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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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拉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桑塞爾白葡萄酒,她說太烈了。“我喜歡像萊茵白葡萄酒之類的酒,”她說,“你知道,藍修女牌或者黑塔牌都不錯。”
凱茨把瓶塞鑽給她扔了過去。“打開摩薩甜酒試試。如果那個不夠甜的話,你就渴死算了。”
倆人坐在摺疊整齊的日式床墊上。凱茨坐的是深紅色的,莫伊拉的是藍色的。凱茨微微一笑。“莫伊拉,你有點問題,你有點喜歡挑逗男人。”
莫伊拉把眼睛從酒瓶上抬起來看了她一眼,很明顯她在努力剋制自己,漲紅着臉,準備爭辯。“你怎麼能這樣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莫伊拉。但朋友之間有時說不定也會變得非常麻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凱茨長嘆一聲,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最糟糕的一點,莫兒。你可能不理解。”她抬起頭。莫伊拉看起來真的被傷害了。瓶塞仍在瓶子裏。凱茨溫柔地對她說:“莫伊拉,相信我,你這樣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意外的不幸遭遇,我是為你好。”她屈身把瓶子從她那兒拿了過來,把瓶塞擰開。
“你和比利怎麼開始的,莫兒?還記得起來嗎?”
“我們是在俱樂部里喝飲料時認識的。”
“他當時就喜歡上你了?”
“哦,是的,非常直接。”
“你怎麼知道,莫伊拉?他說過嗎?”
“不,我就是知道。”
“如果他沒說,你怎麼知道?”
“這個……”莫伊拉猶豫了,“嗯,從他的,你知道,笑容,話語裏。他約我喝飲料,這些足夠了吧?”
“可他沒說什麼呀?”
“最初的幾次沒有,是以後。”
“那是你從他的所作所為中判斷出他喜歡你,對你有好感。”
“是的。”
“而且他知道你喜歡他,至少有一點,從你的所作所為?”
“這個是……”
“那就是說你都不用說什麼就給別人,那些傢伙留下這種印象?他們能看懂你。你怎麼搞的?”
“是。我不傻,凱茨。”烏雲漸漸地籠罩在莫伊拉的臉上。
“沒有人說你傻,莫兒。可我們都在做傻事。今天早上我為了安慰彼得碰了一下他的手,結果是,現在,今晚,他要到這兒來而且我不得不應付他。我碰他應該說也是故意的,那就是一個錯誤。不過對我而言幸運的是,他認為自己對你更有把握。我想我是脫鉤了。”
“彼得對我有好感嗎?”
“我不知道,”凱茨說,“可能吧。但他認為你對他有好感。而且他可能認為他的機會還不錯。”
“可我甚至沒有……”
“做什麼?那誰是性感的雷克西?”
“我只是在開玩笑。”
“你當然是在開玩笑,莫伊拉。如果你哪怕有一丁點喜歡梅森警官,你也不會給他任何暗示吧?就像我從沒有對加雷斯·博克斯表示過一樣。”
“你說過你不喜歡博克斯。”
“但你以為我喜歡。”
“是的。你的行為,還有今天早些時候表現出的易於激動。這些都讓我以為你對他有好感。”
“而且博克斯也會看出同樣的信號,是嗎?那麼,也許你現在能看出我今晚不是真想在這兒停留。我們有鑰匙。我猜加雷斯也有。”
“那你為什麼留下來了?”
“因為你留下來了,而且因為我喜歡去危險、刺激的地方。還有,因為我確實是對博克斯有好感,但同時我也討厭他,這些正是吸引我的東西。我想解開我心中的一個謎。”
“那你會……?”
“什麼?莫兒。你是想問我會不會跟他做愛?”
“嗯,我想我是那個意思。”
“要是五年前的話,我肯定會的。那時我有過幾個這樣的朋友,而且我也還年輕。但現在,不會了。他得做某件特殊的事情來說服我。不,我決不會的。即使不曾有過瓦萊麗,我也不會。”
“我幾乎忘了瓦萊麗了。”
凱茨微微一顫。“我們需要梳洗打扮一下,而且我還得給麥金尼斯探長打個電話。”
“那麼就是說,我可以第一個試一試加雷斯的浴缸了?”
凱茨由衷地露齒而笑了。“莫伊拉,請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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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麥金尼斯這會兒很可能不在家,可凱茨還是往那兒打了電話。第二聲鈴聲剛過,他就接起了電話。“你好,凱茨。”
“你怎麼知道是我?”凱茨問。
“我聽出了鈴聲。”
“噢,對了,”她說,“你想知道那個強姦犯的最新情況嗎?”
凱茨把倫納德·伯克用過的化名,還有早上發現的其他一些可能有價值的資料事無巨細地都告訴了湯姆。她解釋說,最後七十個名單中大部分當然是清白的。但那些做了優先考慮標記的名字則很有趣。“伯克偽造的那些名字看起來和他的真名相差不是太大,湯姆。很有可能他給的那些假住址和他的真實住址之間也有某種聯繫,可能是真真假假的變形或者是種混合體。”
“那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它們?”
“莫伊拉·迪本和我在早上五點半要去郵件分揀中心,把那好好查一查。不過七點半我們就得結束。因為早餐以後,我們第一件事就是到赫爾斯路旁的迪安那去,用他的計算機對那些姓名和住址進行一番徹底的分析。”
“我們能幫得上什麼忙嗎?”
“我看你們無能為力,湯姆。大部分的地址都在普次茅斯,南海和南安普敦。有一兩個在三號公路附近。不過我們現在對它們已經基本心裏有數了。梅森警官會幫助我們的。十二點之前我們就能結束。”
“好吧,”麥金尼斯說,“九點半之前往約翰大街給我打電話,並且把你們覺得有嫌疑的地址傳真過來。你知道我們根本就沒什麼事情可做。”探長在電話那頭非常模糊地輕笑了一聲,但凱茨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孤獨。凱茨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變得更加溫柔。
“我們明天晚上還有頓晚飯呢。還記得嗎,頭兒?”
