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推理作家VS自由撰稿人
一、“章魚小八”真是元兇嗎?
“以我們搜集到的資料和數據來看,村田從上船到被殺這段時間內的每一步行動都有一個幕後人物,而且這個幕後人物不是同一個人,也就是說參與這件案子的大概是幾個甚至是更多的人。”
淺見好像在數着夕陽下閃着金光從窗外掠過的浪頭似的,一邊說一邊不停地瞅着窗外。
“首先,有人引誘村田上船。當然,那時他提出了對村田很有誘惑力的條件作為誘餌。這個誘餌可能是毒品交易,不,也許不只是香港,他可能告訴村田,其他同家的多個港口都有大買賣等着他。當然這那是編出來的鬼話。另外,可能是這個人把村田的房間安排在了船的最前端。他知道有關船艙安排的情況,那個時候提出申請,就只剩下船頭的房間空着了。
“接下來,有另外一個人指示村田設定鬧鐘並在早上五點左右起床,自己則在犯罪現場等待村田並給他服了安眠藥,之後將其殺害。即將停靠香港的時候,只有這個時候,才是將村田引出並殺害的惟一機會。”
“那麼,這個犯罪現場在哪兒呢?”
神谷副警部提出了一個極樸實的問題。
“這是個問題啊。”
淺見的臉上出現了難色。
“下面的話可能會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我希望你們完完全全只把它當做一種假設來聽。”
“這個我明白,不過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千萬不要像上次那樣,讓那個作家先生突然闖了進來。”
“神谷先生可千萬別這麼說,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就算不是這樣,那個‘輕井澤的大作家’的直覺也是很靈的,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只憑直覺生存的人。”
話音還沒落,敲門聲便響了起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果然,沒等屋裏人回答,內田就從門縫裏探出臉來。
“喲,頭面人物都在這兒呢?”
說話的風格跟唱戲似的。據說幾年前曾演過文人劇,且頗受好評(本人堅信)。自那以後,他的言行舉止總是有點怪模怪樣的。
“聽說搜查好像已經漸入佳境了。套間的客人們發牢騷說取證調查波及到他們所有的人。可是我那兒你們一個人也沒來,這可不公平啊。”
“真是不好意思。”岡部警視一本正經地回答,“難道內田先生也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值得我們去調查嗎?”
“當然不是,先別說這個。怎麼樣?抓住兇手的尾巴了嗎?”
“很遺憾,不要說抓住兇手的尾巴,就是犯罪現場和殺人的具體情況都還不太明確。”
因為岡部所說的是事實,部下們也不需要用內田那種蹩腳的演技去掩飾什麼,一個個臉上都是愁雲密佈。
“是嗎?我也這麼猜想,所以來和你們談談我的看法。直說吧,我是想告訴你們誰是兇手。當然,我的精闢推理還必須由各位專家來證實。”
“噢,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嗎?真不愧是推理作家啊。”
岡部深感佩服,但淺見卻悄悄在胸前晃了晃食指,暗示他在說大話。
“那麼,兇手到底是誰啊?”神谷問道。
“這話只能在這兒說說。兇手肯定是和田,就是905房間的和田隆正。”內田壓低了嗓門說道
“有什麼根據呢?”
“首先是他那張臉。從相貌學上來講,他那張陰沉的臉和這種計劃性的犯罪再相稱不過了。在他那種年齡,額頭上卻有三道深深的皺紋,整個兒一個‘章魚小八’。”
“等一下,等一下,您說什麼?‘章魚小八’?”
坂口一問,神谷便輕聲制止了他:“是以前的一部漫畫,在你還沒出生以前。”
“你們不覺得他單身一人住在高額費用的套間裏值得懷疑嗎,有妻有兒的,為什麼沒有同行呢?”
“為什麼?“
“因為他必須把905室作為殺人現場,並且還要將屍體放在盥洗室盟內掩藏一段時間。倘若妻兒老小都在,再怎麼是一家人,看見自己殺人總不太好。然後,在離開香港那天半夜或者天沒亮的時候,趁着工作人員還在熟睡之際,把屍體轉移到了那個冷藏櫃。”
“是怎麼轉移的呢?”
“是背的吧。村田的身體並不高大,和田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卻很有力氣。”
“真的嗎?”
“真的……可能吧。”
由於沒有親眼看見和田使力的場面,狂妄的內田對這一點似乎也沒有信心。
“這裏面有什麼機關我也沒有完全猜透。按照常識來分析,可能還有一個同案犯負責搬運屍體,這樣問題就解決了,而且這個人是一個有着豐富的藥物知識的人。比如說擁有醫學博士資格的神田氏。當然,這完全是作個假設。用這個人調配的安眠藥使村田昏睡,並把他藏在盥洗室里。到了香港和田氏就上了岸。同犯就在這段時間裏拿着和田的鑰匙進入房間,給村田注射了致命劑量的藥物。這個時刻就是警方推定的死亡時間。“
“殺人的動機是什麼?”
“動機當然是錢。也許你們沒有注意到,和田氏在離開香港以後突然在賭場上大手大腳起來。技不如人卻頻頻挑戰黑傑克,被人當成了難得的冤大頭。”
“請等一下。”這次是神谷舉起了手。
“和田氏住的是豪華套間,這次環球旅行至少要花—千萬日元吧,可是,村田氏身上不可能有這麼多現金啊。”
“這筆錢當然不是從村田氏那兒搶來的。村田氏身上幾十萬日元可能還是有,不過他到底為了什麼呢?實際上,這才是本案最大的謎團。”
內田不可一世地挺起了胸脯。
“大家都知道阿加沙·克里斯帶的《東方快車殺人案》當中,機組人員和乘客一共——嗯,是多少人來着……總之十多個人合謀殺死了他們共同的仇人。而在本案當中,村田氏就是和那個故事的受害者一模一樣的角色。大家心裏都明白,村田屢屢所做的惡事涉及的受害者不在少數,這些受害者對村田的憎惡不可小看。既然法律治不了他,那只有靠他們親手來‘行天行道’懲治他。說實話,這次事件的背後,有着眾多人的憤怒與殺意。”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和田代這些人殺死了村田?”
“對,正是這樣!岡部警視真不愧是警視廳來的名偵探啊!”
