想找個合適的位子,她朝店的角落望去,突然發現波子正和一位中年男子談着話。波子也無意間將臉朝向這邊,剛好和元子的視線相遇,波子的臉色立刻大變。

"我們坐在這裏吧。"元子笑容可掬地對島崎須美江說道。她故意無視波子的存在。

雖然她裝作對波子不理不睬,卻用眼角瞟着波子。

雖然她用餘光瞥着波子,但還是發現波子的穿着打扮遠比以前遜色不少。她好像是將過去的舊衣服翻出來穿在了身上,脖子上戴的也並不是以前曾令她驕傲的三連珍珠項鏈,而是一串廉價項鏈。髮型也很鬆散,明顯不再每天去美容院,而是自己梳理髮型了。

楢林婦產醫院院長似乎已經從波子那裏抽手。自院長受了元子的脅迫,被騙走五千萬日元后,他似乎嚇破了膽,再也沒有勇氣為波子出錢了。院長膽怯了,因為再和波子保持關係的話,不知道還將有什麼樣的災難要降臨到自己頭上呢。

楢林如果還想繼續為"巴登-巴登"開店而出資金的話,就不得不從黑市收入或秘密存款中提取了。然而偷稅漏稅的事實如果被元子抓住把柄的話,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大膽枉為,相反必須戰戰兢兢了。加上波子那樣的女人在金錢上也會提出無限制的要求吧。元子的存在令楢林感到了強烈的壓迫感。

雖然元子發誓不再給他添任何麻煩,但對於楢林而言只要他不停止逃稅、只要逃稅的事實存在,他就一定會擔心元子還會提出什麼要求來。如果繼續維持和波子關係的話,他的這種擔心也將會更加強烈。因為院長很清楚波子和元子是"仇人"。

元子想到這裏向服務員要了兩杯咖啡。

和波子講話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西裝,元子無法知道他的職業,似乎有點像從事不動產方面的人,不過這個男人目光犀利。

波子不得不放棄了"巴登-巴登"的開張,此刻她也許正用院長給的分手賠償費和不動產的人商量在不怎麼熱鬧的地段找一家更小的店吧。院長給波子的錢已經夠多的了,他不可能再出太多的賠償費。這麼一來"巴登-巴登"的開張也就破滅了。

原來的那個護士長現在怎麼樣了?和波子分手後院長是否和她恢復了關係?如果真那樣的話,市子那屈辱的願望就會得到實現。

突然波子從對面的位置上站了起來。她吊起眼梢,緊盯着元子,宛如一根木棒似的挺立在那裏,繃緊了全身。

"唔,須美江小姐,我想讓你到我的店裏來工作。"

元子要讓對面的波子看見,故意堆出滿臉微笑。

"可以僱用我嗎?"須美江瞪圓了眼睛,看着元子。

元子依然用眼角瞟着波子。

"是啊,拜託了。"

對面波子站了起來,那個中年男子也隨即站起了身。由於波子一動不動地緊盯着這邊,他也往這個方向看過來,只見他的雙眸深處透露出尖銳的光芒。

"謝謝了。"

島崎須美江柔和地彎下上半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要拜託你了。"

眼角里的波子開始有了動作,本來元子還以為她會衝到這邊來呢,可她卻用一股很誇張的勢頭大步走向門口。此時用"憤然離席"來形容她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和她一起的那個中年男子走去付帳台結了帳。他的肩膀非常寬闊。

那個女人宛如一條落水的母狗,此刻元子笑出了聲來。

她這麼突然一笑使島崎須美江吃了一驚,她注視着笑出聲來的元子。

"失禮了。"元子用手絹掩住了嘴。

"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來。"她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然後將它摺疊起來。

"須美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就是關於梅村的事。……嗯,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因為料理店是我不了解的世界,因此非常有興趣。"

元子似乎滿臉寫着好奇。

赤坂料理屋梅村的女服務員簡短地回答着元子的提問。

"我做梅村的女服務員已經有十五年了。"

"那麼長?"

"不過,比我做得長的女服務員還有兩個。一個幹了十八年,另一個幹了十六年,我還算最短的呢。"

"料理屋的女服務員都干那麼長時間嗎?"