“叫我湯姆。”
凱茨道了晚安,然後放下電話。
已經六點二十了凱茨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洗澡。可是莫伊拉還賴在土耳其後宮一般的浴室里不捨得出來。公寓裏的另外一個浴室被博克斯改造成了暗房,所以一邊是日本式浴缸,另一邊是惡臭難聞的藥水池。凱茨別無選擇,她進到浴室里,莫伊拉正在那兒盡情享受着,嘴裏還哼着小曲。浴缸里的泡沫都沒到了她的脖子,而且水溫高得發燙。凱茨看到莫伊拉的棕色皮膚都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來吧,麥當娜。讓我也在裏面呆五分鐘!”
“可是凱茨,這……”
“是的,我知道這打擾了你的美夢。快出來吧!”
洗完澡以後再穿上臟衣服,沒有比這更難受的事情了。來之前沒有準備,不過凱茨經常會把一包衣服收起來放在車裏,以防萬一之需。可連她自己也記不清到底現在車裏有沒有乾淨的衣服。還有十分鐘的時間,她握着前門鑰匙一溜煙地跑向自己的車子。一打開行李箱,謝天謝地,凱茨就發現了一整套整潔如新的藍色的阿斯克斯牌衣物——一件大大的T恤衫,牛仔褲,還有襪子和慢跑鞋,卷在最裏面的是真正的好東西——一套乾乾淨淨的內衣。這些都是很久以前放進去的了。
凱茨回來的時候,莫伊拉居然還在澡堂里,而且還在哼着歌,凱茨扔給她一條毛巾,告訴莫伊拉還有十分鐘的時間,然後進了起居室。博克斯有一套很不錯的索尼中型音響設備沿着一面牆放在一個低矮的松木架子上。雖然不是發燒級,但對一個客房來說已經綽綽有餘了。音響之間的連線巧妙地用塑料線盒裹住,釘在了木頭架子的下面。沒有一根電線,甚至是主線暴露出來。在立體聲音響架子的上方有一個特製的小吊櫃,長度和木架子一樣,當然也是用松木做的。吊櫃裏面是一個存放激光唱片的架子,大約只有四分之一的空間放了唱片。凱茨看了看那些唱片:U2、日本組合“純紅色”,克里斯·雷亞、恐怖海峽,還有十幾張重金屬樂隊的唱片:金屬樂隊,鐵少女樂隊,INXS樂隊,涅槃樂隊……她抽出了那張雷亞的“地獄之路”,因為她知道第二部分的四四拍的音樂有助於思考問題。
當第一部分的引子伴着浙浙瀝瀝的雨聲從音響里傾瀉而出的時候,凱茨脫掉鞋和牛仔褲,渾身放鬆下來。曲子放到兩分十七秒時,她轉動了一下肩膀,挺了挺胸並且放鬆了一下脖子。兩分四十五秒時,雷亞的歌聲終於響起。凱茨開始作上身的舒展運動,開始是兩隻手,然後是兩隻胳膊輪換着向天花板抬起舒展。這個熱身運動用了整整四分五十三秒。
“地獄之路”第二部分四分三十三秒。跟着音樂的節拍,凱茨咬牙做了二十個快速掌上壓,她的胃卻毫不示弱地咕嚕咕嚕叫起來。她再做掌上壓,又是咕嚕咕嚕的聲音,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凱茨把掌上壓堅持到了這段曲子結束。這時候汗水已經滴答滴答地順着臉頰滑落到地上。凱茨抬手選了第十個曲目。接下來的六分鐘裏,她抻了抻胯部和背部,然後手腳向反方向伸展了一下,最後全身放鬆,躺在地板上面。一共是十五分二十七秒。凱茨感覺棒極了,心臟有彈性地伸縮着。莫伊拉在門口輕輕地鼓了鼓掌。
凱茨搖了搖頭。‘你不明白,莫伊拉。你應該試試這些。”
“我還不如在澡堂多呆十分鐘呢。”莫伊拉說。
“健康表示靈敏。我今晚想變得機靈一點。”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喝一杯了嗎?”
“別傻了,莫爾。”
“哦,好啊。你要在哪兒喝?”
“在浴室里,”凱茨說,“你清洗浴缸了嗎?”
“當然。你在努力把自己的屁股弄腫的時候,我已經給你放滿了水。它在等着你。我是不是很體貼?”
“還可以。”凱茨說。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房間。
凱茨滑進浴缸里的時候,她聽見了“純紅”唱片的聲音。莫伊拉肯定是換了唱片。水有點油膩而且散發著花的香味,非常香,給人一種快感。莫伊拉敲了一下門,拿進來一杯桑塞爾白葡萄酒。凱茨接過來,然後抿了一小口,發出了“嗬”的一聲讚歎。
她突然想起了一個叫貝辛斯托克的選手參加完一個艱難的越野賽跑比賽后,洗着淋浴咯咯直笑的模樣。這個選手說過在一個艱苦的比賽以後洗澡比做愛還舒服。凱茨閉上了眼睛,想着這個事情。她想了想自己的身體,然後再喝了一點酒。浴室里有點問。
凱茨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她的金髮都變鬆散了。她穿着阿斯克斯牌的乾淨衣服,笨手笨腳地套進一雙白色的運動襪子。
莫伊拉不高興了,她抱怨凱茨有新衣服穿。
“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莫兒,要時刻有所準備。”
“你是什麼,童子軍嗎?”
“不,莫兒,只是細心而已。”
沒等莫伊拉再說什麼,外面傳來了嘈雜、刺耳的吱吱聲。她看了一眼凱茨,眼神里有一種輕微焦慮一閃而過。
“那肯定是梅森,”凱茨溫和地說,“應該有一個內部通話設備在什麼地方。”
“在大廳里。”莫伊拉說。
“好,我們最好是讓他進來,是不是?”
