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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打劫
占乃鈔還是出了門。他自己私藏了100塊錢,沒有必要因為今天早上的一戰就被江日照破壞了他花錢的快樂。
占乃鈔走到附近學校的小賣部買了一瓶可樂,占乃鈔拿着一瓶飲料,從小賣部走出來,同時整理零錢,把它們放到自己的錢包里。
他倚在牆上觀察進出的人,看看誰出來的時候整理自己的錢包。很快,他找到了兩個目標,都是小學生,錢包里都有百元大鈔,占乃鈔直起身子,準備跟着他們。
他還沒走兩步,就被人拍拍肩膀,他回頭看,發現是兩個高大的學生,他們對占乃鈔說:“過來一下。”占乃鈔就跟着他們走到小賣部旁邊的牆角。
兩個兇惡的學生共同把他逼到牆角,但並不說話,只是歪着頭看着他。占乃鈔假裝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只是笑着看着他們。過了一會兒,才問:“幹嗎?”
其中一個歪嘴巴的兇惡學生似乎急了,做出要打人的樣子,說:“我靠,你還……”
這時候,從小賣部走出來伸懶腰的老闆看到了他們,喊道:“唉,唉,唉,你們不要站在這兒,堵着小賣部門口,這兒都沒法兒做生意了。”
兩個兇惡的男生一邊對着老闆笑,縮頭縮肩地做出討好的樣子,一邊推搡着占乃鈔,想把他壓到一個更陰暗的角落,占乃鈔小小地掙扎着。此時,另外那個胖一點的男生向歪嘴巴學生抱怨,說:“我靠,怪不得我們現在還在這兒混,連他媽的地盤都沒有。”他們夾着占乃鈔到達了一個更陰暗的角落,說:“好了。”
此時,有一個老頭經過,看到他們的動作,說:“幹什麼?鬧什麼鬧,快點放開他!”
兇惡男孩們笑着對他擺手說:“我們在玩,沒事沒事。”
老頭看了看他們,咕噥着:“瞎鬧什麼呀。”說著就走了。
歪嘴巴對占乃鈔說:“靠,搞得連心情都沒有,別的就不說了,快點把錢給我們就走吧。”
二號兇惡胖男生在附和說:“快點快點,錢給了走人。”
占乃鈔只是笑,想做出對這兩個學生不服氣的樣子,但又不敢說話,於是不敢反抗,只是把頭歪到一邊。
歪嘴巴拍打着他的臉,說:“你他媽聽懂了沒有,叫你給錢。”占乃鈔一邊聽,一邊笑着搖頭。這回兩個勒索者真的被他惹怒了,把他手中的可樂搶下,把裏面的可樂倒了,然後用可樂瓶子用力擊打着占乃鈔。占乃鈔很疼,蜷縮着身體,說:“我靠,我就是不給你。王八蛋。”
兩個兇惡男孩並不因此而惱怒。一個男生把占乃鈔抓起來,令占乃鈔直起身來;另一個男生開始在占乃鈔身上亂摸,終於找到占乃鈔的錢包,把藏在裏面的一百多塊錢搜刮光了,然後拍了一下同夥,示意他離開。兩個人轉身走了,再沒有說什麼。
占乃鈔睜開眼睛,發現人已經走了,才慢慢地起身。
占乃鈔撩起褲管,把藏在襪子裏的刀拿出來,對着他們揮舞着。他想:自己最近是不是變成一個孬種了?是不是要干出一件大事,才能改變這種狀況?
他瞬間想到了“殺人”這個詞,趕緊搖搖腦袋,要把這個想法搖掉。他趕緊把刀扔進就近的垃圾桶,心想:我再也不要有這個念頭了。但同時有一個更小的聲音說:沒用的,你還有一袋子刀。
41
那女孩真的不醜
江日照走在一條越來越陌生的路上,只差一點點,他就要在路上撒鵝卵石或者扔毛線團用來認路了。
他猜想他步行到了一個學校,因為看到這個建築上掛着牌子“金華中學”。他走過學校圍牆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看着學生亂塗的痕迹:“大家明天開始罷蘿蔔腿的課!”
