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有一個古老的魔術,欺騙了數以萬計的人之後,這套古羅馬盔甲變幻為競技場中角鬥士的把戲仍屢試不爽。
一個僅夠站立一名成年人的木箱子被推到了聚焦處,魔術師從容打開木箱前方和後方的門,以展示木箱中除了那套威武的盔甲外,別無他物。
魔術師舞動靈巧的手,取出那套還未拼裝的盔甲。鳶尾花的徽章閃動着銀光,奇迹就快出現了。
護腿、腰帶、護胸、護肘、護肩、頭盔,盔甲能夠嚴嚴實實包裹住戰士的每一寸皮膚。這樣的裝束看似是為了在戰場上讓鋒利的刀劍無處下手,實則是今次魔術表演的必備條件。
盔甲終於成形了,魔術師最後調整一下頭盔,讓盔甲耀武揚威的站立在木箱中,儘管知道它沒有生命,依然感覺得到昂揚的鬥志。
魔術師關上木箱的前門,然後是後門。等等,魔術師忘記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開始施展無窮的法術。一分鐘的時間,再次打開木箱的門,盔甲沒有移動或消失,它還保持着原先的姿勢,殺氣重重而又紋絲不動。
魔術失敗了嗎?
並非如此,好戲才剛剛開場。魔術師在盔甲前比劃着長劍,帶有幾分挑釁,刻意要激怒無法移動的盔甲。
盔甲似乎隨着利劍的擺動抽搐了一下,觀眾還來不及擦眼鏡,盔甲又動了第二下,關節開始彎轉,鐵片發出清脆的摩擦聲。
盔甲模仿着魔術師舞劍的動作,最後魔術師將象徵它生命的利劍交到了那隻鐵皮手中。魔術師賦予了盔甲珍貴的生命,現在,盔甲和人一樣能夠決定自己的生與死了。
2
接連的失蹤和命案,讓女主人卓凌處在了精神崩潰的邊緣,一群陌生人一個接一個死在自己的山莊裏,根本無力阻止事件繼續惡化下去,趕不走的不速之客,揮不去的死亡陰霾,只有身邊的年輕幹警才能讓她暫時忘卻苦惱。
她什麼都不想對客人們說,期待國慶長假能立刻結束,恢復兩天之前和姐姐的平靜生活。作為女人,不關心“死神的右手”是不是用了密室殺人手法,不關心失蹤的施磊身在何處,而是擔憂自己該如何還贖陳媽的過世。
了解卓凌心境的駿秀,不忍再讓她坐在屠殺場的最前排,遂提出送她回房間,並甘願充當門神的角色。
出人意料的是,這引起了萬戈強烈的反對:“大家應該呆在一起,特別是三位女性,誰都知道,‘死神的右手’是個女人。”
駿秀當然無法接受對卓凌的懷疑,反駁道:“從一開始,你就忽視了已經存在的證據,陳媽的屍體被丟棄在高過普通人身高的噴泉,在室內沒有機械幫助的條件下,女人怎麼有力氣能把100斤的東西放到那個上面呢?我們遭遇的殺手根本不是什麼‘死神的右手’,只是藏身我們之中的兇手故布的疑陣。”
話脫口而出后,駿秀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足以推翻先前種種沒來由的猜測。
“在我們這些人當中,足夠強壯做到這點的人……”口快的薛庵仁意識到說下去可能招致的麻煩,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自己的師傅去了。
萬戈也聽出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拉了拉衣襟,心虛地隱藏起自己結實的胸肌,可他刻薄的目光堅定不移地遊離在駿秀和卓凌的身上。
而左庶也不能夠解釋所發生的事情,他只是靜靜地把玩着自己修長的手指,不時抿上幾下自己薄薄的嘴唇,表情如大理石般冰冷嚴峻。
年長的王敏薇懷有另一種擔心:“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那位瘸腿的年輕人去了哪?他要是離開了‘塞汶山莊’,為什麼不為我們從外面打開感應控制的玻璃大門?如果他沒有離開,那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這有兩種可能,一、他已經遇害,二、他才是真兇。”薛庵仁思維敏捷,代勞總結了師傅的發言。