“你不能嗎?”莫伊拉說。
凱茨出去了,她摁了一下按鈕。
牆上傳過來一個尖銳急促的聲音。“是彼得。”
“上來吧。博克斯正過來。我們是對門兒。”
凱茨回到了莫伊拉那裏,莫伊拉看起來還有點擔心。凱茨微笑着說:“冷靜下來,小天使,事情沒那麼糟糕。要記住,心靜自然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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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開門就迎來了彼得·梅森齜牙咧嘴的笑容。他穿着灰色寬鬆長褲,一雙黑鞋,海藍色的上裝,還有白色T恤衫。彼得的酷裝讓凱茨和莫伊拉大大地出乎了預料。時鐘指向了七點整。
出於禮貌,她們把梅森請進屋來,給他端上半杯莫伊拉喝剩的摩薩甜酒。女士們告訴他今晚博克斯請大家在隔壁吃飯。彼得安逸地坐回了椅子上。
凱茨告訴他不要以為太舒服了。“我們說過七點要出去走走的。”
“噢,對呀。”彼得說道。
彼得到達的時候,博克斯房間的門還關得嚴嚴的。當他們再出來時,門已經為他們打開了。三人進門以後,順着音樂聲和剛切好的蔬菜的味道往屋裏走去。
加雷斯·博克斯停下了手中的準備工作,側過頭來把眾人叫進了起居室。他穿着一個塑料圍裙,上面畫著一個穿黑色內衣的白皮膚女人,誇張的軀幹線條在塑料圍裙上顯得很不協調。他慈祥地微笑着。“我在做泰國菜,”他說,“進來吧。”
那些豪華的起居室、天花板,還有牆上的藝術品再次衝擊着凱茨的視網膜。不管博克斯是什麼東西,他有一個絕對一流的單身公寓。她努力讓自己從思想上把那個人與這房子的裝飾分離開來。莫伊拉的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張開。凱茨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莫伊拉慌忙合上嘴巴。在他的大理石桌子上,擺着一個大冰桶,裏面也放着兩瓶酒。
當凱茨正想看清酒的名字時,博克斯又喊了起來。“在桌子上有冰凍了的酒:一瓶桑塞爾白葡萄酒,還有另外一瓶德國酒。請隨便。”
“有啤酒嗎?”彼得喊道。
“在這兒,有很多種。要喝什麼你自己決定。”凱茨注意到他對彼得的意外到來不感到絲毫驚訝。
彼得走過去,女士們跟在後面。凱茨拿着那瓶桑塞爾葡萄酒。她很好奇,她想看看博克斯在廚房裏做事情的模樣。
莫伊拉穿着博克斯·布朗寧公司的T恤,當她走進博克斯的廚房的時候,他開懷地笑了。
“那麼你不喜歡你那件嗎?”他對凱茨說道。
“那件很好,謝謝。”凱茨說完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它跟我的阿斯克斯不相配,僅此而已。”她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其實無所謂。”博克斯說。他回過身面向他的案板。
“啤酒呢?”彼得問道。
“噢,對不起,彼得。”博克斯迅速回答,“在那下面拿你自己喜歡的。我要喝兩瓶貝克啤酒。”
“馬上來!”彼得說道。
彼得拿着兩瓶貝克和兩瓶嘉士伯啤酒出來了。
“噢,我能要一瓶嗎?”莫伊拉問。
“貝克啤酒?”彼得說。
“不,有很好玩的瓶蓋的那種。”
凱茨迅速轉向博克斯親手做的食品。“你這個廚師看起來挺像樣的,加雷斯。”
“沒想到?”
“你從哪兒學來的?”
一個長方形的大紅木案板上面放着幾堆已經切好的蔬菜:除去兩端的大蔥,被切成小塊的紅色球形淡味大洋蔥,半英寸長的紅色和綠色辣椒……
“我在馬來西亞住過一段時間,”博克斯只對凱茨溫柔地說道,“還有一年是在泰國。一個女友曾經告訴我準備食物的過程就像是做愛前的相互挑逗。你不能在那上面花太多時間。”他沒有笑,轉向水槽洗了洗刀。當他把刀在水裏轉來轉去的時候,刀子閃閃發亮。“你做飯嗎?”他問道。
“有時候。”
“但你總是急急忙忙,對吧?從來沒有時間認真準備一下。”
“有時候周末與朋友在一起或者其它什麼需要的場合,我偶爾會露一手。”凱茨覺得有點頭暈,一口喝掉了大半杯桑塞爾白葡萄酒。
“準備過程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每一個食品都不一樣。我不是科學家。你好像是數豆豆的那種類型。我呢,我只是把它們洗一洗,切好然後扔進去。有些東西我還真不會,比如象像炒這一類的做法。”
莫伊拉插了進來:“你從未在家裏吃過飯,弗拉德,你只活在意大利餐廳里。”她還沒弄明白怎麼打開嘉士伯啤酒的瓶蓋。
凱茨像是自己說謊被抓住了把柄似地看着博克斯。他那黃褐色的眼睛顯得很溫柔,那雙眼睛好像在說,“沒有關係,我們理解。”她知道這就是莎利所說的那種技巧,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腦海里回蕩:“小心,弗拉德。”但是大腦的警告還是落了下風,她也回了一個甜甜的微笑。
“莫伊拉,”她尖銳地叫了一聲,“我們在這兒談論飲食,阿曼多店裏的也是飲食。不過你的咖喱肉卻算不上什麼地道的飲食。”
彼得把莫伊拉的啤酒瓶拿到手裏。“庫蒂店的怎麼樣?”話音剛落,瓶蓋“嘭”的一聲被打開了。
博克斯說話了。“他腦子挺好使,凱茨。庫蒂店是孟加拉的。去年它從皇傢俱樂部拿到了三顆星,而整個國家裏只有兩個三星級的餐館。”
凱茨把手張開揮了揮。“那麼是我對咖喱有偏見了。我從學生時代起就對咖喱沒了興趣。在我看來,印度食品就像晚上喝完啤酒以後出去吃的便宜夜宵。”
“噢,我的天。”博克斯說,“你確實需要好好地接受教育了。”
“可能吧。但要使人們忘記過去需要很長時間。以前,出去吃中國菜指的是吃質量差的快餐。而現在中國菜卻成了供美食家享受的東方特色。而且同樣的中國菜,現在又改頭換面被稱作是滿洲菜或者廣東萊,居然價錢又翻了一番。”
彼得禁不住笑了。“這麼看來還是泰國人的方法正確。一開始它們就已經很貴了。至於那些咖喱食品……”
“我恰好今天晚上給你們做了一些,”加雷斯說,“怎麼,你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彼得說,“我的胃口可是好得很呢。”
“我的天啊!”凱茨在心裏暗暗咒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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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圍着一個巨大的餐桌就坐妥當,享受着加雷斯精心準備的精美飯菜。
“告訴我,弗拉德警官。你們抓到那個壞傢伙沒有?”
