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第十六節

二宮躲在公路旁一家酒店門前的自動售貨機的陰影中。他蹲在地上,抱着雙腿,弓着腰,閉着雙眼靠在牆角。頭疼得厲害,全身疲憊不堪,真想就這樣地睡過去,再不蘇醒。北新地、夢幻酒吧、謝拉頓地下酒吧、出租車、本藏事務所、謝拉頓地下停車場、綠色住宅小區、水谷、宮本,一個又一個場景穿梭般地出現在眼前。最後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這次被綁架的是桑原。下一步該怎麼辦呢?他問自己。

去警察署?去了又能怎樣呢?能說與我搭檔的黑社會成員被綁架了嗎?不行。警察署里沒有熟人,一旦報了案,迄今為止的努力就全付諸東流了,何況,警察還正在通緝自己。

桑原死活又與我何干!被殺被剮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毫無關係。桑原是不會輕易說出申請材料存放地點的,即使說出來,只要水谷一夥想把天瀨那塊地方搞到手,就不會殺桑原的。

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在這裏蹲下去呀。和悠紀聯繫不上,西心齋橋的事務所和千島附的公寓肯定都有暴力團員埋伏在周圍。二宮把手伸到上衣、褲子的口袋裏摸了一遍,找出來的是桑原交給他的手機、眼鏡,還有在夢幻酒吧上谷給他的紙條,在松屋町西餐館用餐巾紙畫的黑社會組織關係圖,以及香煙、一次性打火機、一張電話磁卡和兩枚10日元的硬幣。要是跟桑原借點錢就好了,二宮有些後悔。

拿起桑原的手機,按下開關,信號燈沒亮。估計是裏面的電路板損壞了,二宮把它扔到舊瓶子堆里。

看了一眼上谷寫的紙條,上面寫着“FK-坂本-交野市私市南2-45”。

打開餐巾紙,最頂端寫的是舟越建築,下面是FK不動產、神榮土砂、本藏環境開發會社,從這上面找不出任何能找到小田去處的線索。

桑原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小田這個王八蛋,根本沒住在旅店,藏在他情婦那兒了。”是啊,二宮又想起了土屋的話,“聽說小田在外面有女人,是服務員出身,在住之江還租了房子。”這時,二宮突然想起星期二第一次見到小田的情景:二宮看了悠紀在記事本上寫的電話號后,才給小田打電話的——“喂,我是二宮,聽說剛才您來過電話?”“喂,我現在就去您的事務所。”

“現在您在哪?”“在波特住宅區,南港的。”“我在西心齋,從難波上立交橋向北拐……”

對。就是記事本的那一頁!南港、波特住宅區在住之江區內,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當天寫在記事本上的電話號碼。二宮站起來,在自動售貨機後面盯着公路,過去十幾輛汽車后,終於開過來了一輛空出租車。

在大正橋二宮父母家的門前王宮下了出租車。他先按了下門鈴,又敲門,大門的電燈立刻亮了。“誰呀?”裏面傳出母親的聲音。

“是我,啟之。”門打開了,母親穿着睡衣站在裏面。

“出租車在外面等着呢,媽,把車錢替我付了。”母親先問了一聲多少錢,便進屋取來錢包,遞給二宮。二宮付了1萬2000日元后隨母親走進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打擾了,正睡覺吧。”

“躺在被窩裏眯了一會兒。”在南街喝完酒,二宮經常回家來,喝一杯母親特意為他沏的茶后,再步行回到千島町的公寓去。

“你的臉怎麼了?眼角全腫了。”母親穿着睡衣,上面又披了一件外衣。

“從工地腳手架上摔下來,又從梯子上滾到地上,眼睛撞得直冒火。”

“沒去醫院嗎?大腦受沒受傷?”

“沒什麼大傷,也沒出血。”

“昨天晚上警察來過電話,問你的聯繫地址。”

“你告訴他們了嗎?”

“只告訴了事務所的電話。”母親在茶壺裏放了些茶葉,又往熱水器灌了些水,問道:“你現在手頭是不是有什麼工作?”

“賽馬,警察大概在調查賽馬場的人的事。”二宮常去賭場的事母親不知道,所以他又說,“我是通過熟人買的賽馬券……不過,現在不幹了。”

“上次借那如萬就是為這個?”