而此時深思中的駿秀這才開始說話:“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們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塞汶山莊’中發生的命案,絕對不會是‘死神的右手’乾的。”
“何出此言?”左庶詫異地問道。
“我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山莊,是因為卓凌遭受了可能是‘死神的右手’的襲擊,我奉命送她去了醫院。在醫院裏得知,幾乎與卓凌遇襲的相同時間,距離卓凌所在地不遠的遠江大廈,發生了一起‘死神的右手’製造的血案,手法同18個月前如出一轍。就算‘死神的右手’作案后,即刻從事發現場趕到‘塞汶山莊’,從時間上推算,都會比你們所有人到達山莊的時間晚。所以,是我們之中有人假冒臭名昭著的殺手,製造恐慌企圖摧垮我們。”
王敏薇已經意識到了開誠佈公的重要性,第一個開口:“在這裏我要鄭重地向我的徒弟薛庵仁道聲歉,真正受到神秘邀請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對於投身占星術20多年的我來說,客戶對我的視而不見就是羞辱,於是我決定隱瞞着徒弟前往‘塞汶山莊’赴約,為的是一睹邀請者的尊容,想知道發信人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個從未有過獨立卜卦經驗的年輕人,學藝連一年都沒到就開始搶起師傅的飯碗了。”
“做師傅的不該看低自己的徒弟,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就算一張衛生紙,一塊廢鐵,都會有它的價值。”葉曉可用她獨特的詞語表達了她對師徒倆的看法。
“謝謝你的比喻。”
薛庵仁悶悶不樂的虎着臉,原本照射在他頭上的燦爛陽光,被無情地剝奪。在接近一年的學藝生涯中,薛庵仁把王敏薇當作長輩尊重,作為親人照顧,雖然學習占卜術是最終目的,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了占卜背叛師傅,殷實的感情比虛無的占卜更讓人印象深刻。可是在名和利面前,在魔鬼瑪蒙蠱惑之下,很少有人能做到自我犧牲,貪婪會被金燦燦的錢幣啟動,侵蝕起每個人遮蓋慾望的面具。
“小可小姐,輪到你了。”左庶將注意力重新移到了案件上。
“我?我有什麼好說的?”一說到自己受邀的原因,葉曉可顯得很抗拒。
“我們都知道你是做什麼的。一個靠身體維生的女人,山莊的主人是女性一定讓你感到失望了吧!”薛庵仁毫不留情向葉曉可剛才的那個比喻回禮。
第一次搜查山莊時,大家都看到了葉曉可的房間,她的一些私人物品不是鄰家女孩應該有的。奢侈品、暴露的內衣、以及她與男人們老成的談吐。自從左庶解開房間門牌之謎后,人們都不再懷疑她的職業和她門牌上寫的一樣下賤了,只是都不願拆穿她妓女的身份了。
“我靠本事吃飯,你這個吃裏爬外的寄生蟲憑什麼教訓我?我看你長得就像殺人犯。”葉曉可竭力拉着臉上就要剝落的假面具。
“女人總是說她們靠自己,從來不懂得感謝那些幫助着她們的人。”伶牙俐齒的薛庵仁一語雙鵰,尖酸刻薄起來絲毫不亞於《威尼斯商人》裏的猶太商人。
“我們該停止這樣無謂的爭吵,彼此了解有助於互相保護。”左庶攤出雙手作着安撫的手勢,他惺忪的雙眼在深夜反倒變得炯炯有神起來,掃一圈四張滿臉不服氣的面孔,為了團結他們,偵探決定讓他們明白槍口一致對準共同的敵人才是當務之急,他透露了一個關於唐一明的秘密,“剛才我在檢查唐一明屍體的時候,在他的手臂上發現了可疑的傷口,根據我的判斷,那是吸毒者注射留下的針眼,這意味着我們一小時前失去的朋友是一位癮君子。”