內田感動得有點誇張,其實即使不是什麼名偵探,這點程度的東西還是想得到的。
“簡而言之,和田扮演電視片中的那種‘致命使者’的角色。現在雖然還不確定有幾個委託人,但每個人都必然拿出了幾百萬日元來委託和田去謀殺村田,恐怕連高額的乘船費也是由這些人付的。”
“對了!在此也必須談一談委託人的事。嗯,但作為我來說,不應該舉出某某人而放肆地去議論他們。以常識判斷,主要應該是套房的人。當然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外行,而且也不再年輕,更沒有親自實施殺人計劃的勇氣和能力。但財力卻不在話下,先秘密達成協議,再進行殺人計劃——這就是案件的真相。”
內田雙手住桌子上一放,終於結束了他的講話。
“原來如此,精彩,真是個精彩的推理。”岡部鼓掌稱讚道。
無奈,淺見與兩個部下也拍手表示贊同,此時,內田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好像在說,“哎呀,也沒必要對我如此大加讚賞吧。”
“但是,內田先生,原來您好像說到神田的偷窺事件是謊言,目的是利用它把警衛的注意力吸引到九樓來的嗎?和田的房間可是九樓呀。”
在淺見的質疑下,內田面有難色。
“這個……”
正在這時,廣播聲響起。
“啊,得走了!”內田像是獲救一樣,站起身來,“今晚好像是蝦料理喲,各位是第二批用餐吧,我老婆還在等我,先走一步了喲。”說完便興沖沖地搓搓雙手,然後急急忙忙地衝出房間。
二、杜撰比事實更有趣
內田離開之後是一陣沉默,誰也沒出聲兒,房間中瀰漫著一種連說話也覺得累的疲勞感。
“真是大吃一驚啊……”神谷警部終於開口了,“那個內田的推理也很不錯啊!淺見,你說的那些情況他大抵也猜到了。”
“什麼?話不能這麼說!”淺見不由得大聲抗議。把自己跟那個稀里糊塗的“大作家”相提並論簡直不能忍受。
“但是,眾人的怨恨結成一股殺意,這一點不也與我們的想法完全相同嗎?”
“話是如此,但這點推斷誰都想得到。一口咬定和田就是犯人,得出什麼‘致命使者’的結論,未免有些草率。“
“說得也是啊,但總體上說,他的推理似乎也讓人覺得合情合理,只是說和田與‘章魚小八’面相相似,就說和田有犯罪的天性,這種說法實在站不住腳。但不管犯人是誰,事件的背後存在着複數(多名)的委託人、及具體的執行者,他的這一推理還是相當敏銳的吧。這使我對同案犯方面的事情也感到豁然開朗了。至於和田單獨乘船的理由,以及他的乘船費用的出處不也都說得很清楚嗎?”
“真傷腦筋啊!沒想到連神谷先生也支持那種推理。”
“那麼淺見先生認為內田先生的推理完全是胡說八道嗎?”
“是啊,有點荒唐吧。只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事件是由若干人的殺意驅使的。”
“具體地說,你以為荒唐在哪一點上呢?”
“雖然這次事件實屬計劃周全的犯罪,但那個‘大作家’的解釋有太多不可信的地方!”
“比如?”
“第一,怎樣把村田引入和田的房間這是一個難點,假設像我剛才說明的那樣,即使和田把村田叫醒后引出來了,在進入九樓的905室之前不免有被人目擊的危險,不但因為在九樓由於偷窺事件加強了警備,還因為拍攝日出照片的“大作家’從早上就在那裏閑逛。
第二,雖然村田是被藏在盥洗室里的,但他的死亡推定時刻是在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在這期間即使被迫吃下安眠藥,還是會有呼吸聲,也有可能發出呻吟。
“第三,說屍體是在深夜由和田與同案犯運走的,具體是用什麼的方法搬運的呢?他說是背在背上搬運的。但在那麼長的走廊上不被看見的可能性太小了。假設,就算辦到了,這也是僥倖的結果,在策劃這次犯罪的時候,把這些僥倖心理都計算在內,那只是那些拙劣的偵探小說里的杜撰故事。”
“嗯,言之有理,被你這樣一說,的確存在不少疑問,淺見先生有眼光啊!”
聽神谷的口氣,他好像豁然開朗了,要是內田那種外行推理作家技高一籌,那不是丟警現廳搜查一科的臉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想重新聽聽淺見的推理。”
岡部饒有興趣地說道。看見他一副從容的樣子,說不定什麼都知道。大概對我說的話很感興趣吧——淺見開始不安起來。
“說到哪兒了?”
輕井澤的“大作家”一打岔兒,使得事件的條理邏輯蕩然無存。
“嗯……好像應該說到村田被殺的地點在什麼地方了吧。”神谷回憶說。
“啊,對!對,問題就是這個地點。剛才正好那個‘大作家’提到這裏,我先確認—下,村田死亡推定時間是從下午三點至五點之間,這之前因服用了安眠藥而睡着,這一點我認為沒有錯。問題是這一地點必須是即使有誰聽到鼾聲,也並不覺得奇怪才行。由此看來必須是一個不會因此而出現導致犯罪失敗的地點。”
“嗯……的確如此,但這樣的地點存在嗎?要找一個絕對不被人發現的場所是很困難的,因此,最好是找一個被人發現也不會引起人們疑心的場所。”
“對,是這樣。”
“在哪兒呢?提示提示吧,一定是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地方吧?”
坂口就像參加電視裏挑戰難題的節目似的,瞪着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問道。
“提示就是……那是一個離村田和我所在的402號室比較近,而且幾乎不用擔心被別人看見的地方。”
神谷和坂口展開“飛鳥”的各個走道的分佈圖,在402號室周邊尋找,但還是沒有答案,於是把求助的月光投向了岡部警視。
“可能是這裏。”滿臉堆笑的岡部用手指指着分佈圖答道。
“這不是醫務室嗎?”
“咦……”
兩個部下大吃一驚,淺見心裏也咯蹬一下。
“嚇了—跳吧,這就是答案。”
“那麼淺見先生所說的也就是醫務室啰?”
坂口神情獃滯地問道。
“對,就是這裏。”
“那警視是怎麼知道的呢?”
“聽了淺見先生的話之後就明白了。醫務室在六樓的最前部——也就是從402號室出來不用乘電梯、只須上兩步台階便能到達,又因為在有客艙的走廊的反方向,幾乎沒有碰見其他人的危險性。”
“但是,醫務室里不是有醫生和護士,而且還有患者出入嗎?即使被吃了安眠藥。鼾聲和呻吟聲不是會被聽見嗎?”