“嗯,那是最後一次,打那以後再也沒幹。”

“還是不賭為好,別走你爸爸的老路。”

“再也不幹了,我保證。”這是真心話,再也不想去賭場了。

“你來有事嗎?不是為了喝茶來的吧?”母親好像看透了二宮的心事,所以,二宮說從腳手架上摔傷的事以及去賽馬的事她好像並沒全信,只是不想細追問。母親一直就是這種性格。

“對不起,我還想借錢。”

“多少?”

“5萬。”

“怎麼,就這麼一點點。”母親好像很失望似的說完,就走到裏屋,從佛龕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來一個信封。

“這些都給你,不用還。”二宮數了一下裏面的錢,1萬元鈔票共30張。

“不用這麼多。嗨,其實我應該給母親錢才對呀。”二宮從中抽出5張放在兜里,說,“謝謝,足夠了。”

“你餓了吧,我給你做碗麵條。”

“今天不吃啦。我爸身體怎麼樣?”

“和原來一樣,挺能吃的。”

“二蝶興業的島田是什麼時候來看望老爸的?”

“春天,那時候醫院的櫻花正開着呢。”母親往茶碗邊倒茶邊問道,“為什麼要問這件事呢?”

“沒什麼。想起來了,就隨便問問。”

“那個島田,每到換季的時候都會來看看,真講義氣呀。”

“聽說他患病風了。”

“哦,因為他太胖了吧。”母親笑着說,“你也得注意飲食呀。”

3點20分,二宮在大正車站前叫了一輛出租車。

“去西心齋橋一丁目,從立交橋向北拐。”

“一丁目在哪兒?”

“美洲村旁邊。”二宮靠在座席上說。

經西心齋橋,過了周防町後向東,出租車在阪神高速公路前向左拐。車子從二宮的兒島樓前通過,然後又慢慢地返回立交橋。確認了兒島樓周圍沒有人埋伏后,於是,二宮在立交橋下了車。他一邊注視着四周,一邊向兒島樓走去。

兒島樓的鐵門雖然放下來了,但是這裏沒有門衛,所以從來不上鎖。二宮先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聽,又用腳踢一下。

二宮不聲不響地輕輕地把鐵門抬起一半,然後鑽了進去。黑暗的走廊里,熒光燈一閃閃的。二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門打開一半,這是為了萬一發生意外時可以迅速逃走。

走廊盡頭是上樓梯的地方,他向上面看了一看,又仔細地聽了一聽。只見成群的昆蟲在熒光燈周圍亂飛,偶爾撞在燈管上發出叮叮的聲音。

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因新地買的懶漢鞋是膠底的,所以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輕輕地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走,每上一層樓,都要站下來深吸一口氣。

終於上了四樓,他看了看走廊,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二宮心想:這時桑原要在身邊,心裏該多踏實啊。雖然他不是個正經貨,但是有他在就不害怕。“你已經債台高築了吧。”耳邊又響起了桑原的奸笑聲。

“活該,全怪你不老實才挨打的。”桑原被宮本打得滿臉是血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

“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還不全都是你惹下的禍。我被本藏的人抓起來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我被吊在飼料倉庫的房樑上的時候,你去洗澡、換衣服、窮打扮,去美容室刮鬍子,把車洗得鋥亮。”二宮又想起了這些事。

事務所的門是鎖着的。自從把川路從這裏拖走後,好像再也沒人進來過。二宮打開走廊滅火器的門,把手伸到滅火器後面。因為悠紀經常忘記帶鑰匙,所以在這裏還藏了一把備用的。二宮立刻取出了這把鑰匙。

走進事務所,二宮從裏面把鏈條掛上。習慣性地摸了下牆上的電燈開關,但立刻停下手。一旦打開電燈,外面的人馬上會發覺有人進來。

對面情人飯店的霓虹燈的燈光從百葉窗的窗縫射進來。藉著這點光亮,他向辦公桌走去,又蹲下整理散在地上的書籍、文件夾等。就在這時,只聽“咔吱”一聲,外面的鐵門被關上了。

二宮嚇得魂不附體,立刻跑到走廊,飛快地藏到樓梯後面。幾乎與此同時,電梯的門開了。

“你看見人進來了嗎?”

