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館
1
“啊,怎麼現在……”
究竟阿錄想說什麼。她丈夫谷內初是十分了解的。
話雖如此,他們兩人並沒有達到“以心傳心”的境界。因為丈夫才二十七歲,妻子才二十五歲,夫妻生活過得並不太久。
他們新婚旅行,來到這個山間的溫泉鎮。
“現在還有這種地方呀。”
谷內初仰視那幢古老的建築物。
從字體即將消失的看板上,好不容易才讀出“小宮照相館”幾個字。
玻璃鏡的後面,裝飾着無數的全家福照、新娘照、慶祝“七五三”(譯註:日本傳統節日,為七歲、五歲、三歲的小孩慶祝,簡稱“七五三”,通常在每年的十一月份舉行。)的小孩紀念照……照片有點變色了,反而流露某種懷舊的色彩。
在東京,所謂的照相館已逐漸變得稀有。但在這個帶着鄉土氣息的市鎮裏,這樣的照相館卻與四周環境十分相稱。
“在這前面拍一張吧。”阿錄說。
“好哇。但在照相館前面照相,會不會被人指指點點——糟了!”谷內說。“相機還在旅行袋裏。”
“啊?那就改天再拍好了。”
“不,我去拿。馬上就回來。”
“可是——”
“難得出來街上散步,沒帶相機多沒意思。等我一下,很快回來的!”
話一說完,谷內已衝下稍陡的斜坡去了。
“別急!”阿錄對他喊。
確實沒有匆忙的理由。日已西斜,頂多十五分鐘左右,天就暗下來了。
小倆口一到旅館,放下行李,就這樣空手到鎮上漫步。相機之類的還放在交給櫃枱保管的旅行袋裏。
站在谷內的立場,新婚旅行的第一日,他不想因這種事而破壞阿錄的雅興。他急急往前奔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見了。
阿錄獨處時,四處眺望無人的斜坡。
當然附近有人煙,多半是忙着預備晚飯的時刻吧,沒有閑人出外遊盪。
阿錄再一次隔着玻璃打量櫥窗里並排的相片。
板着瞼盯着鏡頭看的威嚴父親;穿着長袖和服露出生硬笑容拍相親照的少女;結領帶拍入學典禮紀念照的頑皮男孩的困惑表情;嬰兒在中央,兩邊微笑的新任父母……
每張照片都說出不同的人生故事。
阿錄正在仔細瀏覽時,一個聲音說:
“有什麼事嗎?”
“啊……沒什麼事。”阿錄望望那名白髮老人。“我在等朋友……”
“是嗎?住在下面的旅館?”
“是的,住‘K庄’。”
“哦,那是個待人親切的好地方。”
連下巴的鬍鬚都白了,曬得很黑,大約六七十歲了吧,身體健壯。
“你是照相館的人嗎?”阿錄問。
“嗯,小姓小宮,小宮悟士。你從東京來?”
“是。來度蜜月。”
說完,臉都紅了。
“那真恭喜……要不要拍照紀念?”小宮老人笑了。“最近嘛,除了有節日以外,拍全家福照片的也少啦。”
“是吧。”阿錄說。“咦,這張照片——”
突然,記憶中的某些東西閃了一下。
“怎麼啦?”
“不……沒什麼……”阿錄皺眉。“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張照片——對了,一定是……”
“啊,好舒服。”
晴美剛洗過澡,燙得臉紅紅的,穿着浴衣(譯註:一種單和服睡袍)走進房間。
“哥!你在幹嗎?
“唔……睡覺。”片山義太郎在榻榻米上翻個身。他把兩片坐墊折起來當枕頭睡。
“真是的!你是來幹什麼的?”晴美把濕毛巾掠開。“快到晚飯時間啦。還不去洗澡?”
“你已經洗好了?”片山坐直身子,打個大哈欠。“睡眠不足,沒法子。”
“來到溫泉不去洗澡,像什麼話?”
晴美也知道,哥哥這幾天睡不好——身為警視廳搜查一科刑警的片山,進了特別專案小組后,無法好好睡一覺。
案件在昨天急轉直下,破案了,這才可以一起來溫泉度假的。其實晴美只想帶福爾摩斯來。
“快去泡泡水吧,會馬上清醒過來的。”
“嗯……也好。”片山站起來,伸個懶腰。“福爾摩斯呢?”
“它到走廊散步去了。”
雖然它不是一隻普通的貓,但總不至於泡溫泉就是了。
“怎麼,已經天黑啦。”
看看窗外,片山嚇了一跳。
“這條毛巾給你。”
“謝了……啊——”
片山又打哈欠,“咯啦”一聲拉開房門——
“片山兄!”
“嘩!”
片山被來人嚇得腳下一滑,跌個屁股蹲兒。
“你沒事吧?”
“石津……你來幹什麼?”片山翻白眼。“是不是想跟晴美幽會?”
“什麼幽會。我是來吃牛肉漢堡的!”石津刑警說。
“噢,我沒告訴你嗎?”晴美說。“石津無論如何都想跟着一起來的關係。”
“你什麼也沒說過!”片山氣鼓鼓地說。唉,他已習慣被漠視的感受了。
“隔壁房間也拿了。我和福爾摩斯睡隔壁。”晴美說。“難得來了,石津陪你去洗吧。”
是晴美的吩咐,於是剛剛洗完澡回來的石津,又跟片山一起走向大澡堂……
起初只有他們兩個。
“這水好舒服啊!”