“假如是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就算髮出鼾聲,也不會有人覺得不可思議呀。喂,是這樣的吧,淺見先生。”
“正是如此,事實上我能想到這一點也是受到內田夫人一句話的啟發,她說她去醫務室打醒酒針時,看到在漆黑病房裏,床上躺着一個熟睡的病人。”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麼那個人就是村田啰……”
坂口和神谷雖然連聲叫絕,但看樣子還沒完全弄明白。
“但是,淺見先生,醫務室里有醫生和護士啊……”
坂口終於想明白了。
“是這樣啊!醫生和護士就是同案犯啊!?”
對此淺見惟有苦笑,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是這樣吧?只能是這樣!”
坂口如夢初醒。
“我認為事實正如坂口先生想像的那樣。”
“但是,醫生和護士各有兩人,也就是說這四個人那與案件有來連嗎?”
“不,我認為恐怕不是這樣,正凶為如此,犯人才沒有立即殺死村田,而是用安眠藥讓他睡着。因為如果沒有關係的醫生和護士發現躺在床上的患者沒有了呼吸,必然會引起大騷動。因此才採用了先安眠,然後在最適當的時間將其殺害,再轉移屍體的方案,這個最適當的時間就是幾乎所有的船員和乘客都在香港上岸了,‘飛鳥’號最閑散的下午四點前後……”
“原來如此……”
“另外還有一點,製造村田下船假象的乘船證的下船記錄,把這個記錄留在計算機里的人是誰,是怎麼拿到村田的乘船證的——這還是個謎。但下船記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二十三分,就在這之前,神田夫人發現‘偷窺’而尖叫。保安、服務員以及附近的乘客,所有人的視線和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六樓。緊接着神田氏才跑到夫人身邊。絕對有充裕的時間把村田的乘船證拿到計算機上留下離船記錄。”
“精彩……”
不只是坂口,還有神谷,甚至連岡部也讚不絕口。
“好厲害呀!這是什麼時候調查到這些的呢?”
對岡部的大加讚賞,淺見還非常難為情。
“連這些都想到了,看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必須請淺見先生來解說了!那麼,村田的屍體是怎樣被搬運到船尾的冷藏櫃裏去的呢——其方法想必也已經推理出來了吧?”
“嗯,其實這是一種最簡單最平常的方法,清掃店間的時候,客船艙服務生、服務小姐好像會把房間裏用過的毛巾什麼的裝進一個手推車——‘亞麻布袋車’里、應該就是用它來轉移的。我想是把屍體放進那個袋子裏運走的。”
“原來如此……但是,醫生和護士做這種事情,太引人注目。不會被人覺得奇怪嗎?”
“當然,醫生和護士不會做這種事,通常是非律賓服務員來運送。”
“啊?!那麼這個服務員也是同案犯?”
坂口的聲音接近悲鳴。
“換句話說,淺見先生你是認為嫌疑人僱用他們充當了同案犯嗎?”
“不,我不認為是雇傭。我不清楚菲律賓服務員為什麼會參與犯罪,但是考慮到村田的累累惡劣行徑。即使說在他們或他們的親友中有人曾被村田的毒牙咬過,也不足為奇吧。也許他們也都是自動加入復仇隊伍中去的吧。”
“原來如此……”
岡部為了不讓兩個部下提出異議,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最後剩下的謎就是犯罪團伙沒有處理掉屍體的理由。如行兇當夜立即處理的話,就可以不用擔心屍體被發現,但為什麼又沒有這樣做呢?”
“理由就是海盜。”
“海盜?”
“對。‘飛鳥’從橫濱出港之後不久,便收到情報,在公海南面,海盜橫行。為此,‘飛鳥’從香港出港后三日間,船內的警備力量加強了。這一點大概犯罪團伙沒預料到。在到達新加坡附近的安全水域之前沒有處理屍體的機會。因此,沒辦法才延遲了處理屍體。”
淺見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了結論。警視廳的三個人包括岡部在內都沒有提出反駁,但也沒有表示贊同,一直保持着沉默。
回過神來才發現,“飛鳥”不知什麼時候已起錨,轟隆隆的機械聲已響起,夕照下的馬爾代夫群島從窗外匆匆消失。
“到孟買只剩下兩天多一點了……”
岡部憂鬱地嘟噥着。
“是啊!在兩天內怎樣才能證明現在的假設呢……唉!這還真是個大難題啊!”
神谷也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打不起精神。
“有證明的必要嗎?”淺見說。
“啊?這是什麼意恩?”
“這只是我這種不負責任的人隨意的猜測,只是空想而巳,作為一個假設,也許還很有趣,但到底有沒有認真研究的必要就不知道了。”
“這當然很有價值的,不是嗎?與其說是單純的假設,我倒願意相情它是相當接近事實的推理!喂,警視,我說得對吧?”
“嗯,我也認為淺見先生的假設很接近事實。但是在兩天內要立證恐怕還是不太可能吧。”
“那麼,跟總部聯繫一下,請求延長時間怎麼樣?必要的“候請求增援怎麼樣?”
“那要延長到什麼時候呢?難道一直守到還剩約八十天的世界一周旅行結束嗎?即使如此,要查明真相、掌握確鑿證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因為不可能所有相關人員都會投案自首。首先,這宗案件,正如淺見先生所說的那樣,顯然作為假設的確很有趣,但是否肯定對犯罪立案和裁決有用,我表示懷疑。”
“那麼警視的意思是要讓此案不了了之嗎?我簡直無法想像這會出自平日主張嚴正的警視之口,這樣的話還能伸張什麼正義?”
神行警部出人意料地用責備的目光盯看上司。”是嗎?我倒寧願認為正義已經被伸張了。”
“那麼,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認為我們沒有伸張的正義己被某地某人代替我們伸張了嗎?”
“這麼說來……警視想說的是應該受到制裁的是村田?這活以不無道理……但是法律的精神是什麼呢?我相信我們警察通常必須忠實於法律。”
“對,神谷你說得很對。作為警察,我大概是算墮落吧。”
岡部端正的臉凝重得扭曲了。
“被警視這麼一說,我真覺得為難。”神谷抱着頭說。
“我贊成岡部警視的說法。”坂口說道,“的確,原則上我們必須依照法律辦事,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考慮的話,我也無心於此案。相反,就像警視說的那樣,我認為應該受到懲罰的是村田,而法律不是沒能制裁村田嗎?”
“話雖如此,但是坂口君,默許這種行為與承認私刑又有什麼不同呢?”
“這……這一點倒也必須認真考慮呀!”
