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奧肖內西打發到埃菲家裏去之後,回到辦公室。電話鈴正響着,他走到電話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對,在我這兒。我正等着你的電話呢……誰?……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錯……現在——越快越好……十二樓C……唔,十五分鐘吧……對。”
史佩特坐在辦公桌角上,在電話旁邊開始卷一支煙。門開了,伊娃·阿切爾走了進來。史佩特說:“你好,寶貝兒,”他聲音和臉色都突然變得和藹輕鬆起來。
“哦,原諒我,原諒我吧!”她哽咽着說。她就站在門口進來的地方,一雙戴着手套的小手,一個勁地揉着一塊黑邊手絹,驚恐的眼睛又紅又腫,盯着他的臉。
史佩特沒站起來,他說:“沒什麼,忘了這事吧。”
“可是,”她嗚咽着說,“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兒去的。我妒忌得發了瘋,鬼迷了心竅。我打電話給他們說,如果他們去,就可以弄清楚有關邁爾斯被殺的一些情況。”
“我真對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說。“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了。我真是——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你啊。”
“你在哪兒打的電話?”
“就在藥房,離你那兒不遠。哦,心肝寶貝,我——”
他拍拍她肩膀,興緻勃勃炮說:“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最好還是回家去,想想對警察該說些什麼。他們會來找你的,也許還是一問三不知的好。”他對着遠處皺了皺眉頭。“要不然你還是先到錫德·懷斯那裏去一趟吧。”他把摟着她的胳臂移開,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勿匆塗了三行字,遞給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錫德。”
伊娃拿着名片走了,史佩特依電話之約來到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十二樓C室套房。那扇桃花心木的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貝爾維德里旅館門廳說過話的那小子。史佩特和顏悅色他說了聲“你好”,那小子一聲不吭,就站在旁邊,手裏拉着那扇門。
史佩特走進去,一個胖子出來見他。這個胖子皮肉鬆弛,粉紅色的面頰、嘴唇、下巴、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個軟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個下垂的圓筒。他用躊躇滿志的愉快嗓音熱情地說:“啊,史佩特先生,”說著伸出一隻手來,活像個胖呼呼的粉紅色海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着說:“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舉起酒杯,把杯子舉到窗口亮處,對着杯子裏的氣泡滿意地說:“祝我們大家開誠佈公,取得徹底諒解。”
他們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着史佩特問道:“你是個嘴巴很緊的人吧?”
史佩特搖搖頭:“我喜歡說話。”
“好極了,我們談談黑鷹好嗎?”
胖子哈哈大笑,渾身肥肉隨着笑聲上下動個不停。“我喜歡這樣談生意,我們一定要談談黑鷹。不過,先生,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也許不太重要,可是這樣我們一開始就能取得相互諒解。你來這兒是代表奧肖內西小姐的嗎?”
史佩特把長長一縷雪茄煙霧朝胖子頭頂上噴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還有我。”他說。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鬆弛下來。他滿意地透了一口長氣,“妙極了,先生。”他用愉快滿意的聲調說。“我就喜歡一個人能立刻說出他是在為自己打算,我們大家都為自己打算嘛。那種說他不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過呢。我最信不過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說他確實不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還在噴煙,臉上一副彬彬有禮、聚精會神的樣子。他說:“嗯,我們現在談談黑鷹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臉上的肥肉都湊在一塊,一雙眼睛只剩下一條黑線。“史佩特先生,你心裏有沒有什麼譜,這隻黑鷹到底值多少錢?”
史佩特漫不經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個手勢,“噢,真見鬼,”他輕鬆地說。“我知道這東西是怎麼個樣子,但沖你們為這東西連命都不要知道它的價值,當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奧肖內西小姐沒告訴你?”
“晤。沒有。”
胖子的眼睛像兩條黑線埋在那堆粉紅色的肥肉里。他含糊地說:“她一定知道。”隨後又說,“凱羅也沒談起?”
“凱羅鬼着呢。他願意出錢買它,可他不肯豁出來說給我聽那些我還不知道的事。”
“我說,如果我把它交給他,我就希望拿到一萬美元。”
他在椅子裏不停地動,那張椅子容得了他這個身體怎麼動他就怎麼動。他閉上眼睛,突然又張開——而且張得大大的——對史佩特說:“可能他們確實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紅臉上,煩擾的皺紋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說不出的高興勁兒,“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嚷着說,又重複了一遍:“如果他們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它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們倆才走到一塊來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兒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可你卻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訴我。這可談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覺得我們談生意不能這麼個談法。”
正說著,史佩特左面的門開了,剛才開門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進來。那小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大得發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從肩膀看到膝蓋,又落在史佩特棕色上衣胸袋裏插的那塊紫醬色鑲邊的手絹上。
“還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說了一遍,眼睛瞪着那小夥子:“你打主意的時候,讓這個打手離我遠着點。我不喜歡他,我會殺了他的。他讓我神經緊張,如果他礙我的事,我首先把他宰了。”那小夥子嘴唇抿成一個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聲。
胖子寬容炮說:“好啦,先生,我必須指出你真是個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發瘋似地大笑起來。滿屋裏只聽見他那火冒三丈的聲音。“好好想想吧,盡量想想。你得在五點半以前決定,行還是不行,一言為定。”他垂下胳臂,對那和藹的胖子瞪了一會兒,又瞪着那小子。然後從剛才進來的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