石津的聲音在大澡堂中迴響。
“嗯……”
“片山兄,請別睡著了沉下去啊。”
“沒關係。沉下去就會醒的。”片山說得也相當馬虎。
兩人在擦身體時,門“咯啦”地打開,有個年輕男子走進來。
片山飛快地瞄了一眼那名映現在鏡中的男子……大概疲倦了吧,腳步有點蹣跚。
沒事吧?是不是喝醉了?
若是公司旅行的話,在抵達目的地以前的巴士或火車上,早已有人完全“進入狀況”了。
可是,那男子又好像不是醉酒的樣子。
他直直走上前來,也不先沖乾淨身子,就這樣跑進熱水池裏去了。
“一洗澡就肚子餓啦。”石津說。“雖然不洗也會餓。”
“你盡情地吃吧。”片山搖搖頭。“我會盡情地睡!”
“福爾摩斯小姐也愛泡溫泉嗎?”
“你去問它本人好了。”
說著,片山望望鏡子……
咦?剛才那年輕人呢?
浴池和洗身體的地方都不見人了。
“石津。剛才有人出去嗎?”
“沒有。片山兄,你看到了?”
“不……如果有人出去的話,一定察覺的。”
片山往濁白色的溫泉浴池瞄去——一塊毛巾浮在水面。
“石津,那個人沉下去了。”
“啊?”
“潛入水底啦。”
“是不是在玩潛水遊戲?”
片山看了片刻,知道事情並不尋常。
“他溺水了!拉他上來!”
片山對石津大喊着,衝上前去。
“在哪兒?”
“看不見,水太濁了。適當地找找看!”
“是!”
石津用腳在浴池中到處探索。他怕正面踢動的話,反而令對方致死,何況那是在奇熱無比的水中。
“有了!”
石津彎下腰去,從水中把那男子拉上來。
他先把那人抬到更衣處,做人工呼吸——是“石津式”的人工呼吸法,卻有效用,那人終於睜開眼睛。
“嗨,你醒啦。”片山窺視他的眼睛。“不要緊吧?”
“啊……”年輕男子眨眨眼,問:“這裏是天國嗎?”
2
“太太跑了?”晴美反問。“可是——你們不是來這兒度蜜月的嗎?”
“正是如此。”那男子——谷內初垂頭喪氣地說。“今天剛到的。儘管如此……”
“那也用不着尋死呀。”片山說著,用筷子敲一敲晚餐的火鍋。
“對嘛。”石津用力點點頭。“不管發生什麼,人生只要有吃的樂趣,就有辦法活下去的。”
“那是你而已。”
“哦。”
福爾摩斯也分到鍋里的魚片,等它冷卻了才吃。
“可是——有什麼頭緒嗎?例如吵架之類。”
“完全沒有。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發生怎樣的事情?請說說看。”
“嗯……謝謝關心。”
看來是個心地很好的人。雖然心情沮喪並想尋死,晚餐卻吃得很多。
谷內說明了他們抵達旅館后,見天色還亮,於是和妻子阿錄說:“到街上走一走。”然後把行李交給櫃枱,兩人就出去了,來到照相館前面,發現沒帶相機,於是谷內跑回旅館拿相機。
“回來時,剛好有個十幾人的團體報到,櫃枱的人一直沒空幫我把行李拿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了相機,回到原來的地點時,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以上了。”
谷內邊回想邊說。
“可是。那裏沒了阿錄的影子。我以為她等太久生氣了,跑去別的地方,於是我在那一帶找了一遍,怎麼也找不着。不久天就黑下來了,想到可能在路上走失了,我就回到旅館……”
谷內從口袋掏出一張信紙。
“她留下這個。”
“那麼說,你太太也回來過了。”晴美說。
“看來是的,她一定是不想見我。”
晴美接過那封信,攤開來看。上面只有簡單的幾行字。
阿初:
我覺得對你不起。畢竟,我不能跟你結婚。原諒我,什麼也不要問。
阿錄
片山也讀了那封信。
“這樣子,什麼也搞不明白呀。”他側側頭。
“是不是肚子餓了?人呀,一餓就——”
“肚子餓了,就要離婚嗎?”片山白了石津一眼。
福爾摩斯向谷內“呱嗒呱嗒”地走過去,銜住那個擺在榻榻米上面的信封,帶到晴美面前。
“信封怎麼啦?”
晴美注視那個沒寫收信人名字的信封——突然湊近鼻子去聞味道。
“這味道……谷內先生,這是阿錄小姐用的香水嗎?”
“啊?呃,怎樣呢?”谷內用力嗅着味道。“不,完全不懂。”
“不可能嗅得出來的。”片山苦笑。“連我也不知道你塗的香水味道。”
“福爾摩斯好像有印象啊。”
見到福爾摩斯想出走廊的樣子,晴美站起來。
“谷內先生,把這封信交給你的,是誰?”