“好了,現在你們意識到什麼了嗎?別去管什麼‘死神的右手’了,我們身邊有一個更殘忍更危險的無名兇手,兇手不會是其它人,他混跡在我們之中,並制定出了遊戲規則,一旦所有人被殺光,兇手就贏得了這場以生命為代價的遊戲。”
“可我們平生素不相識,為什麼有人想把我們聚集到這個山莊加以殺害呢?”王敏薇不解地問。
偵探很快回答道:“通過簡單的邏輯分析,就可以得知我們之間的聯繫了。被害的唐一明是吸毒犯,萬戈和葉小姐的職業也是非法的,加之你這位法律上稱為宣揚迷信的卜卦師,而我可能是一位鑽着法律空子的私家偵探吧!我們都藏身在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受光面道貌岸然,背光面見不得人。這個,就是我們被騙至此處圈殺的原因。”
“看來除了兇手,其他事情你都知道了,那我們還在這裏呆坐着幹嗎?讓我回房間先睡一覺,明天睜開眼后,一定會看見兇手已經被綁在了鋼琴的支腳上。”薛庵仁自動退出了討論,微笑着回到了他和師傅的房間。
萬戈效仿薛庵仁離開了座位,做了一個震驚左庶和王敏薇的舉動。他來到葉曉可的身旁,彎下腰從後面對着她的耳朵竊竊私語幾句。
葉曉可聽罷,仰頭看着萬戈認真的臉,向剩下的兩位道晚安后,跟着萬戈去了灰色的“Berial”房間。
感應燈一一熄滅,左庶才對王敏薇說道:“暫且讓你的徒弟冷靜一下,你可以去那位駿秀警官和失蹤的施磊的房間休息,那裏今晚不會有人。”
駿秀早在那番推理后,送卓凌回她的地下卧室去了。
王敏薇點點頭,在今天最後一次道別前,她問了偵探一個問題:“在陳媽嘴裏找到的那張紙條上,所謂的背叛同類的人,難道就是指我們這些人嗎?”
左庶撓撓濃密的頭髮,聳聳肩。
“那在你心裏有兇手的人選了呢?偵探總該比我敏銳得多吧!”
“現在對我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左庶眼睛中閃過一絲兇猛的東西,“我連死者怎麼被殺的都沒搞清楚。”
3
駿秀掖緊卓凌肩頭的被角,搬過一張椅背雕琢精緻的安樂椅,在女主人的卧室角落裏安坐下來,他把床頭的燈光旋到最底,光線足夠能看見卓凌的樣子就行了。
卧室的另一張床上,則依然安靜如初,床幔里一團祥和寧靜。駿秀胡亂猜着躺在床上的人的狀況。她是卓凌重病的姐姐,來到“塞汶山莊”的日子裏,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離開那張床。也許她病得真的很嚴重,可為什麼不去醫院治療呢?難道患上的是不治之症?也可能是已經變成了植物人。
卓凌好像聽到了駿秀心聲,皺着眉頭嘖巴了兩下嘴,從睡夢中埋怨着他對自己親人的詆毀。
駿秀嘟嘟嘴,停止了無聊的遐想。睡魔在不知不覺中席捲而至,眼皮灌了鉛般沉重,活躍的腦皮層又開始浮想聯翩。
大膽的假設床上是具屍體,是卓凌故世多時的姐姐,感情深厚的妹妹不願讓姐姐的屍體在土壤下腐敗到無法辨認,於是在這座現代化的建築中為她建造了這個堪比水晶棺材的榻床。這還能解釋為什麼女主人會挑選山莊裏位置不算最佳的房間了。
駿秀突然有種去掀開那床幔帳的衝動,可他手腳卻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夢中了。
不知從哪刮來一陣冷風,可倦意讓駿秀睜不開眼,不過能感覺到有人站在了他和燈光之間,駿秀遲緩的張開睡眼,想搞清楚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可突如其來的襲擊已經降臨到這位欠缺警覺的業餘保安身上,柔美的燈光中一道凌厲的軌跡劃過,重重地落在駿秀的脖根上,神經從頭到腳麻痹開來,知覺和感官如同被拔了插頭的電視機,失去了一切畫面和聲音,最後停格在駿秀視網膜上的畫面,是卓凌陷入枕頭中,如天使般安然熟睡着的面孔。
駿秀倒在安樂椅中,沒了知覺。
當駿秀恍然醒來時,房間裏什麼都沒有變,安睡的卓凌吐氣如蘭,分針一晚上已經勤勞地跑上了好幾圈,已到了起床的時間。
難道是幻覺?駿秀扭一扭脖子,撕心的酸痛令他不禁喊出聲來:“哎喲!”
