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貞的少女
高低不平的小道上,一位裸了上衣只穿褲的少女,蓬頭垢面,本來嬌
嫩的玉體被荊棘、蘆葦劃了一道道血痕,手裏揮舞着一件鮮艷的紅色襯衣,
嘴時咿呀咿呀地叫喚着朝石屋奔去……
莫非她就是前幾天被強姦的少女?
一
“哎呀!老弟,你講的這些故事怎麼涉及這麼些男女私情哪?”陳功說。
“我只能實事求是。有些案件不正是與多情、私情、艷情甚至淫樂有關嗎?”
“那也是。我姑且承認這些故事與你所辦的案件有關,可我不能判斷你的偵察如何發展,快說吧,往後怎麼了?”
陳功急不可耐。
“往後,我發現了一起強姦案。”我說。
“強姦?”陳功吃了一驚,“你說說看,這強姦案發生在何時何地,你如何發現?是否與盜竊案和王義投水自盡有關。”
“這強姦案發生在王義投水自盡之後半個月,即四月二十六日,發案地點在那黃龍坡溪谷岸邊的一個大岩屋中。我是那天前往黃龍坡的途中發現了受害人的不正常行為,然後追根究底才發現這起案於的。發案的時間離我發現案件的時間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這麼說來,受害人被強姦之後沒有及時報案,村裡也沒反映,派出所也沒調查。”
“是的,如果我不遇上受害人,也許至今沒有人過問這件案子。”
“這起案件與王義盜竊案、投水自盡事件可有什麼關係?”
“我說不準。我也老想這個問題,可是至今沒有查明強姦犯是誰。直觀上,兩案之間風馬牛不相及,不可能有任何關聯。你還要聽有關發現和調查過程嗎?強姦雖不是艷情故事,但也同樣涉及男女之間的事。”
“但說無妨,你想要我參與偵破,就必須將你知道的一切情況告訴我。”
“那好,我說給你聽,算是一段插敘。”
二
就在那天接觸梅中娥之後,梅中娥似乎識破了我的偵察手段,於是對我心存戒備。我懷疑她花枝招展地單獨進山是為了與胡興保或者另一個年輕獵人偷情。大概過了十多天,在五月二十八日,我讓老光棍汪德順帶我去了一趟黃龍坡,想圍繞梅中娥作些調查。我倆走上了溪邊的小路,這小路爬上崖壁之後,像一條棧道,在棧道上行走不到一里路,發現了一孔百米見方的大岩屋,像一張巨大的鱷魚嘴,裏面有磨光了的石凳,有篝火的灰燼和煙蒂,還有被人碾睡過的草商。不用說,這裏是行人歇腳的好地方。在數萬年的歷史中說不定曾經有人在這裏穴居,有山民在這裏躲避兵荒戰亂,我站在石屋之中,激發著思古之幽情,禁不住慨嘆造物主的奇詭和歷史的悠遠。正在感嘆,忽然聽見一陣咿呀咿呀的叫喚迎面傳來。舉目望去,驚訝不已,原來前面來了一位裸了上衣只穿短褲的少女。她蓬頭垢面,在高低不平的小道上蹦跳着,本來嬌嫩的玉體被荊棘、蘆葦劃了一道道血痕,右手揮舞着一件鮮艷的紅色襯衣,嘴裏咿呀咿呀地叫喚着,毫無顧忌地直奔石屋而來。她發現了我和汪德順,愣了一愣,並不羞怯,只是傻笑。這時我才發現,污垢掩蓋着一張俊俏的臉,不過十七八歲。她見了我並不迴避,而且戲謔地將那紅襯衫朝我一揮,差一點指看我的面頰,然後她站在那裏,像個女妖扭動着腰肢傻笑。
老光棍嚴肅地問我:
“你這個警察能夠判斷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不加思索地說:“這還用得上判斷嗎?是一個啞女,而且是一個精神病人!”
“不錯。可是,這樣漂亮年輕的女人,怎麼會瘋呢?”老光棍繼續着他的考試。
“咳!如今社會上為著男女之情發瘋的人多呢!她已經不是個處女,已經與某個男人發生過關係,而那個男人認為她是個啞女有缺陷,只是玩弄了她之後又拋棄了她。可她戀情依依,於是瘋了。因此,見了我這個陌生男人,也自作多情。”
老光棍大笑:“老弟,你真是走了桃花運啦!可是,”他頓了頓話頭,“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警察。”
“為什麼?”我有點兒不滿。
“你連這個女孩兒由於什麼原因發瘋都判斷不出。”
“你是說。這女孩兒的瘋病另有原因?請告訴我,我想聽聽。”
“她不是與人家戀愛,而是被人姦汙了。我不是說過,她被人姦汙之後。有人還懷疑過我呢!我為她還背過黑鍋!真他媽的氣死人!人們以為那種事是光棍漢才做得出的。虧得啞女未瘋之前頭腦清醒,她父母讓她認我時,她搖了頭,擺了手。要不,我跳到黃河也說不清啦!說不定此時此刻我正在牢房中啦!”