“沒有。可是,鐵門剛才還關着呢。”那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向事務所走去。二宮立刻上了五樓。每個樓層都有四個門,他挨個轉了一下把手,哪個門都打不開。電梯停在四樓沒動。那兩個人若發現二宮事務所的門沒鎖上,一定會從上到下搜查個遍的,說不定一會就搜查到五樓來,二宮急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二宮從五樓走上六樓,只見六樓堆着很多VCD商店的紙箱。通往樓頂通道的鐵門沒上鎖。他到了六樓的涼台,這裏有一個晒衣場圍在樓梯棚四周。周圍鐵欄杆的油漆已剝落,雨水把鐵鏽衝到地上,把水泥地也染紅了。晒衣場很狹窄,根本無法藏身。在這不行,會被發現的。可是再回到樓里會更危險。二宮想上屋頂,但從晒衣場是無法上去的。

雨在不停地下着二宮翻過欄杆,五樓與六樓之間的屋檐槽里全是水。二宮緊靠水箱趴下,把頭伸到水箱下。這時,六樓通往外面晒衣場的門打開了。

“二宮,看見你啦,出來吧!”二宮順屋檐趴着一動不動。那兩個人在晒衣場向四周看看說:“媽的,真怪。”其中一個人在房檐下點了一支煙。二宮借打火機的光亮看到,那個人正是在神榮土砂見到的穿夏威夷襯衫的人。

“到下面再找一遍!”兩個人又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後消失了。

二宮趴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知道,夏威夷襯衫說的那句話是為了引誘他出來。他們完全有可能就在鐵門裏面等着他。二宮屏住呼吸,靜靜等了20多分鐘,爾後聽見了關大門的聲音,接着又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車已經開走了。

二宮趴在上面往後挪了一下觀察地面,發現有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對面的醫療所門前。那兩個人是在那裏監視着二宮事務所的。

他盤腿坐起來,從口袋裏掏出香煙,用濕源源的手從煙盒裏取出一支一看,只剩下個過濾嘴了。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渾身上下已濕個透,煙也全泡濕了。扔掉煙,站了起來,只聽吮當一聲,桑原的眼鏡盒掉在地上。拾起來無意中打開一看,在眼鏡下面放着一樣紅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二宮拿出來一看,紅色塑料的鑰匙鏈上掛着一把鑰匙。鑰匙鏈上寫着“E-18”,是地鐵難波車站西口自動存貨箱的鑰匙。

二宮靠在水箱上等了約5分鐘,然後走進樓梯通道。樓內死一般地寂靜,連個人影也沒有。下到四樓,走進事務所,廁所的燈亮着,大概是那個夏威夷襯衫剛才打開的吧。他從散落一地的書本、紙張中尋找着,在地上的抽屜下面終於找到了記事本。他一頁一頁地翻着,尋找悠紀星期二寫的記錄。找到了!“10點35分,小田總業社長、請聯繫、電話06-6835900。”二宮撕下這一頁,裝在兜里走出事務所,鎖上門,又把鑰匙放在滅火栓後面。

二宮順樓梯走下來,拉開一樓和二樓的樓梯拐彎的窗戶,將上半身探出去,再爬上牆壁跳到地面。他走過狹窄的通道,穿過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步行經過美洲村,來到了御堂衚衕。

早上5點鐘,二宮來到住之江區的南港。暗灰色的天空上烏雲低垂。下了出租車,走進波特住宅區東站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他一邊看那張紙條,一邊撥電話。

“喂,你好。”電話立刻接通,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嗓音有點沙啞。

“我找小田先生。”

“啊?”對方好像吃了一驚。

“我叫二宮,只要把我的名字告訴小田先生,他就知道是什麼事啦。”

“請稍等。”電話里的聲音變了,令人焦急地等了好久,叫人懷疑小田是否在屋裏。

“喂,喂。

“啊,小田社長。”二宮一激動,差點沒跪在地上,“我是二宮。”

“這兒的電話,誰告訴你的?”

“在我辦公桌的記事本上,寫着這個電話號碼。”

“真的嗎?”小田無可奈何地咋了咋舌頭,問道,“什麼事?”