三個調查官陷入沉思。
被夕陽照得火紅的窗帘漸漸褪成了橙黃色,“飛鳥”號已經從馬爾代夫環礁地帶出了外海,漸漸開始感覺到海浪的起伏。
“淺見先生怎樣認為呢?”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岡部小聲地問。
兩個部下轉而也把目光投向淺見。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所有人都靜止了。身體隨着機器單調的鼓動而緩和地上下顛簸,時間過得沉重而苦悶。
“哈哈哈……”突然淺見笑起來,“真是傷腦筋啊!沒想到大家會如此認真嚴肅地聽我說話。”
“什麼?這話什麼意思?”
神谷咬着牙問。他的表情好像在說:“刑事司長的弟弟也不能這樣捉弄人呀!”
‘我說的跟剛才輕井澤的‘大作家’的解釋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那是裝模作樣瞎編出來的故事而已。說什麼醫生、護士、菲律賓服務員,還有可能連倉庫管理員都是與謀殺有關的同案犯。說什麼套房乘客中的大半都是殺人教唆犯,這樣離譜的事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是那樣,簡直就像是‘飛鳥’號載着整個犯罪事件在航行。這樣的事情難道大家真的相信嗎?”
“什麼?那淺見先生,你說這些是在耍我們?”
坂口臉色驟變。
“不,打從開始我就沒有要愚弄你們的意思,只是為了反駁輕井澤的‘大作家’的那些蠢話,才說了那些好像推理的東西,但是在說話間,因為大家慢慢地越來越認真起來,我也不好中斷……豈止認真,簡直是深陷,而且事情被越說越大,真是十分抱歉。”
淺見雙手放在桌上,深深地鞠躬道歉。
“太過分了吧……”神谷仰起氣憤的臉,望着天花板,“淺見先生也許是在半開玩笑地說吧,而我們卻在這裏認真地聽,認真地想。而且越聽還越覺得可信,甚至認為或許這宗案件真的就是這樣。而你現在卻說完完全全是編出來的……過分,真是太過分了。”
不管怎麼被責備,淺見只是一個勁兒地低着頭。
“好了,好了,不要再這樣責怪淺見先生了。”岡部苦笑道,“說實在的,本來我們幾個調查官的能力的確有限,暫且不說內田先生的那些奇談,單就我們之所以認為有必要傾聽一下淺見先生的解說,也是因為我們自己的確沒有做出過如此精彩而嚴密的推理嘛。”
“算了,算了,警視說得也對。但是說實話,我都突然一下子沒勁兒了,真是的,不過,以後請不要再捉弄我們這些老年人了,”
看到神谷像老人般地嘮叨,坂口好不容易恢復情緒笑起來。
“那又要回到起點嗎?到底真相是什麼呢?”坂口問道。
“再從頭開始調查,時間上、體力上都太勉強了吧。剩下的就交給年輕的坂口,警視和我去享受一下豪華客船的巡遊樂趣,怎麼樣,警視先生?”
“哈哈哈,這恐怕行不通吧,我必須立刻寫一份懸案調查報告書。”
“是嗎?懸案……原來岡部警視的辭典里也有‘懸案’這個詞呀!”
岡部與淺見雙目相望,露出一臉苦笑,像是被人放了氣。淺見也淡淡一笑,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船內的廣播第二次通知晚餐已就緒,坂口馬上有了反應:“走走走,有蝦呢。”說著便站起身來。
3,幻覺般的風景
神谷和坂口走出了小會議室后。好像就是在等待兩個人單獨處的機會一樣,岡部警視少有地摸出香煙,並遞給淺見。他的手勢比人聯想到給嫌疑犯遞煙的警官,淺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精彩的推理!”
岡部一邊很暢快地吐着煙一邊說。
“真的嗎?我的推理和輕井澤的‘大作家’只是半斤八兩,只適合寫小說而已。”
“哈哈哈,在我面前不用裝傻。”
岡部笑着,用挖苦的目光看着淺見的臉。
“內田先生的只不過是戲言,沒錯,但你的卻是完美的推理。使我茅塞頓開。特別是說醫務室是第一犯罪現場,是我們沒考慮到的。”
“但是,這樣一來,就像剛才所說的一樣,醫生和護士不用說,連清潔工、倉庫管理員都必須被設定為同案犯。”
“情況沒準兒就是這樣。”
“這個假設太大膽了吧。”“但是有說服力。”“要證明很難啊!”“沒有必要去證明,因為此案是懸案。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真出人意外,岡部先生剛才是認真的嗎?”
“與其說是認真,倒不如說事實就是如此,我是沒有破此案的能力了。在到達孟買之前破此案,不要說在時間上對我們有所限制,即使時間上沒有限制,跟船繞世界一周,恐怕也不可能查清事件的各種關聯。這樣的話,最妥當的解決方法,就是把它當成是在名叫‘飛鳥’的另一個世界裏發生的像夢樣的事件去了斷。”
“真是難以置信啊!”
淺見目不轉睛地盯着搜查一課警視的臉。他可是警視廳管刑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偵探”。真沒料到這個岡部會放棄調查。
“那麼,村田滿就白白死了?”
“我不這樣想,至少他的死是對很多人的祝福。也許因此他還拿到了通往天堂的通行證。”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解釋啊!岡部先生是基督教徒嗎?”
“不,我應該算是禪宗的信徒。不過信心不大。”
又一段時間的沉默。
“算了,我們也去吃點蝦料理吧。”
岡部站起來,背過身去。
“這樣真的可以嗎?”淺見問。
“應該可以吧。”
岡部好像吞下了滿腔的憤怒,冷冷地打開了門。
當夜,八田野船長突然決定改變航線,從印度洋向蝙蝠岬行駛,並向船員們傳達了這一決定。這與直接從馬爾代夫到孟買相差了一百三十英里。
從二等水手福田那裏得到命令后,勝俁輪機長以海軍式的口吻做出了回應。
“可能會繞遠了吧。”
想到愛發牢騷的勝俁可能會對自己發脾氣,福田故作無賴地說。
“啊?嗯,是啊。”
勝俁只有苦笑。一百三十英里所需的油量,當然不在航行計劃內,往後回到公司時,肯定又要挨批評了。
“但是,船長做出這樣的決定,該不會是受什麼情緒的影響吧!”
