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女人的把戲
她看着雙手,好像不知怎麼處置它們,然後把它們擱在腿上。接着雙手移向裙子下擺,輕輕撩起來,可並沒有露出什麼來。
奧岱特·拉肖抬起頭來,用憂鬱的目光看着我:“您不相信?這不可能。”
“您把您所見到的簡單明了的講一遍,”我告訴她。“這不會太難吧。”
“……卡皮洛爾也許算得上我們家的世交,”她說,“至少他是這麼認為。不過與他打交道,生意歸生意……”
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不是嗎?如果我不懂她所說的,她會出自對我的信任,努力使我明白的:一個趕時髦的年輕姑娘總需錢用,有些開支就會超出自己的能力所及。衣裙價錢貴,又不便對父母親說,這就得從別處找點錢來補上。總之,她不時地向卡皮洛爾伸手求助……
“最近,我把一隻戒指給他作抵押,說法是,這只是我剛贖回的……他立刻對我說,我的來訪使他為難,因為他事先不知道我會來。那隻戒指不在他身邊,他把人家作抵押的值錢珠寶都放在一個可靠的地方,而不是放在家裏。我馬上發現他在撒謊,他有什麼事要瞞我或要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來得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就摟住了我,擁抱我……我差一點暈過去,真讓人噁心……我終於掙脫出來逃跑了……”
她停了一下。
“可是,我沒有殺死他。”
“可您又回來了?”
“是,是的。”
“究竟為什麼?”
她低下了頭。
“我在雨中走着,不知該怎麼辦。我想起剛才的一幕仍然心有餘悸。另外,我還沒有要回抵押的東西。我就又回來了……想求他……也許還會……”
“那後來呢?”
“您在那裏。您,還有他,好像兩個死人,就像兩個死人。他,肯定是死了,這帶金把的刀子……人有時真殘忍,不是嗎,先生?”
她的聲音嘶啞了。
“我想。我怎麼可能去做這麼一件事……”
“什麼事?”
“我擦了他的嘴唇……我不願別人知道有少女的……我把手絹扔進陰溝里……然後,當我第二次溜走時……在您試圖追上我之後……我並沒有特別注意過您的相貌,但我還是留有印象,當我們面對面時……”
她深深地嘆息了一下,又說:“……我把一切都給您講了,就這些……我問自己為什麼……我想……這對我是個安慰。”
“我也認為是這樣。可是您本來可以更早安心下來……”
“更早?”她重複道。
“出事當天,您可以向警察局報告。”
她眼睛裏露出驚恐的神色:“喔!不,我不能……我不能被牽入一樁犯罪案件之中……即使毫不相干……我已訂婚……我的未婚夫出身於馬賽地區的名門……要是他知道……不,我只有逃跑,祈求上帝保佑我,永遠不讓任何人知道我那天到過這人家裏……”
“但是您殺了卡皮洛爾。”
“我並沒有殺死卡皮洛爾。”
“我知道,我還知道並不是您給了我一棍。”
“讓我們再回憶一下。那天,您第一次去卡皮洛爾家時,門是開着的還是關着的?我不是說半掩着的。”
“開着,同往常一樣。一擰門把就可進去。”
“好,那麼您就進去了。他在房裏還是在套間裏?”
“他從裏面一間房裏向我走來。”
“很好。您去拜訪,他好象不太高興,是嗎?”
“那是演戲……他……”
“不是演戲。您打擾了他。他不是一人在家。他正在與人會談,這次會談使他很煩躁。因此他想找您讓他的神經平靜下來。總之,他不會比吻你一下而走得更遠。您知道嗎?當時的處境並不允許他這麼做。”
“我不明白。”
“您認識卡皮洛爾也許很久了,但是您肯定不知道他的特殊活動。至少,我希望如此。”
“特殊活動?啊,對了!我明白了。他是一個借貸商,當然還放點高利貸。這些人全這樣。”
“他還是個窩主,同盜賊有關係。警察在他家裏發現了一個在逃的罪犯留下的指紋。”
她把手按在嘴上:“上帝!您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來解釋他的態度。他執意要向你們隱瞞某些事情。正當他與一個徹頭徹尾的賊進行詭秘會談的時候,您突然來臨,使他大吃一驚。我想,他擔心賊會走出來,又擔心您會猜測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就是這樣。他並沒有強姦您的意思,您要知道。”
“您真有必要說得如此露骨?”
