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個患風病的人

六、一個患風病的人

我們一踏進死者的卧室,景象便不同了。那中間的意坐室中,雖是器物寥寥,這卧室中卻佈置得非常富麗。果真像死者昨天所說,這室中共有三個窗口。窗上雖都掛着很精緻的舶來品窗帘,但光線仍很充足,因為窗帘是按孔的。這時廂房中的兩扇東窗開着:朝西向天井的一組窗,共有四扇,靠南的兩扇開着,另外兩扇關着。就在這朝西窗的面前,排着一隻小小的紅木書桌。桌旁有一隻白套的沙發。對面靠東壁有一隻西式藤製的長椅。書桌的面前,另有一隻紅木的螺旋椅。那次間裏的兩扇東富卻關閉下控。靠這關閉的窗口,放着一隻西式的鏡台,也是紅木質的,雕接得非常精緻。有一隻寬大的銅床向南排着,和鏡台成直角形。不過鏡台和銅床之間,還隔開了一兩尺光景,排着一隻錦墊的沙發。鏡台對面靠近室門的一邊,另有一個她木鎮玻璃門的衣櫥。根邊的壁上,掛着一幅裸體西女的彩色印畫。

當我跟着他們三人走進卧室的時候,目光向四周一瞧,本要找尋些特異的現象,不料竟使我失望。因為室中的一切,都整齊安定,絕無紛擾之象。那西式的銅床上,掛着白色薄羅的帳子。赤金的帳鉤,依舊好好地鉤着。床上並無席子,鋪着雪白的單被。一個白緞繡花的大枕,和兩條毛線毯,都安放得勻整如常,顯見上夜裏不曾睡過。

那紅木鏡台上,兩邊各有一個抽屜,中間除了一隻玲現的瓷鍾以外,卻放着許多化妝品。這種陳設,很像是一個少女的團閣,對於這已過中年的鰥夫,顯然不稱。因此可見霍桑在上一天所料想的關於死者裘日升的行徑,一定離事實不遠。這個人在他人方面雖然吝嗇,在個人的享用方面,卻又特別奢侈。

一會兒,我的眼光又瞧到廂房裏去。廂房中最足引人視線的,就是那隻靠西窗的紅木書桌。桌子上除了筆硯水孟以外,另有一隻金亮的鬧鐘、一座銅播裸女的枱燈,一個銀質的花插,插瓶中有兩朵紅綢制的假花。這時有一枝毛筆露着筆尖,擱在一方硯瓦上面,有一個銅筆套,卻根在書桌中央吸墨紙板的面上。

我站在一旁,覺得這室中除了有一種過分奢侈的現象以外,絕無可異。但霍桑和汪銀林二人,仍不住地向空中留神觀察。霍桑先站住了向四周瞧了一會,又去察驗房門和門上的鎖,又走到床背後去細瞧。未了,他搖了搖頭。汪銀林也開了衣櫥,發現了死者不少的衣服帽鞋。許墨佣站在一旁,靜靜地瞧霍桑和汪銀林二人察勘,自己卻似處於旁觀的地位,彷彿他自信他先前的觀察已經盡夠,此刻已沒有再瞧的必要。

一會,許墨佣最先開口說:“我應得報告一句。這卧室中的一切東西,自從發案以後,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人動過,不過有一點我卻擅自變動過了。”

汪銀林把農櫥的玻璃門重新關好,走近來答話:“你變動了什麼?”

許墨擁舉着右手,向書桌上和銅床面前指了一指:“我第一次進這卧室的時候,這書桌上的那盞枱燈,和床面前垂掛的電燈,都還是亮着;據海峰跟林生說,他們上樓時卧室中本來亮着。後來我在查驗以後,才把這兩盞燈熄滅的。

汪銀林點了點頭。他反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後門的電鈴,直通這卧室的嗎?怎麼不見電鈴?

許墨佣下即回答,但用手捻了捻他的短須,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這笑中明明帶着驕傲的意味,似乎在譏笑汪銀林的眼力不濟。我也暗暗地內愧,因為我實在也沒有發現那個電鈴。這時許墨佣的合著細縫的眼睛,從汪銀林臉上,移渡到霍桑的臉上,好像準備要發什麼刁難的問句。我暗忖這個人的賣功忌能的老脾氣又快發作了,不禁替霍桑擔憂。霍桑卻很隨便地向那銅床靠壁的一端指了一指,淡淡地答話。

“電鈴就在帳子背後的東壁上啊。

汪銀林果真走近去細細地瞧了一瞧。“唉,電鈴裝在這種地方,真是奇怪!

