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流少婦
這個女人與王恩的關係中可能有我需要的東西。
少婦打扮得花枝招展獨入深山,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一
“老弟,你把我引人了一座迷宮!”陳功叫道:“別打住,快說一下去,下一步該關注那個老磨坊和那個女人了。”“我是那樣做的。你聽我說。”
我決定把那老磨坊作為守候目標。在與王恩談話之後,我提出參觀一下磨坊的要求,王恩沒在意,讓我獨個兒到了那間底層屋子,屋裏的大轉盤寂寞地接待我的欣賞,一個小小的儘是油膩的竹制油筒擱在上面。屋子的外壁是小山竹、草和泥糊成的籬;開了木門便可俯視一堵光溜溜的高達六米左右的懸崖峭壁,懸崖下邊蕩漾着潺潺的九龍潭水。在門邊的屋角里,我發現一堆圈着的長蛇似的篾繩,是拴木排用的。我突然有了靈感,將這篾繩的一端拴在門邊的本柱上,另一端垂下懸崖,為以後的夜間偵查、守候活動安排一條進出磨坊的索道。
我不能準確地判斷某個夜晚會有所發現,但我希望那個女人再次與王恩幽會。我做了這些準備工作之後,趁時間尚早,及時離開了磨坊到海中娥娘家所在地黃龍坡村走了一趟,通過與人閑扯,了解到梅中娥的確與其男人去了鄉政府,說是辦理離婚手續。我估計夜晚到來的時候,在磨坊里會有一個新的發現,
我很快熬到了天黑。夏夜的山溪,涼風習習,月色籠罩着沙洲、蘆葦和熠熠閃光的溪水,螢火蟲在幽暗處飛舞着,在腐草堆中棲息着、尋覓着,閃爍茁它們的小燈。我悄然來到九龍潭邊,將衣服脫光了塞進一個塑料小包。然後帶着這個小包涉入水中,不過兩分鐘功夫,游到了磨坊外側的懸崖之下。我好擔心那篾繩被王恩發現后收了回去。藉著月光一看,還好,那篾繩像一根長蛇從懸崖上爬伸下來。真是謝天謝地,王恩根本沒有察覺我對他的關注。我爬繩而上,鑽進那間最底層的屋子,穿好衣服等待着我的新發現。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約摸八點左右,二樓上傳來手杖拄地的篤篤之聲,直響到那間卧室的木床邊去,接着是“咔嚓”一聲,有人拉了電燈的開關,從樓梯口透下來的一片光輝候忽消失,黑暗充斥着整個屋子。我判斷是老婦人秀芝耐不住寂寞,上床休息去了,於是,我躡手躡腳地摸上了樓梯,來到二樓,在黑暗中摸索着那個圓形的碾餅,顧着石槽走了大半個圓圈,到了屋子的另一例,尋到了連接三樓的樓梯,蹲在樓梯之下,盯着三樓門經里擠出來的一線燈光,傾聽着三樓的動靜,在個把小時內不敢動彈。一大群兇惡的長腳蚊在我身子周圍瘋狂地飛舞着、叫囂着,一刻不停地用利嘴向我的腦袋和四肢發起輪番進攻,那難以忍受的嗡嗡之聲使我心煩意亂,差一點讓我惱怒起來。正這時,忽然聽得有人敲門,王恩也企盼着這種聲音,急忙下樓,到他母親床頭拉亮了電燈,將二樓廚房那道木門打開,引進一個女人,笑嘻嘻地手拉手,登上樓梯,到三樓上去了,二樓的電燈也隨之熄滅。我屏住氣息,用衣袖拂了一下從樓梯上掉下來的落在我頭上的粉塵,摸索着爬上樓去。那三樓入口的木門已經開了,屋內的電燈還亮着,從門縫裏望去,那王恩把女人摟在胸前死死地吻着,好一會,那女人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坐在一把木椅上,燈光在她頭前的上方照耀着,她的臉面正對着樓梯口的木門,我的眼睛離她不過三米。這時,我才發現那女人上穿一件粉紅的細軟絨線背心,下穿一件西式灰色褲,年紀不過三十齣頭,雖然說不上十分俊俏,卻也有動人的姿色,容光煥發的紫檀色的長臉之,黛眉飄向鬢角。眼梢巧妙地上揚,大而斜長的眼睛,眼黑如漆,蕩漾着汪汪秋水,似乎要流光溢彩一般;臉腮的弧線柔和而又生動,飽滿的鼻翼下微微噘着一張唇線分明、人中深刻的嘴唇,生成一副吻接戀情的模樣。特別是那燈光投射在她胸前,在高高聳起的乳峰下面形成了兩個碩長的黑影。不用說,她就是那個梅中娥了。我真難以相信,在家鄉的大山深處,會有這樣一位風韻流動的女人。更難想像她怎麼沒有嫁給一個英俊的男人,也許是年輕時就失了貞操壞了名聲,才嫁給那個裁縫楊清明吧。但是,即使名聲不好,她也知道自己能夠佔有一個或幾個標緻的男人,怎麼會先後愛上小眼睛、塌鼻樑、豁唇寬臉的王義兄弟呢?也許真如王恩所說,她需要的是肌體強健、性慾強烈的男人和金錢。我正在驚疑,忽聽王恩發話道:
“我可是死心了,你那邊的事辦得怎樣?”