“怎麼了?”卓凌醒了,她的聲音表明她的喉嚨還未從休眠中完全醒來。
“昨晚你睡得還好吧!”駿秀按着脖子問道。
“還好。你就這樣陪了我一夜?”
“是我不小心在椅子上睡著了,可能只是落枕而已。讓我先扶你起床吧!”一切安然無恙,那麼脖子的酸楚很可能是自己造成的。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卓凌在駿秀耳邊輕聲道謝。
“我到外面房間等你,你換好衣服再叫我,我推你上去。”
駿秀掩飾着赤紅的臉,轉身離開了主人的卧室,坐在外間的彩虹沙發上,他的心情格外繽紛,駿秀的愛情同這房間的牆面一樣純白,如雪花般飄落頭上。他決定屏棄顧慮,哪怕失敗也要嘗試着向卓凌表露自己的心意。付出了總會有回報,餘下的就是相信自己。
再次回到客廳,才發現屋外已經煙雨蒙蒙,“塞汶山莊”四周的道路變得泥濘起來,這樣的鬼天氣想必更不會有人來這偏僻之處了。
剔透的雨珠在透明的玻璃頂棚上跌個粉碎,就像山莊裏的人們想要離開此地的願望一樣,化為泡影流蕩在這所現代化建築的鋼結構中。
客廳空空蕩蕩,其他人是還沒有起床,還是兇手在晚上又下手了?
也許是內心的焦慮造成了錯覺,駿秀感覺客廳和昨天相比,有種說不出上來的的變化,似乎是有人移動過了傢具。這種感覺彷彿調皮的孩子調換了拼圖中的兩片拼板,你看着畫面卻遍尋不着。不過,醫學上將這種情況稱為臆想症。
交談聲從娛樂室的方向傳來,兩個女人互相攀談着走進了客廳,她們手上拿着昨晚剩餘的食物,津津有味的咀嚼着。葉曉可一襲紅色長衫格外妖艷,搶去了不少身旁波希米亞彩裙的風頭。
“早啊!”駿秀被刺目的紅光蟄了一下,打招呼時舌頭居然不太利索,“其他人呢?”
卓凌被安置在了舒適鬆軟的沙發上,這樣能讓她的身體保持鬆弛,傷口不至於受到過多的擠壓。
“那位偵探在廚房準備着你們的早餐,至於大塊頭和占卜師傅的小徒弟,誰在乎他們的死活。”
從葉曉可這句充斥着無禮的語句中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她不知何時與王敏薇結成了同盟,所以尊稱她為“占卜師傅”,至於萬戈和昨晚那位吃了槍葯的小夥子,自然不會是她們的盟友,而偵探左庶、女主人卓凌以及警察駿秀則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這時,左庶從比鄰娛樂室的廚房裏走出來,手裏端着一個骨瓷餐具,一副很享受食物的樣子。偵探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餐桌上,邊對駿秀說著:“警官,快和卓小姐一起過來吃早餐吧!等會兒我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請你務必答應。”
“沒問題。”駿秀的肚子已經敲起了鼓,美食當前什麼都好說。“看看吃什麼?居然又是色拉。”駿秀拉成了苦瓜臉。
“他也就會做那個菜而已。”薛庵仁起床的樣子看起來更專橫跋扈了,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敵人。
“只差萬戈一個人了。”左庶說,“小可小姐,他還在房間睡覺嗎?”