突然,一個巨大的東西從圍牆上掉了下來,發出可怕的叫聲,正好摔在江日照腳邊。江日照判斷是個女生,因為她穿着紅色的運動服——根據它丑的程度判斷應該是校服,既然女生穿紅色的,那麼男生應該是穿綠色的運動服,這樣搭配起來才有“紅配綠,丑到頭”的效果。這個女生梳着長長的馬尾辮,大大的挎包被甩到了一旁。
她運動服下的脊樑在江日照眼下激烈地起伏。看上去她匍匐的姿勢不像是個人,倒像是發生凶殺案很久以後,路面上難以清除的一大塊血跡。
江日照猜測她是不好好上學的逃學女威龍,望着這一條幾乎很少有人經過的路,江日照走過去,準備把她扶起來。
江日照用冷靜的力道把那個女生扶起來,又用冷靜的力道把她的臉扭過來對着自己。他緊張地想:捨己為人還是英雄救美就取決於這一瞬間了。
他冷靜地打量這女孩兒的臉,打算把這也許只是一閃而過的臉印在自己腦中,當作這次到B市的紀念品。幸運的話,還可以把自己一閃而過的臉印在這女孩腦中,當作“江日照到此一游”的標記。
咦!不醜耶,真的不醜耶!對於這一點,江日照是確定的。他怕自己是見了太久的醜人導致審美觀混亂,仔細觀察過她的五官。他發現她真的不醜。白,但不是化妝之後濃濃的白色。她的眉毛形狀很好,好看到讓人追蹤她做表情的時候眉毛的變化,眼睫毛很長但是一點也不翹——江日照欣喜地發現她沒有夾睫毛或者燙睫毛——明明是一張豐腴飽滿的臉,卻難得有瘦子弱不禁風、居高臨下的神情,而這是因為她有略帶輕佻的嘴角。
兩人都有些尷尬,因為兩個人對於“路人甲乙”這兩個角色來說,都太漂亮了一點,相遇也太俗氣了一點。
她輕輕地笑了一聲,江日照幾乎是很確定她從喉嚨里說了一聲“靠”,但是她又輕聲細語地說:“謝謝哦。”
江日照扶着她喘着粗氣的身子,一直到她自己能夠站起來,而且身子變得輕盈的時候,他才放開手,說“沒事兒,沒事兒。”
那個女孩甚至沒有聽完他第二聲“沒事兒”就轉身,要往反方向走。江日照叫住她說:“哎,等一下,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一個研究所?”
她轉身,皺起眉毛,又露出瘦人的神情。江日照忙不迭地把占乃鈔給他的專家名片遞給她,她拿起名片,開始念起來。
她念完以後,定定地看着江日照,眼神澄清得不得了,像玻璃泡泡一樣,讓人想用針一下子扎破。江日照知道她在想問題,並不是在看自己,但是忍不住感到害羞,覺得她好像選中自己一樣怦然心動,把臉扭到別的地方。
她忽然恍然大悟,說:“哦,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很奇怪,她並沒有說“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兒了”,而是說“說的是誰”。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被蹭出一個破洞的褲子和運動服髒兮兮的前胸,皺了皺眉頭,對江日照說:“轉過去一下。”
江日照沒有聽懂,她這回配合了解釋和動作說:“轉啊,我衣服髒了,我處理一下。”
江日照趕緊轉身,他雖然目光盯着圍牆上稀疏的綠油油的爬山虎,但實際在專註於留神自己身後的聲音,他好像聽到了拉鏈聲和衣服的聲音。沒過多久,就聽到她說:“好了,你可以扭過來了。”
原來,她把校服上衣和運動褲都脫了,收到了挎包里。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短短的T恤,領口開得很不規則,看起來像正方形,但是歪歪的,雖然怪異,但並不好看,看起來像要把人勒死一樣。下身是一件深咖啡的熱褲——就像登山的打扮一樣——江日照注意到她其實有一雙看起來十分幼稚的小腿,就像從十歲以來就沒有再發育過一樣,形狀並不是十分成熟,膝蓋也十分細瘦,特別是她還穿着一雙確實異乎尋常的巨大的球鞋。有好幾個走過去的行人都在打量她不合乎季節的鞋子。
42
魚婉帶路
女生說:“我叫魚婉,‘魚’是水裏的魚,你呢?”