“不說倒還不覺得,看起來好像心情還不錯。”
“對吧!他就是那種人。”
即使如此,一頭霧水的福田還是被勝俁“快走吧!就說我知道了。”一句話趕回去了。
八田野船長在早上的“定時廣播”中發表了路線變更的消息,並且還加上了一句:“為紀念我們靠近印度大陸,今天的午餐在八樓‘麗德’餐廳請各位品嘗印度咖喱快餐,請大家盡情享用。”
這樣的宣傳果然有效,老早就有很多客人聚到了“麗德”餐廳。
從世界地圖上看,印度大陸的最南瑞,向印度洋突起的三角形的大陸的頂點就是蝙蝠岬。這是一個東西不同文化與宗教結合滲透的地方,大陸頂端的岩石上有寺院,它的左邊可以看到白色的教堂,每個都氣勢恢宏,好像在向通過岬的船員宣揚着各自宗教的威嚴。
八田野在蝙蝠岬把“飛鳥”兩次調頭,作為獻給乘客的特別服務。他是想讓乘客們感受一下自己在商船大學的畢業實習的印度洋之旅中初次見到這裏的風景時的感動。
淺見避開甲板上的喧鬧,佇立在頂層甲板的前端。在香港和新加坡時還沒有這麼強烈,眺望這裏的風景時,“若隱若現”的感慨湧上心頭。
回過神來才發現岡部手下的警視廳官員們也到了頂層甲板上。在平均年齡六十七歲,可以說全是高齡人士的客人中,這裏的四個人看起來就是完完全全的異物。除了岡部,都看不出是什麼經濟寬裕的人。
也許是由於曲折的事件告一段落的原因吧,昨天還很不高興的神谷警部也完全沉浸在了觀光的心情中,悠閑地說著“乘船旅遊也挺好的”之類的話。
“死去的父親以前常唱的一首軍歌里,有關於乘潛水艇的歌。歌詞中出現了印度洋。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這樣唱的——炸沉炸沉,凱歌響起,痛苦已不再是痛苦,流着歡喜的眼淚,潛望鏡里,是黃昏的印度洋——我聽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可像現在這樣站在現場,才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在遙遠的海面上兩軍廝殺的場面。”
聽神谷那樣—說,不知不覺就像站在廝殺現場那樣。
“是啊!與此相比,村田被殺的事件真是顯得非常渺小啊!”坂口一副左思右想的表情說著。
“啊?哎哎!這兩件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呀!”神谷慌慌張張地提醒道。
岡部卻像沒聽見似的,望着遠方。視線那頭是蝙蝠岬的夢幻般的風景。
“那或許真的是‘飛鳥’中所看見的幻覺。”連淺見也有這樣的感覺了。
只是,即使村田事件就此了結,淺見的心中仍有另外的一直被牽挂着的事。
請注意貴賓室的怪客。
這則警告沒有絲毫的註明解釋。寫這警告的人是誰?為什麼隱藏不露?全都是謎。也許會是什麼事件的引子。總之,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只盼望着不要有殺人事件發生。
四、印度洋上櫻花盛開
在接待大廳里有一棵小的櫻花樹,大約只開了七成,看上去像是從日本運來的。櫻花都還含苞未放。為調整開花日,參照日本的氣候條件,低溫保存着。周圍圍滿了乘客,都在拍着紀念照。
淺見在六樓的扶梯上探着身子的樣子,被照進了照相機。旁邊是倔田久代,正講述着櫻花的“來歷故事”。
“如果放在新加坡的常溫場所,它會馬上盛開。現在正是觀賞的季節。”
“不愧是‘飛鳥’啊!真能幹!”淺見感慨道。
倔田卻低聲地說:“其實這櫻花是客人松原先生送的禮物。”
“啊?是912室的松原先生嗎?”
“是的。讓櫻花盛開的時間,也是松原先生指定在今天的。”
“哦,是這樣啊!也就是說,對於松原夫婦,今天可能是什麼紀念日吧?”
“這個……”
由此打住。突然淺見腦子裏浮現出一個黑色疑惑:是在慶祝村田滿的死嗎?
“今天早上聽船長說警視廳的人會在孟買下船,是嗎?”
“是的。他們總不能無限期地坐下去呀。”
“那,村田先生的事件已經解決了嗎?”
“唔……這倒是個很難的問題啊。好像似解決又沒解決的。”
“但誰是罪犯還不知道吧?如果這樣的話,案子不就沒破嗎?”“這個,也是啊!”淺見並沒有強唱異調,但或多或少有些遺憾。“若是這樣,殺人犯就還在‘飛鳥’中,以後還必須和罪犯一起去做環球旅行,不是嗎?真恐怖啊……就這樣回國合適嗎?”“當然不合適。”淺見不知不覺變成和昨天的岡部警視一樣的口吻。他心裏總在為無法排遣矛盾而深感內疚。當時的岡部也一定為無法越過這道門檻而窩火吧。倔田久代嚇了一跳,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淺見。當他注意到時,才勉強地做了一個笑臉。
“雖然不可以,但作為他們,也沒有別的路了!我倒覺得就這樣比沒什麼不好!即使是倔田,也不想看到乘客或船員中有人被指控為殺人犯吧!”
“話雖這樣說……是啊!不管誰是犯人,他自己也不會有好心情吧?但是,那個殺人的人不會再製造什麼殺人案了嗎?”
“殺人的人”這種說法雖然可笑,但卻一點笑不起來。
“那倒沒關係。犯人的目標是村田一個人,因為其目的就只是殺掉村田。”
“是那樣的啊……啊?您知道得如此清楚啊!”
淺見默默地點了點頭。
江藤美希出現在五樓的接待台前,發現了淺見和久代,向他們揮了探手。他們是一邊拉着百葉窗一邊交談,所以從遠處看一定不會覺得是什麼深刻的內容。
“哎,哎!不容許獨佔淺見先生的哦!你們該不會像上次在香港那樣約定在孟買約會吧?”
她眼睛裏笑着,但也許心裏面也有幾分認真。
久代稍有些為難地揮了揮手:“當然不是這樣,是更嚴肅的談話!喂,是這樣吧?”
“是的。我們剛才正談論關於人的生死問題。”淺見一副認真的表情回答道。
“哦——是這樣啊,那是什麼話呢?講給我聽聽!那樣哲理的話題,我喜歡!”
“哈哈哈……不是那麼高尚的東西!而是村田那件案子!”
“什麼……並不是可以簡單收拾的問題啊!對了,是岡部先生他們要在孟買下船的事嗎?那就是說案情已經查清楚了嗎?”
“基本上是的。但卻沒有找到任何確鑿的證據。警視廳三人決定在孟買下船是因為調查不可能再有什麼進展。可能最終只會成為一宗‘懸案’吧。”
“啊?……怎麼會是這樣呢?”