“不知道,我早上醒來他就不在房間,我還以為你們知道他去了哪裏呢?”葉曉可輕描淡寫的說道。
雖然駿秀沒有目睹葉曉可走進萬戈的那一幕,但聽到這樣的回答足以了解這一事實。
“管那個傢伙幹嗎?”薛庵仁大搖大擺走到桌子邊,旁若無人的吃起了屬於大家的早餐,沒有了師傅的約束,聽話的徒弟搖身變成了街頭惹人厭的小混混。嫌卓凌的輪椅礙事,撩起一腳踢開,滑輪飛快的滾向門廳的水池,撞在大理石上一個反彈,如溜冰運動員一般在原地打了個轉,優雅的停在了靠近客廳的那尊盔甲旁,輪椅椅背上的兩隻把手,和盔甲護腿部位有了輕微的接觸,金屬與金屬之間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駿秀正想開口給毛頭小伙一點教訓,那副寒光閃閃的盔甲上,卻發生了出人意料的狀況。
受到輪椅那微不足道的衝撞后,盔甲上身部分搖搖欲墜,“撲通”,那隻碩大的頭盔跌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落地時的聲音很沉悶,一件毛茸茸的東西從頭盔里脫落出來,一溜滾到了客廳的正中才停住。
而後,是整副盔甲轟然倒地的聲響,這個場面足以威懾住最強壯的男人。
客廳正中那枚萬戈的人頭,譏笑着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他的臉色簡直比塗過美白霜的葉曉可都要白,半閉半睜的眼皮下一片渾濁,腦袋錶面無明顯外傷,只有脖子那一道整齊的切口,展示着陰森的線條。他面朝擺放盔甲的地方,還依依不捨自己被肢解的身體軀幹。
“塞汶山莊”外的雨勢非但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和盔甲附近的血液一樣,正在逐步蔓延擴大。
4
貧血、疲勞加上連日裏頻頻見屍,葉曉可端着骨瓷盤的身體,筆直朝王敏薇斜靠過來,王敏薇只得捨棄那盤食物接住葉曉可嬌小的身體。
只可惜了兩隻做工考究的范思哲骨瓷精品在她們腳邊摔得粉碎,似乎是刻意製造出來和碎屍遙相呼應的。
這般兇殘的場面連左庶都不禁咽了口直逼喉頭的濃痰,狠狠撓起發麻的頭皮走向盔甲散落的門廳。
駿秀從沙發上找過一條枕巾,丟給驚懵到手腳冰冷,滿頭冷汗的薛庵仁。
薛庵仁木手木腳的拿枕巾擦了擦額頭的汗,脖子機械地扭向一邊,以躲開那可怕的景象。
“布拿去蓋住它。”駿秀指指那隻駭人的頭顱對薛庵仁說,然後他立即加入了左庶的調查行動中。
薛庵仁學着葉曉可的樣子,直挺挺倒向客廳的沙發,一手扶着額頭,略顯誇張的呻吟起來。
驗屍工作第一時間已經展開,要檢查萬戈穿戴着盔甲的結實身體,還不是一般的費力。屍體全身赤裸,是被剝去衣服肢解後放入盔甲,這是相當麻煩的作案手法,大量的血跡和死者的衣服很難清理乾淨,容易留下線索。兇手為什麼一定要為屍體穿上盔甲呢?是對兇手有着某種象徵意義嗎?致命的死因很難判斷,左庶檢驗了死者要害部位,除了殘切屍體毛糙的傷痕,別無他傷。不管是誰,要讓萬戈乖乖就範,躺着被大卸八塊,不是說笑是什麼?
“殺害萬戈的人可能給他下了葯。”駿秀把屍塊聚集到角落處,萬般小心的蓋上薄布,手裏幹着臟活,眼睛在背地裏留意着葉曉可的反應,因為女人擅長用藥,而她是最有機會下藥的人。
左庶並不樂衷於在人群中探尋兇手,而是繞着門廳的水池轉悠,走了一圈后,他突然背對着客廳,佇立在了水池前,雙手撐着水池邊緣,比水池的雕像還要缺乏動感。
“你發現了什麼?”王敏薇伸了伸脖子,遠遠張望着問。
“萬戈的衣服就在水池中,”左庶撓撓頭頂的頭皮,問女莊主,“卓小姐,這個水池裏的水在循環時,會自動向外排放嗎?”