"那全都看老闆娘了。梅村的老闆娘是個相當不錯的人,為人溫文爾雅。"

"那麼說來,梅村是家歷史悠久的店了?"

"在二十二年前開張的。"

"是去世的參議院議員、天雲運輸公司董事長出的資金吧?"

報紙上的死亡報道中曾寫到:"江口大輔氏。熊本縣出身。地方區當選四次。曾擔任參院文教委員長。"

"是的,據說如此。"

"老闆娘是赤坂出身的嗎?"

"是的。曾用過"小奴"的名字,本名為梅村希美。"

"失禮地問一句,她多大年紀了?"

"她屬猴。"

"她一定很漂亮吧?"

"是的。現在依然很漂亮。膚色白晳,下巴寬寬的,眸子很大,長得非常可愛。只是她的身體不怎麼好。"

"她和董事長有孩子嗎?"

"一個都沒有。老闆娘很感寂寞,她所依賴的董事長又先走了一步,因此她失去了那股子勁頭,也失去了繼續做生意的勇氣。"

"生意本來做得還是不錯的吧?"

"是的。梅村店堂雖小,卻總是顧客盈門。"

"裏面還配有藝妓嗎?"

"是的。不過和大的酒店不同,客人多半傾向於晚上在其他地方的正式宴會結束后,換個地方來進行第二次宴會的,要麼就是內部的小型聚會,還有打高爾夫球回家途中折進來一下,還有就是來打麻將的。"

"包房有多少間?"

"樓下有十鋪席和八鋪席大的榻榻米房間各一間,樓上有一間十二鋪席和一間八鋪席大小的榻榻米房間,再加上一間四鋪半席的休息室,共五間。"

元子頭腦中立刻計算了起來。樓下兩間客人吃飯的房間、廚房、包住宿的女服務員住房、老闆娘的起居室兼帳房,再加上儲藏室、走廊什麼的,還有浴室、衛生間、庫房等等,不算二樓在內大概有三十坪1坪=3.33平方米左右。如果將到門口的那條通道面積也算在內的話,佔地面積也許有五十坪左右。

"另外老闆娘生活在裏面另一棟房子裏,那是一幢平房,有一間八鋪席和六鋪席的房間,有一套廚房、浴室。"

看着元子思索的表情,須美江主動說道。

"哦,是嘛。"

"那一帶的料理屋雖然進門處狹小,裏面卻很深。"

"是嘛。"

這些喚起了元子曾在這一帶經過時留下的記憶。

這麼算來梅村的佔地面積大約超過了六十坪。

現在在赤坂的後街小巷建起了各種公寓樓和全是酒吧的雜居大樓,甚至情人旅館也侵蝕到了那裏,小路的景象正發生着變化,同時那一帶也成了最有活力的區域之一。那麼地價究竟是多少呢?

元子宛如看到了遙遠將來令她興奮不已的景象,情緒不可思議地高漲了起來。咖啡店大玻璃櫥窗外,一群年輕男女在林陰道上穿梭來往着。

"董事長去世后,老闆娘身邊沒有出現新的資助人嗎?她這麼漂亮……"

"是的。老闆娘好像至今還沒有要嫁人的意思,她對董事長實在是念念不忘啊。董事長對老闆娘也是萬般寵愛的。"

"真令人感動。"

元子很女人味地表示了自己的感動,但其實她關心的是梅村要關閉的事,雖然和自己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雖說島崎須美江說話不多,但對於元子的任何提問她都會"是,是"的一一答應着。

"須美江小姐,你說梅村店主要接待的是晚宴以後的第二次聚會或者是內部的小型聚會,那麼這些客人都是董事長經營上的顧客或者做國會議員的政治家吧?"

元子對剛才須美江所說的話再次確認了一遍。

"是的。董事長工作關係上的客人大多是在一些公司擔任重要職位。另外他還時常招待一些自己經營上的顧客和銀行里的人。"

"那麼說,董事長以前常常在梅村大宴賓客了?"

"是的。"

已故的江口大輔氏常常利用他情人經營的料理店那是當然的事了,其實無須多問。

"另外他還招待一些政治家吧?"

