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早瀨的汽車停在住宅區的一個黑暗角落裏。

早瀨用鑰匙打開車鎖，但並不想立刻開動。他想盡量多玩陳一會美也子把臉貼在自己肩頭時的感受。

當他還在枱燈下仔細端詳照片的時候，美也子睜開了眼睛。這時兩個人才互相告別。

兩個人緊貼在一起走出旅館正門。坐進汽車前面的座位后，兩個人也是把身體緊貼在一起。

“喂，早瀨。”

美也子小聲招呼道。

“是很早以前了，我曾一個人來東京看過你。在劇場後台入口請人把名字傳進去了，可是你當時似乎已經把我的名字給忘了，終於沒有見到你。”說到最後竟無精打採得聽不清了。他這才明白美也子、以抱怨似的目光來看早瀨的原因。

“是嗎？真對不起啦。不過，你的婚姻生活幸福嗎？我覺得似乎不太美滿。”

早瀨親密地問道。

“從那以後，我和你的事情傳開了。你知道，城市很小，所以到了出嫁的年齡，門門提親都不順利，很傷腦筋啊。我想來東京見你也是由這事引起的。最後終於被納為沒趣的後妻。”

她那淡淡的語調反而刺傷了早瀨的心。

“事到如今，賠禮道歉也無濟於事了。”

早瀨充滿感情地說。

“行啦，我也沒後悔。”

經濟方面再富裕，只靠它也滿足不了女人的幸福，對非親生女兒的任性，也會有棘手的時候。長期靠護理病人打發日子的結果，如今看出來丈夫活不長了，為了要求賠償過去受到的損失，即使策劃犯罪，也未必要受到嚴厲指責吧？不，播下不幸種子的早瀨倒應該站到美也子一邊。

丈夫一死，美也子就可以自由了，同早瀨的幽會也就無所顧忌了。是的，即便結婚也行，因為美也子將要繼承一大筆的資產。

愛情和如意算盤化成激情，突然向早瀨襲來。早瀨用雙臂緊緊摟住美也子那洋溢着愉悅餘韻的肉體立刻像着了火。早瀨以險些傾倒的力氣連連與美也子親吻。座位的靠背都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在親吻和愛撫的高潮中，早瀨的思考已處於夢幻狀態。陶醉了的目光透過車窗，在黑暗中又出現了小百合的幻影。

早瀨不禁感到一陣后怕。美也子是個殺人犯，小百合不也是個一心一意愛慕我早瀨的少女嗎？

早瀨閉上眼睛，但小百合的幻影並沒有消失。美也子曾給自己看過小百合的照片，從照片上牢牢記住的那張臉上，此刻正從眼底里朝自己射出毫無表情的視線。

彷彿戴上假面具般的冷淡，真令人可怕。甚至有一股恐怖感湧上心頭，好像被殺死的小百合已化成含冤的鬼魂正在死死盯住二人醜態百出的場面。

早瀨突然睜開眼睛，以便擺脫不快之感。可是，就在這一瞬間，身體挺直了。

飄蕩在黑暗中的幻影就出現在早瀨的眼前，而且緊貼着駕駛室的玻璃窗！

早瀨覺得臉都白了，用力把緊抱着的美也子從自己身邊推開。美也子也朝那邊看去，嗓子裏發出來一陣怪叫。與此同時，一陣像打擺子似的劇烈顫抖傳到了早瀨的身上。

貼在車窗上的小百合的特寫鏡頭在黑暗裏消失了。

駕駛室的門被從外邊打開，小百合探進頭來。比在照片上看到的臉要成熟得多。

“早瀨先生，昨天晚上真對不起呀。今天雇的出租汽車在路上又發生故障，比約定時間又晚了許多。我到達的時候，早瀨先生的車子剛好從那個地方離開。我拚命地在後邊追呀，追呀。可是，我地理環境不熟，加上駕駛技術也不過硬，怎麼追也沒追上，結果就變成跟蹤了。不過，早瀨先生，我倒要感謝您的一片好意呀。”

說完，小百合又朝着把臉藏在早瀨背後的美也子冷冷地說：

“我一會兒求您到東京來，一會兒又托您幫我與早瀨先生約會，說了許多任性的話。不過，那且不說，既然果真看到了這種場面，就不能再承認您是園田家的一員了呀。您對此也許早已有思想準備了吧？而且，您嫁到我家之前，跟早瀨先生有某種關係的傳聞果然是真的啊！”

小百合語調平靜，絲毫沒有激動的味道。

早瀨獃獃地望着二人從汽車離去的背影，覺得似乎在做一場噩夢。

由於小百合的出現，早瀨編排的推理被徹底推翻了。美也子並沒有早瀨所想像的那種企圖，美也子不是個壞女人，只不過是個經不起早瀨勾引的、普普通通的弱女子而己。

這樣，早瀨就給了美也子兩次不幸。開始是奪去處女，接下來是勾引她不貞。在同女人的交往中，早瀨平時並沒有這種罪惡感，但此刻竟覺得有個東西堵在心裏。

遠去的兩個人影中，有一個離開后又向這裏返回來了。看上去是小百合。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對早瀨講。

小百合那令人感到冷淡的臉上，恢復了少女單純快活的神態。

“姑娘是想見我才來東京的，雖說是一次不太令人愉快的初次見面，但也許總會有許多話要說吧。”

早瀨心裏喃喃自語，等候小百合走近前來。

“記得好像有這樣一句話：女人，永遠也忘不了第一個以身相許的人。對吧，早瀨先生？”

小百合嘴角帶笑，冷不防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我也是想證實一下這句話呀！現在明白了，果然不錯。所以、為了不使人生走上邪路，我可要珍重自己呢。”

早瀨呆若木雞，死死地盯住小百合的臉。實在出乎預料，她竟是來跟我講這些話的。小百合像幸災樂禍地觀察早瀨的反應似的，又繼續往下說道：

“說實話，我相信，只要讓美也子太太來到您身邊，您就會親自為我的計劃出力的。不過，在這場鬥爭的預算里，我毫不猶豫地為您的照片添進了一大筆錢。儘管如此，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讓我看到成果，早瀨先生果真不愧為放蕩公子啊！”

說到這裏，小百合便一轉身走開了。

早瀨覺得後背好像被小百合猛擊一掌。原來她根本就不是早瀨的影迷！

小百合的真實意圖是：知道父親臨終已近，要從兩個遺產繼承人中除掉一個人的權利。為此，只要使美也子不守貞節，創造離婚的理由就萬事大吉了。出於這個目的，小百合才制定了一整套計劃。首先假失蹤，然後把美也子騙到東京，最後再設法使早瀨和美也子接近。小百合肯定也看到了護身符里的照片。她確信，只要讓美也子接近曾與她發生過關係的、著名的色鬼早瀨，到時候肯定會出現不正常的兩性關係。在這項計劃的背後，肯定還夾雜着對同父親以外的男人仍然藕斷絲連的繼母的反感！

所以，小百合到東京以後，一直在監視美也子的行動。小百合邀請早瀨的時間和地點，也一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目的是使早瀨和美也子之間容易點燃愛情的烈火。

小百合編排的這出醜劇，由於早瀨的熱心表演，比策劃者的預定計劃提前結束了。然而，扮演主角的早瀨的這一場徒勞表現，該如何形容才好呢？這位道貌岸然的漂亮的男影星，此刻已無地自容了。早瀨登志夫活像個白痴，獃獃地目送着消失在住宅黑暗裏的兩個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