“我叫江日照。”
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交談,江日照一直走在魚婉後面,他正注意看着兩人在地上的影子,影子自動把兩個人Q化,看上去簡直可以直接把他們的影子剪下來,製作成一個名為“兩小無猜”或者“記得那時年紀小”的掛歷。
然後她回頭對他笑了一笑,像一個熱情的導遊一樣,一把拉住他手,說“快點跟上,那個地方不是特別近。”江日照慌忙地想在衣服上擦擦手,把手擦乾淨,再怯怯地把手遞給她,她卻沒有再握住的意思。
“到了。”魚婉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江日照。
江日照就像普通旅客對熱情的導遊一樣,展開一個不真誠的感激的微笑。眼前的建築和A市的研究所差不多,雖然江日照沒有設想研究所在B市的總部聳入雲霄,坐電梯從一層到頂層需要半個小時。但是分部和總部就像兩個克隆的醜陋兄弟,這樣的事實還是讓江日照吃驚和失望。
江日照拍着鐵門,還喊着:“專家!開門!專家!”後來腳也上陣了。當一陣煙塵過後,江日照汗流浹背地靠在鐵門上,驚詫地發現魚婉一直沒有走,而是輕輕翹起輕佻的嘴角看着他。
江日照為了掩飾自己的窘迫,問她:“你幾歲?”
“你先告訴我你幾歲?”
江日照笑道:“幹嗎?你的歲數還要取決於我的歲數嗎?好吧,我告訴你,我二十二歲。”
這個笑話打亂了魚婉正常呼吸和大腦運作,她笑道:“哈哈,是啊,老頭!你二十二歲。”
江日照把臉正對着她,惱羞成怒說:“你還別不相信,我就是二十二歲,我只是娃娃臉而已。”
魚婉說:“你不會超過十六歲的,我也才十五歲。”
江日照欣喜地說:“真的嗎?我也是耶。”
魚婉好半天才止住笑,還含着笑意問江日照:“你來找他們做什麼?”
江日照避重就輕:“他們做了一個測試,我是想來看看我的……”
“天才測試,對吧?”
江日照花了好長時間來抑止欣喜得像初中女生一樣蹦蹦跳跳這個念頭,他問:“他們也到你們學校去測試了嗎?問的問題是什麼?你是怎麼回答的?你有沒有被他們戴頭套,搞什麼腦電波?你覺得自己是天才嗎?”
魚婉說:“嗯……我沒有接受那個測試,我知道有這個測試還是我的同學告訴我的。我想想……哦,那天我好像不在學校。”
江日照立刻表示理解,大力點頭:“你又逃學了哦,那你的同學有沒有告訴你什麼細節呢?”
魚婉搖搖頭,說:“沒有。你知道我和我們班同學的關係不是很……”她做了個鬼臉,江日照立刻理解地大力點頭。
“啊,不對,我今天早上聽我們班同學說他們到B省去了,我們班同學說他們要到全國去測試,就像全國巡迴演出一樣,到處走穴,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江日照壓下魚婉作出打槍姿勢的手,皺着眉頭說:“那表示他們不在,而且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對不對?”
魚婉踮起腳用涼涼的手指撫平江日照因為皺眉而眉心拱起的肉,又洒脫自然地用她細長的指頭揉搓一下江日照短短的頭髮,笑了一下對他說:“不要擔心,我去幫你問問。”
說完,轉身跑了,她細小的腿承擔著巨大的鞋,身姿竟然是同樣的洒脫自然。
很快,她就跑了回來,攤開兩手,帶來了壞消息:“看來我說的是對的,我剛才問了知道這事兒的人,他說那兩個專家去了B省,要等到六天之後才回來。”
江日照幾乎沒有勇氣聽完她的話,開始走回旅館的路,姿勢就像被獵人打中的野獸在四肢癱軟頹然倒下之前還要踉蹌幾步。魚婉小跑着追上她,和江日照並排走着:“回家嗎?”