許墨佣唇角上得意的笑容,不由不但凍了,接着便由僵凍而漸漸消融,一雙合縫的眼睛,也張了開來。

霍桑仍安靜地答道:“不錯,不過奇怪的事情還多。我們知道死者是一個鰥夫,但這室中卻還有許多鰥夫所不應有的東西。那也不能不算是奇怪的啊。

許墨佣帶着詫異的神氣,問道:“霍先生,你可是指鏡台上的那些香水精玉容霜說的嗎?……不過一個人做了鰥夫,就連妝飾的權利都完全剝奪,這句話似乎不能算怎麼樣公允吧?

霍桑點頭道:“許署長,你的話很對。不過你的眼睛還須更張得開些。你且把繡花緞子的枕頭翻開來瞧瞧。難道那枕頭底下的東西,也是一個不娶續弦的鰥夫所應有的嗎?

這句話使許墨佣呆住了,他的眼光閃了一閃,便急忙瞧到枕頭上去。汪銀林不發一言,早已奔到床邊,翻開了枕頭,拿起一本書來。我湊近一瞧,那是一本西式裝訂的性書。汪銀林把書翻了一翻,裏面還夾着幾張課女照片。

許墨佣皺了皺眉,舔着嘴唇,強辯道:“唉!還有這個東西,但我還沒有着手翻動過哩。”

霍桑仍冷冷地答道:“是,不過我的手指也不曾觸摸過那個枕頭。我只瞧見一些兒書脊罷了。”

我覺得許墨佣貪功好勝的脾氣,至今還沒有改變,和他一塊兒共事,確乎有些掣肘。此刻他和霍桑說話,分明已動了意氣。我若不從中解圍,說不定會越弄越僵。

我因插嘴道:“現在我們可以知道死者生前對於色的問題,似很注重。這一點對於此次兇案,也許有些關係。眼前我覺得有更重要的一點,值得我們注意。請瞧,書桌上有一支毛筆擱在硯上;硯子面上又明明新磨過墨。這不是值得研究的嗎?”

汪銀林似也領會了我解圍的用意。他忙應道:“不錯,這一着我也覺得有注意的必要。從這現象上推測,很象死者正在書桌上寫什麼東西,那兇手忽然闖了進來,便發生這幕慘劇。”

許墨佣忽又挺着他的大肚,斜着眼光向汪銀林發問。

“汪先生,照你的話,你想這慘劇怎樣開幕的呢?”’

汪銀林道:“我以為死者所寫的東西,也許和兇手很有關係。所以那人一走進來,就把那所寫的紙搶去。否則那所寫的紙兒,應當仍留在書桌上啊。”

“搶去了后,又怎麼樣呢?”

“那自然就掙紮起來了——”

許墨擁忽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汪銀林立即沉下了臉,厲聲反問。

“什麼?這理解錯誤嗎?那末,請問你有什麼高見?”

許墨佣忽而很莊重地鞠了一個躬,又把他的右手捻了捻他的菱角形的短須。

他婉聲道:“汪先生,很抱歉。我的見解略略和你的木同。我以為這寶中一定沒有別的人來過。若使像你所說,他們曾在這室中掙扎過,那末,死者也不應死在外面中間裏了。退一步說,即使假定他們爭鬥的發生是從這寶中開始的,然後一逃一追,到了中間,方才發生慘禍。這樣,這室中至少也應當留些紛爭的跡象。現在,你瞧,這裏的器物,無論大小,絲毫找不出異象。那豈不是沒有人進來過的明證嗎?”

霍桑在汪銀林發窘之下,忽也向許墨佣微微鞠了一個躬:“署長,你說這室中昨夜沒有人進來過,我的見解也略略和你的不同。我說是有人進來過的,汪探長說得不錯,並且我還知道那來人進房以後,曾安安靜靜地坐在這書桌旁邊的沙發上,耽擱的時候很久,至少終有二十分鐘。

這幾句話不但使許墨佣張大了眼睛,連我也不禁暗暗詫異。我瞧霍桑的神色,又絕對不像是開什麼玩笑。難道他要替汪銀林辯護,故而憑空捏造一句?一會,霍桑不待許墨佣的質問,先自帶着微笑解說。

“其實這是最簡單的小問題,用不着什麼疑慮。你瞧,那沙發右邊的地板上,不是有一小堆紙煙灰嗎?據我估量,足有兩枝煙的煙灰。這房間整理得如此整潔,顯見是天天打掃,不會得留隔夜的宿灰的。我們又知道死者不吸紙煙。那末,昨夜裏這室中一定有過來客,那客人又曾勾留過若干時間,不是都可推想而知了嗎?”

