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藍鬍子的城堡
“這就是……”夕裡子說。
“對。這就是我的城堡。進來吧!”
倉崎用力去推那道沉重的木門,卻因肩膀的傷口而呻吟着。
“又出血了。”
夕裡子用身體去頂那道門。門發出“吱吱”的聲音,鑲着鐵框的大門打開了。
“來,進去吧!”倉崎催促着。
好一座城堡!
由許多厚石壘砌而成。果真是地地道道的“古堡”。
進到庭院,下面是石板路。往裏便是居住的城。
“你——住在這兒?”夕裡子問。
“也不常住,管理維修很不容易。不過,是隨時可以在這裏過夜的。”
倉崎的肩傷似乎很痛,他皺着眉頭。
“你總不肯治療一下。”夕裡子說。
“這倒沒關係,治不治療都無大區別。”倉崎說,“你餓嗎?我想廚房應該有東西吃的。不過,多是火腿、奶酪之類。”
“現在有什麼吃都行。”
夕裡子環視客廳,真不曉得能否叫做客廳。
一個被冷冷的石壁包圍的房間,像一個特大的冰箱。
“裏面會不會比外面更冷?”夕裡子說。
“啊!等一下。我現在打開關鍵。”
倉崎把牆上的槓桿推上去時,“喀嚓”聲在客廳里迴響。
“現在水管內有熱水經過。這種古老的建築物,暖氣也起不了太大作用,需要等一點時間才暖,就穿着大衣好了。”
夕裡子在沙發里坐下。
暖爐是發黑的石塊砌成。掛在暖爐上面的畫。是一名美貌女子的肖像畫。
“無名畫家的作品。”倉崎彷彿留意到夕裡子的視線,“原本就掛在這座城堡里,她大概是城堡主人的太太吧!”
“她有一張陰鬱的臉。”
“對。也許在哀嘆自己的城堡給外國人買去了吧!”
倉崎笑一笑。
大概感到傷口作痛,倉崎的笑容馬上消失了,皺起眉頭。
“傷口不要緊吧?”夕裡子說,“是不是還在出血?”
“別管它!不至於死的。”
“怎麼說這種話!讓我看看。”
夕裡子把倉崎空着袖子的外套脫掉,看見血已滲出了白襯衣了。
“果然還在流血。熱水在哪兒?”
“呃——”
“洗洗傷口,換換新的繃帶。在哪兒?”
倉崎有點猶豫的樣子,他終於慢慢站了起來。
“那就去浴室好了,那裏有繃帶之類的藥品。”
“扶着我。”
“不,我能走!”
倉崎一步一步地走去。
出了客廳。走過微暗的走廊,邁上樓梯。他呼出的氣息凝成白色細霧。
在樓梯上。倉崎不得不扶着夕裡子的肩膀,艱難地走着。
“不要緊吧?”上完樓梯時,夕裡子問道。
“嗯!那道門就是了。”倉崎說。
沉甸甸的門緊閉着,彷彿拒絕別人進去似的。
夕裡子使勁地打開那道門。
“右手邊有開關,高了一點。”
燈亮了。
“現在比較暖和了。”夕裡子說。
“在下面開了暖氣,這裏也會有熱水經過——進去吧!”
是卧室。夕裡子有點猶豫。可現在總不能走回頭路。
卧室不太大,但和酒店的房間相比,要寬敞得多。
有天棚,世紀風格的床靠在牆邊。
床兩個人睡綽綽有餘,還很高,大概是箇舊古董。
“浴室在裏頭。”倉崎說。
“知道——你呆在這兒。”
夕裡子打開卧室裏面的那道門。
浴室的設計很現代化。光線明亮,瓷磚光可鑒人。
裏面有碩大的鑲鏡盥洗台和足以容得下夕裡子的大浴缸。
夕裡子打開藥櫃。找出繃帶和紗布。她在臉盆里盛了熱水,把毛巾浸在水中。然後端到卧室。
“對不起!”倉崎說。
倉崎坐在高高的床上。
“那裏太高了。請坐到這邊的椅子上來。”
倉崎順從地走過來。
“脫走外衣——又出血了吧?”
“不是很多。”
“幸好子彈給拔了出來。必須消毒才行。”
“嗯!”
塗消毒液時,倉崎發出像是呼吸的噓聲。夕裡子噗嗤一聲笑了。
“別笑!”倉崎難為情地說,“真的很痛。”
“我知道。不過,感到好笑的時候必須笑才是。”
夕裡子仔細地用熱水擦洗傷口。
“不要動——纏繃帶時動來動去的話,待會繃帶會松的。”
夕裡子從倉崎的肩膀到胸部繞了幾層繃帶,並緊緊系住。
“真會包紮。你學過嗎?”
“家裏我手最巧了。”夕裡子說,“姐姐總是慢條斯理的,妹妹腦筋來得快,只是粗手粗腳的。”
“是嗎?你們沒有母親吧?”
“由我代替。我垂垂老矣!”夕裡子笑說,“這樣可以啦!我綁得很緊,請不要動。”
“謝謝!”