"那些先生們也常來店裏,尤其是他們的秘書、一些支持董事長的人、還有進京的選舉區選民等等。這類客人也有很多。"

"那麼說董事長在梅村也花了不少錢吧?"

"是的。我想一定是花了很多錢。不過……"

女招待島崎須美江雖然想繼續說些什麼,但卻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臉部表情也有些猶豫不決。

元子覺得應該更多地注意須美江這句半吞半吐的話,當時把她的話都引出來就好了。

可是當時她卻有一個問題急着先提了出來。

"你說梅村店裏還有一些先生的秘書們去,那麼議員董事長的秘書也會去那裏的吧?"

"是的。江口先生作為參議院議員在議員會館裏有兩位秘書和一個私人秘書。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根據國會規定,議院秘書也算國家公務員,不過我個人覺得他的私人秘書更有實力。"

"是嘛。"元子略作思忖。

"其中是不是有一個姓村田的?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公務秘書還是私人秘書。"她略微放低了聲音。

"叫村田嗎?"

"嗯,我不知道他後面的名字,不過看上去三十二三歲,體格微胖,頭髮全都往後梳理的。"

"哦,你說那個人就是村田俊彥了。不過村田先生不是董事長的議員秘書,是浜中先生的秘書。"

"浜中先生?"

"是同一個黨派的議員。他是眾議院的議員,和董事長是好朋友。"

"這麼說的話,那個頭髮三七開、長相英俊的就是安島先生了?"

"啊,那個是董事長的秘書,叫安島富夫。是他的私人秘書。"

元子猜錯了。那天在已故的江口大輔氏的頭七法事結束后,橋田常雄帶着的兩個議員秘書中,元子還以為那個興緻不高的村田是議員的秘書,而推測另一個顯得並不怎麼悲傷的安島是議員同事的秘書呢。由此元子感到從人的長相、動作其實是看不出人和人之間關係的。

"媽媽桑怎麼會認識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呢?"

這次是梅村的女招待顯得挺不可思議地問道。

"是這樣的,那天董事長的頭七法事結束后,他們兩個到我店裏來了。"

"哦!"須美江瞪圓了雙眼。

"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常去卡露內嗎?"她往前探出頭問道。

"有時吧,是有人帶他們來的。"

"那就糟了。我要是到你那裏做事被他們看見的話……"

須美江此刻就已經顯出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頭。

"沒關係。他們只是偶爾才來。假如他們來的話,我可以讓你到後面躲一躲。他們即使來喝酒的話,坐的時間也不會長。"

"那拜託您了。"須美江在胸前合攏雙手,接着她又說,

"不過沒關係,董事長去世后,議員秘書之間的交往也會煙消雲散的吧,也許他們不會再一起去店裏了。媽媽桑,帶他們兩個去你那裏的是誰啊?"

"話說到這裏了就告訴你吧,是一個叫橋田的先生。"

"橋田先生?是橋田常雄先生嗎?就是報考醫科大學補習學校的董事長?"須美江眨巴着雙眼。

"啊呀,你認識橋田先生呀?"這次輪到元子滿臉意外了。

"是的。我挺熟的。"

"挺熟?那橋田先生也常去梅村了?"

"是的。"

在江口先生做頭七法事的那天晚上,橋田帶着議員秘書來過店裏,之後元子看到報紙的死亡訃告欄而產生過一種直覺,此刻元子覺得這個直覺得到了應驗。

補習學校不得不以學生考上大學的成績來誇耀自己,如果考試合格率低的話,學生的數目就會減少,這樣一來就會直接影響到補習學校的經營。因此學校千方百計地要讓學生取得高合格率。

無論在哪個醫科大學,考生都會蜂擁而至。因為學生們一旦將來成了一名醫生,他們的一生將得到保障,而且受到社會的尊敬。對於他們收入的稅收率,目前一律承認百分之七十二為必要經費,那是破天荒的優厚待遇。