“嗯。”
魚婉良久沒有說話,她把手搭在自己的額頭上,另一隻手插在熱褲的口袋裏。她突然開口,發出的聲音就像對着電風扇說話一樣顫抖:“我和你住在一塊兒好嗎?”
43
賤婢
有位淑女住在一個破舊的旅館裏,我卻不願意提它的名字。
淑女是魚婉。魚婉是江日照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他一直想像自己在很老很老,眼白昏黃之時,能夠抓住一個人的手,說:“OH,MAN!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女孩。”
不知道這樣說公不公平,但江日照在和魚婉初次接觸的短短時間裏對她付出的愛,比他一生中接受到的愛要多上許多。在後來,江日照略帶歉意地對夏錦落說過:“命運啊,真的是奇妙的東西。留在我記憶最深處的,竟然還是一個女人的形象。”
夏錦落竟然像一個成年女子一樣,心平氣和地與他談天似的說:“所以,你當時把她帶回我們住的地方,沒有一點猶豫。”
江日照搖搖頭,說:“沒有一點。”
夏錦落不想表現得太嚇人,不想表現得太像一個棄婦或前妻或賤婢似的人物。可是她就是無法停止地坐在沙發床前面,幽幽地盯着熟睡的魚婉。
昨天上午,江日照帶着這個女孩。旅館,只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然後不等夏錦落和占乃鈔反應過來,就說:“她今天很累了,我們讓她先睡吧,睡床好嗎?”說完,魚婉就配合地以擁抱狀撲到床上。
夏錦落覺得自己應該很氣,應該跑到江日照的面前,哭泣着捶打他的胸。但她的氣憤、她的悲哀一下子縮得很卑微,這麼一點小小的悲哀最後也轉化成給魚婉鋪床蓋被的行動。
現在魚婉躺在她鋪的床上,她趴着睡覺,兩根赤裸的胳膊抱着枕頭,嘴唇微微張着,卻沒有流口水,臉頰也沒有被涼枕硌出的紅印。白雪公主死得就像睡覺一樣,她睡得就像沒有睡過一樣。
熟睡的人那種對自己懵然無知、可憐巴巴、只好任人擺佈的神態,在醒着的人看來,不是惹人憐愛,就是顯得滑稽可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夏錦落看了一會兒,站起身坐在另一頭的沙發上。這時,魚婉剛剛睡醒,伸個懶腰坐起來。她昨晚在他們都睡着的時候,又換了一套衣服,換了一件頗為暴露的背心,兩條帶子在她的頸后打了一個蝴蝶結。帶子因為睡覺而鬆了,她乾脆把帶子解開,想重新打一個蝴蝶結,卻發現總打得不好看。她抬起頭,發現夏錦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着她不小心露出的半邊胸部,她對夏錦落說:“幫我系一下繩子好嗎?”看到夏錦落沒有答應,只好自己動手。
夏錦落看着她的動作,就像在另一個星球上觀察她一樣。
江日照一回來就看到了魚婉,簡直正對着魚婉,不,是魚婉在鏡中的形象。
他今天早上確實表現得太可笑了,大約是在清潔工“刷刷”掃地的時候就起了床——應該說起了沙發——丁零噹啷地穿衣服。夏錦落和占乃鈔都被他驚醒,問他是不是尿床了。他說魚婉在屋裏,魚婉是女的,所以他要出門。夏錦落質問他避什麼嫌,占乃鈔說他鐵樹開花,老樹逢甘露,野百合也有春天。
江日照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上時,也覺得很奇怪。自己一口氣把魚婉拽回來,安排床鋪,又頂住了夏錦落和占乃鈔的質問,結果卻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黎明靜悄悄的時候覺得不妥,自己跑出來——喪失了一切勇氣。
當他餓得快暈倒的時候,才走上回旅館的路。他一回來,就看到魚婉在化妝。看到一個女生化妝的全過程,簡直像看她脫衣服的全過程一樣。江日照一邊懊悔自己回來得還是太早,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她拿起眉筆,把鼻子靠近鏡子,極慢地閉起左眼,用手腕輕輕一抖動,從眉上劃過。這時候,占乃鈔清晰地看到她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知道很荒謬,因為她本來就閉着眼睛。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她在令人春心欲動的基礎上,睫毛又風情萬種地閃動一下,嘴邊浮現出小酒窩。
當魚婉畫到另一隻眉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愛上她的理由:她十五歲,而且擁有多到分他一點也不為過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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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智商犯罪者
占乃鈔對魚婉的冷落實在是令人難以琢磨。就算他對魚婉不感興趣,也應該象徵性地向她示好——作為對江日照的示威。但他一直很冷淡,比夏錦落更像一個失寵的原配。
他主要是看不慣江日照對魚婉的態度,江日照簡直以為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歡魚婉。占乃鈔就特地和夏錦落親近一些,一大早起來就開始問:“睡得怎麼樣?有外人在,睡得不舒服吧?”