汪銀林聽了霍桑的解釋,神氣上振作得多,湊着身子,到沙發和書桌之間的地板上瞧了一瞧,便連連點頭表示贊服。

許墨佣的嘴唇牽了一牽,立刻想到了答辯的話。

他說道:“霍先生所說的來客,既有和死者吸煙坐談的事情,顯見是另一個人,並不是我所說的兇手。我們的觀點不同,見解自然也差異了。

霍桑不再回答,但微微笑了一笑。汪銀林卻走到房門口去,一邊表示他對於爭論的評語。

他道:“我想這是一個重要問題。昨夜裏總有什麼人進過此室的。這個人是不是兇手?或兇手另有其人?都須徹底查明。現在我們與其空談,不如先向這屬中的人們查問一下。我想那對面房裏的吳紫珊,既是首先發覺這兇案的人,我們不如先向他問問。

這提議立刻得到霍桑的贊成,我也從旁附和。於是我們三個人就走出房來。許墨佣卻仍站着不動。

他道:“汪先生,你的話很對,我想在這裏的抽屜中搜索一下,也許可以得到些線索。

吳紫珊的卧室,佔據了整個西次間。西廂房中都堆積着許多傢具雜物。靠西的一邊並無窗口,光線只從廂房中的東窗裏間接進來,所以這次間中的光線,比較死者的卧室幽暗得多。

我們一踏進房,迎面便看見一隻掛着白復布帳子向南的單人鐵床,床上躺着一個人,身上蓋着一層單被,只露着他的面部,頭底下墊着兩個很高的枕頭。那人年齡也在四十五六光景,皮色雖然焦黃,但不見得怎樣消瘦。他的額發很低,並很濃厚,兩條濃黑的眉毛,罩着一雙有力的眼睛,下頷帶些方形,頷骨略略向外突出。他的嘴唇上的鬚根和兩邊的鬢毛,卻已好幾天沒有修雍。靠床也有一隻鏡台,不過木質粗劣,淡黃色的油漆也斑河駁雜。桌上放着兩瓶汽水,和兩隻玻璃杯,一瓶已空,旁邊還有一罐紙煙,和一匣火柴。病人枕邊有幾張報紙和幾本書,還有一把摺扇。那個陪伴的木匠阿毛,卻站在床的一端。那病人.見我們進去,便發出一種很微弱的聲音,和我們招呼。

“諸位先生,對不起得很,我不能起身招呼。

我覺得這個人的面色,和他的聲調似乎不很相稱,因為他的聲音好像是一個精神萎頓的重病人發出來的。汪銀林答應了一聲,便摸出一張名片放在床邊。那病人吩咐黑臉的木匠給我們端椅子過來。

我們坐定以後,汪銀林還沒有開口,吳紫珊忽從被單下緩緩伸出他的右手,勉強摸着了那名片,又緩緩舉起了些,把目光在名片上瞧了一瞧,接着,他便先自陳說。

“唉!汪先生,昨夜的事委實太可怕哩!我覺得這個地方再不能住人!等到我妹夫的事了結以後,無論如何,我要遷出去哩!

他說這幾句話時,聲音略略提高了些,眼睛也發出一種驚恐的神氣。我暗忖他的語氣明明又牽涉到鬼的問題。難道那個裘日升在三天前見過的白衣怪物,他昨夜裏也瞧見的嗎?

汪銀林答道:“這種事當然是很可怖的,何況你又在病中。昨夜裏你瞧見些什麼呀?

吳紫珊勉強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曾瞧見什麼,那完全是我的耳朵聽得的。假使我的眼睛也瞧見了那種景狀,也許我此刻也活不成了!

汪銀林作同情聲道:“唉!那末,你把昨夜所聽得的事情,請慢慢地告訴我們。

吳紫珊定了定神,開始說道:“昨夜我睡的時候,約在十點鐘光景。因為天氣很熱,那廂房裏的朝東的窗完全開着,連我的帳子也不曾放下_同計.右n個價由不時中林我,睡眠便不很酣適。源隴中我彷彿聽得哎睛一聲,便使我突然驚醒。我正自懷疑,也許自己進了夢境。忽而那嘆晴的呼聲連續發生。我聽得出那聲音是我妹夫的,又近在中間想坐室中。那呼聲雖不很高,卻幽哀而拖長,更使我驚恐異常。汪先生,你大概還沒有知道,三天以前,我妹夫也曾發現過一件怪事。有一個白色怪物,竟會到他的卧室里去。唉!那是多麼可怖啊!”那病人說到這裏,聲音顫動得厲害,一雙烏黑的眼睛,也張得渾圓,顯示他心中非常恐怖。