“放心好了,離婚證已經辦了!”
“你女兒楊媚呢?”
“判給楊清明了。”
“捨得?”
“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們兩個不是可以再生一個嗎?你又不是很老。”
“你真的對楊清明沒一點留戀?”
“留戀他幹什麼?他在縣城辦服裝廠,欠債一年比一年多,我跟他怎麼過?”
“依你說,你是嫌他窮才離的。可是我兄弟王義不也窮嗎?”
女人嗔着王恩:“你只知道錢!你以為我是愛你的錢嗎?”
“這麼說,你是感情上喜歡我了?”
“你還感覺不到嗎?我是多麼喜歡像體這樣強壯的男人,不像楊清明那個癆病鬼,乾巴巴的身子,我怎麼瞧他都沒勁。”
“可是我這摸樣你不嫌棄?”
“不,我只要男人強壯有力。”她看着王恩:“如果怕我討厭你的模樣,可以做美容手術改選一下。”
果然,這女人是個性慾旺盛的騷貨。我心裏想着。繼續聽他們談話。
“你說改造,怎麼個改法?”
“你真是沒見過世面,如今大小城市都有美容院,鼻子矮的可以墊高。單跟皮可以做成雙眼皮、只要你肯花錢,臉上的皺紋都可以抹平。”
“有這樣的好事?那好!我聽你的,過段時間我就美容去。你答應我,我美容以後就與我住在一起。”
“那不行。我先得回娘家去。你如果死心蹋地要我,必須明媒正娶。”梅中娥這樣說著,摟着王恩的脖子撤嬌。
王恩捧着她的臉動情地說:“我一定熱熱鬧鬧地娶你。可是近段日子怎麼過?”
“看你急的!我總得做些準備。”
“你準備什麼?我只要你這個身子。”
“那可不成。我必須像新娘一樣有自己的嫁妝,彩電、冰箱、洗衣機什麼的,凡是城裏人有的,我都想擁有。你聽我說,早在一個月以前,我就把藥店轉移到娘家那邊去了,我想開藥店賺了錢后,就買那些東西,可我現在本錢不足,葯沒有辦齊,你讓我該怎麼辦呢?”
“那好說,只要你真心跟我,我明天就給你幾千元,這可以了吧!可是,我怕夜長夢多,這麼漂亮的女人,單獨守着一個小藥店,肯定有人打你的主意,說不定楊清明還會找你。”
正這樣說著,忽聽二樓的房門被人拍打得山響。老婦人秀芝嚇得大喊大叫,我大驚失色,趕忙走下樓梯,重新躲在樓梯後面。接着。王恩打開三樓房門,走下樓來。拉亮電燈,大聲叫道:
“是誰,半夜三更敲門?”
“是我!操你祖宗八代,你有了幾個臭錢,就勾引我老婆,讓她與我離婚,今天,我楊某人找你算賬!你給我喊那婆娘滾出來!”