還等着夏錦落和他一塊洗漱,在洗漱間裏,他假裝無意地說:“江日照的審美觀簡直還停留在嬰兒的階段,小時候盯着奶娘的奶不放,現在也沒長進,光喜歡‘肥白多汁’的。太庸俗了,沒有一點深層次的東西。我覺得你比魚婉有才華多了。”
夏錦落看他這樣鬼鬼祟祟地把自己拉到這裏,就是為了表態他站在自己這一邊,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說:“喜歡才華是假喜歡,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的,喜歡相貌才是真正的喜歡。”
占乃鈔梗着脖子,也辯駁不出。夏錦落看他這神情,心裏也有些悵惘:自己的失勢在外人眼裏倒是這樣的明顯。
她準備回走,占乃鈔拉住她的胳膊,說:“我就不相信你脫兩件之後,會比魚婉還差。”
夏錦落不知是害羞還是羞辱,反正是動怒,吼道:“就是比她差!你還想怎麼樣!”
全部人都洗漱完畢之後,他們圍坐成一圈,但又相互保持友好疏離、熱情自持的距離。夏錦落對占乃鈔說:“你把那個零食拿出來。”
占乃鈔用眉毛把眼睛壓得極細:“什麼零食?我們這兒哪有什麼零食!”
夏錦落小聲說:“就是我帶來的,你經常吃的那個,黑黑的東西。”
傳說中的零食端出來,是全身塗滿白霜、蒼老得嚇人的情人梅。
占乃鈔對江日照說:“貴客你來接待,奴才先告退了。”說完就轉身到客廳的另一個角落坐下。
占乃鈔坐在椅子上氣得顫抖,牙齒和牙齒之間碰撞發出聲音。夏錦落用唇語向占乃鈔說:“你沒事吧?”
占乃鈔拉開抽屜,裏面放着一摞夏錦落收集的劣質筆記本。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在嶄新漂亮的本子上記日記——就像一個小姑娘,最後還是抽出了一本封麵灰暗的本子,拿出一支筆準備寫,被他遺忘已久的書寫的愉悅簡直要把他淹沒了。
占乃鈔起初只是無意識地寫自己的名字,後來就無意識地在自己的名字上引申出很多箭頭,每個箭頭都指向一個不雅的稱呼“窩囊廢”“廢物”之類。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忘記昨天的事。
昨天他被那些打劫的人徹徹底底打擊了。他一回想起來就可以就地把自己打得暈倒在地。太屈辱了。占乃鈔其實是向上的人,猛人的重大特徵就是倒下去時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是卻可以抓住一個東西站起來,並且望着廣漠的天空像京劇演員一樣大笑。但是,這次,不行。
他在本子上寫道:“看開一點,你可以把昨天的事情當成一次學藝嘛,你看看你從那兩個打劫的人身上學到很多技巧。”當占乃鈔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寫出“吃一塹長一智”這樣的混賬話的時候,他終於停止了這一番的自我說服。
於是,便只能承認。占乃鈔像極老極老的老頭一樣愛撫着自己的肋骨,承認自己的瘦子的身體註定不能從事暴力事業。
那麼……迅速成長為一個坐在黑色老闆椅里永遠不露臉的,操縱全局的智商犯罪者又何嘗不可呢?