“社長,你怎麼能這麼問呢?”二宮不由得怒上心頭,說,“從星期三開始就到處找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橋本在同意書上蓋了章,卻一直和你聯繫不上。我被暴力團追殺,差點沒被他們打死。”二宮真想大罵小田一頓,但眼下不能惹怒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吉良事務所的申請材料全部被盜,好像是你乾的?”

“我沒有偷……不過,材料現在確實在我手中。”

“這是為什麼?”

“過程很複雜,等見到你后再細說吧。”

“好,把材料給我,我把說好的錢付給你。”

“在哪兒交給你呢?”

“是啊,在哪兒見面呢……”停了一會兒,小田說,“在天王寺旅店見吧。”

“社長您不是住在住之江嗎?南港的公寓。”

“不行,在這不適合。因為事出有因,我才躲起來的。”

“您說的原因是指什麼?”

“有很多原因,但都與你無關。”

“我現在已經來到波特住宅區。”

“什麼?”

“您住哪棟樓,多少號房間?”

“這個,我不能……”

“社長,我想趁自己還沒被打殘廢之前,趕緊了結這種事情。我再也不想抱着一大堆材料到處逃了。你有你的難處,可我比你的難處多好多倍。”

“好吧。你在波特住宅區哪一側?”

“東站附近,社長呢?”

“西站北側,南港光小學對面,一個叫美存的大樓。”

“那麼,5分鐘以後,到南港光小學校門前,行吧。”

“你開車過來了?”

“出租車,黃色出租車。”二宮放下電話,走出電話亭,打開了出租車門。

3分鐘后,二宮就來到小學校門前。他環視四周,幾乎全是高層建築。正北側是大阪國際商品交易會會址。“美存”大樓有十幾層高,外面貼着淺藍色瓷磚,造形瀟洒美觀。他在一個能看見大門口的地方停下出租車,正好等了兩分鐘,小田手持一柄花傘出現了。

“就你自己吧!”二宮搖下車窗。

“是,我一個人。”也許是沒睡好,小田的臉有些浮腫,白色的高爾夫運動褲配紅色運動衫,鼓鼓的大肚子把褲腰撐得緊繃繃的。

“要是發現眼神不對的話,我打算立刻就逃跑。”

“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在這個節骨眼兒,我只能相信自己。社長的車呢?”

“在那。”小田回過頭,指了指公寓旁邊的停車場,在一輛客貨兩用車旁,停着白色的雪鐵龍。

“上您的車吧,在那好說話。”

“好吧,我把車開出來。”小田回到停車場,把雪鐵龍開出來。二宮也下了出租車,坐在小田身旁的副手席上。

“怎麼搞的,你濕成這個樣子?”

“嗯,在海里游泳了。”

“申請材料在哪兒?”

“在大阪車站,投幣存貨箱裏。”二宮不加掩飾地說。

“大阪車站很大,具體是哪?”

“在北口的自動寄存處。”

“鑰匙呢?”

“在這兒呢。”二宮把難波車站寄存箱的鑰匙給小田看了一眼。

“好,現在就去取。”小田掛上擋,雪鐵龍奔跑起來。小田又問:“申請材料怎麼會在你手裏?”

“陵南幫的人偷去后,我又搶回來了。”

“聽說你和一個叫桑原的黑社會成員,一起到吉良事務所去了?”

“桑原是二蝶會的頭目,我找他保衛施工現場。”二宮先介紹了他與桑原的關係,又說了他們一起去吉良事務所,一直談到他們綁架了川路,深夜跑到桐尾的神榮土砂會社去的過程。

“我還以為社長遭綁架,到神榮土砂那兒去了呢。”

“神榮還不敢對我下手。他是這行里的老狐狸。”

“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從府警示廳出來后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給吉良去電話說,馬上去吉良事務所嗎?”