“該怎麼說,我就怎麼說。他說您的抵押品不在他家,不能馬上把您的抵押品還給您,這似乎並沒有說謊。他擁抱您,只是想儘快中斷你們之間的討論,以免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讓您快點走開。他追您了嗎?”
“沒有。”
“您瞧,他急着把您打發走、再去另一間房裏找他的客人。照我看來,他本不該如此匆忙,可是,說到底,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是那個人……”
“是那個人把他殺了,是的。”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我得喝一點兒。
“我作了許多假設。我認為他在您離去之後把卡皮洛爾幹掉,在他逃跑之前我突然來到,他又藏在某個角落裏,後來給了我一棍子。”
“那又為了什麼?”
“出於習慣或者什麼別的原因。”
是的,他就是為了儘快逃跑。我口袋裏裝着安全鎖的鑰匙。這種回憶的印象十分模糊,中間似乎缺了點什麼,無法連貫起來。聽了這姑娘的敘述,我突然又想起來了:我拉上門閂以便……對了,是這樣!我把門閂插上,可在我走時,發現門是開着的。這使我的潛意識警醒了。拉杜伊是犯人,他必須把我打昏才能拿到鑰匙逃跑。他於是把我打昏。他認為沒有必要在出去后再鎖上門。當我蘇醒時發現門沒有關死。那麼奧岱特·拉肖回來時情況也一樣。
“就是這樣,”我得出結論,“好吧,咱們談點別的……我個人對莫里斯·巴杜很感興趣……您知道他是誰,對嗎?”
金髮女郎皺了一下眉頭:“莫里斯·巴杜?”
“那個正式發現卡皮洛爾屍體並且報警的證人。您別說沒有看過報紙。在您這種處境下要是不看報可就離奇了。”
“我不僅時常看,而且是拚命地看,能把報紙背出來。是的,莫里斯·巴杜,一個大學生……”
她突然止住了,咬了咬嘴唇。她看了我一眼,眼光中流露出那種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被耍弄的神色。
她用腳跺着他:“我是個傻子,是吧?我憑什麼告訴您這些?”
“可您告訴了我。”
“我是反問您呢?比如說——我真問起來。”
“您去卡皮洛爾家幹什麼?”
“您好像在審間我,小傢伙!”
“我們地位相同。”
我搖了搖頭:“我不同意這種說法,但這沒關係……您以為我上典押商那兒幹什麼?”
“噢,您總不會說……”
“說什麼?我去典押小玩意兒。”
她神經質地笑了笑:“……缺錢了?”
“有時是這樣……嗯……關於這個巴杜……要是我又談起他來而不妨礙您的話……這個人您認識嗎?”
“不認識。”
“您不知道他與卡皮洛爾之間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他不是一個大學生……他也缺錢?”
問到這裏,我感到沒什麼可問了。我看了一下表,起身道:“……從那兒走,去盥洗室梳理一下,然後再開路。”
“您現在要幹什麼?您……您……您要把我們的談話報告警察局嗎?”
“不。”
“那麼,我們的談話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我沒有必要再羅嗦。我已向您交了底,正如您說,是為我自己了解情況。卡皮洛爾的命運並不關我的事。”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謝謝,比爾馬先生……盥洗室在哪兒?”
我指給她看,她去了。
奧岱特·拉肖梳洗已畢,嬌嫩可愛,眼眶下面略帶倦容,但卻使她的眼睛更加討人喜歡。
“瞧,”她說,“現在得向您告辭了,比爾馬先生。”
“您回家去?”