倉崎輕輕地伸上襯衣的袖子,從衣櫥里拿出大衣披上,然後回到椅子上。
“你——為何對我如此細心?”倉崎說,“我這麼野蠻地帶你來到這裏。”
“但你讓我開車。”夕裡子說,“真是少有的經歷,竟然在逆行車遣上橫衝直撞。”
當然,並非由夕裡子一個人駕駛來到這裏的。在夜道危險上,改由倉崎駕駛。
“儘管如此——我是個受傷的人,你若想逃走,完全可以做到。”
“是的。”夕裡子說,“可是,還有姐姐的事。”
“綾子小姐?”
“姐姐以為自己殺了人,但這決不是事實,姐姐不可能殺人。”
“呃——我也沒親眼見到她殺人。”
“案件審訊時,需要你做證。萬一……”
“萬一?”
“萬一——你想尋死的話,請你把你想告訴我的一切寫下來留給我。”
夕裡子直盯着倉崎。
“原來如此。”倉崎微笑,“我明白綾子說的‘只要有夕裡子在,我們家就不會有問題’的意思了。”
“這是讚美嗎?”夕裡子苦笑着,“對了。若是可能,可以在遺書上寫‘我殺了加山紀昭’嗎?這樣姐姐的嫌疑便可以洗清了。”
“也許這是個好主意。”倉崎抬一抬眼,“但兇器是什麼,這個細節你有沒有聽過?”
夕裡子做夢也沒想到,姐姐使用的殺人兇器竟是“拖鞋”!她又不是在打蟑螂!
倉崎慢慢站了起來。
“怎樣?快去樓下拿東西上來吃好嗎?否則挨不到明天了。”
“好。”
夕裡子也有點餓了。
“你聽國友說過我的事嗎?”倉崎說。
“只聽過‘藍鬍子’的故事。還有,他和你是老朋友的事。”夕裡子說。
兩人在廚房裏。廚房幾乎跟卧室一樣大。
“那邊有奶酪,大塊的,用刀切吧!”
“嗯!簡單真好,火雞和奶酪,若有麵包更完美了。有酒嗎?”
“你能喝嗎?”
“一點點也可以的。”
“那就請你把杯子拿出來。”
在大托盤上擺着切成片的奶酪、火腿和麵包,夕裡子端着上樓。倉崎拿着葡萄酒和玻璃杯,在後面慢慢跟着。
“噢!很暖和。”
來到卧室,夕裡子鬆了一口氣。
她切開麵包,夾上火腿和奶酪吃起來,是極其簡單的食物。
“來。喝點酒。”倉崎往杯里倒酒。
“一點點便夠了。”夕裡子急忙說。
“應該不是太差的酒。”倉崎說。
“我分不出酒的優劣。”
夕裡子喝了半杯酒。舒了一口氣。
“我和絹代——”
“什麼?”
“很早的時候。死了母親。”
“是嗎?”
“絹代是個堅強的女孩。母親死時。我哭了,但她沒有哭。”倉崎的眼神彷彿在注視遠方。“我18歲。絹代l4歲。從那天起,絹代代替母親,克服重重困難,直至今天。”
夕裡子慢慢喝着葡萄酒。
“令尊還健在嗎?”她問。
“我們沒有父親。”倉崎搖搖頭,“先母始終沒有改嫁。我和絹代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我不知道。”
“當然,這是一宗‘家事’而已。每個家都有許多不同的故事。即使有些家庭父母健在,但也不一定比我們幸福。”
“你說得對。”
“我一定在尋求失去的母愛,雖然自已沒有這個意思——”
“所以跟年紀大的女性——”
“有錢的未亡人?”倉崎自嘲地笑了,“說來很有諷刺意味。每次要結婚時,猶豫不決的總是我。對方說:‘不管世人說什麼,都與我無關。’她們這樣說,我不能反駁。對不對?的確,錯不在我。當時做夢也沒想過,她們竟然這麼快便死了。”
“要是連續三個的話,別人想畢竟有些‘怪異’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我理解。但是,‘藍鬍子’成為報刊傳媒的報道熱點時,反而激起了女性的好奇心。聰子死後,我被新聞界糾纏不休,想到女人便更怕了——但是女人卻來了。到底有多少女人寄信寄禮物來想引我的注意,你大概想像不到吧!”
“嗬——”夕裡子甩甩腦袋。怎麼搞的,有點迷迷糊糊的困意。
“那你不是‘藍鬍子’。你沒殺你的太太。”
“你怎麼想?用你的眼睛來看的話。”
“我——”夕裡子打着呵欠,“糟了——怎麼突然——是不是疲倦了?”
“哦!眼皮快粘起來了。”倉崎在笑,“你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又無執照駕駛。喝了酒,想睡是自然的。不妨在這張床上躺一下。”
“對不起!呃——請叫醒我。”
“嗯!別擔心!”
夕裡子爬上床躺了下來,呼了幾口氣,就這樣睡著了。
倉崎注視着夕裡子喝過的酒杯——
“藥力會在一段時間內存效的。”他念叨着說,“抱歉!”
他對着夕裡子這樣說,當然夕裡子已不可能聽見了。
倉崎彎下腰,輕輕把嘴唇貼在嘴巴微張、沉沉睡去的夕裡子的面孔上。
他直起身時。倉崎的臉變得極其嚴峻。
他的眼睛轉向床頭上雕刻着天使的座鐘。
“沒時間了。”倉崎低聲說,“我沒時間了。”
然後,他開始脫去熟睡了的夕裡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