“他們說只能這樣了。”
倔田久代想要退出話題似地說道,她為能這樣深入地與淺見交換意見而興奮不已,於是炫耀般地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啊!對了對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請淺見通知警視廳的幾位先生,今晚船長八田野在小包間招待淺見先生和另外三位。另外還有幾位客人出席。衣服穿一般的就可以了,時間是晚上六點,地點在圓廳。”
“哦!是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岡部先生也會高興的吧……不過,像我們這樣不起眼的傢伙也會在船長的招待之列……”
“那當然。請別介意!這都是八田野非常高興地親自吩咐的!”
“哦!‘非常高興地’嗎?”
淺見聯想到松原的“櫻花禮物”,內心不禁感到奇怪。又不是因為村田事件已經解決,對警視廳調查組撤走一事,有再大的不滿也沒什麼不可思議!據說改變航線是船長的主意。越想越覺得整個事件像“走進迷宮”一樣。
當把消息告訴岡部他們時,果然是同樣的反應。
“受到這種過多的熱情服務,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事情還沒什麼好的成果,卻受到這樣的……”
神谷對此事似乎無法變得坦率。
“但是,如果船長是真心的招待我們,我們想得太多是否對他不公平?”
坂口還算沒有惡意。
“是啊!萬一八田野船長是犯人呢?警視您怎麼辦?”
“現在無法證明船長沒參與犯罪,也未曾考慮犯罪事件的成立非得有船長的因素存在。”
岡部很冷靜。的確淺見列的事件現場人物名單上沒有他。但沒有井不等於就無關係,因為只有船長才可以俯瞰全體,管理一切。
淺見想起了昨夜大平與八田野在九樓甲板上神秘的樣子。大平為何對比自己年紀小的八田野船長要表現得近乎卑微的程度?從八田野和大平的親密關係來看,八田野有可能知道大平有殺害村田的動機,當時在八田野的質問下,大平或許已經把事件的真相向八田野和盤托出了。若真是那樣,八田野會怎樣處理呢?一定不至於想告發包括了大平在內的“犯罪小組”吧?所謂“窮寇莫追”,從八田野的性格來看,他是一定要行依仗義的。
由此,他又進入了同案犯的隊伍。沉重的責任感、錯綜複雜的人類關係、還有刑警追究的恐怖,他該陷入了“三重苦”的苦海之中啦。正因為此,當岡部宣佈案子“進入迷宮”時,不難想像他是多麼放鬆了。這不,設宴招待警察便是最好的說明,可他心裏還是喜不起來。至於淺見,事到如今他也就管不着許多了。
“好了,別再想這些無用的東西了,帶個好心情去赴宴吧!”
淺見的這個結論,沒有任何人反對。
五、祈求平安
圓廳呈擺着一張橢圓形餐桌,餐桌上鋪着講究的桌布,上面擺着擦得十分光亮的刀叉。
被“招待”的客人如此之多,淺見吃了一驚,使並不是很寬敞的圓廳更顯得擁擠。
正面並坐看八田野船長和勝俁輪機長,左右兩邊從裏到外分別是神田功平·千惠子夫婦、松原京一郎·泰子夫婦、倔內清孝·貴子夫婦、后閑富美子·真知子姐妹、大平正樹·信枝夫婦、后藤大介·瑞依夫婦——然後是淺見、岡部、神谷、最後是坂口。
與正面相對的座位上坐着船醫船越和顯得很拘束的護士植竹。
到底請的是什麼樣的客人啊?
淺見感到奇怪。基本上都是套間的乘客,但后藤夫婦應該是次一個檔次的房客。
加上豪華套間的內田夫婦與牟田夫婦,還有草薙夫婦及小泉夫婦,除此之外,許多的夫妻都沒有參加。看上去好像不是這個標準。
江藤美希說是“非正式的”,但除了淺見四個人,基本上每個人都盛裝打扮。就算想打扮得正式一些,岡部等警視廳的人員都沒什麼可打扮的。
杯子裏注滿了最高級的香檳酒,淺見自然意識不到,十多萬日元一瓶的香檳竟一打一打地淮備,着實令人吃驚。
八田野的致詞中,提到這香檳是神田夫婦送的禮物。大家都向神田夫婦拍手致謝。
“在乾杯之前,我謹代表在座的每個人,向淺見先生、警視廳岡部先生、神谷先生、坂口先生致敬。”八田野這樣說著,除了這四個人,其他的人全都以一種奇怪的表情點點頭。
“在香港發生那樣不幸的事故,我曾非常擔心我們的遊船台不會從此籠罩上一層烏雲。當我聽說從新加坡上船的警視廳的警官們上船之後,不僅是我們船員,包括客人們都成了懷疑對象,我深感痛心。但是事實上,搜查活動卻是非常有分寸,基本上沒給乘客們帶來什麼不快,作為一船之長的我,感到無比高興。所以藉此機會,向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死去的村田先生對我來說也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他參加近百日的世界環遊卻未能平安地回到家鄉,我不得不說這是十分遺憾的事。這件事情如能真相大白,村田先生也可平平安安去到天國。但我認為在目前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非常困難,警視廳的人員們也一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和艱辛,在這裏,我再次祈求村田先生安息,同時,也再次向積極配合‘飛鳥’遊船保持平安的淺見先生及岡部先生等三位表示感謝,同時祝大家身體健康,漕允許我帶頭干這個杯。乾杯!”
越聽越覺得謝辭充滿了虛情假意,雖無令人生厭和諷刺之意,但對即將無功而返的搜查員抱有感謝之意。特別是最後的“積極配合‘飛鳥’遊船保持平安”這句始終在耳邊回想。
再次環視了一下參加宴會的成員,淺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冷盤上了桌,侍者為飲酒的客人斟滿了葡萄酒。接着,各種用料考究、烹制精美的菜肴不斷被端上桌來。這大概是外洋航行中的“飛鳥”號能夠提供的最高級別的菜譜了。
客人們不着邊際地開着玩笑,就連平日裏看來關係不怎麼好的船長和輪機長,也十分融洽地交談、碰杯,大家看起來都很愉快。
但是淺見心裏似乎有個解不開的結,一直興奮不起來。身邊的岡部大概也是一樣,雖然面帶微笑,但怎麼也看不出他在輕鬆地享受着這頓佳肴。
不單單是這兩個人,警視廳的其他兩個人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對無條件享用宴席存在相當的抵觸。神谷一邊注意着岡部的神情,一邊拒絕了侍者送來的香檳酒。而坂口只顧着吃,好像絲毫不打算沾酒。
淺見注意到其中除了自己和搜查負以外,還有兩個鬱鬱寡歡的人。船越醫生和護士植竹秀子。如果淺見的推理正確,那麼不管他們是否與村田的死有直接關係,至少可以肯定他們為兇手提供了醫務室這樣一個神聖的地方。本來應該是捍衛生命的人,不管出於怎樣的理由,做出完全相反行為,一定會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
怎麼能夠忍受就這樣讓事情在這種偽造的和諧中煙消雲散呢,——淺見感到一種難以排解的鬱悶,他好像發泄不滿似的對大平說。
“前不久,我看到大平先生和八田船長好像在談論什麼嚴肅的話題,你們都說些什麼啊?”