“是的。”
“我送您。我想,您母親肯定比您更了解卡皮洛爾。必要時,她會向我提供有關這位莫里斯·巴杜的情況。”
她站住了:“你懷疑我母親會對您有用。”
“總可以試一試。”
“當然,”她的口氣帶了幾分尖刻,“趁此機會,還可以證實一下我給您的是不是真實地址。我的身份是不是假的。”
“您不要把自己當成傻瓜!”我開玩笑說。
她真是個出色的演員,她也與我一樣笑起來了。
我和年輕姑娘乘了出租車去托里尼街,但是,馬路口車輛堵塞,我們的車進不去,我便讓司機在珍珠街停下。
我們下了車,當我正付錢時,聽到身後一位上年紀女士的喊聲:“嗨!晚上好,我的女兒。”
奧岱特已經走了幾步,答道:“媽媽,您好!”
當我走近雅基夫人時,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但是,我覺得她看任何東西都帶着同樣的好奇心,不管是對東西還是對她熟悉的人都那樣。
然後,她母親邀請我參觀她的工廠,為了巴杜,我去了。
雅基夫人象對自己說一樣,“我的鑄造廠並不景氣。我也沒什麼可留給奧岱特。她已經同馬雷地區最富有的繼承人之一訂了婚。他是一位生產襯裙飾品的工廠主的兒子……”
她短促而乾巴地苦笑了一下。
“……奧岱特不該冒失地使這件婚事受影響。讓的天性好生嫉妒……我見到你們從出租車下來時……一下子沒明白過來。因為我這個人頭腦雜亂,但是我逐漸察覺到了危險……”
頭腦雜亂?不錯。但是這對母親的感情並無妨礙。看到這個打扮得象去赴宴那樣的女人為了女兒的前程絞盡腦汁,在我面前不顧廉恥地把心都掏出來,真讓人心裏難過。我馬上提出一種我認為難以駁倒的理由:“您的猜疑是毫無道理的,”我說,“正相反,要是我同您女兒有什麼的話,我不會陪着她來了。”
這產生了一點效果,但她馬上又提出異議:“你們在離這裏很遠的地方就下車了。”
“那是因為交通堵塞……”
“請相信我,夫人,”我以堅定的口氣說。“拉肖小姐並不是我的情婦。我幾年前在聖·日耳曼·德·布雷認識她的。至今,我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今天,我偶然在辦公室附近遇見她……”
“您辦公室?”
“是的,我的辦公室在市中心。我們隨便聊聊天,後來又上了出租車……因為我想見您,夫人。”
她睜大了眼睛:“來見我?”
我微笑道:“請您想一想,我也一樣,我有事求您。”
我們繼續上樓,來到套房前。
奧岱特在一同很敞的客廳里等我們。
“我丈夫一時回不來,”她有點惱火,說了聲,“請坐。”
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她指給我的一把靠背椅上,奧岱特為我們斟酒。
“那麼。”當我們手裏拿着酒杯,象是在等着什麼時,我打破了沉默,“夫人,我要來拜訪您的理由如下,是關於這個人……薩繆埃勒·卡皮洛爾。”
“別再提這個無恥的傢伙了。”她嚷道。
“我想談的並不完全是他,”我糾正了自己的說法,“而是一個年輕人,嗯……他發現了卡皮洛爾。正如我已經同您講的那樣,我在同您女兒聊天中偶然得知您認識卡皮洛爾……”
“不錯,今天下午來了幾個警察向我詢問有關這個人的情況。他們也知道我同他相識,要是這也能稱之為相識的話。他是一個朋友,一個相識或確切他講是我丈夫——我第一個丈夫拉肖的兒時夥伴……”
“自從拉肖先生去世以後,我們就很少見面……可是,真見鬼,您為什麼也對這個人感興趣?”
“我尤其對莫里斯·巴杜感興趣。”
“莫里斯·巴杜?”
“那個發現他屍體的大學生。”
“啊!是的,我想起來了,但是這又是為什麼?您是警察局的?”