“壞?加雷斯,這個人是殺人兇手。你盡可以用邪惡、病態這樣的字眼去形容他。但是‘壞’這個詞,聽起來好像你在鬧着玩。”
“絕對不是。”博克斯的聲音里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我不過是對自己的客人表示禮貌。從我個人來講,我並不太關心這個傢伙,但我想你們三個肯定會的。”
“這是我們的工作。”彼得直言不諱地說。
博克斯揮手指了指一排淺一點的碗。“薄切的牛肉、竹筍。牡蠣汁;芝麻吐司;豬肉和姜;檸檬雞肉。那個汁是辣椒,挺辣的。那個則是又甜又香。”
“那個綠的是什麼?”莫伊拉問道。
“綠咖喱。”
“是,但那是什麼?”
“非常、非常辣而且裏面有羔羊肉。”
“你應該試一下。”彼得說,“一點點。”
凱茨看着莫伊拉試探性地從彼得的匙里舀出一點點像綠泥一樣的東西,轉身對博克斯說,“從你的照片和與那些照片相對應的地址,我們現在知道那個強姦犯曾經住在哪兒,看起來他好像是在犯案前後剛剛搬走。我在布賴頓的同事們會努力找出他的新地址。”
“那他住在哪兒?”
綠咖喱開始對莫伊拉起作用了,她已經淚眼汪汪、涕淚橫流了。莫伊拉迫不及待地撲向桌上的酒杯,可就在這時一個噴嚏差點把酒杯震翻過去。
“伊兒!”凱茨邊說邊看過來。
莫伊拉終於把酒杯拿到手裏,咕嚕咕嚕地猛喝了一大口。
凱茨向博克斯耳朵湊過去。“我對你很吃驚,加雷斯。”她已經努力在剋制自己噴薄欲出的怒火。“你真的不關心那兒有一個系列強姦犯嗎?不關心一個曾經殺過人的兇手可能再一次殺人嗎?”
“為什麼?”博克斯溫和地說,“那不過是一條線上又多了一個例子而已。我怎麼會去關心我不認識的人?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關心,是因為那是你的工作。但那對我有什麼真正的意義?我為什麼要關心?”。
“人間正義!”
“為什麼要用假裝關心來冒充正派?那些所謂‘正派’的人們晚上會在街上溜達來保護婦女嗎?他們會與色情作品鬥爭嗎?他們實際上都做了什麼?人們說他們關心,但他們其實不過是在說:‘嘿,我們來談談那個強姦案,那個殺人案,那場飛機失事吧。’他們不得不裝出關心的樣子來。如果他們膽敢承認自己不過是想找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是想給平庸的生活找些樂子,那麼人們就會對他們大皺眉頭了,是不是?”
凱茨僵硬了。“天啊,加雷斯!”
博克斯冷靜地繼續宣揚自己的主張。“我很誠實。我正在告訴你我對在布賴頓的那幾個陌生人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而且你卻罵我是沒心肝的雜種。”
“你就是!”
“你不應該這樣。”
“我為什麼不應該?”
“因為那是錯的。那是胡扯。每個人對死亡都感興趣。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車禍中被殺害嗎?十五個!我們難道不應該對此做點什麼。但我們是否關心那些車禍中的受害者?那些死人,那些傷者。我們真的關心他們嗎?如果把最高時速限制降到五十英里的話,你就可以把一個晚上在車禍中的死亡人數減少一半。”
“我曾經有一年時間,在做降低車禍死亡率的工作。加雷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有多可怕。你沒做過,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樣子。”
博克斯盯着凱茨。“噢,可我知道,凱茨。我知道。”他的眼神非常堅定而且明確。“我知道生命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人是怎麼回事。人在本質上是很愚蠢的,你不得不面對這一現實。當你接受這一現實以後,事情就好辦多了。你跟那些在表面上裝得道貌岸然的人們一起竭盡全力……”
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看着凱茨和加雷斯爭論。他們聽見凱茨發出嘶嘶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想第一次,你就已經聽見我說什麼了,凱茨。”
“你怎麼能把交通死亡等同於謀殺?”
“交通死亡就是謀殺。每一個政治家都知道這點,每一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點。”
“交通死亡是意外事故,加雷斯!”
“不,它們不是。”
“你好有經驗啊!”凱茨譏諷地笑道,“你在交通行業幹了多久?”
博克斯沒有理睬。“喝醉酒的司機怎麼樣?”
“忘了他們,說其餘的。”
“忘了他們?”加雷斯反駁道,“你能忘了他們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關心嗎?告訴我,如果我們明天都意識到時速限制降到一半會減少交通事故,那會發生什麼事情?”
凱茨覺得自己挨了重重一擊。“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膊克斯執意要窮追到底,直至獲勝。“即使政治家們都知道這一點,可他們會做嗎?根本就不會!沒有一個政府會表決通過這一條,而且也不會有人去執行這一條。”
“所以你把這個叫作謀殺?”
“是的。那是為了速度和經濟的緣故,而寧可犧牲部分人生命的有意識的選擇。”
“我認為這是一種病態的想法,加雷斯。”
“不,你不會的,凱茨。你的心理全都寫在你的臉上了。你每天都在殺人,我每天也在殺人,沒有人罵我們,那是因為那些死亡是被接受了的。一天十五人,甚至二十人的死亡都可能是可以接受的比例,就是這樣。”
彼得從莫伊拉身上把目光移開了一會兒,然後問加雷斯是否真地相信這種說法。
“我當然相信!”博克斯的臉像傳教士的臉一樣亮了起來。“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就可以建造更加安全的房子,我們可以製造更安全的轎車,鋪設更安全的路,還有火車、飛機以及小孩的玩具。但它們賣不出去,速度慢就賣不出去,人們不願意付錢以拯救其他人的生命。事故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這誰都知道。”
“這個跟強姦犯與殺人犯有什麼關係?”凱茨說道。
“所有的東西都有關係。你可以給每條街配備照明設備,你可以以現在四倍人數的警察在外邊巡邏。那會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安全,是不是?但誰來付錢?面對它吧,凱茨。殘酷的現實就是這樣,不幸正在發生,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彼得忍不住又插進話來,“我們都知道不幸正在發生,夥計。這些女孩兒們也知道。我們是警察。”
凱茨胸中的怒火愈燒愈烈,因為她知道博克斯是對的。
加雷斯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道,“就是這個問題,彼得。我們從電視新聞上看這些不幸,而且從報紙上讀到這些,因為它使我們興奮!我們喜歡它,不是嗎?不是嗎?我們都需要戲劇性。比夫拉,克拉彭,洛克比。天啊!我們在靠它過日子!”