汪銀林又道:“吳先生,你且定一定神。這鬼怪的故事,我們已約略知道。昨天令妹文已向這位霍桑先生報告過。但我們確信這不是鬼的問題,一定是人的問題。請你不要空自害怕。

那吳紫珊因着汪銀林的指示,便移過目光,向霍桑瞧着。

“這一位就是霍先生?昨天早晨日升登門請教,回來后也告訴我的。霍先生,你的意思,可是確信這事情不是鬼怪的作祟嗎?

霍桑點一點頭,很誠懇地答道:“當真不是。我看一定有什麼人在暗中實施他的或伊的陰謀。你實在用不着驚恐。

吳紫珊驚恐的狀態似乎減少了些。他仍瞧着霍桑答道:“我但願如此。但那個陰謀的人是誰?霍先生可已知道?

霍桑仍用溫婉聲答道:“這就是我們眼前要偵查的問題。你現在但把那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你昨夜聽得了‘哎晴’的呼聲以後,又怎麼樣?”

那吳紫珊重新回到了本來的題目,繼續說道:“我老實說,當時我聽得了日升的驚呼聲音,便以為那個怪物又重新出現,所以我一時嚇得喉嚨里築了壩似地呼叫不出。接着,我又聽得椅子的傾倒聲,和足步的重踏聲;再過一會,又聽得砰的一聲,彷彿有一個人跌倒在地板上。我那時沒法可施,只索把單被蒙住了頭髮抖。又過了一會,外面又忽而靜寂無聲。唉!這一靜更使我難受。我料想已出了事情,便冒着險呼叫日升,卻沒有迴音。於是我用盡氣力,想喚醒樓下的人,可是我終提不高聲音。隔了好久,那林生和海峰才趕上樓來。他們告訴我日升已死在鼓坐室中。我越發震恐,便懇求他們弄一個人到樓上來陪我。否則,我一人躺在這裏,那真要嚇破我的膽哩!

吳紫珊的話停頓了,閉了眼睛,不住地喘息,神氣顯得十二分疲乏,比較我進門時所瞧見的模樣,彷彿他已變換了一個人。

汪銀林回頭瞧着霍桑,低聲問道:“他聽得腳步的重蹈聲,可見死者和兇手當真有過掙扎。是不是?”

霍桑但微微點了點頭,他見吳紫珊重新張開眼來,便又婉聲問話。

“吳先生,還有一句話。昨夜你聽得那可怕聲音的當兒,你這室中的電燈是否開着?”

吳紫珊搖搖頭道:“不,我平日總是熄了燈睡的,那時候當然不敢開燈。”

“你可曾瞧見中間裏的電燈那時候是否亮着?”

“那時我的房門關着,中間裏的燈亮不亮,我瞧不見。但我從廂房的朝東窗上,隱約見對廖有光,似乎日升房中的電燈完全開着。”

“你說你昨夜睡得不很酣適,那末,當那呼聲未發生以前,你可曾聽得過別的聲響?”

“沒有。因為我雖然不曾酣睡,但也不是完全醒着。”

霍桑低頭想了一想,繼續發問:“如果在你醒的時候,你妹丈房中有什麼聲響,你可聽得見?”

呈紫珊反問道:“你可是說那一次夜裏他在房中的呼叫聲嗎?——當然聽得的。

“但假使有別種聲響——譬如有什麼人在他房中談話,或是那電鈴的聲音。你也聽得見嗎?”

吳紫珊移轉他的目光,瞧着他上面的帳頂,似在考慮什麼。一會,他吞吐着答話:“這個——這個——我聽不見的。”他說完了這句,眼睛又閉攏了。

我覺得他的狀態有些不很自然,不能不引起我的懷疑。我見霍桑把身於僂向前些,他的右手撫摸着他的下頷,也靜靜地似在思想。

汪報林忽發言道:“吳先生,還有幾句話,請你答覆。我們知道後門上有一個電鈴機鈕,直通你妹丈的卧室,那電鈴卻裝在你妹丈的床后。我們覺得這東西有些奇怪。你可知道他有沒有作用?”

吳紫珊張開眼睛,疑遲了一下,才道:“我想沒有什麼作用,也只是進出便利些笑了。

“怎見得便利?“難道有什麼客人進來,他是親自去開門的嗎?”