卓凌點點頭:“髒水會自動被排到山莊外,有自來水不斷補充進去,保持噴水池的清潔。”
左庶聽罷,趕忙走到最靠近水池的玻璃旁,整張臉緊貼玻璃上,竭力向山莊外的風雨中張望。近門處那盆被砸爛的常綠小喬木,楚楚可憐的躺在偵探腳邊,細碎的沙土爭先恐後的爬上左庶的鞋面。
不過偵探很快就折回到駿秀身旁,與之對視一眼,說道:“看來先前我拜託你做的事情,更為重要了。”
駿秀緊盯着偵探的側臉:“是該我們行動了。”
“我們要對每一個浴室進行搜查,分屍必定會留下證據,而今天是確認兇手身份最好的時機。”左庶露出自信滿滿的神情。
“你可以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左庶故弄玄虛的將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噓,可別讓兇手聽見了,以便我和駿秀警官暗中進行,在此期間,大家務必集合在一起,要是有人刻意離開他人的視線,那麼請別怪我將他當成兇手來對待。”
或許這句話只是說過山莊裏某處的兇手聽的,兩位暈倒的客人以及一位坐着輪椅的女莊主,要依仗一位中年女卜卦師照料。其中有任何一人想要獨處還是頗有難度的。
左庶把先前從筆記本上撕下的那頁記錄紙遞給了駿秀:“你將每個人的名字寫在這麼些房間名后,以便更方面的開始尋找。”
駿秀對號入座,一一填滿。
淫慾Asmodeus阿斯蒙蒂斯葉曉可
饕餮Beelzebul貝魯塞巴布唐一明
懶惰Berial貝利亞萬戈
貪婪Marnmon瑪蒙王敏薇、薛庵仁
傲慢Lucifer路西華空閑
嫉妒Leviathan利衛旦施磊、駿秀
暴怒Satan撒旦空閑
左庶繞着山莊外牆的透明玻璃,審視窗口外滂沱大雨中的景色,想從中看出端倪來預測這場大雨何時能夠停止似的。
兜轉到大門那停留片刻后,左庶複雜的表情夾雜着許多重涵義,可他什麼也沒說,與駿秀開始了對所有可能實施分屍的房間的檢查。
是靠近門廳的公用衛生間是第一個搜查地,這是最有可能進行分屍的地點,因為此處不會點亮過道中的感應燈,又靠近藏屍的盔甲擺放位置,兇手完事後,也很便於清理現場。
白白凈凈的光滑牆面上,毫無污跡。高溫消菌的各類衛生潔具也是光亮如鏡,方形地磚完全沒有被水沖洗過的跡象,這裏可以排除分屍現場的可能性了。
對這樣的無功而返,左庶和駿秀都提前做好了思想準備,因為一系列詭異的事件全讓人匪夷所思,別說只是剛搜查了一間,就是全部搜查完畢后仍然沒有發現分屍地點,也不足以讓兩人吃上一驚。
打開葉曉可居住的“Asmodeus”房間,與居住者臉上濃妝風格相近的濃烈香味便刺激着鼻腔,而肉色的牆面顏色更讓人深切體會到設計師對淫慾魔鬼獨特的表現方式。
葉曉可的房間和浴室同第一次搜查時看到的相差不大,凌亂到無法知道是否有人進來過。不過這也加快了搜查速度,因為到處散落的物品上沒有見到一滴血跡,足見兇手也不喜歡在這樣亂的地方幹活。
駿秀拾起地毯上她的衣物,才確信,葉曉可是一位風塵女子。這些暴露的裝束,很難想像一位有家教的女孩膽敢在外人面前穿。而奢侈的各類名牌,也與葉曉可粗鄙的言談舉止格格不入。
左庶的指關節敲擊着白色房門上的門牌:“這個房間的名字明確告訴我們入住者的訊息,不用勞心猜測,只是加以驗證。”
駿秀點點頭,他第一次和左庶的想法同步了,透徹了解了葉曉可支吾隱瞞的職業。
“我們再去看看可憐的唐一明的房間吧!”左庶嘆息着關上了淫慾之門。