然而即使有了這個對普通人而言不公平的稅收制度,報紙每年報道的偷稅漏稅排行榜中,前幾位都是醫生,這表明人類對金錢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在偷稅漏稅的醫生中全都局限於婦產科、外科和整形外科,那是因為病人出於各種原因不願意使用健康保險,而直接支付現金。一些品行惡劣的醫生就將這些收入作為帳本外的秘密收入加以隱瞞,不予申報。楢林婦產醫院的院長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競爭激烈的報考醫科大學補習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他們所付出的辛苦無疑比報考普通大學的補習學校要多好幾倍。也許升學率的高低正是這些補習學校存亡的關鍵所在。

比起普通補習學校,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學費昂貴得多,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如果生源充足的話收益就相當豐厚了。不過其他補習學校是針對普通綜合大學各種學科的,而醫大補習學校卻只針對單一專業,因此如果升學率低的話會造成學校的經營破產。

江口大輔曾擔任參院的文教委員長,他在有文部官員等的教育行政界一定有着無形的力量吧。當然他在醫科大學也同樣有着這種力量。不難推斷報考醫科大學補習學校的理事長橋田常雄為了維持補習學校的經營,時常會去江口大輔那裏拍馬屁,也一定會在背地裏送他一些錢財什麼的。橋田常雄是個相當俗氣的人,他時常去江口情人所開的梅村店也就可以理解了。

"須美江小姐,你是我店裏的人了。"元子和善地說。

"謝謝了。"須美江彎下長長的頸項行了個禮。

"雖然現在我的店還很小很不起眼,不過我想將來會擴大的。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哦,是嗎?"

"因此我希望你多多幫助我。"

"說到幫助還真不敢當。像我這麼一個有了年紀的女人……"

"不,你很漂亮,看起來很年輕。而且剛好我想要一個像你那樣很具日本化氣質的陪酒小姐。你身上具有一種沉靜穩重的魅力。"

"媽媽這麼說,真叫我不知怎麼是好了。"須美江顯得有些驚慌失措起來。

"剛才我就這麼一直盯着你看的。作為一個女人,我都覺得你很有魅力,所以我希望你一定到卡露內來,拜託了。"

"我不了解酒吧里的任何事情,我是個在料理店裏做了十五年的女招待。我誠心誠意地希望媽媽桑能給予我中肯的指點。"

"只要你始終保持現有的氣質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去故意模仿那些做慣了陪酒女的小姐們。"

須美江似乎對元子的好意十分感激。元子看着她漲得紅彤彤的臉蛋說:"須美江小姐,我們兩個已經談得很投機了,你再多告訴我一些關於梅村的事吧。剛才我也說了,我對料理店的經營很感興趣。"

"好啊。"

"那麼說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橋田時常去梅村是為了使自己學校的學生更多地考上醫科大學而向江口先生求援吧?"

"是的。"須美江立刻作答。

"那他做得很成功吧?"

"好像合格率挺高的。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不僅橋田先生常來董事長那裏求他幫忙升學的事,其他議員也常來。因為他們是受了各選區的有力支持者託付,為了他們子弟的升學之事。如果拒絕的話就會影響到他們選票的數量,下次的選舉就危險了。大家都是拼了命的。浜中先生的秘書村田先生常來梅村也是為了此類事情。"

"江口先生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大家都來求他關於大學升學的事,而他也一個個給予定奪。"

"是的。不過對於選舉區有實力者子弟的就職問題,董事長也會求浜中先生和其他議員解決的。浜中先生以前是通產省副部長,他在各種企業都很吃得開。浜中先生的秘書村田先生和安島先生關係密切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議員先生之間、先生的秘書之間相互你求我、我求你,之間形成了相互依賴的關係。"

元子叫來了女招待,又要了兩杯咖啡。

從須美江的話中,元子很清楚地了解了村田先生和安島先生之間的關係。

看來議員們為了保住自己的票數也是相當不易的,他們有着不為人知的辛苦。現議員和前議員在世人的眼裏是截然不同的,他們在各個政府機關、企業所產生的效果也迥異。所謂"效果"就是指他們的斡旋、他們介紹所起的作用、他們的影響力、他們說話所起的作用等等,不要說是什麼特別大的人物了,只要稍有名氣的議員,一旦落選,所有的力量都將大大減弱。據說做過大臣的人也不例外。