吳紫珊的眼光又一度移到了帳頂上面。他緩緩答道:“那後門日間總是開着的。但夜間如果有客人來,他因着不願勞動那兩個老年的僕役,有時自己去開,有時卻叫那小使女小梅去開。小梅先前本睡在樓梯頭上。他聽得了鈴聲,招呼時比較便利些。

汪銀林回頭來向霍桑瞅了一眼,似表示他對於那病人的答話有些不滿。霍桑卻似找着了什麼線索,便乘機接嘴。

他道:“吳先生,你說你妹丈夜間常有來客。那是些什麼樣的客人?”

吳紫珊急忙辯道:“我並沒有說他時常有客。在夜間,他是難得有客人的。

“就是這些難得的來客,是些什麼樣人?”

“也不多,自從他遷到城裏來后,交往的朋友已很少,只有他的外甥壽康,還有他從前在金業交易所里的朋友陸春芳,偶然也來和他談天。

“可另有什麼女朋友嗎?”

吳紫珊忽呆了一呆,他的眼光又從霍桑臉上移向別處去。

他又搖頭道:“沒有,沒有。

霍桑也同樣地回過頭去,帶着微笑向汪銀林瞧了一瞧。汪銀林皺着雙眉,卻似有些怒容。

他發出一種比較嚴冷的聲調,說道:“吳先生,我想你對於我們的偵查,應得加以助力。你說話也應得老實一些才是。

吳紫珊也發急似地答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當然很願意幫助你們查明白這件事。

汪銀林道:“那末,你對於你妹丈的慘死,可有什麼意見?

吳紫珊又恢復了先前那種恐怖的聲浪,答道:“我還想這屋中也許有什麼鬼——”

汪銀林立即阻止追;“我們已說過了,這不是鬼,一定是人。據你想來,什麼人和日升有着怨仇?”

吳紫珊伸手將身上蓋的單被拉上了些,他的眼睛又在帳頂上停留了一會,才緩緩答話。“若使是人的作弄,我想——我想海峰很有些嫌疑。”他說到“海峰”的名字,聲音特別放低了些。

汪銀林忙道:“你說海峰有嫌疑?有什麼理由?

吳紫珊道:“你們總知道日升沒有子患,只有一個侄兒,就是海峰。現在他一死,他的產業在習俗上就應得讓海峰承襲了。

“只有這一個理由嗎?他們叔侄之間,可有什麼仇恨?”

吳紫珊又疑遲了一下,答道:“就是這一個理由也盡夠了啊——況且他昨天下午才到,夜裏就發生這件事情——”

這時候許墨佣走到房門口來,輕輕地說道:“汪先生,我已找着了幾種東西哩。

汪銀林本覺得問不出什麼端倪,便乘機立起身來。霍桑和我也同時起立。我忽見那榻上的吳紫珊把兩手撐在床邊,彷彿要坐起來送客的樣子。他的頭部既離了枕頭,上身也仰起了些。霍桑忙走近床邊去搖手阻止。

霍桑道:“吳先生,請安睡,不必客氣。”

吳紫珊重新躺下去,嘴裏說著:“抱歉,抱歉。

霍桑又帶笑說道:“吳先生,你的身體雖然有病,卻還注意着金融消息嗎?你枕邊的兩本書,不是《匯兌要義》和《證券一覽》嗎?”

吳紫珊點頭道:“正是,不過並不是我自己投資。我妹夫從前本是做標金的,現在只偶然在公債上投些兒資。他有時和我商酌,這些書就是備着參考的。”

當霍桑站在床邊和吳紫珊作最後問答的時候,我站在霍桑的背後,靠近鏡台,做了一件小小的非法舉動。我瞧見那紙煙罐上的那匣火柴,是飛輪牌子,就悄悄地開了火柴匣,順手取了兩根火柴,放在我的白紗布的外褂袋中。等到霍桑退出,我也就跟着出來。

汪銀林最先退出,跟着許墨佣重新走進死者的卧室中去。霍桑剛才跨出了吳紫珊的房門,忽又站住了,回身向那始終呆立在一旁的黑臉木匠招一招手。

他低聲問木匠道:“阿毛,你在這中間裏出進過幾次?”

那木匠張大了驚駭的目光,連連搖頭道:“沒有啊!我的腳沒有路到過中間。我從那樓梯頭上的小門裏出進的。”

霍桑點一點頭,便穿過中間,向對面的一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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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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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個患風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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