“是啊,是那麼打算的。”小田慢慢地回憶起來:貝3日,星期四,在錦織警署接受完調查之後是下午3點多一點,他立刻去府警視廳,中途在外環線旁的一家餐館吃了午飯,經阪神高速公路到了府廳已是下午5點了。在西樓環保局垃圾處理指導科,小田被叫到一個單間裏,指導科主任玉澤向他詢問了11日(星期二)輪胎火災情況,所謂的詢問只是走個過場,與在警察署和消防隊相比,只是更加體面些,只走形式,沒遇到任何麻煩。

小田大約用了一個小時把事情經過彙報了一遍。這時指導股長西原突然進來。西原往椅子上一坐,說從錦山山谷的河水和農業用水中檢查出來了氰。他說:

“氰就是氰酸,這是在輪胎着火時,滅火的水滲人地下,流進山谷里造成的。”

“這件事我已聽說了。星期五那天我去過府廳垃圾處理指導科。”

“噢,連指導科你也去過。”

“是的,和桑原一起。”

“準是神榮立砂在夜裏往河裏排放電鍍廢液造成的,沒有別的可能性。”

“你對西原這麼說了嗎?”

“沒說。不行啊,沒有證據,檢查出氰酸這倒是事實。”小田有氣無力地又說,“我已經支撐不住了,輪胎火災事件還沒完,又出來個氰酸事件,這麼一來,別說建天瀨垃圾處理場,弄不好連小田總業原有的營業執照都可能被吊銷……那天我想見吉良,看一下申請材料整理到了什麼程度。”

“您在電話里說,是8點鐘去,是吧!”

“當時想,如果整理好了就把材料帶走。並不是不相信吉良,而是覺得隨時都可能發生意外。”

“那麼,你出了府廳以後呢?”

“去了停車場。走到知事公館前面時,有兩個人喊‘小田社長’,我就停下了。”據小田說是兩個像黑社會成員的人。一個穿夏威夷襯衫、黑褲子;另一個穿麻線夾克茶色褲子,兩個人都戴着墨鏡。

“他們給了我名片,一個叫南部,一個叫川路,是陵南商事的會員。”小田說。南部對小田說,關於天瀨垃圾場的事想和你談談,小田本想拒絕,但突然又改變了想法,帶兩個人走進附近的一家茶館。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輪胎的火災,水裏的氰酸,肯定都是這幫傢伙乾的。”小田說,“南部直截了當地講,這項工程由神榮土砂會社來取代,請你見一下營業部長中尾,具體地談一下。”

“你認識中尾嗎?”

“有過一面之交。”

“聽說是薰政會操縱的企業。”

“對。老闆神田是薰政會的大頭目,這是我們這行誰都知道的。”

“你答應去見中尾了嗎?”

“嗯。”小田點了點頭說,“南部與川路兩個人在茶館就分手了。南部坐到我的車上,和我一起去桐尾。”原來如此,時間對上了。川路等到天黑以後,就偷偷地鑽進了吉良事務所。

“桐尾的處理場當時都有誰?”

“除中尾外還有一個人,叫什麼仁田,是陵南商事的專務,陵南幫的小頭目。”

“就他們兩個人嗎?”

“就他們兩個人。”看來FK不動產的坂本並不在場。

“您和中尾是怎麼談的呢?”

“不出我所料。讓我從天瀨垃圾場這項工程退出來,後面的事一切由神榮土砂會社來承辦。”

“申請材料也得轉成他們的名義吧?”

“神榮會社的社長神田,兼任富南市廢品再利用委員會會長,他和市議會的議長內山關係也極其密切。只要耐心說服地方委員會許可,還是可以申請到手的。”

“可是,社長迄今為止投入的費用怎麼辦?”

“神榮會社當然要付給我的。”

“他們出多少錢?”

“所有費用加在一起,共計1.5億。”小田笑了笑又說,“奔波了將近一年,最後算是拿了一筆撤出補償。”

“這些夠本錢吧?”

“我直接投入的經費為1.3億,其他雜七雜八的開銷估到2000萬。到底是同行,別人投入的經費都算得很清楚。”

“被人放了火,又投了氰酸,你不是吃虧了嗎?”

小田又笑道:“這點我當然清楚。這一仗算是神榮打勝了,我無論怎樣努力,看來也建不成天城的垃圾處理場了。”

“那麼說,你答應中尾的條件了。”

“我才不答應呢。我對中尾說,你必須出兩個億。”

“兩億?”這個傢伙胃口真大!二宮想。

“我也是個男子漢,被人家整了一頓,不能輕易退下來。”

“中尾怎麼答覆的?”