而當他們的頭銜從"前議員"變成"曾經是議員"時,他們的情形將變得更為可憐。因此國會議員在選舉中必須千方百計地贏得勝利。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平時就必須給與選舉區的大頭頭、小頭頭們各種各樣的"服務",因為那是當選與否的關鍵所在。他們必須在選舉區留下一個"某某先生"很懂得體諒民情的評價。而他們體諒民情的程度、多少將會無限制地用來和對立方的議員、候補委員進行比較。

很多傳說、報道中都說,每逢選舉區發生了什麼紅白慶弔諸事,他們是絕對不可以忘記發上自己的賀電或唁電的,他們還要送上籤有自己大名的花圈或花環。到海外旅行時必須給選舉區寄明信片,選民團體來東京時,要讓秘書陪同參觀國會議事堂,自己也必須笑容滿面地出來迎接,分發豪華的便當給他們。在適當的時候要給選民郵寄"國會報告"的複印件,還要附上有自己提問的政府公報的速記記錄,回選舉區時也要熱心傾聽當地的請願。有時還要從中央請來著名人士召開"文化演講會",給與會者分發像賞櫻花時所攜帶的便當和日本酒。這些就是議員在選舉區內所必須展開的"日常活動"。同時這些也成了議員先生需要"政治資金"的"理所當然"的理由了。

據須美江說,議員不得不對選舉區有勢力人士所提出的子弟大學入學、就職等要求給予幫助,而這些要求不是他一個人就可以作出決斷的,因此他還必須去求那些在各部分有權勢的先輩議員和其他的議員同事們幫忙。同樣對方也會提出各種相同的要求。議員們之間的這種關係,包括他們秘書們之間,按須美江的話說就是"相互依賴的關係"。

"在大學裏靠着在教育行政部有威望的先生,可以有走後門進大學這一手段,那麼在公司企業里,只要懇求公司有實力的人就可以進公司了吧?"

元子一邊小口啜飲着新端上來的咖啡,一邊問須美江。

"是的,是這樣。"

由於參院議員江口大輔是梅村資助人,經常招待議員以及他們秘書的女招待也因為時常進出客人包房,於是將偶爾聽來的知識積累了起來。

"不過企業用人也是有限度的,即便是通產省副部長也不可能將所有求他的人都安排進公司吧?"

"是這樣。據說他們會先讓人暫時進一個二、三流的公司,等以後找到更好的公司再說。"

"用這種方法就可以全部解決問題嗎?"

"不。好像也沒那麼容易做到。因為來自選舉區的這類請求總是接踵而至的。"

"就是啊,新畢業的學生總是源源不斷嘛。"

"先生們總是拚命想方設法來安排這些事情,而且讓秘書們也為這些事四處奔波。因為那些求上來的人在選舉區都很有權勢,如果不講情面拒絕了他們的話,下次選舉一定會受牽連的。"

"那麼遇到沒法解決的情況怎麼辦呢?"

"那也沒有辦法,據說只好答應他們在自己的事務所先干一段時間了。"

"干雜事嗎?"

"不,是以正式秘書的名義。不過,這些人都是在正規公司的招聘考試中落榜的年輕人,本身能力就很差。哎,其實就是給他們弄一張秘書的名片,讓他們無所事事賦閑一段時間罷了。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到家鄉宣傳說自己當了某某先生的秘書,在議員會館工作什麼的,於是面子上就有了光彩。議員先生也會受到掌握着他選票數的那位年輕人長輩的感謝了吧。"

"這是指剛才我們所談到的私人秘書嗎?"

"是的。不過,有實力的私人秘書卻與此截然不同。這裏講的是那些沒有能力、不能發揮任何作用的名義上的秘書。可是只要他們到處炫耀自己的名片就會帶來相應的效果,那麼他本人不就感覺良好了嗎?"

須美江邊笑邊回答。

"剛才聽你說議員先生如果還在位、依然生氣勃勃地展開着活動的話還沒什麼,而一旦他們落選走向了沒落,或者本人死亡了,總之當他無法在這個世界立足時,這些靠關係進公司的人怎麼辦呢?他們在公司里的地位會不會因為先生已經沒落了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而受到影響呢?"