“在克拉彭災難的遇難者當中就有我的一個朋友。”彼得溫和地說。
“那你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對嗎?”
彼得僵住了,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是的,她被殺了。”他故意說出這句話,好像要刺激博克斯說錯話。
加雷斯只是微笑了一下,他的聲音變低了。“那好吧,彼得。我能理解你的自私。那很好,這個災難直接影響了你,我完全能理解。只是當它被我們完全領會,當它來到我們身邊以後,這個戲劇才變成了悲劇。”
彼得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她以前是個警察,”他的語速很慢,神情木然,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加雷斯。“我們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
博克斯富有同情心地說:“我知道,彼得。但火車還是那麼快,是不是?它們跑得還是那麼頻繁,是不是?”
“你他媽的知道它們是這樣!”彼得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說什麼?”
加雷斯笑了。“有人做錯了事情,沒有人進監獄。”
“英國鐵路公司被罰了。”
加雷斯又笑了一下。“是納稅者付的罰金!”
“這有什麼不對嗎?”
“告訴我,”博克斯一字一句地說,“有多少人死於克拉彭?三十五人,對嗎?”
“三十六人。”
“那麼如果因為我的過錯,而致使三十六個人死於非命,我被罰款,會有別人替我付罰金嗎?”
“你不能這麼說。”
“可如果我在打鬥中殺了一個人,我就得進監獄。為了酒台後的歡暢,還得有多少人在克拉彭災難中付出生命?五十?八十?這個荒唐的世界到底可以接受什麼樣的代價?”
空氣中隱藏着濃烈的火藥味。凱茨突然覺得特別累。酒喝完了,她揮了揮空杯,然後問了一聲她能否說句話。“你們介意嗎?”她說。兩個男人都說不。彼得向她揮了揮手。凱茨猛吸一口氣。“這沒關係。如果它沒有改變,那沒關係。”加雷斯動了一下,好像要說話,但凱茨搶先又說了一句:“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大動肝火,加雷斯,我們不能停止說這些嗎?”
博克斯垂着頭揮了揮手,但嘴裏卻說:“好吧。”
凱茨說謝謝。“我現在非常想被灌醉,可以嗎?”她平淡地說,“這樣好嗎?”
“這個想法聽起來不錯。”莫伊拉說。
“好吧。”加雷斯徹底放鬆了,“你們每個人還想要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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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喝醉也有很多種方法。你可以跟一大群同伴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一氣,嘴裏喝着酒,心情卻很舒暢。先是喝得迷迷糊糊,然後是思維遲鈍,最後是噁心想吐。這時酒不過是烘托氣氛的催化劑,其實即便是可口可樂也能讓人醉倒其間。莫伊拉常和朋友們這樣喝酒。
你也可以一心一意去品酒。坐一大群人中間,專心致志地喝着威士忌和伏特加,周圍的喧鬧紛繁都與自己無關,只有酒才是你傾吐心聲的惟一對象。酒的味道如何沒有關係,身旁的人們也無關緊要,交談也不過是機械地敷衍了事。這時你會越喝越清醒,煩惱卻也會越喝越清晰。直到最後一刻,你想拔腿離座時,才發現已經被抽掉了脊梁骨——自己爛醉如泥了。
或者你還可以選擇這種方式——明知這琥珀色的蘇格蘭液體是穿腸毒藥,還是硬着頭皮往肚子裏灌。你就是要和這酒杯。這酒瓶斗一斗,只希望一醉解千愁。今天晚上的酒就是這樣。大家喝得沉悶無趣,心事重重。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喝毒藥,可誰也不願意承認,誰也不願意低頭認輸。瓦萊麗把這叫作“自殺喝法”。他說如果這麼個喝法,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把手槍放到自己的嘴裏。今天晚上,凱茨就想當一回這樣的瘋狂醉漢。
誰也沒看出凱茨的瘋狂念頭,大家還在繼續展開唇槍舌戰。彼得想把克拉彭災難歸咎於英國鐵路工程管理部門。莫伊拉則試圖替那些工程師開脫,她說他們經常超時工作。加雷斯倒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他已經開始在中間和稀泥,彷彿這場由他挑起的爭端現在反倒成了別人的錯。他說,那些工程師們也得過日子,如果不老老實實聽從部門頭頭的安排,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要面臨丟掉飯碗的危險,工程師們別無選擇。他又說,這些壓力雖然表面上都來自於管理層,可這些管理層卻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們要更新信號機械裝置,要保持盈利增長……等等等等。而所有這些壓力實際上都來自於政府孤注一擲地要不斷延長英國鐵路,並且不顧一切地要攫取利潤。“當然,還有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年婦女組織,以及那些為了早兩分鐘到達滑鐵盧而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月票旅客們。”
凱茨終於忍受不了,爆發出一聲怒喝——“住口!”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加雷斯站起來轉身離開,回來時拿來一個盤子,上面盛着酒杯和各種各樣的酒瓶。屋裏的氣氛冷冷清清。他把盤子放到凱茨附近的地上,在旁邊的厚墊上坐下來,然後把手輕輕搭在她的大腿上,靜靜地望着凱茨,眼神里充滿了期待,等着凱茨抬起頭來。無聲的凝視持續了兩分鐘。
凱茨終於抬起頭,凝視着博克斯的雙眼,心裏卻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加雷斯遞給她一個厚底座的酒杯。她選擇了黑方威士忌,然後問有沒有姜。她在等着反駁,但誰也沒說話。博克斯給自己拿了伏特加。
七點,大家來到博克斯家中。八點,飯菜已經吃掉大半。九點,吵過一架又回復了平靜。十點,四個人已經醉得嘴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十點一刻的時候,凱茨躺在地板上,仰面看着莫伊拉和彼得在上面嘰嘰喳喳地聊得火熱。凱茨的眼神中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漠。她恍惚記起早上曾對莫伊拉說過有關“心靜自然涼”的什麼話,但是轉眼間就又想不起來了。不過想不想得起來也都無所謂,反正這會兒對莫伊拉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
莫伊拉是第一種醉態。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凱茨也實在提不起精神去幫她。凱茨覺得自己彷彿就像是面帶笑容看着一個人從懸崖上掉下去。凱茨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地關心莫伊拉,或者莫伊拉就像是克拉彭災難中的死難者,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人的過錯。凱茨被這個問題弄得精疲力竭,索性不去理會,莫伊拉不過是暫時的“死亡”。沒什麼大不了的。當莫伊拉緊緊跟在彼得身後離開時,凱茨輕聲嘟囔了一句:“早上起來可不要怨天尤人喲。”
37
沒過多久,加雷斯與凱茨已經在床上翻雲覆雨起來。凱茨幾近瘋狂,絕望地呻吟着,不顧一切地向加雷斯猛撲過去,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瓦萊麗這個人。當加雷斯在她兩腿中間滑下去的時候,凱茨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她感到很熱,但不是因為熱情或者慾望,她知道是什麼原因。當凱茨意識到為什麼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時候,她叫他停下來。
“我得走了,加雷斯。”她堅定地說。博克斯充耳不聞。凱茨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我現在得走了!”她說道。
凱茨扭動身體掙脫開了博克斯的糾纏。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麝香味和另外一種刺鼻的味道——噁心的味道。她站在床邊,臉上陰雲密佈。博克斯看起來好像要說什麼。
“我沒什麼,”她趕緊說,“我在隔壁洗一下澡。”
博克斯的臉在燈光下看起來有點發紫。
“必須得去做,”她說,“是不是?”