“在正面玄關的男人。”
“哦。那麼首先不是那個人的味道了。這是女人用的香水。”
晴美打開房門,福爾摩斯率先出去了。
“請你在這兒等。”
說完,晴美快步走出房間。
“交給舍妹辦,沒事的。”片山說。
“呃……可是,我想不會那麼順利的。”
谷內完全死心的樣子。“因她非常可愛,在公司里也很受歡迎。有時我也在想.她怎會跟我結婚……”
片山並非不能理解谷內的心情。可是,一旦碰到“愛情”時,人的心情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了。
“總之,不要胡思亂想。”片山說。
“對對。”石津說,但一點也起不了安慰作用。
福爾摩斯止步,輕叫了一聲。
“呀,好可愛的貓。”
那女子彎下身去,輕撫福爾摩斯的頭。
浴衣打扮的女性年約三十多歲,有某種雍容的氣質。
“呃……”晴美上前打招呼。“對不起,你是在這兒下榻的客人嗎?”
“啊?噢,你是跟這貓一塊兒的——片山小姐吧?”
“是的。”
“我是這間旅館的經營者,我叫安士弘子。”
“哦,失敬失敬。”
“這種裝扮真失禮了。”她伸手掩一掩浴衣的胸前。“剛才有個大宴會。冒了一身汗,我剛去匆匆地洗了個澡回來。”
“是嗎?其實,我想知道一下,你對這個信封是否有印象。”
那女子注視手中的信封。
“嗯……這個跟我抽屜中擺着的好像一樣。”
“有無給過一名女客?”
“嗯——對了,我記得把它給了……一位叫谷內的客人的。”
她記得所有客人的名字。
“沒錯。那個人說要來做什麼呢?”
“不記得了……當時外面……快天黑啦。我忙着分配一個團體客人的房間——這是相當麻煩的事兒——回來櫃枱時,那位太太來了。”
“太太?”
“是來新婚旅行的。”女人微笑。“非常可愛的太太——她說她要一個裝信的信封,我就拿給她了。”
“是否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呢?”
“不清楚……我問她,要不要幫你把信寄出去,她說不用。”
“是嗎?”晴美點點頭。“其後,她好像離開了。”
“離開了?不可能!”
晴美說出內情時,安土弘子皺皺眉。
“那種情形嘛……時間上也很怪。”
“怎麼說?”
“天黑以後,就沒火車或巴土出這個市鎮了。她應該不能到任何地方去才是。”
“肯定嗎?”晴美不由問。
是這裏的人說的,沒有比這更肯定的事。
“會不會遇到意外什麼的……我向警局查詢一下。”
安土弘子麻利地說,快步走開。
“相當能幹的人啊。”
“喵。”
“你說,為何如此年輕就經營旅館?有同感。我去查查看。”
晴美決定先回房間一趟。
聽了晴美的敘述,片山說:
“好奇擇。假如那封信是違反當事人的意願被逼而寫的話……”
“會有那種事嗎?谷內先生呢?”
“石津邀他去泡溫泉了。”
“好悠閑呀!我想去阿錄小姐最後所站的地點看看。”
“是嗎?可是,已經天黑啦。”
“萬一她被牽連到什麼犯罪事情怎辦?現在要分秒必爭啊。”
“在如此悠閑的溫泉鎮有犯罪事情?不可能的。”
“不管何處,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犯罪的事。”
“喵。”
“福爾摩斯說對。”
片山嘆息。
(小宮照相館)
在不可靠的街燈下好不容易讀出那個看板時,晴美鬆了一口氣。
在入口的門上敲了好幾下,等了一會。
“哪位?”
裏頭傳來聲音。
“對不起,是‘K庄’介紹的。”晴美說。
“稍等……”
玻璃門前面的窗帘拉開了,出現一個白髮老人的臉。
“對不起,那麼晚了。”晴美微笑着。“我想請你幫我和他拍照做紀念。”
“噢……”門打開。“請進。”
老人在睡衣上面裹了一條毛毯。
“你已休息了?對不起。哎,進來。”
晴美招招手時——石津怪難為情地跟着走過來。
“我是拍照做生意的,當然願意服務嗯……為何選在這個時間?”
“呃……才十點鐘罷了,不是嗎?我平常從現在才開始工作關係,現在是最精神的時候。”
“你們是東京人?”
“我住在六本木。”
“原來如此。”老人似乎理解了。“那麼……兩位想用怎樣的感覺來拍照?”
“我想用蜜月旅行預行演習的感覺來拍。”
晴美的話似乎超過老人的理解範圍。
“你是小宮先生吧?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嗎?”晴美一面環視那個稍帶鄉土味的攝影棚一面說。
“是呀。已經……將近四十年了。有段時間我去了東京,家父去世以後,我就回到這裏繼承一切了。”小宮老人一面預備一面說。“哦,請在那一帶坐下好了。”
“謝謝,鎮定些嘛。”晴美用肘捅一捅石津。
因為聽到晴美說什麼“蜜月旅行預行演習”時,石津早已興奮得坐立不定。
“晤,可愛,好合襯的伴侶啊。”小宮把古老的相機裝在三腳架上。
“這東西我用了三十年啦,比任何新產品都拍得好——拍人像嘛,不單是拍得清楚就可以了。”
“那麼,一定拍得很出色了。”晴美髮現一張古老的皮沙發。“我喜歡這個!可以坐在這兒嗎?哎,搬那邊去。”
“是是!”