"媽媽桑觀察真敏銳啊。"須美江用充滿驚嘆的眼神望着元子。

"我不過是出於直覺罷了,並沒有特別去觀察什麼。"元子苦笑道。

"據說是這樣的。議員先生去世后最感到苦惱的就是那些秘書了。如果能夠繼承先生的衣缽,將他的地盤全部接收下來,並出馬參加下次選舉的話還沒什麼關係,但其餘的秘書就不得不四處分散各自消失到別的地方去了。"

"欸,那麼可憐啊。"

"還有就是媽媽桑所說的靠先生關係進公司的那些人,如果能很好地發揮自己作用的倒還沒什麼問題,否則的話,隨着這位先生影響的減弱或者他的去世,那些人在公司里就會受到冷落。"

"是吧。"

"據說這不僅僅局限在年輕人身上,我也是聽大家說的,某個在企業界有着相當大影響力的政治家,其親屬因某大公司的請求當了那家公司的董事。雖說是董事,但不過是一個不負責任何具體部門的一般董事。雖說他不懂業務方面的事情,但那家公司當初就是要他在公司里做一個閑人才把他招進來的,因為一旦公司遇到什麼麻煩事,還有公司想獲得什麼特別的權益時就可以靠他到政治家那裏活動活動,從這個意義上說才需要他的。可是那位據說將來可以做總理的非常有實力的政治家突然患病死了,接着你猜怎麼著,那個公司的董事一個月不到就被老闆炒了魷魚。"

"真太過分了。"

"我也覺得他們做得太露骨了。那位董事是個很不錯的人,以前也常來梅村。他嗓子可好了,經常會哼個小曲什麼的,不過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最初少言寡語的須美江在和元子的談話過程中也變得坦誠起來,漸漸地話也多了。

"是的。男人的世界真是很殘酷的。"

元子又喝了一口咖啡。江口大輔在參院曾擔任過文教委員長,在教育行政界也有着不小的影響力,他這一死無疑會給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橋田常雄帶來不小的麻煩。這家補習學校的醫大升學率也一定會急速下降的吧。雖然橋田是個俗氣的人,他會考慮今後的對策,但面對這樣的危機他一時也會受不了的。

可是在已故的江口氏做頭七法事那天橋田來過店裏,當時他並沒有顯出多麼脆弱的樣子,相反還當著兩個秘書的面恬不知恥地抱緊自己提要求呢。

"須美江小姐,那個常和議員秘書一起去梅村的橋田先生……"

"哦,就是那個補習學校的董事長嗎?"

"是的。橋田先生這個人怎麼樣?"

"這個人怎麼樣?你的意思是……"

"你不必多慮,我是指他的人品、性格什麼的。我在自己店裏所見到的橋田先生,感覺他頭腦非常靈活,好像幹什麼事情都特別努力的樣子。"

再怎麼樣元子也說不出"他是一個厚臉皮的人"那種話。不過,須美江卻說了出來。

"媽媽桑也這麼認為嗎?我覺得橋田的性格相當蠻橫。"

"噢喲,是嗎?"

"橋田先生不在的時候,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都這麼說過他。尤其是安島先生,他是江口董事長的秘書,好像經常有事要和補習學校的橋田先生聯繫工作,因此他對橋田先生更加了解。安島先生也說橋田的頑固是自己無法比擬的,說個性如此強烈的男人實在是不多見的。聽了他的話,村田也說正因為如此他辦的醫大補習學校才會賺錢呢。"

須美江把客人的談話在這裏抖摟了出來,說明她對橋田也沒有什麼好感。

"那個補習學校很賺錢嗎?"