“我也那麼想。”博克斯說。
“而且你有一個很大的、陰險的秘密,對嗎?”
“比你所預料的更大,更陰險,凱茨。”
“那你就錯了,加雷斯。”
“我們走着瞧吧。”他說道。
她問他有沒有埃爾頓·約翰的唱片。
“我有他大部分的唱片,你自己挑吧。”
“還有那一瓶剩下的酒……”
“請便。”加雷斯說。
“多謝。”
凱茨把衣服捲成一團,光着身子離開了博克斯。她找到了埃爾頓的情歌、一個杯子還有那瓶酒。凱茨泡在日本浴缸里,埃爾頓·約翰的“藍眼睛”蕩氣迴腸,一遍又一遍地勾起凱茨深埋心底的感情。原本被酒精浸沒的東西,又重新凸現出來,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不容質疑。凱茨知道自己仍然深深愛着瓦萊麗。凱茨想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眼淚。
38
鬧錶被定在四點一十五分。它響得太晚了,沒能把凱茨從她的惡夢中救出來,它也響得太早了,沒讓她有充足的時間把身體裏的酒精減少到正常程度。凱茨醒過來,醉意未消。公寓是別人的,它帶着別人的體味和觸覺。她恨不得想跟誰打一架。
她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跑步、洗澡、吃早點。莫伊拉現在一定還沉浸在睡夢中。當她從床上翻滾下來的時候,忍不住呻吟起來。她想着瓦萊麗,渴望拿到他寄過來的明信片,渴望聽到他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消息,渴望他早日回來。
時間尚早,屋外依舊籠罩在夜色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寒風瑟瑟,街道上冬天的油滑一定還沒解凍,不會有什麼人。凱茨在黑暗中到處摸索,她穿上那條藍色的阿斯克斯短褲,上身套了件博克斯·布朗寧公司的T恤衫,穿上柔軟的白襪子。當她從卧室輕輕地走出來的時候,阿斯克斯跑鞋還拎在手裏。
卧室里沒有莫伊拉的身影。來到起居室,凱茨才發現莫伊拉倒在地板上一個鮮亮的日式坐墊上面,看起來好像它是從椅子上東倒西歪地拽下來的。身旁有一個翻倒的酒瓶和一點水痕。水痕是瓶子嘴上的泡沫留下來的。莫伊拉看起來非常嚇人,淡紫色的眼影和睫毛育被淚痕弄得亂七八糟,張着嘴巴,顯得出奇的丑。
凱茨把瓶子拿起來,然後輕輕把朋友的下巴合上。莫伊拉翻了個身,喃喃自語地繼續熟睡過去。凱茨把毯子給她拉上,然後溜出門去。
外面非常黑,只有霓紅燈招牌閃着微弱的光,把四下無人的街道襯托的越發沉寂。這是一個的寒冷的早晨,寒風刺骨,她感覺到刺進鼻孔和喉嚨的寒冷,但並不在意。她繞着樓房先滿跑了一圈,然後跑向一百碼以外的多層停車場。
她經過塗有黑色和黃色條紋的障礙物,入口處瀰漫著尿騷和夜晚涼氣的混合味道。每層樓只有一盞昏黃的小燈在閃爍,當凱茨快速跑過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影子也快速掠過地面上黃褐色的光暈。
停車場一共有八層。到達第四層時,凱茨的肌肉有點酸脹的感覺;到六層時,感覺到它們在燃燒;到七層時,凱茨似乎都已經聽得見凄厲的慘叫。距離樓頂還有半層時,凱茨臉色蒼白,嘴唇也像結霜了似地一片慘白。她運了運氣,抬起膝蓋為最後的一躍做準備,就像縱身躍過火圈一樣,她向前猛躥幾步,最後一躍,終於來到樓頂。凱茨在一個捲起來的紅色消防水帶旁邊喘着粗氣停下來。眼前的這個城市還籠罩在黑幕之下。她休息了十秒鐘,然後慢慢跑下來。
第二次的攀爬比第一次少用了一秒鐘。在樓頂上已經能看見四周的房頂和前方不遠處的大鐘。這回凱茨給了自己三十秒鐘的休息時間。
第三次她慢了一點,而第四次則跑出了最短的時間,中途甚至還休息了一下。市中心白塔上大鐘的兩個巨大的針臂“噔”的一聲指向了四點五十分。一分鐘以後凱茨從停車場慢跑出來,穿過馬路跑向公寓。
來到一層,凱茨覺得所有的東西都很親切,她知道昨晚的事情不可能像酒精一樣消失得那麼快。周圍的黑暗包住了她的情緒,她知道除了讓時間沖淡一切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走進電梯,凱茨目不轉睛地盯着電梯鏡子裏的自己。電梯門過了好幾秒鐘才打開,這已經足夠她看清自己。走進起居室,莫伊拉還保持着半個小時以前的姿勢躺在地上。
凱茨打開浴缸的水喉,水喉極不情願地乾咳了幾聲,熱水才痛痛快快地傾瀉而出。現在起居室也亮起來了,光線很刺目。凱茨一邊往浴缸放水,一邊叫醒莫伊拉。
凱茨大聲叫喊着:“我們必須在二十五分鐘以內離開,莫兒。”她已經脫光了,正在往身上探浴液。
什麼反應也沒有。她又喊了一聲。“你可以用我的水。”她溜進浴缸里。“來吧,迪本!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終於有了迴音。莫伊拉醒了,嘴裏嘮嘮叨叨地罵著彼得。
當莫伊拉勉強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進來時,凱茨一臉滿足地泡在浴缸里。莫伊拉站在門口,看起來很孤獨。凱茨抬眼看了看她,不由自主地挖苦了幾句。莫伊拉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她轉身來到水槽前。
“那兒沒有牙刷,”凱茨說,“看來加雷斯·博克斯終究不是完美的啊。”
“可我需要……”
“那麼就用牙膏和毛巾。”
“我……”
莫伊拉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凱茨粗魯地把一個指頭放到自己的牙齒上面,解釋說:“像這樣,你知道嗎?”