石津最拿手出力的工作。
“對不起呀。”小宮笑了。“很重吧?好大的力氣。”
終於決定了位置,小宮調整燈光照明。
“光線不要太強,感覺會很自然。”小宮窺視取景器。“兩位請稍微靠近一點。”
“是!”石津臉紅耳赤,全身僵硬。
晴美盈盈而笑,石津彷彿牙病似的擠出痙攣的笑臉。這也是有趣的組合吧?
“我會按幾次快門。”小宮說。“請看鏡頭——好!”
按快門的聲音。的確跟現時的不一樣,發出清晰的“咔嚓”一聲。那是十分悅耳的聲響。
“改變一下姿勢好了。左右調換一下位置。小姐可以輕輕盤腿。”
不知何時,一名年輕女子站在那裏。
睡衣打扮,好像剛從病床起來的樣子,頭髮凌亂,面色蒼白。
“啊,醒啦。”小宮察覺了。“不行啊,不能起來的。”
他責備那女子,轉向晴美他們說:
“失陪一下——你來。”
他催促那女孩。
“一個人好伯呀……”傳來女孩膽怯的說話聲。
“我馬上就來。沒事的。什麼也不用擔心。”
小宮按着女孩的肩膀,哄慰着把她帶到屋裏去了。
“有點古怪。”石津小聲地說。“那女子迷迷糊糊的。”
“對呀……好像生病似的。”
小宮很快就回來了。
“對不起,失禮了……”
“哪裏——是令千金?”
“是的。她……有點精神方面的病。怪可憐的,一直都那個樣子。”
小宮再度窺視取景點,揚聲說道:
“來,我再幫你們拍!”
3
“給大家添麻煩啦。”谷內誠惶誠恐地說。
“哪裏哪裏。我也擔心尊夫人的安危呀。”旅館女主人安士弘子說。“不過,警局並沒有接到意外事故的通知,請別想不開。”
“是……”
谷內和石津一起洗過澡以後,似乎已打消了尋死的偏差,然而依然除不掉妻子跑了的想法。安土弘子的話也沒有太令他提起勁來。
“一知道什麼就馬上聯絡。”安士弘子對片山說了,使走出房間去。
“晴美和石津可能從那間照相館問到什麼,安心等候好了。”
“是。”
“那麼,你留在這兒。我趁這期間去洗個澡。”
“好,請慢慢來。”
假如晴美知道的話可能會生氣。可是片山吃得太飽了,忍不住愛睏。
如果洗個澡,大概會清醒過來吧,又不能在晴美他們回來以前睡覺。
片山離開房間,手拿毛巾下到大澡堂時,透過水氣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只有一位客人泡在澡池裏。
片山快速地洗了身體以後走進池內,不顧一切地伸長手腳——哎,暫時還不算是案件的樣子……
說是“消失了的新妻”,其實也可能另有內情。晴美一下子就斷定是“案件”,也真叫人為難。
說不定她很快就翩然出現,說句“我們還是不要分手吧”,要不然就帶了別的男人一起回來。
也許又要再一次留心谷內再次自殺之舉。
啊……好舒服。
片山閉上眼睛——這樣反而更愛睏。
太過悠閑的話,大概晴美先回來了。再暖一下身就出去好了。
片山正在想着時……
突然有什麼東西頂住他的旁腹。
“別動!”男聲說。“要命的話,就靜靜別動。”
片山大吃一驚。他先舉起兩手,說:
“我什麼也沒帶。現在身上只有毛巾而已。”
然後,那男的噗嗤笑了。
“片山君,你還是那麼嚴肅啊!”
“啊?”
回頭一看,是剛才先進來的客人——
“記得我嗎?”
“啊!上次小學老師遇害事件時那位……”
“對呀。別太大聲哪。”
“對不起。”片山注視那名中年刑警。“你的頭髮白了些。”
“還好啦,勞碌命嘛。”
竹澤——對,他叫竹澤龍一。同行,記得他是O警署刑警。
“竹澤先生,休假嗎?”片山說。
不知何故,竹澤沒有立刻作答。
“怎樣?府上的貓好不好?還有令妹。”
“托福……”
“我不久就退休了。已是讓位給年輕一輩的時候啦。”竹內用毛巾擦擦臉。“最近搭電車已有人讓位給我了,好大打擊啊。”
“你不是還很健壯嗎?”
“外表罷了——哎,片山君,有時間嗎?”
“嗯……”
“我是準備來休假的——是因果吧,結果遇到了許多事情。”
“有什麼……”
“我先出去,在大堂的沙發處等你。可以嗎?”