“和仁田兩個人用大話威脅我。反正我也豁出去了。還怕這兩個毛小子。一看怎麼也談不妥,中尾又與神田通了氣。”

“神田怎麼答覆的?”

“1.7億,只能給到這個數。”

“成交了?”

“成什麼交?我得敲神田一筆。無論如何我也非讓他出兩個億不可。”這個人真是利欲熏心,我拼死拼活地四處奔波到底是為了誰呢,僅僅500萬,二宮想。

“談判決裂,你沒有被軟禁嗎?”

“說實在的,差一點兒。仁田當時臉色都變了。不過,我還是想方設法,逃離了現場。”

“您大約什麼時候離開桐尾的?”

“嗯,大約是10點前後吧。”小田從那裏出來后,沒敢回家,直接來到“美存”公寓。

“我打算躲一段時間。和陵南幫的頭目鬧翻了臉了,我得防止萬一。”

“社長去南港的時候,陵南幫的川路偷偷溜進吉良事務所,當他把申請材料偷出來時,被桑原打倒了。”

“哼,這是中尾有意安排的。他知道我不能答應他的條件,就讓人去偷材料。”

“那麼,中尾又目的何在呢?申請材料是以小田總業名義整理的,他偷去有什麼用呢?”

“我要是重新整理材料的話,至少得花兩個月,經費恐怕再花1000萬也不夠。這麼一來,他們以為我會一蹶不振,任憑神榮他們擺佈。”

“我多次給你家去電話,說同意書已蓋上章了,你夫人沒告訴你嗎?”

“對不起,我也有不得已的原因。”雖然嘴說對不起,但語氣中卻絲毫沒有歉意。這個胖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二宮想。過了港區大橋便進入港區,然後順大阪港線向東走。街上到處是運鋼材的拖車及載肉食品的冷凍卡車。

“你把同意書放哪了?”小田叼上一支煙,問道。二宮遞上打火機說:“在寄存箱裏,和申請材料在一起。”他沒說已被水谷搶走這件事。

“沒辦法,給你500萬,約好的事嘛。”

“我已經付給橋本200萬,掏自己的腰包。”

“什麼?這筆錢可是白扔!”

“白扔,是什麼意思?”

“那份破同意書,現在什麼價值也沒有了。”小田自嘲似的笑着說,“以後再也不用以小田總業的名義申請了。”

“那500萬日元……”

“當然給你。”小田打斷二宮的話,說,“等從神田那拿到兩個億后。”

“如果神田只給1.7億呢?”

“胡說,我開價兩個億,一分也不能少。”二宮的太陽穴又開始疼了。他想,神榮土砂是不會輕易就給他2億的。

“社長,您知道本藏環境開發這個會社嗎?”二宮強壓怒火問道。

“本藏環境開發?”

“公開身份是南街白耀會,專門從事不動產交易和土地收購。”

“白耀會我知道,是和陵南幫毫無關係的黑社會組織。”

“指揮松浦土建在前台表演的,就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一個叫水谷的人。是他,從倉石那拿去了三澤谷的登記圖紙,然後讓松浦去測量。把‘SPOON’酒吧的小姐提供給橋本的也是水谷。”二宮又扼要地介紹了倉石被陵南幫所逼躲進醫院的情況等等,又說,“眼睛盯着天瀨垃圾處理場的不只是神榮土砂和陵南幫,本藏環境開發會社和白耀會也在馬不停蹄地活動。”

“……”小田輕輕點了點頭。

“神榮和本藏都在拚命地爭這個地方,難道三澤谷的地下有金礦或鈾礦?”

“不明白,我也猜不到。”

“社長和南部同車去桐尾的神榮土砂時,見到的只是中尾和仁田兩個人嗎?”

“你也真-嗦,同一個問題你已經問好幾遍了。”

“答應給你1.7億的,真的是神田嗎?社長您直接和神田對話了嗎?”

“沒直接對話,是中尾進到裏面的房間,與神田聯繫的。”

“中尾進裏屋聯繫的不是神田,而是神榮土砂會社的出資後台。”

“神榮的出資者?”