“噢,凱茨……”
“你要是想不起來是什麼就別說了,莫伊拉!”
“好吧。”莫伊拉委屈地說。
凱茨問她有沒有事。
莫伊拉說當然沒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凱茨會不會在澡堂里呆很久。
“我差不多好了,”凱茨說著把一隻胳膊拿出來盯着看。“這種類型的紅色你會叫它什麼?”
“龍蝦紅。”莫伊拉說道。她的聲音很平淡,平談得讓人無法回話。
“你不太高興,是嗎?”凱茨說。沒等莫伊拉做出回答,她就已從浴缸里走出來。“再過二十五分鐘我們就得出發了,莫兒。你能準備好嗎?”凱茨想把話題岔開。
“我會準備好的。”莫伊拉說。
當凱茨經過莫伊拉身邊時,本能地想問一問昨晚她是否一切順利。但當她轉過身時,莫伊拉已經慢慢滑進那浴缸里。莫伊拉的長嘆聲聽起來像閥門裏放出的蒸氣。凱茨想:還是另找一個合適的時間談吧。莫伊拉讓自己的身體輕輕地沉到水底。她最後的嘆氣變成了水泡,咕咕嚕嚕地浮出水面。凱茨轉身走出浴室。
39
她們很準時,離開前還喝了加奶的咖啡。下樓梯的時候凱茨還在吃着塗了蜜的吐司。莫伊拉一言不發。
離郵件分揀中心只有一英里多一點的距離,她們緩慢地穿過凌晨的街頭,經過舊城牆、黑色的辦公室和沒有人的汽車站。
“其實不是很繁忙,是吧?”凱茨悄悄地說。
莫伊拉發怒了。她們轉向右邊,經過教堂附近的大街,眼前突然出現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覺得這夠繁忙嗎?”莫伊拉說。
原來,郵件分揀中心的旁邊是果菜批發市場。街上全部都擠滿了車,埃斯哥特貨車和卡車都無所顧忌地隨意停在路中間。在它們之間,嗡嗡作響的黃色小鏟車,吵吵嚷嚷的男人和男孩們穿來過去。空氣中隱隱約約地傳來蔬菜和柴油的味道。花椰菜和桔子都從木箱裏溢出來了。這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夜晚世界,讓凱茨有一種又怪誕又好奇的興奮感。但莫伊拉卻無動於衷。
她們把車停在雙黃線上面,衝著人群聚集的地方走過去。已經是五點二十八分,但還看不見一個郵遞員。當她們轉過最後一個彎,小心地走在貨箱之間的時候,一個女人騎着自行車從她們身後超過去,她那紅色鑲邊的海軍服從雨衣底下露了出來。
那個女人吱吱喳喳地對她們倆說:“早上好!”
凱茨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那個女人搖搖晃晃地繞過一堆垃圾,轉向右邊,在一個大門前把一隻手抬起來向她們揮了揮,然後消失在門后。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凱茨用手指向那個藍色的大門,歡快地對莫伊拉說。
“我識字。”莫伊拉說。
“天啊,”凱茨想,“她的脾氣可真好。”
梅森警官說過在遞送辦公室里等她們的是一個名叫彼得·傑克遜的男人。倆人走進那個仍然空着的院子,一個穿便服,黑頭髮,五官細緻的男人在水泥斜面的最上方等着歡迎她們。
“傑克遜先生?”
“是我!”
“我是凱茨·弗拉德警官,這位是迪本警官。”
“你們來得挺及時。”
“是嗎?”凱茨說,“這話怎麼說?”
“趕上看繁忙的景象。”傑克遜說道。
他揮手讓倆人跟自己一起去看看。“那個高峰……”
當第一批早晨郵遞員們進院的時候,莫伊拉轉身比凱茨早半秒鐘看到了他們,他們零零落落的就像一場足球賽后早先離開的人們。凱茨在想:“他們從哪兒來?”但是在她開口詢問之前,人流已經從斷斷續續變成了細流,然後這個細流又變成了一個涌動的洪流。他們穿過防寒橡膠門帘進來的時候,嘴裏還“巴魯普,巴魯普,巴魯普”地哼着搖滾樂。他們大部分都是男的,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女的。所有人都穿着藏青色和紅色的衣服,但大部分人都帶着自備的帽子、手套和圍巾。
“這就是我的大軍。”傑克遜自嘲地說道。
人群到達坡道以後,他開始跟每個人打招呼。喬治、弗蘭克、希拉、又一希拉、克萊爾、傑基、斯米勒,一連串的名字和閑聊,他們說話速度太快,連訓練有素的女警官的耳朵也聽不過來。只聽到有一個人,經過他們身旁時大聲嚷嚷着“始終要看生活美好的一面”,那些緊跟其後人們馬上把這個話題接了過去。
“你們不喜歡他們嗎?”彼得問道。看到凱茨的臉上仍然有疑問,他又說:“有兩個專車負責接送這些凌晨上班的工人。它們在全城範圍內接人,五點三十分準時到達這裏。”
在辦公室外,一大群說說笑笑的人們,已經分散成三四個聊天的小集團,還有零散的對對好友在一旁談論着昨天的電視節目或體育比賽。彼得·傑克遜領着她們走進車間。他說起話來喋喋不休,自己卻不怎麼覺得尷尬,大概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兩個警官到底要知道些什麼。
“我接到了勞里·賈米森打來的電話,說你們要來,但我必須承認我有點吃驚。我們在這兒有自己的檢查系統,而且我沒想到像你們那樣的人會對郵政匯票感興趣。”
“你說得對,”凱茨說。她看着人們在寬廣的分揀中心車間裏面,有組織地工作着。“我們不是在調查小偷竊案,而是別的事情。”
“我想你們準備好就會告訴我?”