“左先生,你覺得兇手在我們這些人之中嗎?”駿秀私下問起了左庶對於本案的看法。
“你覺得呢?”左庶不動聲色地把問題拋回給駿秀。他一把把試着“Beelzebul”的鑰匙,手中的那串鑰匙是從女主人那裏取到的備份。
“從兇手殺人後逃離的速度來看,對這個結構複雜的山莊了如指掌。而一系列的殺人事件看起來也是做足了準備工作,依我看,兇手一定是我們之中的某人,而且那個人一定不是‘死神的右手’,單憑女人的力氣無法把陳媽的屍體扛到雕塑上,我想兇手肯定是男人,假冒着連環殺手的恐怖名號。”
“你知道這場大雨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嗎?”左庶終於找到了“Beelzebul”的鑰匙,推開了門。
“昨天半夜就開始下了,你問這幹嗎?”偵探的問題總讓駿秀不得其意。
左庶表示贊同:“我剛才在大廳的玻璃窗前,是為了看看山莊外泥濘的路面。從時間上推算,大雨在萬戈被殺之前已經開始下了,如果兇手是能自由出入山莊的人,那麼勢必會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是腳印。”駿秀明白了剛才左庶的舉動是在找尋足跡,“你找到了嗎?”
“沒有。”左庶無奈的搖搖頭,顯得憂心忡忡,“塞汶山莊的每個角落我們都搜遍了,都沒有找到兇手的影子,又沒有離開留下的痕迹,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裏一次又一次得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兇手就在還活着的六個人之中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施磊。”
“實際上,房子裏還有一個人。”
左庶彷彿挨了一記電擊器,震驚的問駿秀,第七個人是誰?
“在卓凌的房間裏睡着她的姐姐,不過她好像生了很重的病,應該不會是兇手的。”駿秀蹲在浴室的地磚上,像獵犬般查找着可能殘留線索的縫隙處。
左庶表示希望能見一面山莊另一位女主人。
駿秀把弄着坐便器,答道:“沒問題。真不知這個山莊裏,還有多少我們沒解開的秘密。”
“總會解開的,只是我們還未找到竅門罷了。”
左庶的語氣無比堅定,駿秀內心揣摩着偵探的自信是因為狂妄還是掌握了什麼,而他眼前的座便器,則用實物驗證了左庶的信心並非只依靠嘴皮子。
從坐便器的水箱裏,駿秀撈起一隻用透明膠袋包裹,包裹被鞋帶捆綁着吊在坐便器的沖水開關上。
“看來,唐一明穿沒有鞋帶的鞋子並非是玩時尚。”駿秀謹慎的解着包裹上的鞋帶,鞋帶表明包裹是唐一明放進去的,撥開膠袋的褶皺,可能是激動的緣故,駿秀濕漉漉的手心沒有溫度,幾乎感覺不到膠袋的質感。
左庶和駿秀兩顆腦袋擠在坐便器前,緊盯着從膠袋中取出的一隻更小的膠袋,鼓鼓囊囊的一包白色粉末。
“莫非是毒品?”駿秀把袋子放在坐便器的蓋板上,鼻子貼近抽動了兩下,不過對鑒定毒品他並不在行,聞了老半天也無法確認。
左庶似乎早有預料,顯得不是特別意外,昨天他就推測過唐一明是癮君子,現在更加肯定他非但吸毒,還是令人憎惡的毒販。
鮮艷的橙色牆面讓人有吸毒后迷亂的感覺,“饕餮”原意指的是貪食者,面對白色魔鬼都義無反顧的吞下,還有什麼是饕餮者無法下咽的呢?