"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過報紙上常有關於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報道,因此多少也可以想像出一些來。"

須美江也看到過報紙上或者周刊雜誌所刊登的關於補習學校的學費如何高得出奇,而且他們還收取考生為了進醫大而走後門所付的幾千萬日元的介紹費之類的報道。

"媽媽桑,剛才我說到有個大公司在某個有實力的政治家死後,立刻把因他的關係而進公司的董事炒了魷魚的事情,我聽說那個橋田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呢。"須美江從對面座位上將臉湊近元子說。

外面的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被這家咖啡館明亮的燈光吸引,進店的客人不斷增多了。可是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兩個說話的女人。雖然元子已經出來很久,也該回店裏了,可她卻被須美江的話吸引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橋田炒了他的醫科補習學校校長的魷魚,就在董事長去世后的第三天。"

"這是為什麼?"

"那個補習學校的校長叫江口虎雄,是江口董事長的叔叔。據說以前曾是某個公立高中的校長,退休后就悶在家裏。橋田為了討好董事長,主動提出要他出來當自己學校的校長。他希望靠這個在醫科大學也有着不小影響力的議員先生而使補習學校的升學率大幅度上升。可是那位董事長去世了,所以他的利用價值也就沒有了,因此這個做校長的叔叔也就立刻被炒了魷魚。那位校長先生以前是語文教師,本來就對醫學一竅不通。你不覺得他的做法比剛才那個董事更加赤裸裸嗎?就在董事長去世后的第三天哪。"

須美江的口氣在平靜中透露出憤慨。

這麼一來,元子便明白為什麼在江口氏做頭七法事的那天,橋田會如此無動於衷了。因為他純粹是出於情面才參加法事的。

"理事長一個人就有權決定一件如此無情無義的事嗎?"

"那家補習學校是橋田獨自經營的。"

"噢,是嗎?橋田還真是個精明強幹的人哪。"

……三天後和這個橋田約好在賓館一起吃晚飯的。元子浮想着這個會和男女情色有關的約會。

"那個被趕走的校長先生對橋田先生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意見嗎?"

"還反對什麼呢,據說連一句牢騷都發不出來。聽說那位校長先生本來就是一個秉性耿直的人,作為他後盾的董事長去世后,他就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即使他說什麼,橋田先生也不會聽的。即使只給一丁點的退職金就讓他走人的話,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真可憐。那位先生現在在幹什麼呢?"

"據說又回到世田谷區的代田,悶在家裏了。或許他本來就一把年紀,也沒有什麼其他辦法了,他今年好像七十三歲了。不過聽說他挺恨橋田的,因為有他侄子的面子,而且他也為這家醫大補習學校非常努力工作的,而橋田最後卻做出這種無情無義的事情……"

"也許吧。"

元子聽了這席話,獃想了半晌,在她眼前宛如瀰漫起一股霧氣。梅村的事、剛聽到的有關校長的事,還有自己和橋田的約定等等。這一切相互糾纏着,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動起來。

須美江看着元子的表情還以為自己剛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話令她感到無聊了,於是突然活動了一下肩膀。

"哦喲,媽媽桑,真對不起。我說了那麼長的話,讓您聽了煩心。"

"哪裏的話。你那麼坦誠地對我說出這些話,我應該感謝才是。你說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放心吧。"

"那拜託您了。"須美江又一次對着元子雙手相合。

"你能那樣對我說話,說明你沒有把我當成外人,我很高興。那麼還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也能開誠佈公地告訴我。"

"是什麼?"

"是關於你自己的個人問題。你一次都沒有結婚過嗎?"

"……"

"到底是怎麼回事?"

須美江低着頭,她小聲地、可卻非常清晰地說:"結過婚,但是兩年後分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一邊掃視着須美江的腰部周圍,一邊說。

"我在梅村工作了十五年,其實中間中斷過四年時間。在這期間我結婚了,之後又離了婚。剛才對初次見面的媽媽桑我沒好意思說這些。"

"為什麼離婚了呢?"

"我和婆婆關係相處不好。"

"這也是常有的事。那此後你一直獨身嗎?"

"……"

"你還是把什麼都告訴我吧。"

"是。此後我和一個人同居了半年。那個人是有妻兒的。"須美江說話聲低了下來。

"就這些嗎?像你那樣漂亮的人,來梅村的客人不可能對你不感興趣吧?是嗎?"

對於正在循序漸進、追根究底的元子而言,她的心中湧現了一個刨根問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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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世界(黑色皮革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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