“啊……”
太平看着淺見,好像感到有些突然。在視野的一端,他感到八田野船長也看着這邊。
“啊!哦,那個呀!……哈哈哈,那是我妻子體弱多病,給船長添了很多麻煩,在向他道謝呢。”
“麻煩什麼呀!”八田野舉着手插進了他們的談話。
“您真是太見外了。大平先生是我的恩人,以前在‘大和’號上殉職的父親的遺物就是大平先生轉交給我的,而且,作為油船的船長,也是曾給過我和勝誤示指導的前輩。”
“對!”勝俁輪機長也附和道。
“那時候八田野船長是一等航海十,我是一等輪機士。當時在波斯灣,正好碰上兩伊戰爭爆發,那的候真覺得很危險。能平安地活到今天都是託大平船長的福。”
“說到哪兒去了!”
大平難為情地搖了搖手。
談話並沒有按照淺見的意圖發展,他們像是感慨萬千地敘起舊來。
估計宴會就要接近尾聲的時候,八田野船長、勝俁輪機長、船越醫生和植竹護士站起身來。這次是由勝俁代表四個人作結束詞。
“‘飛鳥’號的環球航程還不到五分之一,但在香港卻發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不幸事件。聽說事件的調查還沒行得出圓滿的結果,也就是說這件案子很有可能成為一宗懸案。本來我也許應該說感到遺憾,但說心裏話,我覺得這樣的結果,也讓我鬆了口氣。警視廳的搜查官們也許會因為沒能盡到職責而深感內疚,但我想說,這絕對沒有必要。請相信這是以船長為首的‘飛鳥’號全體船員的共同心聲。在傳達了我們的良好祝願之後,請允許我們先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今晚非常感謝大家!”
四人深深鞠了一躬並將這個姿勢保持了好幾秒鐘。然後以船長為首,四個人依次離開了房間,身後是參會者不斷的掌聲。
等到掌聲平息下來以後,參會者中最年長的倔內站了起來,用抑揚頓挫、語速緩促的關西口音說道:“現在正如輪機長所言,就這樣無功而返對於負責調查案件的官員們來說,也許是—件很遺憾的事。但是,我們真的覺得很好了,不是說結果好一切都好嗎?這也全都是搜查官們的功勞,我們對此深表感謝。說到這裏,我們為四位搜查官準備了一分薄禮,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以此同時,掌聲雷動,服務員把“飛鳥”包裝紙包裹起來的四角形小包放在了四人面前的桌子上。
到目前為止幾乎沒怎麼開口的岡部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家的好意心領了,但這個我們不能收。”
“說什麼呀!”
倔內笑着說道。
“別說得那麼堅決嘛,這可是我們大家的心意,您不收下我們會很為難的
“不,要是收下的話,那連我們也會背上罪名的。”
“啊……”
一下子冷場了。
“難得大家—片好意,我卻說出這樣的話,着實有點讓人傷心,但是,原本我就不該坐在這裏。我們對在村田身上發生的事情,及事情的背景已經有了大致的推論。與出席宴會的各位見面后,我們更有自信認為那些推論基本上是正確的了,而且,我們還可以認為對動機的假設大概也是可以成立的。”
岡部站起來,把椅子移到自己的前面,讓身體和桌子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緊接着兩個部下也像岡部那樣站了起來,儼然一副“寧渴不飲盜泉之水”的樣子。
淺見猶豫着自已是否應該也跟着站起來,最後他決定繼續坐在椅子上。這樣自己也許有些無情,但淺見又不能從此退出航海,被乘客們排斥也不好受。
六、不可饒恕的人們
岡部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用英語請兩個菲律賓服務員暫時離開房間。
兩個服務員一臉迷茫,對視了一眼之後,便依照指示出了房間。
“恕在下無禮,非常抱歉,我很清楚這裏的所有人都有殺害村田的動機。”
岡部毫無避諱一針見血地說道。
“當然,對於你們中間的某些人我們還沒有取得有效的證據,說‘全部’多少有欠妥當,這一點我不否定。具體到人名來說的話,后藤夫婦和大平夫婦以及醫生和護士是否存在導致犯罪動機的背景,還不清楚,另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八田野船長與勝俁輪機長與事件有直接關係,但是他們選擇了視而不見,從這一點上我們應該同樣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犯罪意識。然而對於其他人,我很清楚每個人都有將村田置於死地的動機:”
在一片沉寂當中,讓葡萄酒染紅了臉頰的后閑富美子用一種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婉轉的女中音說道:“是啊,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掩飾自己的想法。那個叫村田的男人,我的確想殺了他!”
“請不要說了。”
妹妹用完全相反的嘶啞的女低音責備道。姐姐卻笑着申辯道:“這樣說不對嗎?你不也經常這麼說嗎?”
“好了,好了,別說這種沉悶的話題了。”
老練的倔田為難地攤開雙手,想要轉變一下場內的氣氛,但是后藤大介姑起來,用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否定了倔田的意思。
“為什麼不說呢,既然岡部警視連這些都知道,我們倒不如乾脆說個明白。”
“好好好——”倔田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坐了下來。
“實際上,讓村田這種惡棍逍遙法外,我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大約二十年前,我那時正在岩手縣某警署擔當刑事部長。在轄區內的一宗強暴傷害婦女案就是村田所為。當時他強暴了一名十二歲少女並使其受傷。他卻撥通110報案,把罪名嫁禍給了當時路過的一個智力障礙的男子。在警察趕到之前他逃跑了。事情的真相在半年後才根據少女的供述得到證實,但那時候已經沒有證據,也不能立案了。事實上在案件發生之後,被捕的男子頻頻提到村田的存在,而當時卻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他說話很難聽清楚也是一個原因,但主要是因為我已經從110報案的內容和趕到現場時的情況出發作出了主觀的判斷。當時少女的精神又出現錯亂,而那個男人對我們的問話又一概不予否認,不管什麼都卑屈地承認,很輕易地被我們誘導了。靠單薄的調查記錄,似乎可以定罪,但是出於考慮到該男子缺乏判斷能力,我們暫緩了對他的起訴,結束了調查工作。然而問題還在後面,可能是因為對前途悲觀失望吧,該男子的母親帶着他一起自殺了。
“當時村田當上了關西暴力團伙的推銷員,一邊在全國各地流竄,一邊幹些替人家跑腿的活兒。半年後,少女的證詞證明了那件案子是住宿在附近一家酒店的村田所為。由於已經不可能重新展開調查,我迫不得已自費到神戶調查村田。但是村田堅決否認,我根本沒有推翻他的證據,也找不到證實少女證言可信性的證據,結果不得不放棄。以上就是我要殺村田的動機。”
后藤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夫人拾起掉在地板上的餐巾、鋪在了丈夫的膝蓋上。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房間裏瀰漫著一種令人不快的氣氛。
這時,大平正樹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村田也染指毒品生意吧,其實以香港的毒品交易為餌誘使村田上鉤的人是我的一個朋友。他說當他提出願意投資三百萬日元作為乘船費用時,村田立刻就上了鉤。”
神戶的船舶公司會長,說到這裏又默不作聲了。
“就只有這些嗎?”松原夫人追問道。
“為什麼不說說你那位千金的事呢?”