“私人偵探。”
我同她談起莫里斯·巴杜,可是白費力氣。她對此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他同卡皮洛爾的關係。她是從報上才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姓名。
我又重提關於雅基先生的事,他差一點從我們的話題中再次消失。
“嗯……嗯……”這個被人遺棄的女人吞吞吐吐說,“勞駕,奧岱特你來給比爾馬先生說說吧……我覺得力不從心……”
她女兒向我解釋起來了——並不總是她一人在講,有時她母親還情不自禁地插上幾句,接上話茬,給我展示了一幅情景。
維克多·拉肖夫人守寡多年後,改嫁成了雅基夫人。她至今還自問這是怎麼槁的。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犯了錯誤。雅基比她年輕,很善於在訂契約中搗鬼。去年十一月,也就是六個月前,他追上了一個在“冬季馬戲團”中表演空中飛人的珍珠小姐。以後,他就隨她一起遠走高飛了,還帶走了一筆錢財。這件意外的事差一點使奧岱特未來的婚煙蒙上層陰影,幸虧,她未婚夫讓·馬海依是十分愛奧岱特的,他也相當聰明,並不把他丈人的醜行歸罪於他的未婚妻。說到底,她同她繼父本不是相同血統。三個星期的時間裏,雅基夫人一想起這段日子便心中不悅,因為除了家庭和感情上的糾葛,還要處理好各種事情,同時廠里的麻煩事又摻雜進來。廠里一個熟練的鑄工病倒了,癥狀象神經錯亂,老闆娘得關心這事,以及他的老娘。從此,老闆娘就讓這個老婦人來家裏料理日常瑣事。我們進門時在前廳就遇見了她,這件可怕的不幸事件佔去了女主人所有時光。
“那麼,您曾想到找一個私人偵探找你丈夫?”我插了一句,以便提醒母女在某時曾經有過這類想法。(她們彷彿忘記了。)
“很好,”她重複道。“不必再等待什麼。比爾馬先生,您受雇了,我……”
“我…我給您開一張支票吧,比爾馬先生。‘親兄弟明算帳’……”
她離開客廳,像是去她的寫字間,以免過一會兒又改變主意。
雅基夫人回來時,說:“拿着,這是給您的支票,”她說。“夠嗎?”
我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目,說:“這太多了。”
“該怎樣就怎樣。”
“謝謝您……”
我把支票折起,說:“……我希望這位珍珠小姐會把您丈夫隨同她的衣服和道具箱一起帶回巴黎,我認為目前無需打聽更多消息。至多,有一張照片就行。這隻有在作深入調查時才有用……”
“我馬上就可以給您,如果您需要的話。”雅基夫人高聲道。“這些照片,我可不太在乎……一個既粗魯又沒有教養的人!……”
她快步走向一隻小柜子,打開抽屈,在裏面尋找一番,拿出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照片,遞給了我。
這個人四十來歲,面對着鏡頭微笑着。他長得還不錯,兩鬢已禿,鼻尖略寬。
我把照片和支票裝進文件夾,既然她不留我吃晚飯,我就告辭了。
不一會兒,我回到家時,女門房還未休息,她交給我一包東西,說:“你的秘書放在這裏的,”說話的神情怪裏怪氣。
玫瑰色紙包上一行藍色字體十分優美:露西婭納襪子,精緻內衣。好奇的門房大概看過了包里裝的什麼東西:一條誘人的尼龍短褲,奧岱特正是買這東西時同我碰了個照面。
我穿上睡衣,叼上煙斗,算起帳來。
五十張鈔票,加上五萬等於十萬。前一筆是從卡皮洛爾身上掏出來的。第二筆是雅基夫人給的支票。
五萬法郎作為報酬,僅僅是一件差使,這不是個小數目。不過也許還有別的事。我去托里尼街只是為了談案件的事,她想收買我,這就不算貴了。不過,這僅僅是開頭。
很好。我嘗夠了缺錢的滋味。別人認為我可以像貨一樣賣出去?我就賣吧。內斯托,你並不討人嫌。出價吧,我也去買這些尼龍的玩意兒,襯衣和褲衩之類的東西。要是玫瑰色包裝紙下面的標籤沒弄錯,5415法郎!這不太可能,我看錯了。價格在下面,在標籤下面,在價格一欄里,二千法郎,一點不差,可這也是個數目啊。5-4是購物日期:四月五日。15是售貨員號。
我手裏仍揉着尼龍短褲。我感到疲倦了,便把它放進包里,塞在兩條床單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