王恩打開門嚷道:“你罵誰?你婆娘管我屁事?跑到這裏放刁撒野,找錯門了!”
“我親眼見她跑到這兒來的,你還賴賬!”楊清明叫罵著沖了進來,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朝王恩撲去。王恩哪肯示弱,順手抄起一把木椅抵擋着。剛剛打了一個回合,忽然電燈被老婦人拉滅,一條黑影奔向另一側的木門,我知道,那是梅中娥乘機逃了出去,我也趁着黑暗,從那女人逃出的木門跳了出去。出門一看,月色朗然,那女人就在瀑布槽口旁邊的石頭上站着。我真有些為難,一方面怕那女人自尋短見跳下九龍飛瀑,另一方面又擔心磨坊中的打鬥製造新的凶殺案件。我愣了一下,果斷決定先制止那場決鬥,於是裝做剛剛來訪的模樣,重新走進老磨坊。此時,電燈再次亮了,只見那楊清明怨不可遏,揮舞着菜刀,在磨坊的空地上暴跳如雷,王恩卻己逃上三樓,在三樓門口叫罵,老婦人秀芝也揮着拐杖在那裏對罵。見我到來,楊清明猛然愣了一下,繼續瘋狂跳躍着、叫罵著。
“噫!深更半夜好熱鬧!這是怎麼回事?”我佯裝初來乍到,裝模作樣地問。
“半路上哪來的程咬金?跑到這裏管閑事?”楊清明叫嚷着。
秀芝聽出了我的聲音,得了救星似地發話說:“這不是縣裏幹部來了嗎?你給評評理,這姓楊的不分青紅皂白,半夜裏跑到這裏要他婆娘。幹部你看,俺這屋裏哪有他婆娘?他這不是混賬!?”老人真有心計,她先製造黑暗掩護梅中娥逃走。現在把我拉入統一戰線。
“他妻子是誰?”我問。
“就是那個梅中娥。”老婦人回答。
“她到這兒來過嗎?”
“她來這兒幹什麼?他姓楊的連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卻跑到這裏吵鬧行兇!”
“是呀,你妻子跑到這兒來幹什麼呢?別胡鬧!”我做出一副威嚴的架式,走近楊清明,突然出手將他的菜刀奪了,扔在地上。這時,我才看得分明,楊清明真是生得如同瘦猴,一副瘦削狹長的黑臉,長着一圈亂糟糟的鬍子,兩隻荷包蛋一樣的鼓鼓眼,露着凶光。
“你是什麼人?”他叫了道。
“我是縣公安局的幹部,組織上派我到你們村專門搞整頓,包括整頓治安。”
“那好!你說,王恩霸佔我老婆對不對?”
“什麼霸佔?”王恩見有我在場,從三樓上走了下來,爭辯道:“你婆娘根本沒有到這裏來過。你楊清明夜間民宅,我要告你!社會上的盜竊案就是你們這些夜間民宅的傢伙乾的!”
二人見面,又劍拔弩張起來。我趕忙強行將楊清明帶離磨坊,責令他不得胡鬧。然後返回磨坊,裝做調查梅中娥是否到過磨坊的樣子,自上而下地搜索。到達底層屋子的時候,我將那根垂下九龍潭的篾繩收了上來。說聲“打擾了”,朝梅中娥出走的方向走去。我擔心着一個女人的生命,儘管她不大正派,但我以為她原來找了那麼個男人必定受了不少委曲。然而,我趁着月光,順着溪邊的小路溯溪上行了好幾百米,仍不見那女人的蹤影。我不敢想像,在一個人靜的夜晚,一個警察追尋一個風流女人的事情一旦披露,會惹起怎樣的風波。說不定還有桃色新聞。只要她不自尋短見,我就問心無愧。她會不會自尋短見呢?我佇立了一會兒,作着判斷,認為一個有強烈感情的女人正在追尋新的生活目標的時候,不會因為自己的風流作為而感到羞恥。正在這樣想着,忽見離我百多米遠的溪岸邊突然亮起了手電的光束,那一定是她在行走。於是,我放棄了保護她的念頭,打算等兩天時間。再去她可能落腳的地方,摸摸這個女人的底細。