老光棍說著,有些憤憤不平:
“你說,你相不相信是我姦汙了她?”
“我相信你不會,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有關她的具體情況”
老光棍見我信任他的目光,吐了口唾沫,說起啞女的身世與不幸:
“你是家鄉人,應該知道這黃龍坡下面挨溪邊住着一戶姓聶的人家,男主人叫聶世忠,女主人叫許明年。聶家有兩個女兒,都如花似玉,大女兒叫秀雲,上了大學,讀什麼師範學院,畫得一手好畫;小女兒就是那個啞女,名叫聶小玉,今年可能十八歲了,小時候就是個啞巴,但是長得白凈漂亮,不與她打交道,根本不知道她是啞女。她人也聰明,父母很疼愛,可是由於語言障礙,只在小學混了兩年,學會了上百漢字就讀不下去了。她姐姐秀雲就在假期里教她學畫畫二年後,小玉終於能夠畫些簡單的人物圖像和山山水水,還有雞、鴨、魚、鳥之類的,但到底無法深造,就只好藏夜深閨,她父母一直將她當寶貝一樣供養着、收藏着、為的是讓她長大了,乾乾淨淨地嫁出去,因此,只讓她在家裏畫畫、洗衣服、做針線,可她生性好動,又愛溪里的錦鱗小魚和清清流水,常跟着黃龍坡上下來的小男小女下溪捕魚捉蟹,在溪邊采些野花插在頭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後來,竟然學會游泳了。就在大約一個多月以前,即四月的下旬,我聽人家議論說,小玉獨個兒到溪里摸螃蟹、捕小蝦,回到家裏就臉色不好、蓬頭亂髮,又哭又鬧,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媽媽許明年一看,驚呆了,原來小玉的衣服被撕爛了,褲子上殷紅的一大片。她媽媽曉得是怎麼回事,卻又怕女兒被糟蹋的事張揚出去、所以不僅沒有去報案,反而說是女兒不懂得自己的生理衛生,想把事情瞞過去。誰知小玉竟獃頭獃腦起來,有時怪喊怪叫,傻哭傻笑。她父親聶世忠見小玉丟人現眼,就關起門來揍了她,還不讓她出門。這樣,在一個星期以前,小玉突然發了瘋病,脫了衣服,光着身子到處跑。”
“照你這麼說,她是被人強姦了?在哪一天、在什麼地點,你知道么?”
“這我怎麼知道?先說過了,我又不是罪犯!你向她父母去打聽好了。她的家就在前面,那棟青磚瓦屋便是。”老光棍一邊談論著啞女的故事,一邊帶我走過山崖上了棧道,進入溪邊蘆葦叢,穿過溪洲,又步入林蔭小徑,全身都浸透在清幽涼爽的綠色里,然後又走下溪谷,趟過被夏日裏明媚陽光照耀得波光閃閃的淺灘,果然見到一棟青磚瓦屋。但磚房的窗戶都沒能安裝玻璃,而是用幾大塊黑乎乎的油氈釘着,窗欞都成了灰黑色的,有一塊油氈破了,形成一個窟窿,可以看出,小玉的父母在田土到戶的年月是多麼渴望改舊換新,千辛萬苦地營造了這棟磚房以求在本村出風頭,終因財力不濟而將這磚房弄成了土不士洋不洋的“半成品”。我們走進這所房子,發現只有一位年近五旬的婦女在家。她正在嚶嚶哭泣。
不用說,這位悲傷的女人就是啞女的母親許明年了。我說明來意,並告訴她在一個小時以前發現過她的女兒,引起她更沉重的傷感,許久,她才告訴我們,原來一直將女兒的不幸與病情隱瞞着,沒想到近幾天女兒的病情惡化。她父親聶世忠找了幾位醫生診治都不見效,就囑咐許明年將女兒關在家中,免得她跑到外面去丟人現眼。可是,等到許明年下地幹活回家,女兒卻捅破了窗戶上的油毛氈,癲癲狂狂地外出遊山玩水去了。面對這樣一個又啞又瘋的女兒,夫婦倆感到束手無策。
“您知道您女兒是在哪一天,在什麼地方遇上壞人的嗎?”我問。
“就在四月二十六日那天。她到溪里撈蝦子,不知遇上了哪一個遭天殺的!”許明年詛咒着。
“您沒有發現任何證據和懷疑對象?”
“他們先懷疑我呢!好哇,現在公安來調查了,你給他講講證據吧!”老光棍突然插話,氣咻咻的。
“德順哥,別見怪,俺現在弄明白了,你不會幹這缺德事。當初,小玉只用手勢朝我比劃,我猜那手勢是指你,就帶着她到你屋裏去認人,她見了你搖頭晃腦,我就知道這事怪不上你了。”
“差一點讓你們冤枉了!”
“喂,別鬧意見了。請告訴我,小玉遭到不幸以後,除了做手勢,還有什麼表現?”我讓汪德順到一邊去坐着,面對着許明年。意思是此刻只我與她說話。
“她還能做什麼?哭呀,鬧呀,跳的,誰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有時站在門口打望,見到男人就伊呀伊呀地叫喚,真丟人哪!”