“好的。我馬上去。”
“不必匆忙。”竹澤說。“那我先走了。”
“好的。”
居然在這個地方遇到同行。而且,聽剛才竹澤的口氣似乎有點什麼隱情。
“嗚呼……”片山低喃。
無論去到什麼地方,都不能好好享受休假的樂趣。
總而言之,片山從澡池走出來,就這樣出去一直泡在水裏反而冒汗。
用毛巾擦乾身體,穿上衣服時,門“咯拉咯拉”地打開,竟然是谷內走了進來。
“怎麼啦?”片山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
“不……我想再泡一次。”
“哦……”
根本想像不到他是個剛剛還想尋死的男人。
“阿錄回來時,我想以爽朗的表情歡迎她。”谷內有點在意似的說。
“那麼,你慢來吧。”
片山逕先走出大澡堂。
這種旅館的走廊很冷,片山快步走向大堂。
竹澤他……
有了有了,片山在有兩三名客人看電視或翻報紙的大堂深處,找到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竹澤。
看樣子他睡著了。畢竟疲倦的關係吧。
片山換手拿好濕毛巾,正要向竹澤走過去時,傳來呼聲說:“哥哥!”
恰好晴美和石津回來了。
“嗨,怎樣?”片山先向晴美他們走去。
“沒有特別的線素,明天我再去看看。因為今天拍的照片明天會沖好。”
“會是很出色的照片啊!”石津逕自表現激動之態。“照相館的老闆說,我和晴美小姐是天生一對!”
“你是去幹什麼的?”片山反唇相譏。
“對了,谷內先生沒事吧?”
“應該沒事,他在澡堂。”
晴美嚇了一跳的樣子。
“什麼?”
“我想他不會再尋死的了。”
“說的是。那麼,今晚可以安心睡覺啦。”
“我有事情要談。”片山望望大堂深處。“剛才遇到了竹澤先生。”
“竹澤先生?啊,我好像記得他。”晴美點點頭。“是不是那個打瞌睡的人?”
“對對。你回房間去吧,我和他談完話就回去。”
“談話——有什麼事發生了嗎?”晴美早已雙眼發亮。
“冷靜點,真是的。”
“我也去打招呼。如果就這樣視若無睹地走開,很失禮的呀。”
“有什麼失禮的?”
晴美不理拉下臉的片山,逕自走向大堂深處。
“喵。”
福爾摩斯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來到晴美腳畔。
“呀,福爾摩斯你到哪兒去啦?我們到處找你。”
“咪噢。”
“什麼嘛,取笑我?”晴美笑了。
片山先走到竹澤面前。
“竹澤先生,竹澤先生。久候了,對不起。竹澤先生。”
片山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睡得好熟啊,怪可憐的。明天再談如何?”晴美說。
“但……”
福爾摩斯一個箭步衝上前,尖叫一聲。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喂——”
“不可能的!”
“竹澤先生!”
片山用力搖晃,竹澤的身體慢慢地往前撲倒。
然後,從沙發的靠背上突出一支二公分左右的尖刀,刀口被血弄污了。
“怎會……”
片山慌忙跪下去,把撲倒在地的竹澤抱起來。
血水粘乎乎地弄濕了片山的手,尖刀刺穿了竹澤的背,已奪了他的命。
“是嗎?知道了。”
片山掛斷電話。
大堂里,圍繞着警員及鑒證人員。
“片山先生。”女主人安士弘子表情僵硬地走過來。
“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裏。客人遭遇這種事……真是荒謬的事情啊。”
“竹澤先生是從幾時起住在這裏的?”
“兩天前。昨天一整天,他說要在這附近隨便逛逛,叫我把這附近的地圖畫給他看,我就簡單地畫給他了。”
昨天一整天,在這附近……
當他走着時,發現了什麼?
“哥。”晴美走過來。“有什麼發現?”
“沒有。警署方面沒接到任何聯絡。我叫人讓我檢查一下他房間的行李好了。”
一名板著臉孔的男人,向片山大踏步走過來。
“聽說你是東京的刑警?”
“是的。你是縣警的人吧。”
“我叫中田……我想請教一下內情。”
“當然。不過,請先讓我檢查一下竹澤先生的行李。因為說不定可以知道竹澤先生正在調查誰的事。”
名叫中田的刑警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
“荒謬!這裏不是東京啊。搜查工作由我來做,請別提多餘的意見。”
片山停止發言。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勉強的好,不然反而惹來對方反感。
“那麼,待會請讓我知道搜查結果好了。”
“我得獲得上司批准才行。不然挨罵的是我。”中田說。“好了,關於發現屍體的時候——”
“慢着。”安土弘子打岔進來。
“什麼事,老闆娘?”
“你在逞什麼威風?你該聽從這位先生的請求才是。”
“不要多管閑事,做人要通情達理。這裏是我的管轄範圍。”
“通情達理?嘿,那就奇怪了。”安士弘子盤起胳膊。“你和夥伴們來這裏住宿時,為何要我開‘出差’的賬單?你們又吃又喝地鬧通宵,這叫什麼出差?”
“喂——”
“甚至叫女孩來陪酒。所有費用加在出差費上!這種事叫‘通情達理’?”
中田急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喊那麼大聲。那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不是嗎?”
“照這位先生的請求去做吧。知道嗎?”
中田揚揚頭。
“明白了——下次算便宜點啊。”
“好勢利的人。”安土弘子笑了。“來,片山先生,我帶你去竹澤先生的房間吧。”
“謝謝……”
片山向中田微笑一下,跟着安士弘子走。
晴美也跟着,驀地喃喃地說:
“谷內先生上哪兒去了?”