二
果然,次日上午我便得到消息,梅中娥得到了一筆錢,為她開在娘家所在村的藥店置辦了一批中成藥和西藥。那個小店就在溪岸邊,與村小學相隔咫尺。舊時,那裏曾是鄉供銷社的一個代銷店。農村體制改變以後,個體經銷店發展起來,那代銷店冷落蕭條無人問律了。幾年前那房子就閑置起來。如今卻成了梅中娥棲身之所。我的感覺告訴我,她是個性情複雜的女人,她的生活肯定有不少秘密。
於是,我想到黃龍坡去接觸那個女人。從九龍潭往上游透選而行,只有七、八里路程,就見到一條山嶺延伸到溪邊后突然頓住,凝成一個土台,台上住着一個單家獨戶。戶主是個光棍漢,名叫汪德順,五十開外,無兒無女,平日裏做完了農活就喜歡東跑西顛,打獵捕魚。我找到了他,只見他剃着一個光頭,腦袋雖大卻凹凸不平,額上被歲月的風霜刻了。幾道橫紋。一雙鼓鼓眼長的鼻樑起拱的鼻子兩邊,大嘴四周鬍鬚發黃,說話時露出長短不一、排列歪斜的稀疏牙齒。不用說,這副相貌給他招致了鰥夫的命運。我知道他家離梅中娥的娘家不過二三里路,梅中娥有些什麼事情他知道的一定不少。因此,我向他作了自我介紹,說是要在他家住上兩三天。他表示歡迎。但是當我打聽當地女人的事情時,他卻怒容滿面。
“別在我面前說女人。人們以為我是光棍,老把那些風流事推在我身上。大概個把月以前,我們村裏有個啞巴姑娘被人姦汙了,一些人就議論到我頭上!老實說,我雖然在女人身上打過主意,沾過一些女人的身子,但那是年輕時候的事,而且從沒沾過人家黃花閨女。如今我年紀大了,哪還有本事搞女人?”
顯然,他以為我這個警察調查他的風流韻事。我只好向他耐心解釋。說是想了解一下改革開放對山裡人的風俗有些什麼影響,他才打消了顧慮,與我攀談起來。為了把話題扯到梅中娥身上去,我首先以王義為模特兒,胡亂編造了一個艷情故事,可是汪德順總是聯想不到我故事裏的那個女人就是梅中娥。我只好直言不諱。
“聽說你們村裡原來有個梅中娥姑娘?”
“是呀,她娘家就在前面不遠的溪那邊山坡上。她十多年前就出嫁到九龍村了,聽說近年來與她男人鬧了離婚,還在原來大隊辦代銷店的地方開了個藥鋪。你怎麼對她感興趣?是不是看她長得漂亮,動心了?”老光棍咧嘴大笑不止。
“別取笑我,她漂不漂亮我只是聽說而已,我還沒見到她的人呢。不過,我聽說她男人並不怎樣。那麼漂亮的女人怎麼嫁不上一個英俊能幹的男人呢?”
“哦,你是覺得她委屈了?是呀!是你這樣的男人就好啦!你可配得上她喲。”老光棍戲謔地說:“如果你這樣的男人惹她,她會連骨頭帶向把你吞了!不過,我可要告訴你,她是‘白虎星’。”
“什麼‘白虎星’?”我的確不懂。
“嗐!你真是不懂還是假裝?‘白虎’就是那個,”他咧嘴笑笑:“哪個我不好說的。這樣說吧,你見過那種毛髮發達的男人嗎?那種男人胸口上長毛,肚皮上也長毛,濃密的體毛上下連成一線,那種男人叫‘青龍’,有一種女人叫‘白虎’,正好與這種男人的情形相反,身上乾淨得很,除了頭髮眉毛,遍身光溜溜的,這種女人往往蠻漂亮,生成的風流勁。只有‘青龍’才降得住她。所以從古以來就有‘青龍配白虎’的說法,但這種女人是剋星,如果‘青龍’不是那麼強大,非讓她剋死不可!”