“對!”
“好,我領你們看看這兒的工作運行情況。”
他們走得很慢,就像是在展覽會上的遊客,而傑克遜就是她們的嚮導。
“這些通道叫作路。我們這兒有三條,南路房路和西路。從來沒有過北路。郵件從主分檢區被裝在‘本地’郵包里送進來,但只是被分到其中的一條路上。”
“到這兒來……”傑克遜快步向前,然後回頭向她們招招手。“這些包被吉姆這樣的人分類。早上好,吉姆。吉姆在這兒呆了一個晚上,他半小時后就可以下班了。他把從南路來的信件拿過來,然後分到各種各樣的路線。”
“路線?”凱茨問道。
“郵遞員的遞送路線。”
他又走到一個堆着開口袋子的地方。
“郵包被拿出來裝到這些袋子裏,一個袋子就是一個路線。每個路線上都有幾個郵政信箱。郵遞員自己把裏面的信拿出來分類。”
凱茨點了點頭。“我們能過去看看嗎?”
他們三個從袋子中間擠進去。郵遞員們開着玩笑,好奇地看着兩個陌生的來客。他們隨着一種特別的節奏工作着,用一種看起來不可能正確的,既奇怪又不固定的手勢扔着那些郵包和大信封。傑克遜注意到警官們疑惑的神情,在她們開口提問之前就做出了回答。
“你們在看他們胳膊的動作?覺得不可思議?幾年前我們就請工業心理學家過來研究能不能改一改他們這種奇怪的手勢,以提高效率。他們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結果這就是最好的方法。相信我。”
他們到達了其中一條路的盡頭,那兒有一長排桌子,桌子上摞着許多郵政信箱。傑克遜說這叫格架。
“郵遞員拿着那些被分到自己的路線的郵件。他走到他的架子前面,然後把那些信件根據地址放進去。這是瑪吉。早上好,瑪吉。”
瑪吉,就是剛才在批發市場騎自行車的女人,她有着一頭亮黃色的頭髮和一雙閃亮的眼睛,約摸四十歲左右。儘管她沒有把眼睛從那機械性的工作中移開,但仍然知道她們是誰。“如果你們在找工作,寶貝兒們,就別麻煩了。這件事情惟一的好處就是耗時間。”
凱茨看了那個架子,架子上有很多又長又窄的口,那些口下面都是街名和數字,一個數字代表一條路線上的一個公寓、一個房子或者一個辦公室。有些地址是用鋼筆寫成了粗細相間的漂亮的圓形草體。傑克遜解釋道:“我們原來有兩個人,他們的事情就是寫這些街名,或者街名有變動時重寫。現在我們用電腦。”
莫伊拉終於說話了。“他們現在幹什麼,寫婚禮邀請卡?”
“有一個退休了。另外一個傢伙還在這兒,他現在是清潔工。”
“好啊,高升了一步嘛!”莫伊拉說道。
凱茨問她們能否看一看諾息伍德房地產公司的架子。克萊夫·帕克,圖頓十公里賽跑的經理人住在那附近。
“那個號碼是S—六十二,”傑克遜說道,“奇維·鮑勃的路線。”
奇維·鮑勃並不是凱茨想像中的那種刻板的郵遞員的形象。彼得·傑克遜告訴她們說,奇維因為他的煙斗,溫和的性格還有他的矮個子而出名。他還告訴她們說,奇維還幫着六個領取養老金的老年人買東西,有時候為了排遣他們的孤獨,他還會請他們一起喝茶。他的確長得矮、很壯,然而卻活潑機靈得就像個博博木偶。他那濃密的灰白髯上面還有自然打卷的髭鬚,他的眼睛濕潤而且安詳。
“奇維。這是弗拉德警官和迪本警官。”那個郵遞員伸出了他的手。“這些長官想知道一些關於你的路線的詳細情況。”
“那她們想知道什麼?”他安詳的眼神不禁讓凱茨妒忌起來。
凱茨微微一笑。“我們也不確定。哦……奇維……?”
“鮑勃。”
“你就跟我們談談你的路線好嗎,鮑勃。你的路線?你對一個叫圖頓十公里賽跑的比賽熟嗎?”
“我的路線沒什麼特殊的。我在這裏做了十三年,一直是阿韋紐和諾息伍德方面。圖頓十公里賽跑是在四月的第一個星期日和十月的第一個星期日舉行的。”
“那麼你對它挺了解的?”
“我認得它的郵件!”他說。
“哪一個是?”
“在比賽之前的最後一個月,他們能收到七八百封來信,大部分是在最後兩星期。很多,是吧,過一陣子你就習慣了。我甚至是把它們分着捆起來。”
“把它們捆起來?”
“當你把你的路線上的信件都拿到以後,你就得捆起來——把那些次要的信件捆在主要信件的周圍,這樣有利於分發。我把圖頓十公里越野賽的信件單獨捆起來,這對組織者比較方便。當他們拿到信件時,已經被分成個人信件和比賽信件。”
“你把所有你的郵件都分類嗎?”
“幾乎是。那些值晚班的人悠閑的時候會幫我一點忙,他們也不願意干坐着。但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都是由我自己來做。”
“謝謝,鮑勃。你幫了我們大忙,很高興見到你。”凱茨再次伸出了手。跟鮑勃的第二次握手跟第一次一樣,讓凱茨感到既溫暖又有安全感,就像他的眼神一樣。
“多好的人啊,”去酒吧的路上時,凱茨對傑克遜說。
“非常可靠。”傑克遜說道。
“完全不是我們正在找的那種壞蛋!”
傑克遜笑了。“如果你們正在追蹤壞蛋,那我可以把我的人按字母順序排個目錄給你們。不過,我肯定你們會失望的。”
“好吧。”凱茨回答道,“我們能邊喝咖啡邊談談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