45
臉被打上馬賽克的女人
江日照不知道什麼時候屋子裏只剩下自己和魚婉了,夏錦落和占乃鈔雖然仍在屋子的另一端,但是他們卻宛如千里之外的人。
魚婉坐在沙發上,江日照坐在地上——魚婉的腳下。他沒有抬頭看魚婉,卻能夠清晰地描繪出魚婉的臉。他早上第一次起來時窗外還是黑乎乎濕漉漉的,他就着窗外微弱的光靜悄悄地坐到魚婉旁邊,皺眉端詳着她的臉。過了許久,他起身,走到樓道盡頭的公共廁所洗了把臉。當他站在廁所窗口,讓晚上的風把臉上的水珠吹乾的時候,嘗試回憶了一下剛才對魚婉的臉的觀察情況,發現根本沒有記住什麼。江日照再次走回去,再重複了一遍端詳,這次的效果極佳。
江日照此時再次勾勒魚婉的臉,正在聚精會神時,魚婉問他:“這個房子應該不是你們自己買的吧。應該是旅館,你們住多久?”
江日照說:“還不清楚。”
魚婉帶着笑又帶着焦急說:“你別不知道呀。”
這句話應該有下文,但是她卻沒有往下說。而江日照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屁股有三分之一坐到了她的腳上。他趕緊往旁邊移了一移,但魚婉的腳卻跟着他移動,魚婉腳背的繃緊,腳趾的一點點運動,江日照的屁股都能感到。江日照卻不能再移動了,因為他旁邊就是桌子,再移的話就必須站起身來,把桌子搬走,然後再坐到房間的另一端。
魚婉另一隻沒被江日照壓着的腳脫了拖鞋,輕輕地在江日照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踹着,說:“你別不知道啊,別啊。”
江日照看看房間另一邊,有些窘,但是又不敢單方面地取消她顯而易見的調情,於是就站起身子準備把電視打開,他把這個只需要一秒鐘就可以完成的動作分解放慢完成,並且還側身斜眼打量着魚婉的神色。還好魚婉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得她散落在肩膀上的碎發都開始震動,笑得輕佻天真。
當電視由一片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的時候,魚婉問:“你們是不是離家出走的小孩?”
江日照認真回答:“哈,你這樣問,說明你昨天沒有認真聽我說話,我昨天已經告訴過你了,雖然外界認為我們是離家出走的,但是實際上我們不是,我們是一群……怎麼說呢……”當他發覺魚婉沒有在聽的時候,他即刻閉了嘴。
新聞上在放一條簡訊:“我市警方日前搗毀一大型賣淫窩點……”
畫面上有一群臉被打上馬賽克的驚惶女人站在舞廳晃動的燈光下,穿着豹紋的連身超短裙,她們不停地向下扯着超短裙的下緣。江日照看魚婉目不轉睛地看着,也只好配合解說:“現在遮有什麼用?早卻不知道遮羞,現在遮連屁股蛋都遮不住。哇!你看她的高跟鞋,交警怎麼不讓她交養路費?”
接下來的鏡頭就是她們戴着手銬,抱着頭面對牆蹲在派出所里的畫面,她們仍是不停地向下扯着超短裙的下緣。下一個畫面就是她們中的其中一個已經換上了藍色的拘留所服裝,坐在監獄裏低着頭,攝影機對她不斷絞動的手進行特寫。最後是對警察官員的採訪。最後鏡頭切換到演播室,鏡頭裏只有紅色套裝的短髮女主播。
嗯,很好,這則新聞圓滿成功,符合“完美新聞”的標準(當妓女的臉切換到主播的臉時有一瞬間的恍若隔世,彷彿經歷了兩個世界,但一瞬間之後,你就會立刻失憶,彷彿被洗腦了一樣完全忘卻了剛才的新聞)。但魚婉卻久久沒有回神,江日照就像魚婉曾經做過的一樣——用手指撫平她因為皺眉而眉心拱起的肉,小聲問:“怎麼了?”
魚婉打了一個冷戰,把江日照落在她額頭上的手拍下,說:“啊,好慘。”
江日照笑道:“我倒覺得還好,你們女生的膽子真是小。”
魚婉往後一靠說:“你不知道,一念之差啊,我差點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