老光棍說著,顯得很驚恐的樣子。我終於明白,歷史的傳統說教給這個女人的婚姻造成了陰影。
“看來,你對她了解很多?”我問。
“那當然,因為,她是個‘白虎星’,所以議論她的人就多了。況且,她真的很漂亮,很風流,凡是漂亮的女人總是有許多人打主意,難保貞潔的。特別是有些年輕後生,看她漂亮,就想得到她,可是後來發現她是‘白虎星’,就害怕了。原來,她只有十六歲時,就被人家騙了,那男的是城裏來的一位有妻室的很年輕的包隊幹部,看她漂亮,就答應與妻子離婚。與她成婚,然後把她接到城裏過日子,她與人家發生了那個事,可後來人家又把她甩了,還說她是‘白虎星’。”
“這麼說,不是她沒遇上好男人,而是‘白虎星”這個名聲害了她?”
“當然是。我曾經有個很標緻的乾兒子,離這裏有幾十里,有一次到我這裏來拜年,遇上梅中娥了,就要我做媒求婚。梅中娥也看上了他,兩個人好了半年。有幾次兩個人在我家裏抱在一起愛得死去活來。但最後還是分手了。最後,她不僅是‘白虎星’出了名,而且風流名也大了。一些好男人雖然想她,也只是與她風流一時。她只得選擇了與楊清明結婚了。”
“年輕時風流可以理解,可是這個梅中娥如今三十多歲了,聽說還是風流如舊,真不知道她如何想法?”我說。
“噫!這你就外行了!風流女人哪,難改。這般年紀更是快活的時候。”
“怎麼說?”
“這個嘛,依我看,無論男女,性慾最旺的時期就在三十左右。有些男女本來生性風流,到了三十以後,就擔心風流日子不太多了,所以,就抓住一切機會尋歡作樂。因此風流起來比年輕人更瘋狂。告訴你,就在不久前,我發現她的的確又騷又野。”
終於接近了我的調查範圍。我忙問:
“你發現她什麼了?說說看,有沒有趣?”
“我沒有發現有趣的事。不過,我懷疑她是要做那男女成雙的事去的。那天,大約是四月下旬,我約了幾個年輕的獵手上山打獵,追上了一隻黃麂。你知道,打獵的槍手們都要守卡子。當趕腳的獵人則唆使着豬犬在野獸後面追逐、吶喊,把獵物趕上卡子,讓槍手開槍。我懷抱火槍守在一個野獸出沒的必經之路上,等待着黃麂奔上我的關卡。恰好,我守的那個陣地在黑龍嶺上,有一條山裡人撿柴禾時來往的小路從那兒通過。我等了老半天也沒有黃麂出現,正想抽支煙的時候,忽然聽見叢林深處的小路上傳來樹葉被踩踏的聲音,我以為是野獸被趕上卡子來了,趕快躲在一棵大樹後面觀察,端起了火槍,拉開了扳機。這時我才看清小路上來了一個人,而且是個蠻漂亮的女人。只見她背着一個竹簍,有一些草藥的草梢露出。我想這個女人真是膽大,一個人跑到深山裏采草藥,可是仔細一想,就懷疑了。”
“為什麼?”
“因為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專門採藥的模樣,而是像是與情人相會似的。”
“你可知道黑龍嶺上有人住家嗎?”
“沒有人住在那裏。可是在我們打獵人中有個年輕後生叫胡興保的,是你老家青龍村人,離黃龍坡不過幾里地,因為窮,還沒討對象,那天,他也守卡子。我想,是不是梅中娥事先與興保兒有約會?”“
聽到這兒,我卻懷疑起來:梅中娥喬裝打扮進山採藥的確不合情理,但若說她是為了與青年獵手幽會私通也難以置信。那樣一個放蕩無羈的女人,為了與情人幽會,哪裏找不到一個安靜、舒適的去處?何苦鑽進這深山老林呢?況且我早就聽說這九龍嶺包括黑龍嶺在內,許多地方都是險要的去處,如斷魂台、捨命崖那些地方,野豬都在那裏摔死過;難道她不懼怕嗎?那麼,她到深山老林里去會見什麼人呢?我突然想起王義死後不見屍首的事實和陳功的推測,不由得驚疑萬分。我似乎有了靈感,做出頭昏的樣子說:
“汪老伯,我這會兒怎麼頭暈目眩,請你幫忙找醫生。”
“你這是怎麼啦?剛才還挺好的,怎麼突然病了?你要我找誰呢?”他有些手忙腳亂。
“黃龍坡不是有個藥店么?聽說就是那梅中娥開的店呢。”
“哦!你是要我請她來見你,咳,你是不是也愛上她的美貌與風流多情了。嘿嘿!她容易上手得很。看我這死腦筋!”