4
“哥,快起來!”
被晴美叫醒,片山嘀咕地說:
“什麼呀……讓我再睡一會……”
片山睜開眼,嚇一跳,怎麼看都日上三竿了。
“幾點了?”
“快中午啦。早飯都冷掉了——起來洗個澡吧。”
“像老媽子呀你。”
片山埋怨着爬起來,為了醒腦而走向大澡堂。
唉……變成荒誕的溫泉旅行了。
片山並非偷懶而睡至中午。昨晚因竹澤刑警遇害一事,在跟東京不停地聯絡期間,不知不覺到了半夜——將近天明。
結果,竹澤沒留下任何準備告訴片山什麼的東西。兇器是從這間旅館的廚房偷來的菜刀,入夜以後沒人進廚房。任誰都能進去偷。
至於刀上是否找到指紋,詳情要等中田他們鑒證以後才知道。
而谷內先生則不見蹤影,不可能是對他妻子的失蹤覺得絕望吧,大致上,警方已決定天亮以後尋找他。
片山走進無人的大澡堂,舒暢地泡在水裏。
這時,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早”,嚇了片山一跳。
是安土弘子的聲音。正當片山東張西望之際,那聲音接著說:
“別擔心,我在你隔鄰。因我見到你進來了。”
“啊,你好,昨晚給你好大的麻煩。”
女性澡堂傳來的聲音,透過天花板附近的隙縫傳過來。
“不,勞累你們才真。”安士弘子說。“我喜歡自己的溫泉,每天泡上好幾回啊.也許不應該這種事吧。”
“沒有那樣的事。泡得肌膚滑溜溜的,很舒服吧。”
確實,見到安士弘子時,覺得她容光煥發。
“好像被片山先生看透似的,怪難為情的。”對方在嬌笑。
片山逕自難為情,心裏卜卜跳。
“不,我絕對沒那個意思……”
“要出發的客人已經離開了,今天會來的人還沒到。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為你做嚮導,到附近走走。”
“啊……那真謝謝了。”說完,片山的肚子“咕”了一聲,他連忙說:“等我吃過中飯以後。”
“哥哥和她約會期間,我們去拿照片好了。”晴美邊更衣邊說。
“不是約會!我去看看,竹澤先生在哪一帶走過而已。”片山強調。
“是啦是啦,慢慢來好了。”
晴美把片山推出房間。
玄關已打掃乾淨,安士弘子穿上和服在等着。
“那就拜託了。”片山說。“我想看看竹澤先生可能走過的地方。”
“嗯。這一帶可供散步的地點有限,因為是個小市鎮嘛。”
出到外面,木屐的聲音在安靜的街道上“啪嗒啪嗒”地響。
“去後山的路走走吧。”弘子說。“上去高一點的地方,可以看到整個市鎮的模樣。”
空氣清澄而冰涼,樹木都染上顏色了。
片山沿着稍斜的上坡道邊走邊說:
“你在這兒住很久了嗎?”
“也不是。我本來一直住在東京,後來有了一筆錢,恰好知道那間旅館要頂讓出去……五年多吧,我開始接手經營的。”
“原來如此。”
“好不容易才習慣的。以服務客人為對手的生意不容易做啊。”弘子微笑。“不過,片山先生看起來人很好,一點也不像刑警。”
“是先父的遺命,沒法子才做的。”片山說。“那對面是什麼?”
“懸崖,小心失足。”
片山沿着樹叢中的蜿蜒道路往前。
“嘩!”
他之所以驚叫,是因眼前突然開展,下面是聳立的峭崖。
並不太高,卻是幾乎垂直的峭壁,萬一掉下去就沒命了。
“好危險呀。”片山連忙後退。
“你怕高?”
“還好,不太喜歡就是了。”
兩人俯望鎮上的風景,然後沿着人家的房子並肩而行。
“從這裏一直走,就出到市郊了。從那兒穿過市鎮就能回到旅館。我想竹澤先生也是這麼走的。”
“這麼看來,他並沒有到過什麼特別的地方啊。”
“怎樣呢?不過,刑警先生不都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嗎?”
“那也不能一概而論。”
弘子突然停步。
“片山先生,你的頭髮有毛蟲……”
弘子伸手——冷不防拉過片山的頭,嘴唇印上去。
片山大吃一驚,來不及激動。
對方終於松離了。
“是不是認錯人?”他問。
弘子笑了一下,說:
“片山先生,有沒有意思跟我一起經營那間旅舍?”
“你說真的?”片山瞪圓了眼。
弘子注視片山一會。
“當然,是開玩笑的。”她掏出手帕,揩拭片山的唇。“會被你妹妹罵的。”
“你……一直獨身?”
“嗯。總是沒緣分。”她輕嘆。“來,走吧。”
片山用手按着現在才蹦蹦跳的胸口(節奏稍慢了些),跟在弘子後面。
“拍得很好哇,是不是?”