“是一個叫FK不動產的土地開發商,社址在天滿橋。在裏屋坐着的是開發部部長坂本。”於是,二宮又把偷偷地鑽進桐尾神榮土砂會社院裏,從後窗看見的情況,跟蹤一輛黑色皇冠又被甩掉了的過程說了一遍。“所以說,給神榮土砂出資1.7億的是FK不動產會社。”

“FK不動產的坂本?”小田轉過頭對二宮說,“這個人我認識。”

“是嗎?”二宮感到意外。

“兩個月前,他拿着富南和一個叫梅本的議員的名片,來到我的事務所。他說等我把三澤谷填平以後,要在那建一個運動場。他說的話,我只是當為耳旁風。”當時坂本說,運動場建成后,可以租給企業或學校,供他們開運動會使用。現在開始興起了足球熱,運動場有多少也不夠用。小田說:“我和坂本只見過那一次,他是個好強加於人的很傲慢的傢伙。”

“可是,天瀨的垃圾處理場即使能按計劃交付使用,將那溪谷埋滿也得在六七年以後,難道坂本真的能把計劃訂得那麼遠?”

“這一點我也懷疑,不過沒仔細琢磨。”

“坂本大概是為了挑撥、分解那些土地持有者而來到錦田的。先把社長穩住,然後繞開您暗中活動。”

“暗中活動?”

“社長您知道FK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吧!”

“知道,聽坂本說了。”小田點了點頭,說,“不過,FK是上地開發商,工業垃圾處理這一行他們不會做呀。”

“他們不會,但是舟越建築會。舟越可以在企業內組成一個工程組,自己建一個垃圾處理場。”

“我想起來了,去年年底我去過舟越,想求他們也投資建天瀨垃圾場,結果被他們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直接拒絕我的是一個叫扇木的營業部長。”

正是扇木,通過大澤土木搭橋,與本藏環境開發也在勾結。

“社長,要是反過來舟越讓你投資,你答應嗎?”

“嗯,要是在發生輪胎火災、檢驗出氰酸之前嘛,也許會答應。哪怕只是1000萬也好啊。”

“若像神榮土砂一樣,想全部取代你自己建垃圾處理場呢?”

“哼,白日做夢。那我就讓扇木趁早滾回去。”

脈絡已經清晰了。到去年年底為止,舟越建築對建造天瀨垃圾處理場還毫無興趣,而在這半年之內,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半年內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是形勢究竟發生了哪些變化呢?二宮搞不清楚。

他們驅車在阿波座出口下了大阪港線公路,從西本町向海田方向開。道路空蕩蕩的,紅燈也不必停車,再過七八分鐘就到大阪車站了。

“到住之江以後,你與神榮土砂又聯繫過嗎?”

“打過電話,就一次。中尾接的,他說最多只能付1.7億,我發火了,說你們別小看人。”

“除了神榮還給誰去過電話呢?”

“給我老伴兒,還有今村和吉良。今村、吉良他們還都以為我住在旅館呢。”

“和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接觸過嗎?”

“水谷這個傢伙,從來沒見過面。”

“我這500萬,什麼時候給我?”

“當然是在交換申請書的時候,不過同意書必須帶上。”

“剛才您不是說,同意書已經一點價值也沒有了嗎?”

“你不要搞錯,我這500萬是買同意書上蓋的那個圖章的。”

“不論神榮給你多少,我這500萬一定得給我。”

“難道你不相信我?”

“對不起,在這5天之內,我經歷的事情太多,性格已變得很怪了。”過了肥後橋,便來到了中之島,二宮覺得已沒什麼可問的了,便指着左側一個煙草自動售貨機說,“停車,請在這停車。”

“嗯?”小田停下了雪鐵龍。

“買盒煙去。”

“我這有,抽我的不行嗎?”小田很不耐煩地說。

“我只抽強勁七星這一種煙。”二宮下了車,沿着鋪方磚的路向南走。過了自動售貨機,他立刻跑到大樓門柱子後面藏起來。不知小田是否已經發覺,一直沒聽見汽車的發動聲音。二宮順着大樓向南跑,一直跑到土佐堀川沿岸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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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義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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