“老伯,別開玩笑!我頭痛得受不了啦!”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我趕忙在老光棍的柜子裏尋到了半瓶上好的苞谷酒喝下去,讓血脈的搏動加快起來。我慶幸自己喝酒不會紅臉。
大約不到一個小時,汪德順真的將那女人帶了來。我呻吟着腦在一張睡椅上,說著一些胡言亂語,像是中邪一般。同時,趁機睜開眼睛將她打量:粉紫色的長圓臉飽滿有光,桃腮弧線彎彎的生動美妙,漆黑的眼睛在汪汪秋水中滑動着。真像是動畫片中女妖的狐狸眼一般。
“不認識我么?我卻認識你。”梅中娥打開她的小藥箱,拿出…支體溫表讓我夾在腋下,然後又煞有介事地按摸着我的手腕脈搏。突然說:
“你大概沒有酒量、卻逞能喝了半斤燒酒,根本不需用藥,休息一會兒就好。”
我暗暗吃驚:這風流女人竟然真的懂得看病。更使人驚異的是,她說認得我,是在哪裏認得的?在村裏的群眾大會上?記憶中卻沒有她在群眾大會裏出現的影子;那麼是在老磨坊她奪門逃跑的一剎那?是的,是的!”我跟着她奪門而走之後,發現她站在月光下的巨石之上。既然有月光,她一定發現了我。然後等我重返磨坊制止那場決鬥時,她一定返回到門口對我進行了窺探!這個狡猾的女人哪!
然而,我儘管有點沉不住氣,還是決意裝摸作樣,只有這樣才能隱瞞自己的心計,於是我用雙手揪着頭髮,捶打着腦袋,讓漣水從口角掛下來,一派胡言亂語。
“你是誰?是妖精!汪老伯快救我,有個鬼魂站在我面前,揪我的頭髮,把我往水潭裏拖呀!”“什麼鬼魂?你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
“不,我沒喝酒,是鬼魂給我灌的水,看,還在拖我。”
“你看到什麼了?認得這鬼是誰?”
“他就是那個王義!跳九龍潭的那個王義,都說他死了,怎麼還活着?你看見了嗎?他就站在那裏!”
我喊着這些鬼話,雙眼獃滯地盯着她,把眼白朝上翻着。只見她也吃了一驚,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恐懼的樣子,然而,她很快平靜下來說:
“你大概老惦記着那件案子吧。可是你們從來不作深入調查。特別不相信我們女人,尤其是不相信像我這樣的女人。告訴你吧,王義投水自殺前一個小時,我找過他,在他家沒找着就到磨坊去找。可是,等我剛剛走到九龍潭潭口的岸邊,就發現一個人站在瀑布上面的岸石上,我看清了是王義,他身邊沒有任何人。正要喊他,他卻往九龍潭跳下去了,當時溪里漲了大水,他怎能活下來呢?你們警察應該是無神論者,怎麼講鬼話?”
“這麼說,他的確死了,我看到的真是鬼魂。快救救我,我害怕!”
我這樣胡喊着,將神志不清的狀態持續了大約十分鐘之久,直到她離去。
這時,我才覺得自己是多麼愚蠢,這個女人雖然因為不貞而未實現與其外表相適應的身價,但她是一名高中生,在農村算得上有知識的人。而我卻是一名警察,這裝神弄鬼的伎倆在她面前是多麼拙劣可笑!她似乎看出了我找她治病以及在她面前裝神弄鬼的目的是對她進行偵察,震撼她的心靈。於是用她看見王義投水自盡的事實粉碎了我的推測。但是我從中獲得了兩個新的疑點:一是在這個女人與王恩的關係中可能有我需要的東西;二是這個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獨入深山有不可告人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