“哎,再怎麼說我的女兒也不可能回到我身邊了。你說呢,不是嗎?”
太平向旁邊的夫人問道。夫人拭了拭眼角,點了點頭。
“說到動機,與大伙兒的動機比較,我的或許是最卑劣的吧。”
松原京一郎的臉拉得老長。公安部的資料上記載,松原因為有把柄落在村田的手上而成為他敲詐勒索的目標,結果被害得丟了公司社長的交椅。
“這樣說的話,我也是一樣。”倔田也自慚形穢地說道。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岡部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那麼警視廳對我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嗎?他對我的恐嚇還是存在呢!”
神田功平說道。
岡部點點頭說:“這一點我當然明白,對倔田先生的恐嚇事件,也在我們的把握之中。”
“哦,是嗎,真不愧是警視廳啊,要是這樣的話,你們也很能理解我們對村田的憎惡和殺機吧。不過,我並不是說我們就是殺死村田的人。”
“我也沒打算那樣說,說出來的時候,我就必須逮捕你們了。很遺憾,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可以立案的證據。而且依我個人之見,村田這種人,正加大家所說的那樣,可以說是世間少有的極惡之人。讓他逍遙法外,原本就是對日本司法的褻瀆。但是,還請大家不要認為,由於這個原因你們所犯下的罪行就可以饒恕。如果說懲罰村田的是神,那麼也請大家對神的旨意保持虔誠和尊敬。另外還有一點,如果說在你們中間有人因為沒有直接動手,就認為自己的罪過會有所減輕的話,我想告訴大家,這就大錯特錯了,像這樣只出錢,在後面的袖手旁觀的行為是最卑劣和難以饒恕的。”
“哎呀,岡部先生,你是不是也說得太過分了點兒啊。”
后閑真知子用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聲音說道。
“像我這把年紀的人,雖然也想親手把村田的頭擰下來,但那也只是空談罷了。如果你可以感受得到在這之前因為那個男人我受過多大的苦的話,那麼,在現在這個結果面前,我們感到大快人心,也是不難理解的吧。我認為沒有理由用‘卑劣’這種激烈的言辭來責備我們。”
“的確……說得也有道理。也許正像您說的那樣,我剛才的措辭好原有點過激,如有冒犯,還請原諒。只是,作為我來說,我想指出的是,與背後的人們相比,第一線的人負擔太重了。實際上要是動真格的調查,首先醫生和護士將成為疑犯的首選的。船越醫生暫且不說,植竹小姐究竟有何動機還不清楚,可為什麼她必須充當這個可憐的角色呢,這個疑問還沒有答案。”
“是這樣啊,原來岡部先生還不知道這件事啊?”
后藤大介十分沉重地說。
“剛才我不是說過有個少女曾被村田強暴過嗎?那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植竹秀子小姐。”
“在那之後,不是還說到了那位有智力障礙青年的母親帶着他一起自殺了嗎?船越醫生就是那個青年的父親、那個母親的丈夫,這你也許不敢相信吧?”
不光對岡部,就是對旁觀者的淺見來說,這都是一個衝擊性的事實。
“岡部先生……”淺見開口說,“好歹,我們的選擇好像還沒錯。”
“不!”岡部的表情變得前所來有的凄慘。”我無法認為這是個什麼正確的選擇。我們與在座的每個人一樣,從此以後,將不得不一直背負着罪惡感。是在清楚這一點的前提下做出選擇!我自己就不提了,但讓神谷與坂口也做出這樣的選擇將成為我永遠的恥辱。”
“警視,不是這樣的……”
神谷和坂口異口同聲地辯駁,卻被岡部舉手制止了。
“那麼,我們告辭了。”
淺見急忙上前追趕轉身向大門走去的三個人。
岡部好像打算就這樣返回客艙,但淺見把他請到了十樓最前端的“船頭酒吧”。白天這裏是茶樓,但晚上可以在這裏喝酒。在燈光錯落的酒吧里一邊傾聽柔和的鋼琴曲,一邊欣賞星空和窗外的浪花,舉杯暢飲,實在是一種不錯的感覺。
但是,四個客人漠然地看着彼此憂鬱的臉,沉默了許久,直到侍者來詢問喝什麼的時候才開口說話。
侍者將酒放在桌子上,四個人一時竟忘記了端杯子。
“先來干一杯吧!”
淺見為了活躍一下氣氛,把聲音提高了許多。
與之呼應的卻是幾聲有氣無力的“乾杯”,然後全都把啤酒倒下了肚。
“不管怎樣,村田這傢伙真是個十足的混蛋!”
神谷好像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似的說道。
“我這麼說也許會被警視責罵,但我認為這樣很好呀。不是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嗎?”
“就是嘛,我也這麼想。”
坂口也表示同意。
“要是警視想把責任都由自己來背的話,我們會很為難的,因為我們一直認為自己也是作為一名優秀的警察而參與案件調查的,所以也請讓我們為您分擔一些責任吧。”
看到他倆一本正經的樣子,岡部也不得不流露出一絲苦笑。
“知道了,謝謝。但是今晚就不說這個話題了,還有兩天,這不是得之不易的海上旅行嗎?對我們來說也許是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如果被罪惡感糾纏,就當是繳的乘船費,這樣想來還是很划得來的。”
“真的嗎?”
神谷一臉狐疑地看着上司的臉。
“您真是這樣想的嗎?”
“是啊,真是這麼想的。”
岡部的表情又消失了,默默地呷了一口消失了氣泡的啤酒。