“她不是喜歡畫畫么?那次遇上壞人以後,她沒有畫過什麼嗎?”
“哦,對了。她是畫過一些畫,可是那些沒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明她遇上了壞人。壞人是誰,長得什麼樣兒,她的畫上面看不清。”
“那些畫還在嗎?”
“我怎能保存那些畫?都是讓我女兒出醜的事兒,我早把它毀了!”
“您能回憶一個那上面畫了些什麼嗎?”
“讓我想想吧!”她思考了一會兒說:“我記得那天她撈蝦子回來,蝦包弄丟了,蝦簍也沒了,上衣被撕亂了,臉上掛着淚,褲子上紅紅的一大片,胸部上留有被人抓過的印子。晚上,我檢查她的衣褲,知道是被人強姦了。於是就用手勢追問那個壞蛋,可她只是打手勢。還老是哭,好久,她見我弄不明白,就用一支鉛筆畫畫,記得她畫了四張,第一張畫的是一條小溪的岩邊一個洞,像個岩屋;第二張是那岩屋裏有一個男人,粗眉毛,鼓鼓眼,大鼻子,大嘴唇;第三張畫的是那男人與一個女人撕扯打架的模樣,男人拉扯着女人的衣服;第四張畫的是那男人把女人按倒在地。就這些。”
“你沒有看出那畫上面的男人像誰嗎?”
“哪裏看得明白?她畫的人像都不規則,連她自己都畫得像個醜八怪,只是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而已,哪能用畫作證據認人呢?
“那麼您知道這九龍溪邊有多少岩洞?小玉是在哪個岩洞中遇上壞人的?”
“這溪邊的岩洞少說也有十多個,比較大些的岩屋就是你們到我家來經過的那個洞,叫‘老岩屋’,我和她父親讓小玉引到那岩屋內去過,沒有發現什麼。不過,小玉卻在那裏比比劃划、指指點點。在離岩屋十多丈遠的溪邊上,我們發現了小玉丟在那裏的蝦笆和蝦簍,看樣子,她是在那裏遇上了壞人的。”
我吃了一驚,原來我經過的那個大岩屋竟是小玉遭人強暴所在。難怪小玉瘋瘋癲癲地跑到那裏,她重返大石屋,究竟是因為當初的仇恨轉化成了戀情,還是因為痛恨有加,要到那裏去撞上那個壞人尋機復仇呢?她雖然瘋了,但留在記憶里的情形可能會偶爾重現。想到這裏我心中十分不安:這樣的大案竟然被她父母隱瞞了這麼長時間,釀成了受害人的嚴重悲劇。我有些憤憤然,責怪着本村治保主任“不理朝政”,也埋怨這糊塗的母親昏庸怯懦,於是,我突然淡薄了對梅中娥的興趣,很想在這強姦案的偵破上面創造功績。
我提議到小玉的閨房內看看。
小玉的閨房原來就是那間被捅破了油氈窗戶的屋子。十幾平方米的房間裏,僅一張床、兩張木椅、一個梳妝枱。一個柜子麗已。四面牆上果然貼了許多大小不一、雜亂無章、形態不甚規則的畫,大半是一些花草,雖然線條比較清晰,但是着色很不到家,花花綠綠的一片,有些畫的是小魚小蝦,還有幾張畫的是松樹,樹上有烏,一個圓圓的太陽掛在天空,只是沒有發現關於男人強暴的畫面。我嘆惋不止。
“犯罪現場早已被破壞無遺,罪犯的相貌特徵、生理特點也無從知曉,受害人又啞又瘋,要偵破此案難度大啊!需要你們做父母的要密切配合。”
“我盼望政府為我女兒解脫苦難,需要我做什麼,只管說。”
“我建議您先把女兒送到縣裏的精神病醫院治療一段時間,等她恢復常態以後,再送她學畫人像。我需要她的記憶和畫來幫忙。”
“可我家窮得叮噹響,大女兒秀雲正在讀大學,學費都是借親戚的,哪有錢為小玉治病?”
這倒是個實際問題。我沉吟良久,從衣袋裏掏出四百元錢送到女主人面前:
“大嬸,這錢給您,先讓小玉住進醫院,然後我替您向政府寫個報告,解決醫藥費問題。”。
許明年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突然雙膝下跪,趴下身子磕了三個頭:“您真是修福積德的大好人,我來世變牛變馬報答您。”說著,她又哭泣起來。
“別哭,別哭,快找小玉回來,明天就送醫院,如果精神病醫院不收,可以到縣公安局去開個證明,這個容易辦到。您放心,我雖然本事不大,但是縣公安局的老偵探多得很,我們一定要把這個罪犯找出來,把他送上刑場!”
就這樣,我和老光棍離開了許明年的青磚瓦屋。臨走,我順便問了胡興保的下落,許明年告訴我,他早在四月底或是五月初就外出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