針對浴室的搜查初見成效,發現一包的毒品不僅是對唐一明的進一步了解,更是對兇手殺人動機的充分掌握。
先說說陳媽的死,她見過所有來山莊的人,並且是第一個,也許兇手無意中露出馬腳,被陳媽發現后實施了殺人滅口。失蹤的薛庵仁遇害的可能性大過是兇手的可能性,如果他是真兇,那麼突然的消失加上隨之而至的命案,等於大聲叫喊着自己是兇手。只是目前為止還不能確知兇手是否有殺他的動機。毒販唐一明被殺動機是由於他自身的罪孽,流通毒品就是傳播死亡,兇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死亡來懲戒世人,選擇如此貼切主題的場景配合謀殺,連上帝都詫異到忘記插手阻止了。
“接下來該是死者萬戈的房間了。”駿秀對照着紙條說道。
灰濛濛的“Berial”還瀰漫著昨晚萬戈和葉曉可激戰後的體味,爬滿亂褶的床單比起屋外坑窪的水塘更讓人不舒服,彷彿能親眼目睹昨晚那場骯髒的性交易。
“Berial”房間床后的牆面上掛着一幅奇異的繪畫,畫中錯落有秩地站着七位希臘神話中的肯陶烙斯族人,他們有着人的頭和馬的身體。畫面正中的那位半人半馬的首領用它賦有後現代主義的上半身拉着滿弓,正繃緊着下半身對着每位駐足停留的看客,渾身散發著理性與感性結合的超凡優雅。櫻桃木的傢具與其他房間無異,只是玻璃頂上垂下的那盞大吊燈別具一格,大圓盤的造型是“塞汶山莊”中難得沒有與“七”沾邊的物品。
“葉曉可昨晚住在這裏,兇手在這裏分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左庶失意地走出“Berial”的浴室,站定在萬戈的床邊。
駿秀髮現每個房間的床頭柜上都擺有一本聖經,按照左庶的推理,聖經與山莊裏的血案有着某種內在的聯繫,兇手把它當成了審判死者的訴訟狀。
駿秀摸着口袋,沒有手帕只得由領帶來代替了,用領帶包住手,開始檢查萬戈的私人物品。在靠近玄關的衣櫥里,駿秀找到了兩件頗為怪異的服裝,撥開它的內襯,裏面固定着許多尼龍絲,在袖管處猶為密集,憑經驗揣測,應該是用於出老千的道具服裝。在外套口袋中,還找到一小袋安眠藥。
“一個不勞而獲的老千,沒有比主題是‘懶惰’的房間更適合他了。”駿秀對着左庶晃晃找出來的藥丸。
左庶挺了挺胸,兩道目光掃射着“Berial”,雜亂的床頭柜上突兀的放着一個玻璃杯,定睛一看,半滿的水杯底部沉澱着微小顆粒狀物體。
“警官,好象有人向杯子裏投了安眠藥。”
“萬戈被下藥了?”駿秀突然得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推斷。要制服壯如蠻牛的萬戈安眠藥是不錯的武器,悄悄投下藥物,待安眠藥發揮功效,兇手將昏迷的萬戈拖到某處殺害後進行分屍。
杯口發現了紅色唇膏,真實情況似乎和駿秀的想法背道而馳。
“是葉曉可喝下了這杯水。”左庶自言自語道,“萬戈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這和他的被殺究竟有多大的聯繫?”
與第一次搜查行動相比,這次搜查一個個意外的收穫,增強了兩位幹探破案的決心,期望在而後的幾個房間裏能有突破性發現。
如西南部沼澤般墨綠色的“貪婪”、糾纏兜轉毒藤般紫色的“傲慢”、石鰲血液般詭異藍色的“嫉妒”、鬥牛士手中挑起血腥的紅色“暴怒”。變幻莫測的“塞汶山莊”暗藏殺機,當左庶和駿秀埋頭穿梭於七間卧室的浴室之時,更大的意外早已在紫色的“Lucifer”中靜候探尋者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