晴美滿意地看着小宮為他們拍攝的照片,石津卻不甚喜悅的樣子。
“我……拍照不上鏡。”
“這是拍攝費。”晴美付帳。“昨晚旅館那邊好多事情啊。”
“聽說了。”小宮點點頭。“少有的事。這個市鎮跟案件素來無緣的。”
“所以,也許隱藏着外表看不見的秘密呀。”
晴美接過了裝了照片的信封,跟石津一起出到外面。
“咦,福爾摩斯,你也來啦。”
福爾摩斯一直在注視櫥窗上裝飾着的照片。
“沒有你的照片啊。”晴美打趣地說。
“喵。”福爾摩斯抬眼望晴美。
“你對哪個有興趣?”
晴美抱起福爾摩斯的身體,自己也一起觀看那些陳列着的照片。
“好象沒什麼特別的呀。”
福爾摩斯入神地盯着其中一張照片。
那是非常普通的家庭照,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
“什麼嘛,福爾摩斯?”晴美說。“這張照片怎麼啦?”
“咪噢。”
“不是?那是什麼呢?”晴美皺皺眉——“對,說不定,這張照片……”
石津說:“片山兄來了。”
片山和安士弘子走過來。
“咦,有照片?”弘子向晴美走上前去。“晴美小姐的照片也應該掛在這裏裝飾才是。”
小宮從屋裏出現,向弘子打招呼。
“嗨。你好。”
“這位小姐在熱心地欣賞着呢。”
“是?全是舊照片。”小宮微笑。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這張全家福,拍得十分自然呢。”晴美說。
“謝謝。我也很喜歡。”
“哦,那張照片呀。”弘子窺視了一下。“它一直擺在那兒,好久了吧,小宮先生。”
“嗯。就是一直不想換下來。下次還有機會到小鎮來玩的話,務必到舍下坐坐。”小宮輕握晴美的手說。
片山和晴美等人一同走回旅館的路上,問:“有什麼有趣的事?”
“不是我,是福爾摩斯發現的。不過——”
“對了,谷內還不見影子。”
晴美飛快地望望他哥哥,說:
“對呀,難道丟下太太不理,自己跑了?”
“留下行李跑了?”
“不曉得呀,因他有點神經官能症。”晴美聳聳肩。“哥哥那邊掌握到什麼?”
“沒有……只是走走而已。這樣走走就能破案的話就好了。”
石津突然想起什麼,說:“片山兄,你的肚子餓不餓?”
“令人厭煩的貓。”小宮說。“懂嗎?一直以來,我都是憑自己的直覺辦事的。那個告訴我,這次有危險。”
小宮嘆一聲。
“但又不能逃跑,對不對?不管勝數多微,我們也只有搏一搏了。”
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動,等候外面暗下來。
夜會替他隱藏一切——拜託了。
不久,天就完全漆黑了。他希望今晚更加黑得徹底,看來不可能了。
小宮站起來,出去外面看一看。
對小市鎮來說,現在已是“深夜”的時間。
“好,干吧。”
他希望儘早收拾一切。
一旦下了決心,就要干到底。
這個信念一直堅持到今天。
回到屋內。他關上門,上了鎖,拉上窗帘。這樣一來,照相館中形同密室一般。
小宮走進深處,輕輕關上紙門。
沒問題。那女子——阿錄,被藥物弄睡了。起初不知道分量,弄少了些,使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
好了,另外一個怎麼辦?
小宮打開用來儲物的小房間。
谷內初被綁在裏面,睡得很熟。
好悠閑的傢伙,聽說妻子不見了時,他想尋死,是真的嗎?
昨晚他走進澡堂,可能是睡著了。
電話作響。
“喂?”
“是我。”
“怎樣?”
“依計劃行事。你那邊呢?”
“那位刑警待會要跟縣警的中田出去。”安土弘子壓低聲音說。
“噢?那麼恰恰好。半夜行動,反而引人思疑。趁早收拾吧!”
對方有點沉默。
“喂,弘子。聽見沒有?”
“聽見了。真的沒問題?”
“不要問。”
“是的。對不起。”
“反正非干不可的了。與其擔心這個那個的,倒不如有自信地干到底。”
“嗯,知道了。”弘子說。“那麼,一小時后,我去。”
“等你了。”
掛了線,小宮突然覺得忘了交代一句:“那貓不要緊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傻,可那真的不是普通的貓。它用彷彿知道一切似的眼神看自己。
對——要叫弘子肯定一下。
傳來呻吟聲,走去一看,谷內張開眼睛。
“嘿,你醒啦。”小宮說。
“怎麼回事?幫我解開繩子!”
“你好悠閑呀。假如聽你的話說解就解開的話,我就不會綁住你啦。暫時忍耐一下吧。”
“你想怎麼做?”
“她——你太太在那邊睡著了。她和你是一對合襯的夫妻,你們一定很幸福的。不過——”小宮坐在榻榻米上。“蜜月旅行,你們偏偏選中這裏,算是倒霉吧。當然,並非你們誰錯了,就當運氣不好吧。”
“什麼運氣不好……”
“在我店外的櫥窗里裝飾的其中一張照片,嬰兒在中間,雙親在兩旁露出溫馨的笑臉,拍得真好哇,我一直掛着……沒想到,那嬰孩本人真的出現了。”
“本人……你說阿錄?”
“嗯。你知道嗎?她雙親是怎樣死的。”
“聽說被殺……被上門搶劫的強盜所殺的。”
“說得沒錯。當時小孩也在,他們吵鬧着想求救,笨蛋!假如乖乖不作聲的話,我什麼也不做的。”
谷內瞠目而視。
“那麼……”
“那個強盜就是我。”小宮說。“在這種鄉下地方開照相館,有何興趣可言?連錢都沒得賺。但又不能丟下祖業不管,為了賺錢,所以有時就去東京幹活啦。”
小宮望着臉色蒼白的谷內。
“當時那小孩才十歲左右吧,她沒看到我的臉,我也不想傷害小女孩,就沒對她下手。”
然後,小宮的眼睛轉向旁邊的照片。
“真是的。不管怎樣喜歡攝影都好,我怎會把這種東西帶走——當我準備逃跑時,突然看到架子上擺着的這張照片,不知怎麼搞的就想拿走。然後——忘了幾時的事了,有一天,突然拿了出來,裝飾在外面。做夢也想不到,照片中的女孩會跑來這裏。”
“你想對阿錄怎樣?”
小宮看看谷內。
“你們不是想永遠在一起么?那女孩想救你,因此寫了那封信。可是,發生了許多事,結果不能不那麼做。”
小宮的眼底藏着冷酷的光。
“我會讓你們因愛死去。”
傳來“咚咚”的叩門聲。
小宮走過去應門,馬上跟安士弘子一起回來。
“來,逐個運到那個懸崖,拋下去。沒事的。大家會以為他們一起自殺。”
“對呀,不要怪我們。”弘子對谷內說。
“弘子是我女兒。”小宮說。“關於若無其事地做壞事這方面,也許更在我之上。”
“這話好難聽呀。”弘子笑了。“誰先?”
“女的。”小宮說。“我想儘早擺平那件事。”
“那就不要拖時間了。行動吧!”弘子這樣催促。
“小心腳畔。”弘子用手電筒一面照小宮的腳畔一面說。
由於小宮背着阿錄,步履有點不穩。
“還沒到嗎?”小宮氣喘喘的。
“前面不遠就是了。沒關係嗎?連谷內也要幹掉嗎?”
“不幹掉就後患無窮了。總有辦法的。”
“喏,這兒——從這裏跌下去的話,准死。”弘子說。
“好——我先把她放下來。”
把阿錄放在地上后,小宮吸一口氣。
“快動手吧。”
“嗯。願你成佛。”小宮雙手合十。
“喵。”
黑暗中,傳來貓叫聲。
“喂!剛才是——”小宮回頭。
“抱歉!”弘子突然猛推小宮的身體。小宮來不及出聲,已被懸崖下的黑暗吞噬掉。
“喂!”片山等人手拿燈火跑上前來。
“家父在懸崖底下。”
“怎會這樣……”
“家父已六十六歲。”弘子說。“與其讓他長期在拘留所或監獄受苦,不如這樣比較……”
中田立刻說:“我去下面查查看。”然後跑開了。
“你們怎會知道的?”弘子問片山。
“其一是照片被調換的事。”晴美說。“當時福爾摩斯想說的是,留在櫥窗上的照片痕迹,跟現在的位置挪移了些。即是另外不同的照片。你當時親切地說出:‘它一直擺在那兒’……於是我們開始懷疑你們。”
“不光如此。”片山說。“我們找不到你畫給竹澤先生的地圖。那是你行刺竹澤先生后,從他房間拿走了的。還有——”他望着石津,他在抱起阿錄。“竹澤先生是刑警的事,我和他只在澡堂中談話時說起。男性澡堂里誰也不在,如果有人聽見的話,只可能是女性澡堂那裏面已。當我知悉那裏可以彼此聽見聲音時,真的嚇一大跳。”
“是這樣的嗎?”弘子垂下臉去。“我婚姻失敗后,家父為了使我重新振作起來,他收購了那間旅館。可是起先生意一直做不起來,為了填補赤字,有時家父就會東京‘幹活’。”
“竹澤先生是為調查小宮的事而來的。他拿了假期,一個人跑來這裏,準備暗中調查……你做了一件殘忍的事啊!”
“事出突然,我只想保護自己父親。沒想過去動手刺死人……”弘子低頭不語。
“來,讓谷內早點安心吧。”
片山說,抓起弘子的手腕。
弘子沒有反抗。
“片山先生。”
“什麼呢?”
“那件事將成為美好的回憶,我會記住的。”弘子垂着眼說。
“撿回小命啦。”谷內鞠躬不已。
“真的不知如何道謝是好。”阿錄開朗地說。“父母的仇也報了。”
“非常驚險呀。”晴美說。“幸好吉人天相,兩位有驚無險地平安度過了。”
“對呀。以後不準吵架啊。”
被阿錄捅了一下,谷內皺眉呼痛……
“這間旅館怎麼辦?”石津窮擔心。
“我們擔心也沒用的呀。”
“可是……對了!主人不在,可以不必付帳啦!”
“怎麼可以。那點錢總是要給的。”
“當然當然——只是大概會算便宜一點吧。”
“怎麼說?”
“聽說添飯五碗以上就要另外付錢的關係……”
片山和晴美無話可說。唯有福爾摩斯“喵”一聲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